第190章


    現代的考生考完試出來遇上同學, 多半兒要對對卷子, 看誰對誰錯。會試考的雖然多是小論文,但也有破題深淺、立意高下之別, 對對題也能讓考生們心裏有點兒底。


    崔燮到家之後, 郭鏞和王之昌已經在家了, 二位陸舉人和湯寧還在場中謄抄著最後的文稿。他也顧不上吃飯,進門先去跟堂上二老見了一禮, 出來隨手到廚房拿了個饅頭, 端著當歸羊肉湯便到客院,跟兩位先回來的舉子對題。


    也就是對對四書文的大體思路, 大家五經文選的不同, 對不上。過了約半個更次, 那三位舉人也回來了,都是拖到蠟燭已盡,實在不能再修改才舍得出門的。崔燮便叫人把熱湯熱菜端過來,那三人也一樣無心吃飯, 回來便問早出場的三人是如何寫的, 寫了多少字。


    陸先生緊張不已地說:“我最後看了一遍我那篇春秋題的《秋晉荀吳帥師伐鮮虞》, 仿佛已超過五百字了,但沒細數完,到底過沒過……也不知考官會不會直接黜落!”


    他那裏感慨著字數太多,陸安卻佩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歎道:“陸兄有文采,能寫出浩蕩江河般的文字, 考官若喜歡,便長幾個字也能放過,怕什麽!我那篇《允迪茲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卻是寫著寫著忽然思路塞滯,隻能勉強結上,還不知湊沒湊夠三百字呢!”


    就連郭才子都有點兒學霸的苦惱,也跟他們這些平凡考生抱怨:“五經題隻要能做得中平就夠了,考官著重看閱的是四書題——《文武之政》一篇我破題是‘聖人對魯君問政,對以法祖之思焉’,對原題中‘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一句是不是破得不深刻?你們怎麽破的?”


    這破得還叫不深刻!為政之道不就重在以史為鑒,觀先代之治而效法施為嗎?


    眾人都懶得理這種做得比別人好還要嫌棄自己不行的學霸,對完了題目,又吃了幾口熱湯熱茶的宵夜,喝下些驅寒的藥,就各自回去歇著了。


    轉天早上崔燮默了文章,又厚著臉皮帶上陸舉人和幾位同鄉才子的文章,一起去給李東陽老師點評。


    李太公的七七已過,李老師因操心著他會試的事,從喪父之痛中分了心,精神倒略見好些,也不問他帶來的是什麽人的文章,一體接過來翻看。


    這六位舉人的文章略有高下,但也都是自己考出來的正經舉人,文章思路、文字都有保證,他們擔心的不是自己的文章好不好,主要是合不合考官的眼緣。當世有一句名言叫“不願文章中天下,但願文章中考官”,就說的考生們心中這點擔憂——文章寫得再好,不中考官的意,考官就有權黜落你,你到哪兒也講不出理來!


    寄住在崔家的六位考生滿含希望地送崔燮出門,都眼巴巴地等著李老師這一判,好得個結果,安心考後兩場。


    李東陽是當過主考的人,判卷不像普通書生評判文章那樣精精細細地看幾遍,匯通上下之意,悟其深致。而是按著真正考場上判卷的習慣,首場看首義,連首義都隻先看前四行,前四行不吸引人的,下麵寫得再好,考官終究也無耐心細讀。


    六篇《子在齊聞韶》判下來,他心裏就有了成算,點出王之昌、陸安兩份不夠火候的卷子,讓崔燮在三場後告訴二人,不要立刻便說。剩下四人的四書文他也都依次看過,五經文中雖多有不是他本經的,以他五經兼通的才學,也看得出高下來。


    這幾個學生的四書文都做得精準深徹,陸博山、郭鏞、陸安三人的五經文卻要略差些——約麽也不是經義學得差,而是因為之前練過國子監名師筆記後麵附的題目,對四書題的理解加深了一層,五經題還缺了這點名師點撥。


    如詩經房的湯寧,經義題中就帶著《科舉必讀筆記》答案集裏的味道,令人眼熟。


    李老師有些感慨地跟崔燮說:“京裏做過這套題的人多,恐怕學子看書時有了答案,便按著答案來背來做,千文同一麵,難叫考官取中了。”


    套路的不太穩妥,崔燮自己的雖不套路,卻也有點危險。倒不是說他哪篇破題不準不全,文字、典故有不合適的,而是他那篇《不解其位》寫得太有敢言直諫的意思,恐怕不合主考的眼光。


    他搖著頭,嘴角卻是悄悄勾了起來:“尹閣老與萬、劉二人相善,正自柔和媚上,恐怕你這文章不入他的眼,不過若是落到吳諭德手中,隻怕他要大加推崇了。”這篇文章雍容忠義之意溢於言表,得古人諷諫之體的真髓,文風用意皆與《賡歌》《假樂》一脈相承,且能從“樂化”之道入手,寫出“樂以彰德”的功效,算是篇相當新穎的文章。


    他這些誇讚都留在心裏,沒說出來叫學生驕傲,隻說了說對兩位考官喜好的判斷。這推斷和崔燮自己在考場上想的差不多,崔燮便笑著說:“學生寫大結時也想過這篇主考恐怕不會喜歡。可若不寫這句,這篇文章便差一口氣,不圓滿,我這口氣也鬱在胸中不能舒暢。若這口氣塞住,往後的文章不也做不出來了?”


    那樣也是考不中,現在這樣至多也是取不中,結果都一樣,還不如自己先痛快寫了再說!


    他這麽樂觀,感染得李老師也樂觀起來,拍著他的卷子說:“寫就寫了,場上文字若自己看著都不合意,又怎麽能叫考官看得入眼。縱然尹學士取不中你的卷子,下一科有清正忠直之士做考官,自然願取你敢言任事、忠義愛君之心!”


    往好處想想,主考若真看不上,直接黜落了他,倒還省得擔心這學生策問火候不足,殿試落到三甲裏了。


    他們師生兩人天性都是積極向上的人,過去的便放下不提,專心準備後麵兩試。論、表、詔這些小題不用提,考官不用細看,背過的古文拿過來套一套就夠用,判更是隻要熟背大明律就能做對,最需要用心的是策問。


    不隻第三場考試要考策問,最要緊的殿試也要考策問。策問的水準若不在二甲裏,最好會試結束後就別再考了,以免淪為個前程艱難的同進士。


    崔燮空著兩隻手回家,陸先生跟同鄉們便急著來問他李老師判的如何。他沒跟兩位考得略差的說實話,隻說:“恩師粗粗看過,都有可觀之處,隻是家中事忙,來不及立刻就判出來,已將卷子留下細看了。回頭有空了定有批改,到時候我再拿回來大夥兒自己看吧。”


    雖然沒有確定必取的話,但聽了這句“有可觀處”,幾位舉人都悄悄鬆了口氣,忙忙地又翻看《律》《例》和前朝著名的詔誥表,準備第二場。


    這場仍是四更進場。


    兩場考試間隙,屯著居安齋的連環畫想等考完再看的舉子們索性或借或買,把想看的都看了,也省得牽腸掛肚,再叫人講幾句就挑得考前心緒不寧。可這回他們做了準備,先前那名大講安千戶施美人計離間倭寇漢奸的故事的舉子卻不再說話,悄悄地擠在人群中進了場。


    第二場考論一道,詔誥表內任選一道,判語五條。


    論題是《君正莫不正》,詔誥表三題都是擬漢唐文章:詔是《擬漢令禮官勸學與禮詔》;誥是《擬唐以姚元之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誥》表是《擬授衢州孔氏裔孫世襲五經博士謝表》。


    相對而言詔、誥的格式規定得更嚴,自己能發揮的地方更少,還是表容易寫出彩。再是三場重首場,後兩場房師也要看,要從四千人裏脫穎而出,當取中的三百名之一,後兩場也要盡力寫得出色。


    崔燮毫不猶豫地選了謝表,又瀏覽了一遍五道判題,心中回憶《大明律》,與判語一一對應,先寫在了草稿上。


    同僚代判署文案:應行文書叫同僚代判者杖八十;棄毀器物稼穡等:計賊贓盜竊論,隻不刺麵,毀官物加二等,誤毀者減三等,若已賠償可不坐罪;蒙古色目人婚姻:隻許與漢人通婚,不許本族自婚,違者杖八十,斷離婚;禁經斷人充宿衛:凡在京犯罪處極刑或流放者,親屬不得進宮充當內侍及宿衛皇宮;誣告充軍及遷徙:百姓誣告令人充軍者的抵充軍役,官吏故意令人頂替他人軍役的,論一百杖,流三千裏……


    論及對大明律的重視,崔燮相熟的舉子都不如他用心。


    畢竟他是個穿越者,不如本土人熟悉各種明暗規則,讀律令得讀熟一點,免得哪天因為不了解時代背景出了事。而且他剛穿來就打了一次官司,又有徐氏誣告被罰的事例,也讓他體會了大明法律的威力,多學一點心裏就有點安全感。


    這五道判題直接就是默寫,花不了多少工夫,寫好之後就可以心無旁騖地寫論、表兩道大題了。


    論題沒有字數要求,甚至是越多越好。三場考試同樣是用十二張卷紙,首場七道時文,三場五道策問,第二場卻隻有一論一表、五道加在一起都不及一道時文長的判……


    那一論一表你好意思不寫多點兒,把卷麵占滿了嗎?一道題至少得是兩三篇時文的長度,才有臉拿給考官看吧?


    崔燮輕歎一聲,將寫好的判題壓在一旁,換了張稿紙抄下“君正莫不正”的論題,對著題目細細推敲。


    “君正莫不正”一句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上》,原句是孟子對公孫醜說的“惟大人為能恪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這個“恪君心之非”的“恪”其實就是“格”字,卻不是守仁格竹的那個“格”,而是歸正的意思,就是勸導君心去非而歸正。


    程子曰:“天下之治亂,係乎人君之仁與不仁耳。”孟子此言便是告訴公孫醜,唯有大人君子才能勸導君主,導君心由不正歸於正。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風氣從來都是自上而下改變的,逮至國君心正,臣下自然跟著歸正,國家便無不治。


    看見這題目,崔燮就猶如看見了第一場考試的“不解於位,民之攸塈”,心中油然冒出一句“皇上,臣妾又要忠言逆耳了!”


    他將題目按著製藝文的方式分析一番,也像時文破題般簡單有力地,借著胸中湧動的那股意氣,勢如破竹般寫下了開篇一句:“天下無心外之治,人臣之正,君惟求諸心而已矣。”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就忘了寫作者,子在齊聞韶是吳寬的好像說過了?


    詩經那篇作者叫何棐(念匪)


    論“君正莫不正”,作者張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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