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在龍類中隻屬於次等種。即便如此，也有著不俗的實力。
在人類已知的生物圖鑒裏，蛟龍大多是天災級boss生物。
這隻洞穴蛟，雖然是剛完成進化不久，但實力並不弱於任何天災級生物。
是目前的宋缺絕對無法擊敗的存在。
蛟龍眼中滿是輕蔑，龍吟之聲中帶著對下等物種的嘲弄。
匍匐在石道上的人們與躲在石洞裏的人們都不敢正眼看向蛟龍。
此前便有好奇的人因為望向蛟龍，被蛟龍吞掉。
在這樣的事情見多了之後，每當這隻洞穴蛟出現，便再無人敢抬頭。
仿佛不去看它，就能免去被吃掉的命運。
可每一次，依舊會有人被這隻惡蛟吞入腹中。
這一次是例外，宋缺直勾勾的盯著洞穴蛟。
蛟龍似乎也對宋缺頗有興趣，自然懶得搭理那些匍匐著的人類。
龍軀逐漸縮短，身上的龍鱗也慢慢消失。
不多時，漂浮在空中的便不再是蛟龍，而是一個人。
他穿著將軍鎧，濃眉大眼，麵相上不怒自威，隻是目中帶著鄙夷。倒真有幾分典獄長的風範。
萬獸法庭能夠變成人的生物並不多。
其中龜鶴蛟最為出名。
不周龜負責監控著整個礦區。
晶鶴負責獲取人類世界的情報。
而洞穴蛟，則掌管著從另一個世界輸送過來的奴隸。
宋缺在七天前便見過這麽一幕，便也不那麽吃驚。
按照唐閑之前在鐵匠鋪子裏說的，人形態的萬獸，實力會被壓縮到獸形態的六分之一。
饒是如此，宋缺也沒有半分勝算、
【換我登場，你應該意識到了，你的能力無法與他對決，即便是他變成了人類的形態。在這狹窄的石道上，你可沒辦法與他對決。】
宋缺沒有說話，隻是從道具袋裏摸出了額麵具。
這一刻，他變成了麵具怪人。
洞穴蛟也一點不著急。
在這個地方看守一群非天賦者實在是太過枯燥。
見到宋缺整個人氣質發生了變化，它反倒覺得有趣。
“我以前便聽猿王說過，人類的性格很複雜，有的人甚至具備多重人格，一旦人格切換的時候，能力，性格，戰鬥方式，都會發生改變。甚至連能力也會發生變化。”
宋缺獰笑道：“你對人類也算了解頗多。真是個麻煩的敵人。我倒寧願我沒辦法看到你的十種數據。”
生命值、生命恢複力，攻擊力，防禦力，暴擊幾率等等十項數值呈現在了宋缺眼裏。
洞穴蛟的有些屬性明明已經被壓縮。整體實力削弱到獸體的六分之一。
卻依舊是有著讓宋缺望塵莫及的數值。
但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如麵具一樣的笑容。
混亂的意誌，帶給宋缺的不僅僅是思維上的轉變，在戰鬥能力上，也有極大地變化。
在洞穴蛟騰空的領域裏，忽然浮現出許多巨大的岩石。
這些岩石在立體的空間裏沒有任何規則可言的變動著。
但並沒有攻擊洞穴蛟，倒更像是宋缺的墊腳石。
宋缺現在的能力，比之於當初的小醜更強。
因為小醜在天賦數據上並不如宋缺。
在更高天賦之人的身上，其混亂意誌也能夠得到更大的發揮。
原本小醜很想感染唐閑。
但感染唐閑的可能性，大概比唐閑感染他小醜都抵。最終他將混亂的意誌植給了宋缺。
這種人格化的力量，會因為宿主的不同，而產生各種變異。但性格都會變得惡劣。
隻是連小醜自己都不知道，宋缺的赤子之心，居然會變成一個“結果正義，過程邪惡”的亦正亦邪之人。
他是一個善良到連混亂意誌都沒有辦法徹底讓其墮落的人。
對於進化區來說，小醜的誕生，也是一個極為偶然且不可再塑的結果。
宋缺說道：“將人類當做螻蟻一樣驅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在這群弱小可憐的爬蟲們奮力攀爬的時候，來一場飽含生離死別的大雨，是不是特別有意思？”
宋缺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刻意的壓低。
鈴衣也好，匍匐在石道上的人也好，或者是躲在洞穴裏的人也罷。
在空蕩蕩天坑裏，大多人都聽到了宋缺的話語。
就像是刺進了指甲縫裏的一根針，疼到了靈魂裏。
那些大雨是這條蛟龍所為？不是真正的大雨？
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他們都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宋缺沒有在意，甚至很想回頭欣賞一下這些蠢貨們覺悟的樣子。
與另一個人格的溫柔不同，在混亂意誌下，麵具怪人可不在乎這些人可笑可悲的希望。
一群非天賦者想要從這裏爬出去？
即便是在沉睡狀態，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他也很想譏笑這群人。
洞穴蛟饒有興趣的看著帶著麵具的宋缺。
甚至不在意宋缺的手段，因為它相信，宋缺自己都明白二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你的壽命隻有不到最後一小時了，是打算在將死之際，讓所有人都跟陷入悲痛中嗎？可真壞啊。”
看守天坑對洞穴蛟來說，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戲弄天坑裏的這些人類，便成了它的樂趣。
在宋缺剛被送進天坑頂端的傳送門的時候，它就感覺到了自己會有新的樂趣。
如今宋缺道破了一個它認為根本不算秘密的秘密，它也沒有否認。
更是坦然的承認。
癱倒在石洞裏的鈴衣整個人一抖。
這些年死掉的那些人……到底算是什麽？
隻是這條洞穴蛟的玩具嗎？
她怔怔的看著前方，看著那個變為人形帶著殘忍笑容的怪物。
鈴衣頭一回感覺到，也許自己根本無法帶大家離開。
因為眼前的怪物不死，那麽隨時可能會出現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雨澆滅他們的希望。
“這些巨岩，是這七天你準備好的嗎？看來你是早就發現了雨水的秘密。不愧是人類陣營中最稀有的十天賦之人。”洞穴蛟說道。
宋缺並沒有感覺到驚訝，混亂的思維讓他就跟小醜一般，不會對敵人任何出乎意料的舉動感到驚訝。
隻會覺得有趣。
正常的意誌有時候會遺忘一些混亂意誌下的記憶，但混亂記憶卻是有著兩種人格全部的記憶。
宋缺記起了唐閑在聖德納高地上，提到的萬獸法庭。
“果然你們是有著堪比人類……不，甚至是淩駕於大多數人類之上的智力。如果我在這裏殺掉你，萬獸法庭，大概要多久才會知道？”
洞穴蛟輕蔑的說道：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盡管可以嚐試。”
“雖然你沒有回答我結果，但我想我也不需要客氣了對吧？”
對話到了這裏便沒有必要再繼續，一人一龍超懸殊的對決展開。
宋缺竟然先發動了攻勢。
他的迅疾如雷，一躍便來到了漂浮著的岩石上。
這種念力與藍眼魔女和秦千的念力不同，確切來說，這並非是控製物體。
而是製造了一個重力混亂的立場。但這個力場也並不穩定，因為即便是宋缺自己，也不知道力場的方向會導向何處。
所以這個能力是沒辦法用來逃脫天坑的。
但他有天平之眼。能夠短暫的進行預判。
雖然沒有本我人格時看的那般遙遠。
也是在躲避動作的時候，洞穴蛟才感覺到身體似乎變重了幾分。
“蚍蜉撼樹！”
洞穴蛟即便在扭曲的力場裏，速度也遠遠快過宋缺。
“驚了，原來萬獸還會說成語！一個頂倆，接！”
混亂人格的宋缺，調侃起來倒頗有幾分唐閑的意味。
宋缺的身體不斷的借力在幾處漂浮的岩石上無規則的彈跳。
無規則變換的岩石，加上無規則的彈跳軌跡。
洞穴蛟也無法判斷出這種混亂的攻擊意向，會在下一秒落向何處。
漂浮在空中的洞穴蛟幾次將要命中宋缺，龍爪掃過卷起強烈的氣流。
但偏偏都被宋缺用看似巧合的方式躲開。
宋缺的手刀落在了洞穴蛟的將軍鎧上。
但卻並未在其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速度是我的1.4倍，是與我最接近的屬性，攻擊力很變態，被擊中就會受重傷，但是1.4倍的差距，憑借天平之眼可以躲開他的進攻。】
識海裏的聲音，是真正的宋缺發出的。
麵具版的宋缺雖然很不想借助那個信奉著可笑正義的自己，但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幫助。
因為至今還沒有人能夠與天災級生物單挑。
十天賦的阿卡司做不到，宋缺也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堪堪避過了洞穴蛟的幾次進攻後，懸浮在空中不斷地變換方位的巨石忽然間炸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石頭。
“沒有了立足之地，看你往哪裏躲！”洞穴蛟嘲弄道。
宋缺同樣回以嘲弄的笑容，雖然被麵具遮住。
就像是在一個引力方向時刻變動的立場裏行走。
蛟龍因為過於強大，所受影響不深，但宋缺卻被這股力場牽扯。
憑借著天平之眼，宋缺預測著力場變化的方向，在力場朝著上方的時候，踩在那些細小的岩石上。
整個人輕如一片羽毛。
隨即瞬間躍至高處。
在這一瞬間，力場再次發生了改變。
與重力重疊向下。
【混亂力場將持續三點七秒，混亂力場的加速度同樣是9.8m/s2，從正上方攻擊他的頭部，這個時候他的閃躲都處在順風方向，但這隻蛟龍本性狂妄，大概率是不會躲避，而是會頂著更強的重力強行防禦來展現自己的強橫，1.4倍的速度差距將比我們更慢！】
“嗦！”
為了對付過於強大的洞穴蛟，兩個人格不得不聯手。
混亂人格的宋缺終究還是采取了真正宋缺的策略。
於高空之中一拳擊向蛟龍。
這一拳的速度與力量都得到了及大幅度的加強。
一切也如同宋缺所料的，在天平之眼裏，蛟龍的下一秒果然不是閃避，而是單手硬接。
狂暴的拳勁瞬間止住。
蛟龍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露出了些微認真的神情。
盡管一切都如同宋缺所算計的那般，但宋缺並沒有取得優勢。
他隻是劣勢降低了一些。
蛟龍說道：“太弱了。我聽聞你是人類的總指揮，在人類的天賦者裏，是最頂尖的戰力，但現在你要明白，你們人類最強的戰力，在我看來，也和那些匍匐著的蟲子無差，不過是個頭更大的蟲子罷了。”
蛟龍的手掌就像是一麵牆，宋缺的拳頭無論如何強勁，竟是沒辦法更進一步。
這個時候力場再次變換。
【將混亂力場的變換時間調快，進行高頻率連打！】
蛟龍想要見到宋缺最絕望的樣子，但兩個宋缺，都是心性強大之人。
下一秒，力場變得更加急促。每種力道都在瞬間變換。
宋缺一擊不成立即退卻，整個人在混亂的空間裏不斷地彈跳著。
那些浮空的細小石頭也在這個過程裏不斷改變方位。
蛟龍皺起眉頭，宋缺的速度就像是陡然間提升了一倍有餘。
他的身影不斷閃爍著，根本不知道會被這股力場推向何方。
但每一次接近蛟龍的時候，都會帶來極為麻煩的進攻。
【盡可能進攻不同的部位，也許它有弱點。】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就像是被大力一杆彈出的桌球在桌麵上不斷地碰撞。
宋缺就在某個狹小的空間裏以蛟龍為中心，開始瘋狂的連打。
盡管大多數進攻都被蛟龍防禦住，但總算，有少數的進攻落在了蛟龍身上。
或許根本無法破掉其防禦，但的確讓遠方躲在石洞裏的鈴衣看到了一點希望。
她想起來了，宋缺。
即便在自己小時候，即便是在那座網絡封鎖的堡壘裏，也聽過這個人類最天才的名字。
所有的十天賦之人，都是會被載入史冊的。
宋缺則是這些年來，十天賦之人裏，各方麵能力都最強的一個。
以至於在她的眼裏，竟然看到了些許希望。
就像是風雪之中，忽然有人點了一盞燈。
宋缺的恐怖攻擊伴隨著陰測測的笑聲。
這笑聲在那些光芒萬丈的堡壘裏，讓無數人恐懼，可在黑暗的深處，鈴衣卻覺得如此的安心。
她很想喊出些什麽，可是她喊不出來。
這麽多年的恐懼，終究是壓住了她的靈魂。
宋缺的攻擊越發瘋狂。
【雖然人生隻剩下最後的一點時間，但……拜托了，另一個我。】
“煩死了，不過就是臨死前拉一個墊背的罷了。賤人就是矯情。”
混亂意誌的宋缺似乎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罵的是自己。
蛟龍終究是蛟龍，即便在這麽一個混亂的立場裏，無法找準目標的身位，甚至控製不好自己的力道。
但它依舊數次對宋缺造成了反擊。
宋缺的胳膊，胸膛，肋下，全部都受到了極為可怕的傷害。
可讓蛟龍驚訝的是，宋缺就像是舍棄了防禦一樣。
他瘋狂的進攻，那些確認怎麽也無法避開的傷害，他也不試圖避開，而是展開猛烈的反擊。
速度越來越快的宋缺，讓鈴衣的目光已經有些跟不上。
所有匍匐著的人，依舊不敢抬起頭。
他們隻是聽著如同重鼓擂擊的聲音以極高的頻率響起。
就像是兩個絕世的強者在一秒鍾裏進行了數次對拳！
那鼓聲敲擊在他們的識海深處，好幾次，都有人想要抬起頭，看一眼上空的決鬥。
但終究沒有敢抬起頭。
激烈的對決在這個時候又有了變故。
看著宋缺的速度在不斷變快，力道不斷地增加，蛟龍終於確信
這並非是這個人類的某種能力。
而是他真的在變強。
宋缺的戰鬥力在隨著戰意一點一點的提升！
“真頑強啊，我得承認，即便是爬蟲，你也是最難纏的一隻。”
蛟龍以人類的身軀發出一聲龍吟。
恐怖的衝擊波瞬間在力場的中心爆開。
【退！】
“來不及！”
兩個意識都感覺到了這道攻擊的猛烈，但它來的太過忽然。
即便提前預見，也無法閃避。
無風的深坑裏忽然風暴驟起，狂風大作間，宋缺的身影被重重的擊飛，整個人撞在了峭壁上。
身體也陷入了石礦之中。
人類與萬獸的力量差距瞬間展現出來。宋缺能夠感覺到，自己方才的所有進攻，都沒有蛟龍對自己這一擊來的猛烈。
蛟龍扭了扭脖子，輕蔑的說道：
“這可真是一番精彩的進攻，以螻蟻來說，能讓我感覺到疼痛，你很不錯了。但你打了我這麽久，也該我輪到出手了吧？”
蛟龍的身影頓時間來到了宋缺身前。
它抓著宋缺的脖子，哪怕宋缺的身體還深陷進礦岩裏。
隨即蛟龍提著宋缺沿著峭壁開始不斷地飛行。
宋缺的身體重重的按擊在峭壁上拖動著。
他就像是被蛟龍握在了手裏的開鑿峭壁的工具一般。
鋒利尖銳的礦石瞬間將宋缺割得血肉模糊。
完美天賦的人類強者，在礦區自然有著堅如鐵石的身軀。
但在這樣的高速移動下，宋缺依舊受了不輕的傷。
蛟龍的飛行速度越來越快。
整個峭壁石道上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峭壁的震動。
鈴衣捂住嘴巴，無法想象宋缺正在承受怎樣的進攻。
有利岩刺穿了宋缺的肺葉。胸腔也被巨大的岩石貫穿。
渾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宋缺，在蛟龍沿著峭壁飛行了好幾圈後，終於被定格在了峭壁上。
就像是被釘在了十字架上不斷淌血的救世主。
蛟龍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終於感覺到人類那股強烈戰意所帶來戰力提升給停住了。
宋缺的生命力也在飛速的流失。
呼吸已經十分困難，身上的骨頭幾乎盡數碎裂。
即便是十天賦者，有著些微的自愈能力，但身體被釘在了岩石上，血脈的自愈就像被隔斷了一樣。
“今天很有趣，在你死掉之前，我要吃掉幾隻爬蟲助助興。你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瞧著。”
蛟龍模仿起宋缺的笑聲。
在之前的高速撞擊下，宋缺的麵具也已經剝落，破碎成片，散落在了天坑裏。
他艱難的呼吸著，身體各處都反饋著劇烈的疼痛。
這是第一次，混亂意誌因為過於強大的對手，被活活給打壓下去。
他再次回複到了原本的人格。
人類與天災級萬獸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過懸殊。
即便他已經突破了自己，卻也隻是讓對方感受到些許的疼痛。
這樣的疼痛，大概在短暫的幾秒鍾之後就恢複了吧？
宋缺悲憫的看著遠處石道上的人。
他們依舊匍匐著，內心大概更恐懼了些吧？
數千人跪伏在石道上，就像是朝拜著空中的那個君王。
反倒是自己，像是一個異類。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大概就是明明看到了希望，卻又陷入更大的絕望。
人類努力了數十年都不見得能戰勝的天災級boss，自己又如何能夠戰勝。
宋缺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中帶著血液。
無數消極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閃過，但最終他又都一一否認了。
因為就將死去。即便不被蛟龍殺死，也會被規則殺死。
“我這一輩子終究是活得無趣了些，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與唐閑交換身份，也許站在世界的地對麵，我才能夠更有資格……去以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公為敵。”
人生沒有假如。
宋缺到了最後也隻能不甘心的看著蛟龍。
他開動著天平之眼，盡管身體已經不能動彈了，卻也不甘心的看著它，想要看到下一秒的未來，是否有轉機。
什麽變化也沒有，蛟龍就靜靜的站在那裏，嘲弄的看著宋缺。
宋缺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
他想要將自己的身體，推出貫穿了自己的巨石。
但真的很難在動彈。
所能做的，便隻有繼續看著十九秒之後的未來。
那是天平之眼的極限。從兒時的一秒多，到現在被宋缺磨練到了十九秒。
在礦區裏，他能夠看到足足十九秒的未來。
但這一次，他還是覺得不夠。
再深一點就好。
他這麽想著，抬起了頭顱，睜大了眼睛。
要看的再遠一點，一個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
臨死之前的最後執念，宋缺還是想著要看到這群匍匐著的人們重獲自由。
他無比渴求著，就像是想要在將死之時，得到一些欣慰。
蛟龍的身影漸漸有了變化。
宋缺的瞳孔皺縮。
他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明明已經殘破不堪的身軀，竟然還能夠戰鬥。
這是多少秒後的未來？一時間宋缺心裏忽然有了疑惑。
他繼續睜大眼睛，雙眼裏布滿了血絲。神情顯得有些猙獰恐怖。
洞穴蛟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忽然有一種很厭煩的感覺。
就像是被某個極為討厭的怪物盯著一樣。
“如果是遺言的話，你這番遺言還真是晦澀和窩囊啊，不是應該說幾句下地獄了也不會放過我之類的狠話嗎？帶著那種情緒的蟲子，吃起來最美味了！”
無論如何，隻要再補上一擊，這個人類最強的天賦者便會死去。
“原本想要讓你看到你的同類是如何取悅我的，但我現在就要殺了你！”
洞穴蛟抬起一根手指對準宋缺。
可這個時候，宋缺的神情卻又有了些許變化。
他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極限瀕臨死亡的狀態。
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眼裏會浮現出四百多秒後的未來！
就像是遠古的神靈想要滿足這個人類將死之時的願望。
天平之眼的能力竟然瘋狂提升。
甚至數十倍的強過宋缺這十數年來的努力。
腦海中最初閃過疑惑，但這就像是一個悖論，眼中未來的景象，既是問題的來源，也是問題的答案。
宋缺疑惑著自己為何能夠瞬間看到如此遙遠的未來。
但下一秒，在洞穴蛟抬起手指對準自己的時候，他又從未來的自己身上得到了答案。
【是天平。】
“嗯。”
識海裏的兩個人格，再次開始了交談。
【這是世間最公平的東西，是公正的象征。】
詭異的笑容再次浮現在宋缺的腦海裏。
【你想要看到多久遠的未來，就看你能夠做出多重的覺悟，舍棄多少東西。我已經做出了覺悟。】
“我也是。”
宋缺也露出笑容。
識海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有些詭異，又像是平日裏憨傻的自己，又像是那個邪惡的自己。
四百四十秒。
五百秒。
五百五十秒。
識海裏的未來的片段越來越多，就像是走馬燈一樣或者膠片一樣在宋缺的腦海裏開始放映著。
“還夠。”
宋缺的身體仿佛忽然間恢複了力量。
他的雙手握住貫穿自己的石錐，將之一點一點的拔出。
洞穴蛟驚住，瞬間一道強大的衝擊從指尖彈出。
宛若一道無形的利刃。
宋缺沒有看這一幕。
未來七百秒後的未來他已經全部看見。
現在的他，哪怕閉上眼睛也能夠應付之後的戰鬥。
他輕輕的念叨著：
“生命恢複力。”
在話音落下之後，宋缺的視野裏永遠的缺失了一項天賦數據。
他現在隻能夠看到九種天賦數據。
生命恢複力已經徹底消失。
但對應的，讓蛟龍都震驚無比的是，宋缺居然硬接它一指氣刃。
那道恐怖的足以割裂峭壁的氣刃斬在宋缺身上。
可下一秒，那些血液甚至來不及飛散，就被迅速愈合的皮層覆蓋住。
宋缺在這一刻，展現出了讓龍族生物都驚歎的生命恢複力。
“不可能！”洞穴蛟本能的感覺到哪裏不對。
下一瞬間宋缺手臂微抬，一股巨大的混亂力場再次籠罩住洞穴蛟。
“攻擊力。暴擊幾率。暴擊傷害。”宋缺再次輕聲說道。
眼中的數據頓時再消失三樣。
這一刻，宋缺從一個原本十天賦的頂級天才，變得隻剩下六種天賦。
但隨之而來的，是蛟龍都感覺到警惕的恐怖攻擊。
洞穴蛟無法想象，一個人類的一拳能夠卷起如此強大的氣流！
宋缺的身影再次以洞穴蛟為中心，像一顆彈珠一樣不斷地彈射在力場中。
恐怖的連打再次襲來，但這一次宋缺的每一次進攻，都給蛟龍造成了直抵肺腑深處的劇烈疼痛。
那種帶著撕裂般的恐怖拳頭，就像是在麵對一隻天災級的怪物。
洞穴蛟終於不再輕敵，開始全力的防禦。
可即便是防禦住宋缺的攻擊，也還是會感受到那拳勁的恐怖穿透力。
非但是沒有因為自己的防禦而衰減，反而感覺到了數倍於之前的疼痛。
“攻擊速度，攻擊範圍！”
宋缺的聲音裏也透露著某種超負荷的意味。
他整個人的皮膚就快燃燒起來一樣。
在這一刻，宋缺的攻勢終於達到了最恐怖的程度。
原本就如同重鼓擂錘的頻率，陡然間快了十倍不止！
洞穴蛟終於沒辦法再維持住人類的形態。
它發出一聲痛苦的厲嘯，巨大的龍軀爆體而出！
但宋缺像是無視了這一點。
龍吼之聲像是凝聚的氣壓炮一樣，強大的風壓撞在了宋缺身上。
“沒問題的，這一幕我已經在一百一十九秒前見過！我還能打！”
眼中的數據又消失了好幾種，不僅僅是天賦，這一次，宋缺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龍化的洞穴蛟，展現出的是真正的天災級boss生物的實力。
即便現在的宋缺十分強大，被無數堪比音速的風吼炮追擊且命中，也有著致命的危險。
宋缺高速移動的身體終於停住，但也隻是停頓了不足一秒。
“移動速度，防禦力，耐力值。”
視野中再次消失了三種天賦。
宋缺整個人散發著火紅色的光芒，像是沐浴在炙熱的烈焰當中。
他的速度變得完全無法看清。
即便阿卡司在這裏，也必須承認這樣的速度淩駕於他之上！
鈴衣走出了石洞，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呈現在她眼裏的，隻有一道在黑暗的深坑裏不斷變動的紅色殘影。
就像是一道破開黑暗的光！
耐力的急速提升，讓宋缺視野裏的模糊消失，疲倦感與疼痛感也頓時消失。
防禦力的提升，更是讓他能夠頂著龍吼強行發動攻擊。
而速度，讓宋缺化身赤紅色的雷霆！
洞穴蛟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不可能！這是秩序者的獻祭，人類怎麽可能掌握？”
沒有回答。
隻有一道強過一道的猛烈進攻。
蛟龍發出痛苦的呼嚎。
洞穴蛟的鱗片開始溢出血跡，甚至很多鱗片開始剝落。
宋缺此時展現的能力，在法庭的諸神黃昏記事裏有提及過。
洞穴蛟和不周龜都看過。
這也是洞穴蛟最不明白的事情……
為什麽宋缺會能夠使用出當年秩序者滅絕伊甸族的能力？
隻是洞穴蛟也不知道，生下來就滿天賦的的人，在數百年來，整個人類曆史上，都是個位數。
阿卡司與唐索野都是後天開發出來的十天賦。
而宋缺，是真真正正的十天賦。
天賦燃燒。
若非在最後靠著這樣的能力，伊甸族又怎麽會衰敗？
洞穴蛟終於感受到了這種能力的強大。
宋缺以一己之力，居然能夠壓製自己的龍形態。
這也不難理解為何秩序者能夠燃燒天賦將海魔擊入深海，將其餘末日級生物擊殺。
宋缺的戰鬥力何止提升了百倍？
洞穴蛟的目光甚至快要跟不上宋缺變幻的身影！
無法防禦的進攻，傷之即愈的自愈能力。
無視強大進攻的防禦力，無法閃躲開的攻擊範圍！
這之類種種的恐怖提升，讓宋缺簡直就像是一個弱化的秩序者。
洞穴蛟終於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它想要逃！
但宋缺的速度卻遠比蛟龍更快！
他瞬間來到了蛟龍的正前方，趁著蛟龍急停的空檔，以最猛烈的一拳擊向蛟龍！
蛟龍閃躲不及，隻得與宋缺來一次對攻！
冗長的戰鬥終於要在這一刻分出勝負！
紅光如同利刃一樣，奔著巨大的龍軀而去！
而龍吼之聲也蘊藏著前所未有的毀滅性能量。
始終睜大雙眼盯著戰鬥的鈴衣，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這一幕，隻是不斷地祈禱著宋缺能贏。
她不是天賦者，不知道宋缺到底做了什麽。
但她知道為了這些隻認識了七天的人，宋缺是將一切都賭在了這場戰鬥上！
兩股毀滅性的能量碰撞在一起，猛烈的爆炸在石道百米的上空爆炸開來。
整個巨大的深坑都在持續的顫栗著。
黑暗的深坑裏，也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被雷霆照亮。
在那個短短的刹那裏，這些數年不曾見過光明的人，被這道光刺的眼睛生疼。
終於有小孩子抬起了頭，想要看著這一幕。
依舊還有很多人匍匐著身子，內心恐懼不已。
但終究有了少數人，嚐試著抬起頭，卑微的期盼著，也許那條惡蛟能夠被宋缺殺死。
哪怕長久不曾見過光芒的雙眼被刺瞎，他們也想要看到那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一幕。
……
……
峭壁的顫栗漸漸止住，深坑裏的爆炸的回聲也漸漸歸於平靜。
抬起頭的人們，被亮光刺的眼睛生疼。
包括鈴衣在內，沒有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是隱約的，看到了兩道身影都被巨大的力量推向了峭壁中。
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一般，方才猛烈的對決停止後，竟似靜的能夠聽到心跳。
黑暗之中，石道的上空有一道身影緩緩的挪動著。
看著這一幕的時候，鈴衣眼中的神采驟然消失。
那一瞬間，就像是最炙熱的光芒後，瞬間迎來了最刺骨的寒冷。
即便她看不清黑暗中的情況。
但巨大的蛟龍之軀挪動在空中，她也能夠模糊的看到輪廓。
龍吟之聲傳來，像是滅絕一切的寒風。
將那些好不容易再次亮起的燈盞，一一吹滅。
蛟龍的身軀，漸漸的變化成人類的樣子。
抬起頭來看著這一幕的孩子們，恐懼的搖著頭，瞬間又匍匐著身子，身體因為恐懼抖動的更厲害了些。
上空之中終於傳來了讓人們希望徹底滅絕的嘲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穴蛟看著奄奄一息，戰鬥力正在急速衰退的宋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會了這些人類，為了你可憐卑微的正義，放棄這最後的一擊。”
宋缺沒有說話，他的意識已經極度模糊。
在天賦燃燒殆盡之後，他現在的身體已經脆弱不堪。
現在的宋缺，非但無法再戰鬥，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就像是燃燒之後的枯木。
“你可知道，這些人就算死了，對我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可以再等個十來年，讓聖地堡壘再送來一批蟲子。”
“而你的行為毫無意義，你本來可以贏我，但你卻被你可悲可憐的正義束縛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而絕望的深坑裏。
鈴衣整個人怔住，她不知道戰鬥中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的是，宋缺一定是為了阻止蛟龍對自己這群非天賦者做些什麽，才最終輸了戰鬥。
那決定勝負的對攻裏，蛟龍陡然間將攻擊的目標換成了匍匐在石道上的人類。
就像是天平的規則。選擇了某個東西，便必然要舍棄一些其他的事物。為了換取這些人活下去，宋缺做了自己的選擇。
他掛著微弱的呼吸，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你真的讓我很意外，可惜，再有不到半小時，你的生命就將結束。本來我都不舍得殺你了，你或許是基因與秩序者融合度最高的人類，如果交給那群古猿，他們一定很樂意欠我一個人情。”
蛟龍張開雙臂，再次狂妄的笑著，仿佛是要懲罰宋缺這個卑微爬蟲對自己的褻瀆，他報複般的說道：
“我要將所有人都殺死，宋缺，你做不成英雄！我?
?你死了也記得，這些蟲子本來還可以活得更久，但現在，他們全部要因你而死！”
恐怖的宣判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一股巨大的風壓凝聚在洞穴蛟的頭上。
那股毀滅性的能量一旦落下，足以將所有人、連同著他們數十年來努力挖建的石道一並摧毀。
蛟龍俯視著那些即將死去的爬蟲們，想要欣賞他們臨死時痛苦、絕望、恐懼、乃至怨恨的臉。
宋缺已經無法再動彈，仿佛萬事休矣。
隻是這個時候，鈴衣站了起來。
她抬起頭，平靜的看著天空。
那些方才抬起頭來的孩子們，有一些又重新匍匐著身子，但也有一些，跟鈴衣一樣，始終抬著頭。
在鈴衣站起來的那一刻，那些孩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人群中漸漸有了聲音。
“抬起頭來！”最開始是鈴衣這麽喊了一句。
但是響應的人不多。
隻有當那道雨絲一樣的陽光落在了一些人手指上的時候，那些人才漸漸的抬起了頭。
原本恐懼的表情也隨之慢慢的消失，漸漸的有了憤怒與不甘之色。
“抬起頭來！”
鈴衣表情平靜，卻帶著哭腔與憤怒在呐喊。
這聲音回蕩在峭壁之中，像是一道遊離的火光。
那些熄滅的燈盞，似乎漸漸又亮了起來，哪怕就將油盡燈枯。
“抬起頭來！”女孩的呐喊有了越來越多的人回應。
亦如之前那些人，他們抬起了頭顱，看著黑暗中的一絲絲陽光，漸漸露出不甘的神色。
這群人或坐著，或站著，一些身體不便的人，也從石洞裏探出頭，癱著身子盡可能的往外挪動著。
他們將身子向石道的外邊傾斜，為的隻是多接觸一些陽光。
夕雨來了。
一絲絲雨線一樣的陽光破開了黑暗。溫柔的垂落在人們的視線裏。
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匍匐。石道上的人群都漸漸抬起了頭。
直至在鈴衣憤怒淒厲的呐喊再一次次傳來，終於再也沒有一個人匍匐著身子。
所有人神情不甘的看著夕雨。看著那些就像他們生命一般脆弱的陽光。
明明之前還顫抖著匍匐的人，在見到了那些光亮的時候，竟有了直麵生死的勇氣？
洞穴蛟不解的看著這一幕。
他自詡對人類這種卑劣的生物很了解。
他們明明就將死去，死在自己的風壓之下，也許連屍首都不會完整，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死。
可為何這群人的神情裏，有渴求與不甘，有遺憾與憤怒，卻唯獨沒有恐懼？
數千人抬頭，努力的記著光明的樣子，記著生命中最後一次夕雨降臨。甚至他們不曾看過一眼洞穴蛟。
洞穴蛟的確不明白
他們恐懼的其實並非是死亡，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過三十年，就會明白，死亡根本不是生命中經曆的最絕望的時刻。
他們恐懼的是不能在有生之年的某一天裏，站在天坑的頂端
讓最和煦的陽光洗滌他們陰暗了三十年的人生。
他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三十年。這個期間，曾經也有過些希望，有些希望至今仍在。有些希望，在年月中變成了黑暗的養料。
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的活著。
他們活著，是因為他們相信某一天，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最黑暗的地方。
為了這個目標，十數萬人帶著憤怒和不甘死在了腐臭的深潭裏。不曾有人記得他們的姓與名。將來也不會有人知道在深坑之下那些泡爛的屍體經曆過什麽。
為了這個目標，多少才十二歲的孩子，揮舞著礦鋤度過了無數日夜，他們沒有美好的童年與青春，隻是一斧一鑿遠離死亡又接近死亡。
為了這個目標，他們像是爬蟲一樣匍匐在奴役他們的獸類腳下，沒有尊嚴一般的屈辱的活著。
為了這個目標，那個叫宋缺的天選之人，燃燒了種種天賦，舍棄了來自神的所有恩賜，從最偉大天賦者變成了一個廢人。
為了這個目標，所有人的想法都是竭盡所能的活下去，無論多麽卑微醜陋，無論是麵對疾病還是孤獨。
每個人都在為離開這裏承受著痛苦與失落，承受著三十年間十幾萬的生離死別，就是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可是都已經這樣了，卻還是無法逃離這裏，一切就如同一場幻夢。所謂的努力，也不過是獸類們對自己的戲弄。
這樣的絕望之下，他們根本沒有力氣去恐懼！
就像是鈴衣聲嘶力竭的呐喊一樣，三十年來所有的屈辱都在這一刻炸裂開來
他們不甘心呐！
今天的夕雨格外的漫長，又格外的寂靜。往常這個時候會有孩子們的歡笑聲，以及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聲。
今天什麽也沒有。
夕雨最密集一瞬間裏，洞穴蛟最終決定放棄思考這些人類為何不露出恐懼神情的原因。
但這個時候，卻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
“很美吧……即便是從小就生活在光明中的我……在見到夕雨的時候，也震撼於這樣的美麗。”
鈴衣驚住，洞穴蛟也驚住。
它無法想象宋缺居然還活著，因為就在方才，它甚至無法感受到宋缺的生命氣息。
即便是秩序者，在燃燒天賦之後，也必須選擇一具容器才行，否則身體即便沒有燃燒殆盡而壞死，也再也無法發揮出真正的戰力。
“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是不公平的，我啊……一直相信有一天，我能夠帶給人們每個人都幸福的生活。”
“但越是長大，越是感覺到無力……因為有人幸運，必然是建立在另一個人的不幸身上的。”
鈴衣瞬間哭了出來，她看不見黑暗中的宋缺，可一想到宋缺，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這個世界是有這種人的。
人設可憐的隻剩下愚昧可笑的正義感，尤其是在一個人人隻顧自己的世界裏，他們甚至被戲嘲為聖母。
因為取笑他們的人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這樣的正義，便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譏諷這樣的人。
宋缺一路走來，敵人也好，識海裏的自己也好，或者一些朋友也好。多多少少都這樣形容過宋缺：聰明但太天真。
可即便如此，當有人需要他去拯救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去救，當這個世界需要他去救的時候，他還是會不皺眉頭不眨眼的衝上去。
他救得了要去，救不了也要去！
宋缺的聲音微弱無比，又帶著幾分淒然：
“可是這個世界……總該要給人希望吧？”
“他們……在這裏挖了三十年啊！生不如死的等待著，總該有一個能夠真切實現的希望不是麽？不管公不公平，都該給他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吧……”
身體緩緩的挪動著，宋缺想要再快些，卻使不出力氣。
洞穴蛟搖著頭，不相信燃燒了天賦的人還能夠再戰鬥。
它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宋缺身上，龍目凝視著宋缺足足數秒。
最終它確信，這個人隻是在做垂死掙紮。他已經沒有任何戰鬥的能力，隻是靠著自己的意誌，在強行驅動著已經殘破不堪的身體。
但猛然間，蛟龍的瞳孔皺縮，露出一絲驚駭的表情。
黑暗中的宋缺抬起了頭，滿臉血的麵孔帶著平靜而執拗的表情：
“你視他們為螻蟻，可你知否……螻蟻啊，也有被光芒照耀的權力。”
磅礴的生命力湧現在宋缺的體內。
原本凋零的生命竟是在這一刻變得強盛起來。
宋缺的手，緩緩的探向前方，觸碰著那些絲線一樣的陽光。
“這些光明……是鈴衣他們，沒日沒夜，賭上了所有的希望挖出來的，隻要我還活著……”
“就絕對不允許你毀掉它！”
原本還奄奄一息的身體，甚至連擺脫岩石的束縛都顯得吃力，但陡然間，宋缺整個人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如同箭矢一樣衝向了蛟龍。
洞穴蛟心下雖然震撼，卻也看出來了，宋缺根本沒辦法傷到自己。
生命值。
這個愚蠢的人類應該是燃燒了最後一項天賦。
但其他的天賦早已經耗盡，縱然奮起一擊，威力也遠遠不如之前，它甚至不需要特別的去防禦。
夕雨終將消散，亦如這個男人的生命。
可就在這個時候，蛟龍的心裏忽然慌了起來。甚至比麵對最強狀態的宋缺時還要慌張。
一股極為可怕的力量從天而降！
那是一道雷霆！
真真正正的雷霆！
巨大的閃電就像是一把貫穿黑暗的長槍，它沿著深坑峭壁裏一路破除著所有的黑暗！
隻是一個瞬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足以刺痛雙目的強烈亮光！
蛟龍終於明白了宋缺的用意……
這個卑微的爬蟲並不是要攻擊自己，而是要將自己推向某個落點！
那道恐怖的閃電並沒有瞄準蛟龍，距離正麵承受那道雷霆還有著偏差。
但宋缺燃燒生命的一個撞擊，雖然無法對蛟龍造成傷害，卻最終讓蛟龍失去了平衡。
它想要騰空遁走，又忽然有一股混亂的立場卻幹擾著它。
哪怕隻是阻礙了蛟龍短短的一秒鍾，也是足以改變戰局的一秒。
兩道不同的龍吟之聲響起。
一道龍吟之聲帶著君臨天下的威嚴。另一道龍吟之聲則飽含痛苦。
巨大的雷霆距離宋缺隻有一步之遙。
但他終究是停住了，整個身子向下傾落。
這個獨自屠龍的勇士終於再也沒有了氣力。
像是調離枯萎的花朵，向深潭中墜落。
他點亮了所有人心裏熄滅的燈盞。可自己卻再也沒辦法燃燒。
整個身體向下傾落的時候，宋缺的嘴角帶著笑意。
事實上早在十九分鍾之前，他就想要露出這樣的勝利笑容
一千一百秒。
炸裂的天賦讓宋缺看到一千一百多秒後的未來。
那個場景裏，他看到了一個男人騎著蒼龍疾馳而下。
那個人就像是宋缺打小就相信的正義一樣，讓天坑裏所有的黑暗盡數退滅。
宋缺心滿意足的閉上了雙目，飄落進深潭。
同時間，雷霆連閃
照亮著龍軀之上唐閑那張憤怒的臉。
在人類已知的生物圖鑒裏，蛟龍大多是天災級boss生物。
這隻洞穴蛟，雖然是剛完成進化不久，但實力並不弱於任何天災級生物。
是目前的宋缺絕對無法擊敗的存在。
蛟龍眼中滿是輕蔑，龍吟之聲中帶著對下等物種的嘲弄。
匍匐在石道上的人們與躲在石洞裏的人們都不敢正眼看向蛟龍。
此前便有好奇的人因為望向蛟龍，被蛟龍吞掉。
在這樣的事情見多了之後，每當這隻洞穴蛟出現，便再無人敢抬頭。
仿佛不去看它，就能免去被吃掉的命運。
可每一次，依舊會有人被這隻惡蛟吞入腹中。
這一次是例外，宋缺直勾勾的盯著洞穴蛟。
蛟龍似乎也對宋缺頗有興趣，自然懶得搭理那些匍匐著的人類。
龍軀逐漸縮短，身上的龍鱗也慢慢消失。
不多時，漂浮在空中的便不再是蛟龍，而是一個人。
他穿著將軍鎧，濃眉大眼，麵相上不怒自威，隻是目中帶著鄙夷。倒真有幾分典獄長的風範。
萬獸法庭能夠變成人的生物並不多。
其中龜鶴蛟最為出名。
不周龜負責監控著整個礦區。
晶鶴負責獲取人類世界的情報。
而洞穴蛟，則掌管著從另一個世界輸送過來的奴隸。
宋缺在七天前便見過這麽一幕，便也不那麽吃驚。
按照唐閑之前在鐵匠鋪子裏說的，人形態的萬獸，實力會被壓縮到獸形態的六分之一。
饒是如此，宋缺也沒有半分勝算、
【換我登場，你應該意識到了，你的能力無法與他對決，即便是他變成了人類的形態。在這狹窄的石道上，你可沒辦法與他對決。】
宋缺沒有說話，隻是從道具袋裏摸出了額麵具。
這一刻，他變成了麵具怪人。
洞穴蛟也一點不著急。
在這個地方看守一群非天賦者實在是太過枯燥。
見到宋缺整個人氣質發生了變化，它反倒覺得有趣。
“我以前便聽猿王說過，人類的性格很複雜，有的人甚至具備多重人格，一旦人格切換的時候，能力，性格，戰鬥方式，都會發生改變。甚至連能力也會發生變化。”
宋缺獰笑道：“你對人類也算了解頗多。真是個麻煩的敵人。我倒寧願我沒辦法看到你的十種數據。”
生命值、生命恢複力，攻擊力，防禦力，暴擊幾率等等十項數值呈現在了宋缺眼裏。
洞穴蛟的有些屬性明明已經被壓縮。整體實力削弱到獸體的六分之一。
卻依舊是有著讓宋缺望塵莫及的數值。
但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如麵具一樣的笑容。
混亂的意誌，帶給宋缺的不僅僅是思維上的轉變，在戰鬥能力上，也有極大地變化。
在洞穴蛟騰空的領域裏，忽然浮現出許多巨大的岩石。
這些岩石在立體的空間裏沒有任何規則可言的變動著。
但並沒有攻擊洞穴蛟，倒更像是宋缺的墊腳石。
宋缺現在的能力，比之於當初的小醜更強。
因為小醜在天賦數據上並不如宋缺。
在更高天賦之人的身上，其混亂意誌也能夠得到更大的發揮。
原本小醜很想感染唐閑。
但感染唐閑的可能性，大概比唐閑感染他小醜都抵。最終他將混亂的意誌植給了宋缺。
這種人格化的力量，會因為宿主的不同，而產生各種變異。但性格都會變得惡劣。
隻是連小醜自己都不知道，宋缺的赤子之心，居然會變成一個“結果正義，過程邪惡”的亦正亦邪之人。
他是一個善良到連混亂意誌都沒有辦法徹底讓其墮落的人。
對於進化區來說，小醜的誕生，也是一個極為偶然且不可再塑的結果。
宋缺說道：“將人類當做螻蟻一樣驅趕，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吧？在這群弱小可憐的爬蟲們奮力攀爬的時候，來一場飽含生離死別的大雨，是不是特別有意思？”
宋缺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刻意的壓低。
鈴衣也好，匍匐在石道上的人也好，或者是躲在洞穴裏的人也罷。
在空蕩蕩天坑裏，大多人都聽到了宋缺的話語。
就像是刺進了指甲縫裏的一根針，疼到了靈魂裏。
那些大雨是這條蛟龍所為？不是真正的大雨？
這個念頭浮現的時候，他們都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宋缺沒有在意，甚至很想回頭欣賞一下這些蠢貨們覺悟的樣子。
與另一個人格的溫柔不同，在混亂意誌下，麵具怪人可不在乎這些人可笑可悲的希望。
一群非天賦者想要從這裏爬出去？
即便是在沉睡狀態，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他也很想譏笑這群人。
洞穴蛟饒有興趣的看著帶著麵具的宋缺。
甚至不在意宋缺的手段，因為它相信，宋缺自己都明白二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你的壽命隻有不到最後一小時了，是打算在將死之際，讓所有人都跟陷入悲痛中嗎？可真壞啊。”
看守天坑對洞穴蛟來說，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戲弄天坑裏的這些人類，便成了它的樂趣。
在宋缺剛被送進天坑頂端的傳送門的時候，它就感覺到了自己會有新的樂趣。
如今宋缺道破了一個它認為根本不算秘密的秘密，它也沒有否認。
更是坦然的承認。
癱倒在石洞裏的鈴衣整個人一抖。
這些年死掉的那些人……到底算是什麽？
隻是這條洞穴蛟的玩具嗎？
她怔怔的看著前方，看著那個變為人形帶著殘忍笑容的怪物。
鈴衣頭一回感覺到，也許自己根本無法帶大家離開。
因為眼前的怪物不死，那麽隨時可能會出現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雨澆滅他們的希望。
“這些巨岩，是這七天你準備好的嗎？看來你是早就發現了雨水的秘密。不愧是人類陣營中最稀有的十天賦之人。”洞穴蛟說道。
宋缺並沒有感覺到驚訝，混亂的思維讓他就跟小醜一般，不會對敵人任何出乎意料的舉動感到驚訝。
隻會覺得有趣。
正常的意誌有時候會遺忘一些混亂意誌下的記憶，但混亂記憶卻是有著兩種人格全部的記憶。
宋缺記起了唐閑在聖德納高地上，提到的萬獸法庭。
“果然你們是有著堪比人類……不，甚至是淩駕於大多數人類之上的智力。如果我在這裏殺掉你，萬獸法庭，大概要多久才會知道？”
洞穴蛟輕蔑的說道：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盡管可以嚐試。”
“雖然你沒有回答我結果，但我想我也不需要客氣了對吧？”
對話到了這裏便沒有必要再繼續，一人一龍超懸殊的對決展開。
宋缺竟然先發動了攻勢。
他的迅疾如雷，一躍便來到了漂浮著的岩石上。
這種念力與藍眼魔女和秦千的念力不同，確切來說，這並非是控製物體。
而是製造了一個重力混亂的立場。但這個力場也並不穩定，因為即便是宋缺自己，也不知道力場的方向會導向何處。
所以這個能力是沒辦法用來逃脫天坑的。
但他有天平之眼。能夠短暫的進行預判。
雖然沒有本我人格時看的那般遙遠。
也是在躲避動作的時候，洞穴蛟才感覺到身體似乎變重了幾分。
“蚍蜉撼樹！”
洞穴蛟即便在扭曲的力場裏，速度也遠遠快過宋缺。
“驚了，原來萬獸還會說成語！一個頂倆，接！”
混亂人格的宋缺，調侃起來倒頗有幾分唐閑的意味。
宋缺的身體不斷的借力在幾處漂浮的岩石上無規則的彈跳。
無規則變換的岩石，加上無規則的彈跳軌跡。
洞穴蛟也無法判斷出這種混亂的攻擊意向，會在下一秒落向何處。
漂浮在空中的洞穴蛟幾次將要命中宋缺，龍爪掃過卷起強烈的氣流。
但偏偏都被宋缺用看似巧合的方式躲開。
宋缺的手刀落在了洞穴蛟的將軍鎧上。
但卻並未在其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速度是我的1.4倍，是與我最接近的屬性，攻擊力很變態，被擊中就會受重傷，但是1.4倍的差距，憑借天平之眼可以躲開他的進攻。】
識海裏的聲音，是真正的宋缺發出的。
麵具版的宋缺雖然很不想借助那個信奉著可笑正義的自己，但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幫助。
因為至今還沒有人能夠與天災級生物單挑。
十天賦的阿卡司做不到，宋缺也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堪堪避過了洞穴蛟的幾次進攻後，懸浮在空中不斷地變換方位的巨石忽然間炸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石頭。
“沒有了立足之地，看你往哪裏躲！”洞穴蛟嘲弄道。
宋缺同樣回以嘲弄的笑容，雖然被麵具遮住。
就像是在一個引力方向時刻變動的立場裏行走。
蛟龍因為過於強大，所受影響不深，但宋缺卻被這股力場牽扯。
憑借著天平之眼，宋缺預測著力場變化的方向，在力場朝著上方的時候，踩在那些細小的岩石上。
整個人輕如一片羽毛。
隨即瞬間躍至高處。
在這一瞬間，力場再次發生了改變。
與重力重疊向下。
【混亂力場將持續三點七秒，混亂力場的加速度同樣是9.8m/s2，從正上方攻擊他的頭部，這個時候他的閃躲都處在順風方向，但這隻蛟龍本性狂妄，大概率是不會躲避，而是會頂著更強的重力強行防禦來展現自己的強橫，1.4倍的速度差距將比我們更慢！】
“嗦！”
為了對付過於強大的洞穴蛟，兩個人格不得不聯手。
混亂人格的宋缺終究還是采取了真正宋缺的策略。
於高空之中一拳擊向蛟龍。
這一拳的速度與力量都得到了及大幅度的加強。
一切也如同宋缺所料的，在天平之眼裏，蛟龍的下一秒果然不是閃避，而是單手硬接。
狂暴的拳勁瞬間止住。
蛟龍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露出了些微認真的神情。
盡管一切都如同宋缺所算計的那般，但宋缺並沒有取得優勢。
他隻是劣勢降低了一些。
蛟龍說道：“太弱了。我聽聞你是人類的總指揮，在人類的天賦者裏，是最頂尖的戰力，但現在你要明白，你們人類最強的戰力，在我看來，也和那些匍匐著的蟲子無差，不過是個頭更大的蟲子罷了。”
蛟龍的手掌就像是一麵牆，宋缺的拳頭無論如何強勁，竟是沒辦法更進一步。
這個時候力場再次變換。
【將混亂力場的變換時間調快，進行高頻率連打！】
蛟龍想要見到宋缺最絕望的樣子，但兩個宋缺，都是心性強大之人。
下一秒，力場變得更加急促。每種力道都在瞬間變換。
宋缺一擊不成立即退卻，整個人在混亂的空間裏不斷地彈跳著。
那些浮空的細小石頭也在這個過程裏不斷改變方位。
蛟龍皺起眉頭，宋缺的速度就像是陡然間提升了一倍有餘。
他的身影不斷閃爍著，根本不知道會被這股力場推向何方。
但每一次接近蛟龍的時候，都會帶來極為麻煩的進攻。
【盡可能進攻不同的部位，也許它有弱點。】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就像是被大力一杆彈出的桌球在桌麵上不斷地碰撞。
宋缺就在某個狹小的空間裏以蛟龍為中心，開始瘋狂的連打。
盡管大多數進攻都被蛟龍防禦住，但總算，有少數的進攻落在了蛟龍身上。
或許根本無法破掉其防禦，但的確讓遠方躲在石洞裏的鈴衣看到了一點希望。
她想起來了，宋缺。
即便在自己小時候，即便是在那座網絡封鎖的堡壘裏，也聽過這個人類最天才的名字。
所有的十天賦之人，都是會被載入史冊的。
宋缺則是這些年來，十天賦之人裏，各方麵能力都最強的一個。
以至於在她的眼裏，竟然看到了些許希望。
就像是風雪之中，忽然有人點了一盞燈。
宋缺的恐怖攻擊伴隨著陰測測的笑聲。
這笑聲在那些光芒萬丈的堡壘裏，讓無數人恐懼，可在黑暗的深處，鈴衣卻覺得如此的安心。
她很想喊出些什麽，可是她喊不出來。
這麽多年的恐懼，終究是壓住了她的靈魂。
宋缺的攻擊越發瘋狂。
【雖然人生隻剩下最後的一點時間，但……拜托了，另一個我。】
“煩死了，不過就是臨死前拉一個墊背的罷了。賤人就是矯情。”
混亂意誌的宋缺似乎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罵的是自己。
蛟龍終究是蛟龍，即便在這麽一個混亂的立場裏，無法找準目標的身位，甚至控製不好自己的力道。
但它依舊數次對宋缺造成了反擊。
宋缺的胳膊，胸膛，肋下，全部都受到了極為可怕的傷害。
可讓蛟龍驚訝的是，宋缺就像是舍棄了防禦一樣。
他瘋狂的進攻，那些確認怎麽也無法避開的傷害，他也不試圖避開，而是展開猛烈的反擊。
速度越來越快的宋缺，讓鈴衣的目光已經有些跟不上。
所有匍匐著的人，依舊不敢抬起頭。
他們隻是聽著如同重鼓擂擊的聲音以極高的頻率響起。
就像是兩個絕世的強者在一秒鍾裏進行了數次對拳！
那鼓聲敲擊在他們的識海深處，好幾次，都有人想要抬起頭，看一眼上空的決鬥。
但終究沒有敢抬起頭。
激烈的對決在這個時候又有了變故。
看著宋缺的速度在不斷變快，力道不斷地增加，蛟龍終於確信
這並非是這個人類的某種能力。
而是他真的在變強。
宋缺的戰鬥力在隨著戰意一點一點的提升！
“真頑強啊，我得承認，即便是爬蟲，你也是最難纏的一隻。”
蛟龍以人類的身軀發出一聲龍吟。
恐怖的衝擊波瞬間在力場的中心爆開。
【退！】
“來不及！”
兩個意識都感覺到了這道攻擊的猛烈，但它來的太過忽然。
即便提前預見，也無法閃避。
無風的深坑裏忽然風暴驟起，狂風大作間，宋缺的身影被重重的擊飛，整個人撞在了峭壁上。
身體也陷入了石礦之中。
人類與萬獸的力量差距瞬間展現出來。宋缺能夠感覺到，自己方才的所有進攻，都沒有蛟龍對自己這一擊來的猛烈。
蛟龍扭了扭脖子，輕蔑的說道：
“這可真是一番精彩的進攻，以螻蟻來說，能讓我感覺到疼痛，你很不錯了。但你打了我這麽久，也該我輪到出手了吧？”
蛟龍的身影頓時間來到了宋缺身前。
它抓著宋缺的脖子，哪怕宋缺的身體還深陷進礦岩裏。
隨即蛟龍提著宋缺沿著峭壁開始不斷地飛行。
宋缺的身體重重的按擊在峭壁上拖動著。
他就像是被蛟龍握在了手裏的開鑿峭壁的工具一般。
鋒利尖銳的礦石瞬間將宋缺割得血肉模糊。
完美天賦的人類強者，在礦區自然有著堅如鐵石的身軀。
但在這樣的高速移動下，宋缺依舊受了不輕的傷。
蛟龍的飛行速度越來越快。
整個峭壁石道上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峭壁的震動。
鈴衣捂住嘴巴，無法想象宋缺正在承受怎樣的進攻。
有利岩刺穿了宋缺的肺葉。胸腔也被巨大的岩石貫穿。
渾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宋缺，在蛟龍沿著峭壁飛行了好幾圈後，終於被定格在了峭壁上。
就像是被釘在了十字架上不斷淌血的救世主。
蛟龍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終於感覺到人類那股強烈戰意所帶來戰力提升給停住了。
宋缺的生命力也在飛速的流失。
呼吸已經十分困難，身上的骨頭幾乎盡數碎裂。
即便是十天賦者，有著些微的自愈能力，但身體被釘在了岩石上，血脈的自愈就像被隔斷了一樣。
“今天很有趣，在你死掉之前，我要吃掉幾隻爬蟲助助興。你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瞧著。”
蛟龍模仿起宋缺的笑聲。
在之前的高速撞擊下，宋缺的麵具也已經剝落，破碎成片，散落在了天坑裏。
他艱難的呼吸著，身體各處都反饋著劇烈的疼痛。
這是第一次，混亂意誌因為過於強大的對手，被活活給打壓下去。
他再次回複到了原本的人格。
人類與天災級萬獸的實力差距實在是太過懸殊。
即便他已經突破了自己，卻也隻是讓對方感受到些許的疼痛。
這樣的疼痛，大概在短暫的幾秒鍾之後就恢複了吧？
宋缺悲憫的看著遠處石道上的人。
他們依舊匍匐著，內心大概更恐懼了些吧？
數千人跪伏在石道上，就像是朝拜著空中的那個君王。
反倒是自己，像是一個異類。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事情，大概就是明明看到了希望，卻又陷入更大的絕望。
人類努力了數十年都不見得能戰勝的天災級boss，自己又如何能夠戰勝。
宋缺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中帶著血液。
無數消極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閃過，但最終他又都一一否認了。
因為就將死去。即便不被蛟龍殺死，也會被規則殺死。
“我這一輩子終究是活得無趣了些，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與唐閑交換身份，也許站在世界的地對麵，我才能夠更有資格……去以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公為敵。”
人生沒有假如。
宋缺到了最後也隻能不甘心的看著蛟龍。
他開動著天平之眼，盡管身體已經不能動彈了，卻也不甘心的看著它，想要看到下一秒的未來，是否有轉機。
什麽變化也沒有，蛟龍就靜靜的站在那裏，嘲弄的看著宋缺。
宋缺連搖頭的力氣也沒有。
他想要將自己的身體，推出貫穿了自己的巨石。
但真的很難在動彈。
所能做的，便隻有繼續看著十九秒之後的未來。
那是天平之眼的極限。從兒時的一秒多，到現在被宋缺磨練到了十九秒。
在礦區裏，他能夠看到足足十九秒的未來。
但這一次，他還是覺得不夠。
再深一點就好。
他這麽想著，抬起了頭顱，睜大了眼睛。
要看的再遠一點，一個天，一月，一年，十年百年！
臨死之前的最後執念，宋缺還是想著要看到這群匍匐著的人們重獲自由。
他無比渴求著，就像是想要在將死之時，得到一些欣慰。
蛟龍的身影漸漸有了變化。
宋缺的瞳孔皺縮。
他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明明已經殘破不堪的身軀，竟然還能夠戰鬥。
這是多少秒後的未來？一時間宋缺心裏忽然有了疑惑。
他繼續睜大眼睛，雙眼裏布滿了血絲。神情顯得有些猙獰恐怖。
洞穴蛟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忽然有一種很厭煩的感覺。
就像是被某個極為討厭的怪物盯著一樣。
“如果是遺言的話，你這番遺言還真是晦澀和窩囊啊，不是應該說幾句下地獄了也不會放過我之類的狠話嗎？帶著那種情緒的蟲子，吃起來最美味了！”
無論如何，隻要再補上一擊，這個人類最強的天賦者便會死去。
“原本想要讓你看到你的同類是如何取悅我的，但我現在就要殺了你！”
洞穴蛟抬起一根手指對準宋缺。
可這個時候，宋缺的神情卻又有了些許變化。
他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極限瀕臨死亡的狀態。
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眼裏會浮現出四百多秒後的未來！
就像是遠古的神靈想要滿足這個人類將死之時的願望。
天平之眼的能力竟然瘋狂提升。
甚至數十倍的強過宋缺這十數年來的努力。
腦海中最初閃過疑惑，但這就像是一個悖論，眼中未來的景象，既是問題的來源，也是問題的答案。
宋缺疑惑著自己為何能夠瞬間看到如此遙遠的未來。
但下一秒，在洞穴蛟抬起手指對準自己的時候，他又從未來的自己身上得到了答案。
【是天平。】
“嗯。”
識海裏的兩個人格，再次開始了交談。
【這是世間最公平的東西，是公正的象征。】
詭異的笑容再次浮現在宋缺的腦海裏。
【你想要看到多久遠的未來，就看你能夠做出多重的覺悟，舍棄多少東西。我已經做出了覺悟。】
“我也是。”
宋缺也露出笑容。
識海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有些詭異，又像是平日裏憨傻的自己，又像是那個邪惡的自己。
四百四十秒。
五百秒。
五百五十秒。
識海裏的未來的片段越來越多，就像是走馬燈一樣或者膠片一樣在宋缺的腦海裏開始放映著。
“還夠。”
宋缺的身體仿佛忽然間恢複了力量。
他的雙手握住貫穿自己的石錐，將之一點一點的拔出。
洞穴蛟驚住，瞬間一道強大的衝擊從指尖彈出。
宛若一道無形的利刃。
宋缺沒有看這一幕。
未來七百秒後的未來他已經全部看見。
現在的他，哪怕閉上眼睛也能夠應付之後的戰鬥。
他輕輕的念叨著：
“生命恢複力。”
在話音落下之後，宋缺的視野裏永遠的缺失了一項天賦數據。
他現在隻能夠看到九種天賦數據。
生命恢複力已經徹底消失。
但對應的，讓蛟龍都震驚無比的是，宋缺居然硬接它一指氣刃。
那道恐怖的足以割裂峭壁的氣刃斬在宋缺身上。
可下一秒，那些血液甚至來不及飛散，就被迅速愈合的皮層覆蓋住。
宋缺在這一刻，展現出了讓龍族生物都驚歎的生命恢複力。
“不可能！”洞穴蛟本能的感覺到哪裏不對。
下一瞬間宋缺手臂微抬，一股巨大的混亂力場再次籠罩住洞穴蛟。
“攻擊力。暴擊幾率。暴擊傷害。”宋缺再次輕聲說道。
眼中的數據頓時再消失三樣。
這一刻，宋缺從一個原本十天賦的頂級天才，變得隻剩下六種天賦。
但隨之而來的，是蛟龍都感覺到警惕的恐怖攻擊。
洞穴蛟無法想象，一個人類的一拳能夠卷起如此強大的氣流！
宋缺的身影再次以洞穴蛟為中心，像一顆彈珠一樣不斷地彈射在力場中。
恐怖的連打再次襲來，但這一次宋缺的每一次進攻，都給蛟龍造成了直抵肺腑深處的劇烈疼痛。
那種帶著撕裂般的恐怖拳頭，就像是在麵對一隻天災級的怪物。
洞穴蛟終於不再輕敵，開始全力的防禦。
可即便是防禦住宋缺的攻擊，也還是會感受到那拳勁的恐怖穿透力。
非但是沒有因為自己的防禦而衰減，反而感覺到了數倍於之前的疼痛。
“攻擊速度，攻擊範圍！”
宋缺的聲音裏也透露著某種超負荷的意味。
他整個人的皮膚就快燃燒起來一樣。
在這一刻，宋缺的攻勢終於達到了最恐怖的程度。
原本就如同重鼓擂錘的頻率，陡然間快了十倍不止！
洞穴蛟終於沒辦法再維持住人類的形態。
它發出一聲痛苦的厲嘯，巨大的龍軀爆體而出！
但宋缺像是無視了這一點。
龍吼之聲像是凝聚的氣壓炮一樣，強大的風壓撞在了宋缺身上。
“沒問題的，這一幕我已經在一百一十九秒前見過！我還能打！”
眼中的數據又消失了好幾種，不僅僅是天賦，這一次，宋缺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龍化的洞穴蛟，展現出的是真正的天災級boss生物的實力。
即便現在的宋缺十分強大，被無數堪比音速的風吼炮追擊且命中，也有著致命的危險。
宋缺高速移動的身體終於停住，但也隻是停頓了不足一秒。
“移動速度，防禦力，耐力值。”
視野中再次消失了三種天賦。
宋缺整個人散發著火紅色的光芒，像是沐浴在炙熱的烈焰當中。
他的速度變得完全無法看清。
即便阿卡司在這裏，也必須承認這樣的速度淩駕於他之上！
鈴衣走出了石洞，震驚的看著這一幕。
呈現在她眼裏的，隻有一道在黑暗的深坑裏不斷變動的紅色殘影。
就像是一道破開黑暗的光！
耐力的急速提升，讓宋缺視野裏的模糊消失，疲倦感與疼痛感也頓時消失。
防禦力的提升，更是讓他能夠頂著龍吼強行發動攻擊。
而速度，讓宋缺化身赤紅色的雷霆！
洞穴蛟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不可能！這是秩序者的獻祭，人類怎麽可能掌握？”
沒有回答。
隻有一道強過一道的猛烈進攻。
蛟龍發出痛苦的呼嚎。
洞穴蛟的鱗片開始溢出血跡，甚至很多鱗片開始剝落。
宋缺此時展現的能力，在法庭的諸神黃昏記事裏有提及過。
洞穴蛟和不周龜都看過。
這也是洞穴蛟最不明白的事情……
為什麽宋缺會能夠使用出當年秩序者滅絕伊甸族的能力？
隻是洞穴蛟也不知道，生下來就滿天賦的的人，在數百年來，整個人類曆史上，都是個位數。
阿卡司與唐索野都是後天開發出來的十天賦。
而宋缺，是真真正正的十天賦。
天賦燃燒。
若非在最後靠著這樣的能力，伊甸族又怎麽會衰敗？
洞穴蛟終於感受到了這種能力的強大。
宋缺以一己之力，居然能夠壓製自己的龍形態。
這也不難理解為何秩序者能夠燃燒天賦將海魔擊入深海，將其餘末日級生物擊殺。
宋缺的戰鬥力何止提升了百倍？
洞穴蛟的目光甚至快要跟不上宋缺變幻的身影！
無法防禦的進攻，傷之即愈的自愈能力。
無視強大進攻的防禦力，無法閃躲開的攻擊範圍！
這之類種種的恐怖提升，讓宋缺簡直就像是一個弱化的秩序者。
洞穴蛟終於露出了驚慌的神情。
它想要逃！
但宋缺的速度卻遠比蛟龍更快！
他瞬間來到了蛟龍的正前方，趁著蛟龍急停的空檔，以最猛烈的一拳擊向蛟龍！
蛟龍閃躲不及，隻得與宋缺來一次對攻！
冗長的戰鬥終於要在這一刻分出勝負！
紅光如同利刃一樣，奔著巨大的龍軀而去！
而龍吼之聲也蘊藏著前所未有的毀滅性能量。
始終睜大雙眼盯著戰鬥的鈴衣，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這一幕，隻是不斷地祈禱著宋缺能贏。
她不是天賦者，不知道宋缺到底做了什麽。
但她知道為了這些隻認識了七天的人，宋缺是將一切都賭在了這場戰鬥上！
兩股毀滅性的能量碰撞在一起，猛烈的爆炸在石道百米的上空爆炸開來。
整個巨大的深坑都在持續的顫栗著。
黑暗的深坑裏，也在這一瞬間就像是被雷霆照亮。
在那個短短的刹那裏，這些數年不曾見過光明的人，被這道光刺的眼睛生疼。
終於有小孩子抬起了頭，想要看著這一幕。
依舊還有很多人匍匐著身子，內心恐懼不已。
但終究有了少數人，嚐試著抬起頭，卑微的期盼著，也許那條惡蛟能夠被宋缺殺死。
哪怕長久不曾見過光芒的雙眼被刺瞎，他們也想要看到那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一幕。
……
……
峭壁的顫栗漸漸止住，深坑裏的爆炸的回聲也漸漸歸於平靜。
抬起頭的人們，被亮光刺的眼睛生疼。
包括鈴衣在內，沒有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是隱約的，看到了兩道身影都被巨大的力量推向了峭壁中。
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一般，方才猛烈的對決停止後，竟似靜的能夠聽到心跳。
黑暗之中，石道的上空有一道身影緩緩的挪動著。
看著這一幕的時候，鈴衣眼中的神采驟然消失。
那一瞬間，就像是最炙熱的光芒後，瞬間迎來了最刺骨的寒冷。
即便她看不清黑暗中的情況。
但巨大的蛟龍之軀挪動在空中，她也能夠模糊的看到輪廓。
龍吟之聲傳來，像是滅絕一切的寒風。
將那些好不容易再次亮起的燈盞，一一吹滅。
蛟龍的身軀，漸漸的變化成人類的樣子。
抬起頭來看著這一幕的孩子們，恐懼的搖著頭，瞬間又匍匐著身子，身體因為恐懼抖動的更厲害了些。
上空之中終於傳來了讓人們希望徹底滅絕的嘲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穴蛟看著奄奄一息，戰鬥力正在急速衰退的宋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會這樣！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會了這些人類，為了你可憐卑微的正義，放棄這最後的一擊。”
宋缺沒有說話，他的意識已經極度模糊。
在天賦燃燒殆盡之後，他現在的身體已經脆弱不堪。
現在的宋缺，非但無法再戰鬥，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就像是燃燒之後的枯木。
“你可知道，這些人就算死了，對我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可以再等個十來年，讓聖地堡壘再送來一批蟲子。”
“而你的行為毫無意義，你本來可以贏我，但你卻被你可悲可憐的正義束縛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弄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而絕望的深坑裏。
鈴衣整個人怔住，她不知道戰鬥中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的是，宋缺一定是為了阻止蛟龍對自己這群非天賦者做些什麽，才最終輸了戰鬥。
那決定勝負的對攻裏，蛟龍陡然間將攻擊的目標換成了匍匐在石道上的人類。
就像是天平的規則。選擇了某個東西，便必然要舍棄一些其他的事物。為了換取這些人活下去，宋缺做了自己的選擇。
他掛著微弱的呼吸，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你真的讓我很意外，可惜，再有不到半小時，你的生命就將結束。本來我都不舍得殺你了，你或許是基因與秩序者融合度最高的人類，如果交給那群古猿，他們一定很樂意欠我一個人情。”
蛟龍張開雙臂，再次狂妄的笑著，仿佛是要懲罰宋缺這個卑微爬蟲對自己的褻瀆，他報複般的說道：
“我要將所有人都殺死，宋缺，你做不成英雄！我?
?你死了也記得，這些蟲子本來還可以活得更久，但現在，他們全部要因你而死！”
恐怖的宣判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一股巨大的風壓凝聚在洞穴蛟的頭上。
那股毀滅性的能量一旦落下，足以將所有人、連同著他們數十年來努力挖建的石道一並摧毀。
蛟龍俯視著那些即將死去的爬蟲們，想要欣賞他們臨死時痛苦、絕望、恐懼、乃至怨恨的臉。
宋缺已經無法再動彈，仿佛萬事休矣。
隻是這個時候，鈴衣站了起來。
她抬起頭，平靜的看著天空。
那些方才抬起頭來的孩子們，有一些又重新匍匐著身子，但也有一些，跟鈴衣一樣，始終抬著頭。
在鈴衣站起來的那一刻，那些孩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人群中漸漸有了聲音。
“抬起頭來！”最開始是鈴衣這麽喊了一句。
但是響應的人不多。
隻有當那道雨絲一樣的陽光落在了一些人手指上的時候，那些人才漸漸的抬起了頭。
原本恐懼的表情也隨之慢慢的消失，漸漸的有了憤怒與不甘之色。
“抬起頭來！”
鈴衣表情平靜，卻帶著哭腔與憤怒在呐喊。
這聲音回蕩在峭壁之中，像是一道遊離的火光。
那些熄滅的燈盞，似乎漸漸又亮了起來，哪怕就將油盡燈枯。
“抬起頭來！”女孩的呐喊有了越來越多的人回應。
亦如之前那些人，他們抬起了頭顱，看著黑暗中的一絲絲陽光，漸漸露出不甘的神色。
這群人或坐著，或站著，一些身體不便的人，也從石洞裏探出頭，癱著身子盡可能的往外挪動著。
他們將身子向石道的外邊傾斜，為的隻是多接觸一些陽光。
夕雨來了。
一絲絲雨線一樣的陽光破開了黑暗。溫柔的垂落在人們的視線裏。
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匍匐。石道上的人群都漸漸抬起了頭。
直至在鈴衣憤怒淒厲的呐喊再一次次傳來，終於再也沒有一個人匍匐著身子。
所有人神情不甘的看著夕雨。看著那些就像他們生命一般脆弱的陽光。
明明之前還顫抖著匍匐的人，在見到了那些光亮的時候，竟有了直麵生死的勇氣？
洞穴蛟不解的看著這一幕。
他自詡對人類這種卑劣的生物很了解。
他們明明就將死去，死在自己的風壓之下，也許連屍首都不會完整，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死。
可為何這群人的神情裏，有渴求與不甘，有遺憾與憤怒，卻唯獨沒有恐懼？
數千人抬頭，努力的記著光明的樣子，記著生命中最後一次夕雨降臨。甚至他們不曾看過一眼洞穴蛟。
洞穴蛟的確不明白
他們恐懼的其實並非是死亡，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過三十年，就會明白，死亡根本不是生命中經曆的最絕望的時刻。
他們恐懼的是不能在有生之年的某一天裏，站在天坑的頂端
讓最和煦的陽光洗滌他們陰暗了三十年的人生。
他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三十年。這個期間，曾經也有過些希望，有些希望至今仍在。有些希望，在年月中變成了黑暗的養料。
可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的活著。
他們活著，是因為他們相信某一天，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最黑暗的地方。
為了這個目標，十數萬人帶著憤怒和不甘死在了腐臭的深潭裏。不曾有人記得他們的姓與名。將來也不會有人知道在深坑之下那些泡爛的屍體經曆過什麽。
為了這個目標，多少才十二歲的孩子，揮舞著礦鋤度過了無數日夜，他們沒有美好的童年與青春，隻是一斧一鑿遠離死亡又接近死亡。
為了這個目標，他們像是爬蟲一樣匍匐在奴役他們的獸類腳下，沒有尊嚴一般的屈辱的活著。
為了這個目標，那個叫宋缺的天選之人，燃燒了種種天賦，舍棄了來自神的所有恩賜，從最偉大天賦者變成了一個廢人。
為了這個目標，所有人的想法都是竭盡所能的活下去，無論多麽卑微醜陋，無論是麵對疾病還是孤獨。
每個人都在為離開這裏承受著痛苦與失落，承受著三十年間十幾萬的生離死別，就是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可是都已經這樣了，卻還是無法逃離這裏，一切就如同一場幻夢。所謂的努力，也不過是獸類們對自己的戲弄。
這樣的絕望之下，他們根本沒有力氣去恐懼！
就像是鈴衣聲嘶力竭的呐喊一樣，三十年來所有的屈辱都在這一刻炸裂開來
他們不甘心呐！
今天的夕雨格外的漫長，又格外的寂靜。往常這個時候會有孩子們的歡笑聲，以及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聲。
今天什麽也沒有。
夕雨最密集一瞬間裏，洞穴蛟最終決定放棄思考這些人類為何不露出恐懼神情的原因。
但這個時候，卻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
“很美吧……即便是從小就生活在光明中的我……在見到夕雨的時候，也震撼於這樣的美麗。”
鈴衣驚住，洞穴蛟也驚住。
它無法想象宋缺居然還活著，因為就在方才，它甚至無法感受到宋缺的生命氣息。
即便是秩序者，在燃燒天賦之後，也必須選擇一具容器才行，否則身體即便沒有燃燒殆盡而壞死，也再也無法發揮出真正的戰力。
“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是不公平的，我啊……一直相信有一天，我能夠帶給人們每個人都幸福的生活。”
“但越是長大，越是感覺到無力……因為有人幸運，必然是建立在另一個人的不幸身上的。”
鈴衣瞬間哭了出來，她看不見黑暗中的宋缺，可一想到宋缺，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這個世界是有這種人的。
人設可憐的隻剩下愚昧可笑的正義感，尤其是在一個人人隻顧自己的世界裏，他們甚至被戲嘲為聖母。
因為取笑他們的人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這樣的正義，便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譏諷這樣的人。
宋缺一路走來，敵人也好，識海裏的自己也好，或者一些朋友也好。多多少少都這樣形容過宋缺：聰明但太天真。
可即便如此，當有人需要他去拯救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去救，當這個世界需要他去救的時候，他還是會不皺眉頭不眨眼的衝上去。
他救得了要去，救不了也要去！
宋缺的聲音微弱無比，又帶著幾分淒然：
“可是這個世界……總該要給人希望吧？”
“他們……在這裏挖了三十年啊！生不如死的等待著，總該有一個能夠真切實現的希望不是麽？不管公不公平，都該給他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吧……”
身體緩緩的挪動著，宋缺想要再快些，卻使不出力氣。
洞穴蛟搖著頭，不相信燃燒了天賦的人還能夠再戰鬥。
它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宋缺身上，龍目凝視著宋缺足足數秒。
最終它確信，這個人隻是在做垂死掙紮。他已經沒有任何戰鬥的能力，隻是靠著自己的意誌，在強行驅動著已經殘破不堪的身體。
但猛然間，蛟龍的瞳孔皺縮，露出一絲驚駭的表情。
黑暗中的宋缺抬起了頭，滿臉血的麵孔帶著平靜而執拗的表情：
“你視他們為螻蟻，可你知否……螻蟻啊，也有被光芒照耀的權力。”
磅礴的生命力湧現在宋缺的體內。
原本凋零的生命竟是在這一刻變得強盛起來。
宋缺的手，緩緩的探向前方，觸碰著那些絲線一樣的陽光。
“這些光明……是鈴衣他們，沒日沒夜，賭上了所有的希望挖出來的，隻要我還活著……”
“就絕對不允許你毀掉它！”
原本還奄奄一息的身體，甚至連擺脫岩石的束縛都顯得吃力，但陡然間，宋缺整個人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如同箭矢一樣衝向了蛟龍。
洞穴蛟心下雖然震撼，卻也看出來了，宋缺根本沒辦法傷到自己。
生命值。
這個愚蠢的人類應該是燃燒了最後一項天賦。
但其他的天賦早已經耗盡，縱然奮起一擊，威力也遠遠不如之前，它甚至不需要特別的去防禦。
夕雨終將消散，亦如這個男人的生命。
可就在這個時候，蛟龍的心裏忽然慌了起來。甚至比麵對最強狀態的宋缺時還要慌張。
一股極為可怕的力量從天而降！
那是一道雷霆！
真真正正的雷霆！
巨大的閃電就像是一把貫穿黑暗的長槍，它沿著深坑峭壁裏一路破除著所有的黑暗！
隻是一個瞬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足以刺痛雙目的強烈亮光！
蛟龍終於明白了宋缺的用意……
這個卑微的爬蟲並不是要攻擊自己，而是要將自己推向某個落點！
那道恐怖的閃電並沒有瞄準蛟龍，距離正麵承受那道雷霆還有著偏差。
但宋缺燃燒生命的一個撞擊，雖然無法對蛟龍造成傷害，卻最終讓蛟龍失去了平衡。
它想要騰空遁走，又忽然有一股混亂的立場卻幹擾著它。
哪怕隻是阻礙了蛟龍短短的一秒鍾，也是足以改變戰局的一秒。
兩道不同的龍吟之聲響起。
一道龍吟之聲帶著君臨天下的威嚴。另一道龍吟之聲則飽含痛苦。
巨大的雷霆距離宋缺隻有一步之遙。
但他終究是停住了，整個身子向下傾落。
這個獨自屠龍的勇士終於再也沒有了氣力。
像是調離枯萎的花朵，向深潭中墜落。
他點亮了所有人心裏熄滅的燈盞。可自己卻再也沒辦法燃燒。
整個身體向下傾落的時候，宋缺的嘴角帶著笑意。
事實上早在十九分鍾之前，他就想要露出這樣的勝利笑容
一千一百秒。
炸裂的天賦讓宋缺看到一千一百多秒後的未來。
那個場景裏，他看到了一個男人騎著蒼龍疾馳而下。
那個人就像是宋缺打小就相信的正義一樣，讓天坑裏所有的黑暗盡數退滅。
宋缺心滿意足的閉上了雙目，飄落進深潭。
同時間，雷霆連閃
照亮著龍軀之上唐閑那張憤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