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征住院觀察了一個白天,傍晚時出院了。他出院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辭退了吳阿姨。


    吳阿姨雖然很意外,但接受了他的安排,隻擔憂道;“我走了,家裏就隻剩下你和小蕖,你可怎麽辦呢?”


    紀征道:“沒事,我會照顧她。”


    他和吳阿姨在醫院大門前分手,並且沒讓吳阿姨回去拿東西,留下了吳阿姨的地址,說會把吳阿姨的所有東西寄還給他。


    吳阿姨似乎預感到了她和紀征以及邊小蕖從此再也不會相見,她和紀征分別前,像一位長輩抑或母親似的給了紀征一個擁抱,道:“如果你扛不住了,就把小蕖送到她應該待的地方。”


    紀征本應感謝和感動,但他現在的心很冷,所以他心裏毫無觸動,隻笑道:“好的,謝謝。”


    送走吳阿姨,他驅車回家,像是行駛在逆流中,逆著人海和車海,回到了他藏著一份永遠不能丟棄的責任的家裏。


    家裏空曠又安靜,一盞燈都沒開,偌大的房子裏似乎就他一個人。


    紀征打開客廳的燈光,先去衛生間洗了洗手和臉,然後撐著**的盥洗台看著鏡子裏臉色還有些蒼白的自己。他就這樣看著鏡子,直到皮膚上的水幾乎風幹了,才離開衛生間走到邊小蕖的臥室房門前,輕輕敲響了邊小蕖的臥室房門,但沒有人回應。


    他回自己房間拿出備用鑰匙,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邊小蕖上的那把鎖,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開著一盞台燈,邊小蕖側臥在床,身上蒙著被子,不留一絲空隙。


    紀征走過去,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她的身影,嗓音平緩沉靜地聽不出任何情緒:“你這樣,怎麽呼吸?”


    邊小蕖轉身背對他,把被子裹的更緊。


    紀征把目光移向窗外,窗外是萬家燈火,姹紫嫣紅,但在他眼中卻分外蕭條,道:“我把吳阿姨辭退了。蛋黃......我會把它關進書房,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再見到它。”


    邊小蕖一言不發,但她把被子稍稍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圈藍陰陰的發頂。


    紀征的聲音像窗外撲簌簌的秋風一樣飄忽又低沉:“你不是隻想和我兩個人住在這棟房子裏嗎?如你所願,從今天起,這棟房子裏隻有你和我。我這樣做,你會滿意嗎?”


    邊小蕖的聲音隔著被子傳出來,她在顫抖,但不是因為懺悔,而是因為憤怒:“我看到你手機裏的信息了,你想甩掉我,把我送進精神病院。”


    紀征緩緩回頭看著她,唇角挑出一絲苦笑:“現在不會了,我不會把你送進醫院。”


    至少,他不會親手把她送進醫院。


    “我不信,你已經騙了我一次!”


    紀征沒有解釋,沒有申辯,隻道:“今後這個家裏以後隻有你和我,隻要你還願意和我生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你可以不再相信我,但我不會再對你欺瞞。”


    邊小蕖忽然坐起來,蓬亂的頭發下是一張寫滿質疑的臉:“你為什麽還會這樣對我?我差點殺了你!”


    紀征看著她的臉,道:“因為你是我的外甥女,我是你的舅舅,你的母親是我姐姐。”他淒然地淡淡一笑,看著邊小蕖陌生又熟悉的臉,撫摸著她的頭發,說:“而且,一個女孩兒對我說過,她寧願傷害自己都不願意傷害我。既然她能這樣對我,我也可以這樣對她。”


    邊小蕖疑惑著,怔愣著,詫異著,懷疑著。


    紀征道:“很晚了,休息吧。”


    邊小蕖看著紀征走出她的臥室,然後關上了房門。她不放心,跳下床把房門反鎖,然後蹲在門口陷入深思。


    紀征剛才那番話讓她心動了,但僅僅是心動而已,她對紀征的信任全都在她看到那張名片的時候崩塌了,現在的她對紀征沒有絲毫信任,就算紀征向她保證,向她做出承諾,她也不會對紀征重拾信任。她和紀征的關係在她往紀征的杯子裏撒安眠藥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病變了。


    以前,紀征守護她,她會感到幸福。但是現在,她隻感到焦慮和惶恐,她擔心紀征就像自己對待他一樣,用同樣的手段把她送進醫院。


    她必須逃離。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拉開放著一推雜物的抽屜,從裏麵找出一張名片,她不記得這張名片的由來,隻記得給她這張名片的是一個男人,那男人告訴她,需要任何幫助都可以給他打電話。


    她在名片上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蘇星野。


    紀征被分到一個新助理,是個年輕的大男孩,今年剛畢業的大學生,叫小舟。小舟人很伶俐,也有眼色,勤學好問,資質很不錯。


    在小舟上班一周後,護士長和紀征談起小舟,問紀征對小舟是否滿意。紀征麵對她的詢問,竟然答不上來。他這一個多星期起來都隻專顧自己的工作,對周圍任何人都疏於關心,對小舟亦如是。小舟頂替了小薑的位置,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最多,紀征理應對他有所了解,但是他想起小舟來,對小舟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和小舟初次見麵,小舟站在他麵前,緊張又興奮地說:“紀醫生,您好!我可仰慕您了!”那一幕。惘論了解。


    既然他對小舟沒什麽記憶,那也說明小舟沒做什麽能讓他記住的錯事,於是紀征道:“還不錯。”


    說完,紀征端著茶杯轉過身,獨自麵朝窗外站在落地窗前。


    護士長資曆最老,也和紀征共事最久。紀征近來的異樣被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紀征寡言了許多,漠然了許多,眼裏始終藏著化不開的憂慮和心事。紀征的這些變化出現在小薑死後,大家都以為紀征還對小薑的死難以釋懷,就連護士長也這麽認為。


    護士長猶豫片刻,道:“紀醫生,小薑已經走了,你就不要......總是想著她了。”


    紀征聽到她的話,很平靜的笑了笑:“我知道,您不用擔心。”


    他並不是為了小薑,至少,不完全是。


    護士長臨走前問他:“小薑的葬禮,你會參加嗎?”


    紀征淡淡的,不假思索道:“當然。”


    小薑的葬禮就在明天。


    第二天,紀征換上一套黑色西裝,先在公司裏和其他要去參加小薑葬禮的同事會和。因為有人遲到,所以出發時間推遲了半個小時。紀征利用這半個小時回到辦公室處理公事,小舟在旁邊看邊學。


    紀征在整理一份談話記錄的時候發現缺了幾頁,就讓小舟從電腦裏找出來重新打一份。小舟打開他的電腦,在打開文檔之前習慣性的先打開了網頁,沒留意網頁自動恢複了上次關閉之前的頁麵。


    小舟調出紀征需要的資料,正在打印時閑著無聊,就打開了最小化的網頁,發現那是‘啟泰集團公司’的內部網站。這個網頁是自動彈出來的,顯然是紀征在關電腦前瀏覽過啟泰集團的內部網站。啟泰是蔚寧市數一數二的企業,小舟當然聽說過,他沒有去想紀征為什麽會逛啟泰的內部網站,隻是為了打發時間隨便點著網站的鏈接。


    他看著看著,看到幾張網站掛出來的照片,意外地叫道:“紀醫生,這是你。”


    紀征坐在會客室給積攢的資料分類,頭也不抬的問:“什麽?”


    “這張照片裏有你噯,還有啟泰的少東家燕紳。”


    聽到燕紳的名字,紀征頓時停下手裏的活起身朝他走過去,站在他身旁往電腦屏幕看過去,看到一張上個月,燕紳在金水灣酒店舉辦的酒會的現場照片。照片裏的主角是燕紳和幾位名導演劇作家,而和燕紳等人的卡座相隔的卡座就是紀征那次坐的位置。拍照的人不慎把他也攝入畫麵中。


    這張照片就停格在那個名叫古麗米娜的漂亮服務員給他端來白水的一幕。


    小舟一張張地往後翻,道:“後麵還有好幾張呢。”


    也許是看到了被燒傷後炎症死亡的古麗米娜,紀征想要留下一點古麗米娜活著的一點痕跡,道:“把照片下載下來,發給我。”


    “好的。”


    小舟初來乍到,和小薑素不相識,自然不會參加小薑的葬禮。紀征和公司同事離開後,他就回到紀征辦公室下載照片。


    葬禮在墓園舉行,大好的晴空下,一塊墓碑前有序聚聚了二十幾個人,都是小薑生前的好友、同事、以及親屬。


    小薑年輕,葬禮沒有人主持,所有人隻是依次獻花,然後沉默的哀悼。


    紀征站在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輪到他獻花時,他走上前把手中的百合花放在小薑的墓前,然後抬起頭看著小薑被貼在墓碑上的燦若明花般的笑臉......


    他蹲在墓碑前的時間過長,起身時腦海中暈眩了一瞬,被小薑的一位表姐扶住,表姐道:“小心。”


    紀征握著她的手閉眼緩了片刻,然後向她低聲道謝,從人群一側回到他剛才所站的位置。他現在的神思有些恍惚,所以沒有發現他身邊多了一個人。


    “紀醫生。”


    一道柔美的嗓音在他耳旁響起,紀征循聲看過去,看到了秦璟。


    秦璟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妝容素淨,站在他旁邊淺淺地笑著。


    紀征朝她點了點頭:“秦女士。”


    秦璟道:“我聽說了,小薑的事。”


    紀征現在沒有心力和她敷衍,沉默不語。


    秦璟墊腳朝小薑的墓碑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悲憫:“上次她給我送手鏈我還和她聊過,沒想到......真是太突然了。”


    手鏈?


    紀征忽然朝她手腕上看過去,秦璟參加葬禮,自然不會戴飾品,但他還記得小薑送還給她的那條手鏈,似乎是玫瑰金的鏈子上鑲嵌著粉色碎鑽的款式......


    他正回憶著,手機忽然在口袋裏震動,是小舟給他發來了幾張照片。小舟會錯了意,以為他要的是酒會現場的所有照片,所以一共發給他五張照片。


    紀征想找到有古麗米娜的那一張,卻在無意間看到了有秦璟的那一張,他看到秦璟出現的那張照片,頓時就愣住了;原來那天晚上他拒絕秦璟以後,秦璟並沒有離開酒店,而是跟著他進了宴會廳,而且秦璟就坐在他背後。當那名叫做古麗米娜的服務員向他道謝的時候,秦璟就坐在他身後,和他背靠背,靜靜地聽著......


    不僅如此,紀征還看到了一張秦璟清晰入畫的照片,照片上的秦璟端著紅酒杯的右手戴著一隻白色腕表,和古麗米娜臨終前交給他的那隻竟然一模一樣......


    墓園裏的空氣忽然凝固了,冷的像冰一樣,所有人似乎都被這股冷氣凍僵了身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木雕泥塑。紀征也僵住了,但他腦子裏在飛速運轉,他和古麗米娜以及小薑有過接觸的一幕幕像是放電影一樣在他眼前飛快的閃現。


    古麗米娜,火災,手表......


    薑依依,棺材,鑽石......


    以及,儀式感......


    終於,他想起來了。


    他幫古麗米娜解圍,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而給古麗米娜帶去困擾的等人曾誇獎過古麗米娜長的漂亮,像演員海倫娜年輕的時候。海倫娜主演的電影‘理發師陶德’,結局死在了烈火中。


    於是古麗米娜的命運和海倫娜一樣,被烈火吞噬了生命。


    薑依依是他的助理,他誇讚過薑依依換了發型後有幾分像女演員奧利維亞赫西,而奧利維亞赫西在她最出名的作品‘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死在棺中。


    所以薑依依的屍體被放置在形似棺材的木箱中。


    紀征渾身都僵住了,身上冷的如墜冰窟,他緩慢又吃力的轉動脖子去看站在他身邊的秦璟。秦璟的目光穿過前方的人群,落在站在墓碑旁,留著短發的年輕女孩身上。那是小薑的表姐,剛才扶了紀征一把,和紀征有過短暫的接觸。


    但是秦璟卻用一種來自地獄般的表情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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