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忙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崔燮白天上學、做題,晚上畫畫、背書,時間就如流水般過去,隻愁十二個時辰不夠用的。書塾裏再沒有沒有放假的日子,他也沒空看曆書,早不記得今夕何夕,隻知道離著縣試的倒計時一天比一天更少了。


    那天早上要出門時,他忽然發現院子裏倒了一條細長的灶灰,從井口引到廚房裏。而自井口往外又鋪了一條灰黃的好像是麩皮似的線。崔源就在旁邊打掃,卻半點兒不動那兩條長線,似乎是有什麽風俗。


    他駐足看了一會兒,好奇地問:“今天是什麽日子,弄這些灰在院子裏?”


    黃嫂從廚房裏出來,縮手縮腳地說:“回公子,這是咱們縣裏的風俗,要引龍入宅,這一年才得發財哩。”


    崔燮頓時就有點不敢說話了,生怕暴露出自己不懂本朝風俗的事。好在這風俗真是遷安獨有的,京裏不時興這個,捧硯就在身邊嘰嘰喳喳地給他解釋:“我也才知道,這是咱們老家的風俗。要用米糠引到井邊,再用灶灰從井裏引到水甕邊上,這樣就能把龍引進家來,往後有龍住在咱家井裏,就能保佑主家發財哩!”


    黃嫂對著他這個小舍人有些怯,待捧硯卻像自己家的小輩一樣,含笑看著他說話,也多說了兩句:“今日還要吃油煎糕的,不過早上吃糕不易消化,中午又怕路上風吹了,油糕不香脆。公子晚上早些回來,我給你現煎米糕,多多地灑上砂糖吃。”


    崔燮點了點頭,溫煦地說:“好啊,我正想吃油糕。既然已經用油了,也順便炸些芝麻球、甜麻葉、饊子、排叉……多做一些,你們在家就先吃,也送給鄰居們嚐嚐。”


    黃嫂“哎哎”地應了,回廚房去忙活。他自去趙家門口等趙應麟出來,兩人依舊一道上學去。


    趙家卻沒有早上不吃油糕的習慣,趙應麟捧著兩塊油紙包著,煎得酥黃油亮的米糕就出來了,順手遞給他一塊,努了努嘴說:“我奶奶親手做的,南邊兒的做法,跟別人家的不一樣,你嚐嚐,保證好吃。”


    二月初的天氣還頗為寒涼,剛煎出來的油糕就已經不燙手了。崔燮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撕開油紙咬了一口。米糕裏薄薄夾了一層豬油白糖餡兒,差點燙著他,不過燙歸燙,的確和這邊的口味不同,那糕不知怎麽就更細軟香甜一點兒。


    崔燮不禁再次慶幸自己得了書齋,不然想跟別的穿越者一樣靠賣小吃賺錢,就連這條街上顧客的口味都滿足不了。


    吃人的手短。吃完那塊糕,他就特別自覺地拍了拍趙應麟的手背說:“今日要是先生考帖經墨義,我保準看在趙奶這塊煎糕的份上給你抄。”


    趙小世兄臉上的笑容就要飛出來了,還故作矜持地說:“我豈是那樣的人?帖經墨義都是咱們讀書人的基本功,我自然早都背熟了。”


    崔燮險些笑了出來,照顧著小學生的情緒說:“應麟兄自然沒這個意思,是我自己有些不確定的地方,默寫時要跟你對一對。”


    趙應麟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不再假裝不作弊的好學生,胡亂點點頭,便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起上丁、上卯兩天祭文武廟,先生可能要跟知縣大人去作些應製詩文,說不定要給他們放假的事。


    這樣真正的小孩子,總是沒什麽心事,容易滿足。就為了考默寫時能抄一筆,他就足足從早上高興到了下午,直到先生正式要他們默寫帖經墨義時——


    崔家忽然來了人,說是京裏有客人來,要崔燮回去待客。趙應麟的歡喜頓時變成了驚恐,瞪著眼睛看他一步步離開,卻沒膽氣拉住他,隻能看著他走向明朗自由的大門外,自己獨自麵對滿篇題目。


    且不說趙家小世兄落在教室裏會怎樣,崔燮出門時也是有些忐忑的:京裏至今也隻有兩家人來找過他,一家多半來是找麻煩的,另一家卻是他想結交的朋友,這兩個選項間的差別之大,不啻於是路上遇到劫匪,或是路上撿了五百萬的現金。


    他搖了搖頭,問來接他的工人:“是誰來找我?”


    “是個錦衣衛家裏的下人,叫謝山。”那工人不住在崔家,自然不知道年節裏謝山還來過一趟,也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帶著對錦衣衛天然的敬畏,壓低了聲線說:“說是來給公子送酒的。”


    崔燮的笑容便清楚了些,腳下加速,快步回到家裏。


    黃嫂這時候已經炸出了許多麻葉,厚厚地灑了層白糖,還有裹了豆餡的糯米團子,酥脆微鹹的排叉,都拿出來待客。謝山坐在花廳裏一口茶一口點心地吃著,見著他才拍拍手站起來,笑道:“小的正要多謝公子款待,你家這點心都別有風味,不遜於京中的。”


    他又遞上一份禮單,上麵沒有那麽多京師特產,隻有些普通的點心果品,外加十壇精釀酒。


    這酒就是他給出的方子,釀出的濃香型高梁蒸餾酒了。


    謝山道:“這酒是剛蒸出來的,我們老爺嚐著味道好,就急急地命小的給公子送過來了。不過酒釀的時間短,雖然清冽濃香,卻還不夠柔和醇厚。老爺叫我囑咐公子一句,這酒最好擱在窖裏存夠一二年,去去火氣再喝。那時你也長大些了,正好能喝烈酒。”


    崔燮握著禮單笑道:“如何當得起千戶大人這般惦記。酒我收下了,還有件禮物要請小哥替我捎回去。”


    他收下禮單,自己又去書房裏取了一軸畫卷出來。打開來卻是一卷觀音圖,畫得也像是謝千戶那張肖像那麽精細。觀音的容貌完全取自《西遊記》,但具體衣著他記不清了,是照著外麵賣的觀音像畫的。


    謝山當場就站起來,念了聲佛,歎道:“這才是真佛像,公子怎生畫出這般狀貌,廟裏供的也不如這個好!”


    那是因為左大玢老師長得好,出外景拍戲時就被群眾認作觀音過,他頂多就是童年記憶深刻,畫得比較像罷了。崔燮謙虛地笑了笑:“謝小哥過獎了。我是因上回你說肖像不好掛出來,便琢磨著畫一幅能掛出來的像。也不知千戶大人信佛信道,就畫了這張。”


    上回謝山來送了那麽多顏料,他當時就想著要用那顏料畫一幅叫謝千戶看看。


    普通的肖像不方便往外掛,自畫像更不是送人的東西。但當今天子講究三教合一,道士和尚都往朝裏弄,民間的信仰風氣也濃厚,大多數人家都會請一張神像或佛像回家。三清他記得有些模糊了,畫不太好,隻好先送一張觀音像——就算謝千戶自己不用,也能送給信佛的長輩親朋。


    謝山滿臉虔誠之色,捧著畫卷說:“我們大人也沒有什麽特別信的,反正過什麽節也去廟裏、觀裏的捐些香油錢。待看了崔公子這樣的好菩薩像,說不定就信真了。”


    崔燮微微鬆了口氣,說:“這就好,我家還有幾部新印的金剛經,都是自家書坊出的,不值什麽,你也幫我捎進京裏,叫謝大人拿去送人吧。”


    他看著謝山捧著畫都不敢動的模樣,便上去幫他卷好了,用紅線係住。謝山把卷軸恭恭敬敬地放在幹淨桌麵上,起身謝道:“那我就代我家老爺謝過公子了。過了三月就是清明,四月初八又有浴佛節,都是布施經卷的好日子,有了公子印的經書,我們老爺也能省許多事呢。”


    他又拖了一車禮物回去,謝瑛先把畫掛在書房裏,又打開一本經書,看著經書底襯淡淡的蓮花與卷頭、拖尾印的彩畫,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是崔美人兒的印法。你說這是崔公子自己印的?”


    原來致榮書齋是他家的?崔美人果然是那個崔美……崔小公子?


    謝山卻不知他在想什麽,點了點頭說:“崔公子說是自家書坊印的,小的想著隻是幾卷經書,回禮也不費的什麽……”


    謝瑛淡淡瞟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不費了?他這麽個清孤淡泊的少年人能有幾分家底,這經書是彩印的,印書時少不得拋費許多銀子,這樣的畫稿也不知花多少錢買,你怎麽能拿他這麽多本回來!”


    低著頭不說話,暗暗腹誹:你們這一趟趟送禮來、回禮去的,夾著他這個下人在中間來回跑腿,竟還要落埋怨。


    想歸想,這話他卻不敢說出來,反而要做出一副積極的模樣說:“崔公子說這書是他書坊印的,要麽小的帶幾個家人回去一趟,扮作外地客商打探打探他家鋪子開在哪裏?若有人不長眼地欺負他,小的便往衙門悄悄遞上一張千戶大人的帖子,包他那店鋪穩穩當當,日進鬥金!”


    謝瑛冷笑道:“他家頂著聖旨,又是戶部郎中的親子,與指揮使之子交情甚深,遷安哪個敢欺辱他。隻是他們這些讀書人不一定懂經營……罷了,你帶人回去看看——不必再上門見他,隻看看他那鋪子裏有什麽滯銷的書本,隨便買些回來,我拿去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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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瑛印象中清高不知俗務的崔燮,卻正滿腦子銅臭地想著怎麽賣那些《金剛經》。


    二月初四正是上丁日,縣內要祭文廟,生員們正是要在這日子裝幌子的,都是要跟著去祭掃、作文稱頌先聖賢們。林先生一早就套了車出去,給這群小學生也放了天假,崔燮頭天晚上就作完了功課,早上騎馬回來,臨了一個時辰字帖靜氣,便叫人把計掌櫃叫來研究新書發售問題。


    他受了謝山啟發,想要多印一些經書布施給周邊佛寺,借那裏的僧人推銷自家經書。


    計掌櫃沉默了一會兒,看他不似開玩笑,才試探著問道:“公子是不是隻顧著讀書,還不知道咱們遷安周圍有多少寺觀?”


    崔燮眨了眨眼,大膽地問:“有很多?難道還能有五六個?”要是隻有兩三座廟,他們還能一座廟布施幾十本,多的話就隻能少布施幾本了。


    這些經卷擱在寺裏也沒用處,大部分不是賣給信善,就是贈給大財主。他這金剛經是做成了經折裝的,比他過年時手繪那兩本又精致了些。封麵裱了提花細綾,每頁紙麵印有淡色蓮花托底,卷首畫印西天大雷音寺,拖尾畫印白衣彩繪觀音,布施出去一看就比那些普通經書虔誠幾倍,和尚與善信們豈有不喜歡的?


    他就是看好了這裏麵的商機,想提前借寺廟之力推廣自家的金剛經。先叫人都知道了他家經好,等到清明、浴佛兩節,眾人爭著布施經卷時,自然要先緊著他們書坊的買了。


    到時候還可以搞個私人訂製,購買量大的可以在經書後單印一頁“某某信男信女刊刻敬施”的字樣。


    他想的倒挺好,計掌櫃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倒像在看不知事的晚輩似的。往常計掌櫃都把他當作沈萬三似的信重,倒很少這樣看他,崔燮不禁也有些心虛,又加了幾座:“難不成還能有十來座?”


    計掌櫃扔是搖頭,歎道:“少東家隻數數咱們這裏有多少座山就該知道,寺觀隻有比山更多的,豈有比山更少的?咱們遷安是九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逢山便有寺,足足建有六十二座寺廟,光是有敕賜匾額的就有兩座。還有一座觀音寺,公子這經卷上印的就是觀音像,那裏非布施不可的。”


    這麽個小縣城好幾十座廟,不合理吧?這都是誰建的?一縣才五千多戶人,供著六十來座寺廟,和尚們吃得上飯嗎?


    計掌櫃頗為自豪地說:“本縣多是虔誠善信,布施柴米從不含糊。發水那年師傅們也借出廟宇宮觀,舍了好些米糧來救人,是以如今香火還更旺哩!縱觀永平府下這麽些州縣,乃至府城,隻除一個直隸灤州能比咱們多幾座寺觀,別的哪個也不如咱們!”


    好好好,我知道和尚們吃得上飯了,咱們也得指著和尚吃飯,所以這回經書怎麽個布施法吧?


    計掌櫃回憶了半晌,說:“縣東有個宣覺寺是必要布施的,然後是兩個受過敕匾的清寧寺和保寧寺,一個觀音寺。這幾家的香火也最盛,一家布施上百卷也就差不多了。咱們鋪子裏打年前就能有一月千兩上下的流水,如今刊刻的書又不多,拿出幾百兩花在這上也不礙的。”


    其實就是為了給東家自己祈福,花個幾百兩敬佛也不算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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