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隊的拳館就在辦公樓斜後方,和宿舍相鄰,步行幾分鍾就到。平常支隊中的警員如若有了壓力需要發泄,或者單純想要提升自己的格鬥水平,都可以到拳館練練。


    局裏配了一個教練,不過大多數時候教練都形同虛設,自打上一個練泰拳的教練辭職後,如今請聘的教練水準實在有些次,沈青嵐、小趙等巾幗都能在半個小時內把教練打倒在拳擊台上。


    邢朗要和韓斌過招的消息傳得很快,拳館裏不一會兒就聚集了好幾十號人。


    魏恒遠遠站在一旁,看著拳台邊正在帶拳擊手套的兩個男人,心裏的滋味當然和周圍看熱鬧的警察們不一樣。


    秦放聽到消息也來了,還穿著來不及脫下的白大褂,站在魏恒身邊,呲著牙皺著眉看著韓斌和邢朗說:“我靠,他們倆有病吧,還真要打起來?”


    魏恒看他一眼,在心裏無奈的歎了口氣,往旁邊走了兩步,倚著窗台。


    邢朗和韓斌隻戴了拳擊手套,沒有戴護具,麵對麵的站在台上。


    他倆一上台,圍觀的警察們立刻發出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口哨和掌聲,誰都沒有拉黨結派給兩位隊長其中的一位加油,但是從他們的站位可以看出已經分為了兩個陣營。


    台上還沒開始打,魏恒就聽到身後不遠處兩個西部隊的警察在悄悄嘀咕,說什麽邢朗在會議上猖狂,韓斌這是在教訓他。又說劉局八成要沉了邢朗,這才讓韓斌擔任小組負責人……


    好在台上的倆人聽不到台下的這些逆耳之言,在教練簡單囑咐了那些部位不能擊打後,就碰了碰拳套,正式拉開了這場‘友誼賽’。


    兩人上台前似乎達成了共識,在拳擊台上隻拚拳頭,不拚腿,以便讓這場爭鬥能夠以最大的和平收場。


    從邢朗一出手,魏恒就看出來了邢朗有意的壓製著出拳的速度,招式也沒有那麽狠辣,剛才他切了韓斌的肘子後明明可以把韓斌的手肘窩到胸前推到圍欄一角,幾下重拳下去韓斌終成敗局。但是他沒有,而是將韓斌的肘子順勢一拉,趁著韓斌將計就計甩拳揮向他麵門時,把韓斌推了出去。


    這招‘解’的很巧妙,非其中老手很難看出剛才邢朗主動解開了一場即將白熱化的幹戈。


    邢朗沒有對韓斌下死手,韓斌也照樣沒有對邢朗下死手,韓斌的身法相當瀟灑,據說是跆拳道黑帶兩段,招式簡約又直接,每一次護頭和出拳時,他的胳膊和視線都連成一條筆直的直線,防護的手肘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夾角。


    魏恒在慶幸邢朗有所收斂時,聽到秦放也如釋重負般歎了口氣,才知韓斌也在這場格鬥中留有餘地。


    看著台上兩個男人如遊龍般矯健的身姿你來我往,移形換位,魏恒忽然懂得了這場衝突存在的意義;真如邢朗所說,他和韓斌之間並沒有不可調解的矛盾,而被合理包裝的衝突就是他們之間交流的方式,此時他們以即激烈又和平的招式對抗著,其實是在和對方交流。


    在這場交流中,他們對彼此都有所讓步和妥協,魏恒甚至在他們之間看到了一種叫做惺惺相惜的東西,或許這才是邢朗和韓斌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同,還能和平共事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們都欣賞,並且尊重彼此,即使他們誰也無法領導誰,誰也無法降服誰。正是因為強大,所以他們彼此欣賞。


    魏恒很輕易的看懂了這場友誼賽的內涵,但絕大多數人都看不明白。


    身後的兩個警察又在低聲議論,說邢朗認慫了,不敢對韓斌出手不說,還被韓斌壓著打,估計韓斌也是顧及他的麵子,才沒有一拳把他揍趴下雲雲。


    魏恒冷冷的向後扭過頭,盯著他們,直到把他們盯的一臉心虛,摸了摸鼻子,沒趣兒走開了,


    再回頭,台上的比拚已經結束了,邢朗和韓斌碰了碰拳套,往對方背上重重拍了一下,然後走下拳擊台。


    邢朗摘掉手套,拿著剛才脫下來的外套,頂著一頭熱汗走到魏恒身邊,笑著問魏恒:“好看麽?”


    魏恒冷著臉,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他,緊緊抿著唇角,不說話。


    邢朗一邊擦汗一邊打量他臉色,見他雙眼筆直的盯著韓斌,便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你看他幹什麽?你男人在這兒,回頭。”


    魏恒依舊一言不發,忽然抬腳朝韓斌走過去。


    韓斌和秦放站在一起,接住秦放給他的一瓶水,正在喝水,餘光瞥見魏恒麵色不善的朝他走了過去。


    “韓隊長。”


    “魏老師。”


    魏恒微微笑了笑:“你練的是跆拳道嗎”


    “是。”


    “哦,那真巧,我也練過跆拳道。”


    韓斌目露訝異:“是嗎。”


    魏恒點點頭,然後道:“想請教你幾招,可以嗎?”


    韓斌看似不為所動,隻是微笑:“嗯?”


    秦放覺得不對勁:“魏老師,你怎麽了?”


    魏恒解開西裝扣子,看著韓斌又問:“可以嗎?”


    韓斌不語,看向他身後。


    邢朗匆匆走過來,抓住魏恒的手腕,皺眉道:“你幹什麽?”


    魏恒脫掉西裝外套遞給他,整理著襯衫袖口,目光平靜且堅定的看著韓斌。


    韓斌隻得道:“……好。”


    看著他們一前一後走向拳台的背影,邢朗滿麵愁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秦放也很驚訝:“魏老師能打?”


    邢朗臉色更愁:“不知道,沒見過他出手。”


    既然說好了比跆拳道,那就肯定用不上拳套和護具了。


    魏恒站在台上,著一身西裝,身姿筆挺,潔白的襯衣在身後窗外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發著光。


    韓斌站在他對麵,很無奈似的瞟了一眼台下虎視眈眈的邢朗,邢朗回敬他一眼,眼神很凶,充滿警告。


    魏恒係好襯衫袖口的扣子,向他稍一抬手:“請吧,韓隊長。”


    他這雲淡風輕,遊刃有餘般的態度瞬間激起了韓斌一二分鬥誌,韓斌滑步上前,抬腿踢他頭部。


    這一招高邊腿被魏恒向後閃身躲了過去,韓斌騰空而起,在空中調換身體重心,又是一腳向他頭部掃去!


    魏恒將右腿往後一撤,穩固下盤,沉腰下胯,重重的一記寸拳打在韓斌腿彎附近,趁韓斌調整防守姿態時瞬間奪走主動權,幾記直拳接連攻向韓斌,緊接著接了一招後旋踢。


    韓斌連連後退,很快被他逼至圍欄一角,這才正視眼前的對手,驚覺魏恒具有如此紮實的基本功和無比強悍的爆發力。


    避開魏恒下劈的右腿,韓斌在電光火石間和他對視一眼,這一眼很有內容,意味著雙方都開始認真對待這場激烈的格鬥。


    魏恒還沒出手,隻是站在拳台上時,邢朗就已經為他周身強悍又不容侵犯的氣場所歎服。當看到魏恒驚馬之馳般的矯健身姿輾轉於台上每寸土地,就像一個出征的將軍,勇猛無敵,一往無前。他被魏恒狠狠的驚豔到了。


    他驚豔於魏恒流暢優美的身姿,狡黠迅猛的招式,和他消瘦的身體內無與倫比的爆發力。


    僅僅是四五個回合過去,邢朗就篤定了,韓斌不是魏恒的對手。


    甚至,他懷疑自己是否能在實戰對壘中勝過魏恒。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魏恒,看到魏恒微微皺起的雙眉,明亮而略帶殺氣的眼睛,每一次和對手追逐對抗,那流暢矯健的身法中流露的從容不迫,波瀾不驚的氣度。還看到他甚至退避幾步,係上了不甚被韓斌扯開的襯衣領口。


    魏恒太美了,這種美感和皮囊無關,源於他體內一種仿佛來自於青山河穀,純淨又強大的力量。


    邢朗正恍惚著,就見台上的魏恒和韓斌將四隻拳頭緊緊的糾纏在一起,正難解難分時,他們不約而同的向對方揮出一記重拳。


    像是被一道內力所震懾,魏恒和韓斌各自往後猛跌幾步,撞破圍欄,雙雙從拳台栽到台下。


    “魏恒!”


    “韓斌!”


    邢朗連忙跑過去,拖著魏恒的背,扶他坐起來,顧不上周圍人的目光,撕開他襯衫領口,見他左胸前出現一片巴掌大的紅腫。


    邢朗咬牙瞪著韓斌:“老韓,你他媽抽什麽風!”


    韓斌著實冤枉,他剛才打魏恒那拳已經收了力道,魏恒揍他這拳才是差點捅破他肺管。


    魏恒推開邢郎的手,並好衣領係好扣子,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一副毫發無傷的樣子。


    韓斌扶著秦放的手站起來,筆直的肩膀此時略有塌陷,眼神很是複雜的看著魏恒,朝他走過去,伸出手。


    魏恒輕輕的握住他的手,目光掃見秦放在地上撿起了從韓斌褲子口袋裏掉出來的打火機。


    他之所以注意到,是因為此時陽光鋪在地上,那隻打火機就像一個反光鏡似的刺目耀眼,竟逼人不能直視。


    韓斌很快鬆開他的手,問:“我想知道,為什麽?”


    魏恒的目光淡漠又嚴肅的看著他:“你的部下,嘴裏不幹淨。”


    韓斌皺了皺眉,聽懂了這句話,不禁看了邢朗一眼,然後略帶歉意的向他點了點頭。


    秦放剛才看的清楚,魏恒的拳、膝、肘、腿往韓斌身上招呼了十幾下,他想撩開韓斌的衣服看看他的傷勢,顧忌在場人員眾多才沒有動手,等韓斌和魏恒莫名其妙的聊了兩句,才問邢朗:“沒事了吧?我把他帶走了。”


    不等邢朗點頭,他就拽著韓斌往出口走,途中回頭衝魏恒說:“不好意思啊魏老師,你就當被王八掄了幾拳。”


    雖然很清楚剛才吃虧的是韓斌,但是邢朗還是忍不住惱火,轟走了圍觀群眾,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問魏恒:“他怎麽惹你了,你跟他過不去。”


    魏恒瞥他一眼,從他手中拿過自己的大衣穿好了,又解開淩亂的頭發重新綁了綁,才道:“看他不順眼,不行嗎?”


    “你如果看他不順眼,隻會把他當成死人,多看一眼都不會。”


    魏恒輕飄飄的‘哦’了一聲,抬腳往門口走去。


    他剛走了一步就不得不停下,身形略有搖晃。


    邢朗忙扶住他的腰:“怎麽了?”


    魏恒皺眉:“好像,崴著腳了。”


    邢朗眼睛裏竄出明火,沒好氣道:“去醫院。”


    “不用,我有經驗,回去擦點藥就好了。”


    邢朗見他堅持,隻能退讓一步:“那現在能不能走?”


    魏恒身子往右一斜,靠在他懷裏:“扶著我點兒。”


    邢朗:……


    為什麽魏恒在忽然之間態度轉變這麽快?難道是見他生氣,有意的示弱,示好?


    邢朗摟著他的腰跟他僵持著,一時沒動靜,魏恒輕飄飄的看他一眼:“走啊,你想讓我蹦回去嗎?”


    回到小區樓下,魏恒剛單腳從車上蹦下來,就見邢朗小跑幾步蹲在他身前,背對著他:“上來,我背你。”


    魏恒毫不猶豫,一口拒絕;“不,太不好看了。”


    邢朗很無奈:“你看看周圍,哪有人?”


    魏恒扭頭看了一圈,果真在小區裏看不到其他人。他正猶豫著,邢朗催促道:“快點,一會兒人出來,那就真不好看了。”


    魏恒趴在他背上,摟住他脖子,不忘警告一句:“如果背不了,趁早讓我下來。”


    邢朗扣住他腿彎,穩步走在甬道裏:“背的了,你又沒多重。”


    魏恒朝天上看了一眼,漫不經心似的問:“跟你以前的女朋友相比呢?”


    邢朗刹住步子,看了一眼甬道旁盛滿積雪的花圃,煞有其事的問:“你想看雪人嗎?”


    “雪人?”


    邢朗朝積滿雪的花圃抬了抬下巴:“我把你扔進去,你就成雪人了。”


    魏恒瞪了他後腦勺一眼,然後摟緊了他的脖子。


    邢朗低低的笑了一聲:“我現在心情不怎麽好,你別惹我。”


    出了電梯,魏恒在邢朗的指揮下從他腰帶上取下鑰匙串,鑰匙插進鎖眼裏才擰了一下,門就開了。


    “你早上忘記鎖門了嗎?”


    魏恒問。


    邢朗也納悶:“我怎麽記得我鎖了。”


    邢朗背著他走到玄關,剛要把他放下,就見大姐邢瑤拿著一塊抹布從廚房走出來。


    “我的天,你多久沒打掃過房子了?全都是油煙……”


    大姐話說一半就停了,詫異的看著邢朗,和被邢朗背在背上的魏恒。


    魏恒愣愣的和她對視了幾秒,臉色噌的一下就紅了,像被大風刮倒了似的手忙腳亂的要從邢朗身上下來。


    邢朗也有些意外,一時不防備,竟被魏恒掙脫了。


    隻聽‘噗通’一聲,伴隨著魏恒的低聲痛呼,邢朗回頭一看,魏恒捂著後腰跌坐在地上,盡顯狼狽。


    邢朗瞧著他,竟沒在第一時間去扶他,而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還幸災樂禍的樂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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