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這一走,也有不少相識聞迅來相送。眾人依依惜別良久,才放他出了城門,各自回車進城去了。


    崔源趕著自家小車在前,嚴員外尋來的趙車夫趕著租來的大車拉著崔燮和捧硯,一前一後地趕著路。到城外五裏亭附近,卻忽然冒出輛綠篷小車擋在途中,從裏麵掀簾跳下一個儒雅的中年人,竟是上次問完他治哪一經後就再沒出現過的劉師爺。


    他連忙扶著捧硯蹭下車,跟劉師爺見禮,謝過他和傅知州的關愛。


    劉師爺撫著長須笑道:“我今日前來,不單為送公子還鄉,還有一份知州準備的禮物要捎與小公子。”


    幾名仆人從他車上搬下兩個大木箱,默默打開箱蓋,而後退下,露出裏麵滿滿當當的兩箱書。


    劉師爺朝箱子一指,自豪地說:“我家知州深體公子求學之心,特命我送了這套《五經四書大全》來。這些書全遷安也隻在縣學裏能找出一套,尋常讀書人想借都借不到。公子拿去與四書章句、五經正義相對照,好生揣摩,多讀多思,幸勿負知州大人美意。”


    崔燮的神色也鄭重地起來,長揖道謝。


    劉師爺生受了他一禮,又朝後揮了揮手,那幾名仆人便從車上搭下個稍小的箱子,打開後仍是滿滿一箱書。


    崔燮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有點懷疑自己撐過了十二年應試教育和四年大學工讀生涯的大腦在這古代還夠不夠用的。


    對了,他腦海裏還帶著老三的移動硬盤,那盤是2個t的,雖然存了不少片子和網絡小說,但剩下的空間似乎還有1個多t,應該、應該能存下這些書吧?


    劉師爺看著他的臉震驚到空白,以為他是為自己的用心感動,滿意地笑了笑,說:“這些是我前些日子找同鄉搜羅來的,北直隸治下州縣近些年縣、府、道試的案首闈墨,都經過精挑細選,篇篇錦繡。你拿去認真背兩年,別的不敢說,一個童生定然穩穩的。”


    ……背下那麽一箱子書才是個童生,劉師爺這是鼓勵他還是想打擊他呢?


    劉師爺命人把書搬進他乘的大車裏,拍著他的手殷殷勸道:“我知道你是官宦子弟,不走科場這條路也有辦法選官。可捐官、恩蔭出來的官職畢竟非正途,不僅要看令尊的官位,且前程有限,做個七品也就到頭了。還是自己掙個兩榜出身……起碼像我們知州這樣,正經的舉人出身才有底氣。”


    他這幾句話說得很輕,聽在崔燮耳朵裏卻像重錘一樣,一下子打散了他剛才因為書太多生出的畏懼心理。


    這時是明朝,是士農工商四階壁壘分明的明朝,官員的力量強悍到無以反抗。


    如果他考不上舉人、進士,那就一輩子隻能俯伏在原身父親,甚至那個能上國子監的異母弟弟之下,因為國子監出來能選官。如果原身二弟做了官,而他隻是個普通百姓,到時候別說給死去的小崔燮報仇,連他自己往後的人生都在別人操縱手裏。


    就算他能利用化學書上的先進技術賺錢也沒用。這個時代講究“父母在,無私財”,徐夫人是他繼母,有母子名分在,他再能賺錢,也是別人養的一株搖錢樹,一旦供不上他們的貪欲,就會被砍掉或賣掉。


    隻有自己獨立出來,沒人敢像現在這樣隨意處置他,才能籌謀以後。


    他深吸一口氣,清空腦中思緒,抬眼看著劉師爺,誠懇地謝道:“多謝劉先生提點,在下定然好生讀書,不負先生今日之教。”


    劉師爺含笑點頭,目送他離開,直到馬車走遠才收回目光,摸著胡子低聲自語:“崔公子這是開竅了嗎?怎麽好像我勸了他幾句之後,他那周身氣質忽然就沉下來了,不像之前那般浮躁,一提讀書就像有人要打殺他似的?”


    仆從們也不知師爺自己嘀咕什麽,牽著馬過來問他要不要回城。


    他看著湊上來的馬頭,忽然自失地一笑:“人家是五品官的公子,前程自有他當官的老子操心,我在這兒思亂想有什麽用。後年就是吏部大計,我還是回去想想怎麽理清錢糧戶冊,幫大人得個上等考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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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頓好劉師爺搬的三箱書,兩駕馬車都壓到車軸嘎吱嗄吱的,走得極慢。四人都不敢在黑地裏趕路,隻得早歇晚行,慢悠悠地從順天府轉進永平府,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趕到了遷安城北的老宅門外。


    這座宅子早年間被崔郎中典給一個和他同在縣學讀書的王秀才開蒙館。不過去年遷安縣與周圍大片村子都遭了大水,王相公家裏的房子和地淹了,父母都因水災去世,便把院子退了,自己回村守孝。


    這間院子在洪水時也被淹過,後來又空了一年沒人住,就顯出了幾分殘破相:如意門的門頭上少了許多瓦片,簷下的雕花磚這兒缺一塊那兒少一塊,牆上爬滿青苔。原本紅漆大門的也處處脫漆,一把半新不舊的銅鎖掛在門上,還是那秀才退房後換的。


    崔源下得車來,摸出鑰匙開門,叫通州來的趙車夫幫自己卸門檻。


    他們這兩輛大車嘎吱嘎吱地攆進來,其實早驚動了左鄰右舍,周圍房門後也有許多人悄悄打量他們。不過這個時候在家的大都是婦人,見趕車的崔源和趙車夫都是壯年男子,便不好上前跟他們說話。


    兩駕大車一前一後地進了門,趕進二重院子,貼著正房台階下停住了。


    崔源先跳下車,開了正房大門,叫著捧硯拿水進去灑掃,給小主收拾出休息的地方。趙車夫往院子裏尋了塊木頭卡住車輪,從小車上往下搬行李。


    崔燮那尊臀是受過傷的,動作大了怕扯掉痂皮,便扶著車門慢慢挪下來,先繞著院子看了一圈。


    崔老太爺當初住這房子時是下了本錢翻蓋過一回的,磚木都是上好的料子,砌磚的三合土裏還摻了糯米汁,雖經風吹雨打多年,牆壁倒還都挺完整。


    院子大門開在東南角的坎位,進門正對高高的影壁,門後是一溜倒座房,外院靠西側有座石磚壘的馬棚。影壁上的垂花門和大門正相對,過了垂花門便是主院。院子整體是細長條的,地麵鋪出一片青石甬道,分別通到正房和兩個廂房階下。院子兩側花圃裏長滿了野草枯枝,西北角一口八卦井,裏麵黑幽幽地已沒多少水了,井沿爬滿的綠苔。


    整座院子是四合院的結構,卻又跟北京四合院略有區別,正房當中是穿堂,透過門能看見裏麵二層樓高的後罩房。兩側的耳房長長地往前突,把裏麵半個院子圍成了凹字形。院裏四麵建著抄手遊廊,上頭抱著層豬血色的漆,底下的漆皮都泡開了,露出裏麵本色兒的舊木頭。


    崔燮心口砰砰地跳,有種出乎意料的幸福感。


    這院子怕不得有五六百平米,房子也有二十來間之多,還帶花園。擱在前世,他連買這裏一間房都買不起,可現在這麽大的院子白給他住著,崔源父子還都一副他受苦了的模樣。


    這樣的苦他願意天天受啊!


    這麽大的院子就他們仨人住,什麽事都能自己做主,這不比關在京城那個家搞宅鬥,沒事挨板子強多了?


    崔燮對著院子唏噓了一會兒,也走到那輛小車旁,幫著車夫和崔源往下搭箱子。那三個幹活的都攔著他,說:“公子是讀書人,別搬這些粗重的東西,仔細傷了你的手。”


    崔燮袖子都挽起來了,見人家不用他,隻好自己挽尊:“那我去找兩塊木板,你們就把箱子推下來,比抬下來搬省力。橫豎箱籠裏也沒多少值錢東西,摔摔不要緊。”


    院子角落裏堆著些不知從哪兒拆下來的木板和竹竿,他過去抱了幾塊,捧硯忙跑過來搶了去,讓他上屋裏老實歇著。他們父子在車後搭了滑板,挑出幾個盛著瓷器、擺件的箱籠捆上,橫穿過一根竹竿,請趙車夫幫忙進屋裏,剩下的就從直接從板上推下來,省了不少人力。


    這邊沒有崔燮插手的地方,可他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社會的大好青年,真不習慣坐著看別人幹活,就在旁邊轉悠著遞水、綁繩子,能幫一點是一點。


    趙車夫接過水袋喝了幾口,羨慕地說:“你家小官人真個會體貼下人。俺在北直隸走過這麽多趟車,那些雇車的都恨不得拿人當牛馬用,多沉的箱子也要人手抬肩挑,生怕剮蹭掉漆皮,更沒見過當主家的親手給家下人遞水的。”


    崔源卻是心疼得不行:“我家少爺是讀聖賢書讀到心裏去了,仁義……”


    崔燮看著正埋頭幹活的捧硯,默默地想:你親兒子才值得心疼呢,十三四歲的孩子就給人打工……沒人權的封建社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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