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醫院住院大樓的樓道比街道還要充滿煙火氣,樓道裏加的病床一溜排開占去了將近一半的麵積,陪床的家屬在本就不寬綽的樓道裏來來往往碰碰撞撞,手中提的早餐混合在一起散發出油膩又厚重的澱粉的香氣。


    夏冰洋在一片煙火氣中領著幾名便衣刑警穿過擁堵的樓道走向盡頭的一間病房。病房外坐著兩名從昨夜守到現在的刑警,是黨灝的人。


    兩名刑警見夏冰洋領著人來了,都從椅子上站起來,叫了聲:“夏隊長。”


    夏冰洋道:“回去休息吧,小陳換你們的崗。”


    黨灝的人走後,夏冰洋留下兩個自己的人守在病房外,然後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雙人病房,兩張病床中間拉了一道簾子,護士正在給靠門的一號床換輸液瓶,忽見病房門被推開,一個頗有氣勢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


    “噯?你們找誰?”


    跟在夏冰洋身後的小汪出示自己的警官證:“警察,這人醒了沒?”


    護士往他指的二號床看了一眼:“還沒有,病人麻醉還沒過。”


    夏冰洋站在床邊,看著金濤閉著雙眼,處於睡眠中的臉。他隻在檔案中看到過金濤的照片,那是一張陰沉晦暗的臉,沒有絲毫神采和精神,看著那張臉,無由讓人心生厭惡。此時他看到金濤本人,竟從金濤蒼白的臉上看到幾分清秀。金濤其實不醜,至少沒有他入獄時拍的那張照片那麽醜,他甚至有幾分書卷氣。


    “......他睡了多久了?”


    夏冰洋垂眸看著金濤的臉,目不轉睛地問。


    護士道:“三四個小時了吧。噯噯噯,你幹嘛!”


    一名身材嬌小的護士攔不住夏冰洋,夏冰洋一把拉開擋在兩張病床中間的簾子,從一號床病人吃飯用的小桌板上端起一隻茶杯,轉過身,把茶杯裏剩下的半杯茶盡數潑到金濤臉上。


    茶水打濕了枕頭,金濤臉上沾了幾片灰褐色的茶葉,他咳了幾聲,但沒睜眼。


    夏冰洋把茶杯放下,訕笑:“這不是醒了麽。”


    他坐在床邊,雙手撐在金濤的枕頭兩側,彎下腰看著金濤說:“既然醒了就把眼睛睜開,等著我親你嗎?睡美人。”


    金濤慢慢掀開眼皮,用一雙平靜又冷漠的眼鏡看著夏冰洋的臉。


    夏冰洋打量他兩眼,發現金濤把眼睛睜開以後添了幾絲活氣,比剛才還要順眼幾分,是個挺標致的小白臉。


    “傷口還疼嗎?”


    夏冰洋問。


    金濤不答話,隻是陰沉地看著他。


    夏冰洋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又問:“你今年多大,二十七?你長的麵嫩,還像個學生。”


    金濤不語。


    夏冰洋和他對視了片刻,笑容驀然一沉,看著他重複道:“我問你,傷口還疼嗎?”


    金濤:“......我朝你肩膀開一槍,你試試。”


    夏冰洋挑了挑眉,笑道:“我可沒問你的槍傷,我問的是——”他把右手放在金濤的胸口,手掌隔著金濤的病服慢慢往下壓:“你的刀傷。”


    金濤臉色一變,本就沒有血色的臉又添了幾分白,他死死咬住牙才沒有呻|吟出聲。


    一直到潔白的病服見了血,夏冰洋才停手,他幫金濤把起了褶皺的病服拉扯平整,道:“我們雖然朝你開槍,但是我們想抓活的。不過這個向你下刀的人可是想弄死你。”


    金濤咬著牙把頭轉到一邊:“除了你們,沒人想殺我......啊!”


    夏冰洋故技重施,手指抵在他胸前,稍稍用力往他縫合的傷口裏鑽,冷冷道:“你都這幅熊樣了,還他媽的裝糊塗。”


    金濤憎恨地看著他:“我記得你的聲音,你就是和我通電話的警察!”


    夏冰洋冷笑道:“對,是我。你應該感謝我啊,如果不是我答應讓姚紫晨單獨給你送鑽石,她怎麽有機會接近你,如果她沒有機會接近你,怎麽有機會往你身上捅一刀,如果她沒有機會往你身上捅一刀,你怎麽有機會看清楚她的真麵目呢?”


    金濤不敢看夏冰洋的眼睛,因為夏冰洋的目光太鋒利,鋒利到可以刺穿他的腦袋,像一把刺刀一樣把他至今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和自欺欺人的想法全都挑出來見以天日,讓他無地自容。


    所以他閉上眼,咬著牙,把自己封鎖起來。


    夏冰洋不急不緩道:“怎麽又開始裝死了?難道你不想知道邵童是不是還活著嗎?”


    金濤猛地睜開眼,焦急地看向他:“童童!童童怎麽樣?”


    夏冰洋翹著唇角,道:“死了。”


    金濤臉色一僵,如雷轟頂。


    夏冰洋觀賞著他的臉色,笑吟吟道:“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你給邵童吃的藥是姚紫晨給你的吧?不說話,那就是了。姚紫晨把藥盒裏的藥換成了泰諾芬,小孩子吃了這種藥,不出半個小時就會發高燒,渾身抽搐,最後因為心率過快而猝死。邵童很幸運,他吃的精神類的藥物讓他對那種藥產生了抗體,所以他沒有死於心率過快,但是他卻發燒了。我找到他的時候,他躺在床上,體溫還沒降下來,但是呼吸已經停了。”


    金濤臉色一陣白似一陣,他掙紮著要坐起來:“我不信,童童,童童不會有事——”


    夏冰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到在床上,彎腰逼近他:“你還不明白嗎?姚紫晨就是要借了你的手殺了邵童。因為邵童一旦死在你手上,你就沒了籌碼,想知道我們警方如何對待一個沒了籌碼的綁架犯嗎?”


    夏冰洋抬起右手比出一把槍,槍口抵在金濤的眉心,道:“目標出現,立即擊斃。”


    金濤愕然地看著他,被夏冰洋按住的身體一陣陣發冷。


    夏冰洋看著他失了神的眼睛,笑道:“姚紫晨很聰明啊,他先是借了你的手殺死邵童,再借我們警察的手殺死你。嗯?你說,她為什麽想殺死邵童?想不到原因嗎?我倒是有一個猜想;或許姚紫晨殺死邵童,是為了殺你。畢竟隻有當你手中沒有籌碼的時候,我們才敢對你采取強製措施。所以說啊,邵童是為你死的。”


    最後一句話,他看著金濤,笑著說出來,有種吊詭的殘忍,“那她為什麽要除掉你呢?難道是為了滅口?因為幫她除掉蔣誌楠的人是你,蔣誌楠死了,下一個自然就輪到你了。問題又來了,她為什麽想除掉蔣誌楠,難道——”


    夏冰洋從小汪手中接過一份文件,扔到金濤臉上:“是因為這個嗎?”


    金濤顫抖著手指拿起那份兩張紙裝訂在一起的文件,看到最後,他如死灰般的眼睛裏燃起一簇火光:“這,這是怎麽回事?”


    夏冰洋笑道:“是啊,這是怎麽回事?邵童不是姚紫晨和邵雲峰的兒子嗎?怎麽忽然成了姚紫晨和蔣誌楠的兒子?姚紫晨是怎麽向你解釋邵童的身世?難道說,她告訴你,邵童是你的兒子?嗬嗬......怪不得你願意為了她們母子倆這麽拚命。”


    金濤的雙眼被兩團火燒的通紅,他如視仇敵般惡狠狠地盯著夏冰洋:“這是假的,童童是我的孩子!他和我長的那麽像,他是我的孩子!”


    夏冰洋驀然狠聲道:“邵童長的有幾分像你就是你的孩子嗎?蘇茜也和姚紫晨長得有幾分相像,難道蘇茜就是姚紫晨嗎?!”


    金濤愣住,神色恍惚地看著夏冰洋。


    夏冰洋心裏忽然湧起深深的無力感,苦笑了一聲:“你這麽驚訝,隻能讓我覺得我們警察無能,這麽多年了,竟然連一個女人的身份都沒查清楚。不過我們也有理由為自己開脫,畢竟真正的姚紫晨已經死了,蘇茜也已經在司法係統裏死了,誰又能想到蘇茜頂替姚紫晨活了下來,活成了一個贗品......說點什麽吧,金先生,我想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感受,因為你和我們警察一樣無能,你和我們一樣,都被這個女人耍了六年。”


    金濤怔愣許久,才道:“我要見她。”


    “誰?”


    金濤咬了咬牙:“姚紫晨。”


    夏冰洋看著他,不置可否。


    金濤閉上眼,哽咽道:“在我見到她之前,我什麽話都不會說。”


    夏冰洋不語。


    金濤低下頭,向夏冰洋乞求:“求求你,讓我見她。”


    十幾分鍾後,金濤坐上了夏冰洋的車,他坐在後座,雙手上了手銬,身邊各坐了一名刑警。


    夏冰洋帶著金濤去看守所,因為姚紫晨在昨夜淩晨被捕,罪名是涉嫌謀殺蔣誌楠。黨灝親自率人搜查姚紫晨的家,在姚紫晨的衣櫥深處發現了和鄧雨潔偷錄的視頻中女人一模一樣的衣服和鞋子,除此之外還有一部手機,那部手機裏還保留著姚紫晨和鄧雨潔以及虞嬌的信息往來。


    姚紫晨在淩晨時分被捕,在黨灝開始審訊的二十幾分鍾後就認罪了。


    “我累了警官,我想睡覺。”


    她這樣對黨灝說,臉上帶著幽靜甜美的笑容。


    黨灝道:“不好意思姚女士,我們的審訊還沒結束。”


    姚紫晨便笑道:“那就結束吧,我承認,和虞嬌還有鄧雨潔聯係的人是我,殺死蔣誌楠的人也是我。”


    “你有一個幫手,他是誰?”


    “你們不是都知道了嗎?”


    “他是誰?”


    “......金濤。”


    “金濤為什麽幫你殺蔣誌楠。”


    姚紫晨拖著下顎,噗嗤一笑:“或許是因為他和蔣誌楠一樣,喜歡我?”


    說出喜歡我三個字的時候,姚紫晨擰著眉,臉上笑著,像是覺得這三個字十分怪誕滑稽。


    “......你為什麽要殺死蔣誌楠?”


    “因為他糾纏我。”


    黨灝至今還記得姚紫晨招供時的神情,她坐在審訊椅上,拖著下顎,長發披下來遮住她的臉,她優雅的氣質和嬌豔的麵容沒有打一絲折扣。她靜靜地沉思了一陣,道:“你們不是問過我,邵童是誰的孩子嗎?我告訴你們,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因為我被下藥迷|奸了。我說謊了,我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是蔣誌楠。但我也對你們說了實話,我的確被人下藥迷|奸,那個人就是蔣誌楠。後來......我懷孕了,我想打掉,但是醫生說我做流產手術有生命危險,沒辦法,我隻好把孩子生下來。”她低低笑了一聲:“沒想到生出一個殘疾品。我不想要那個孩子,他是蔣誌楠留給我的汙點。我本以為我擺脫了蔣誌楠,沒想到六年後又和他做了鄰居,他......他認出我了,也知道邵童是他的兒子。他開始糾纏我,逼我做他的情婦。我沒辦法,隻好殺了他。”


    黨灝問:“那你為什麽串通金濤綁架你的兒子?”


    姚紫晨抬眸看他一眼,笑容裏露出一絲不屑:“我說了,我不喜歡那個殘次品,我也不想當任何人的母親,不想當任何人的情婦,更不想當任何人的妻子。我隻想做我自己,但是總有一些人逼著我做他的母親,做他的妻子,做他的情婦......你們男人真惡心,總想以愛的名義把我們綁在身邊,邵雲峰是這樣,金濤也是這樣。我雖然擺脫了蔣誌楠,但是我還沒有擺脫金濤,金濤在我眼裏和蔣誌楠沒什麽兩樣,看著他們的臉,我感到窒息。還有每天躺在我身邊的丈夫,我看著他,覺得無比厭惡。哦,還有那個殘次品,我受夠了他一臉癡呆相叫我媽媽,他憑什麽覺得他叫我媽媽,我就必須為他付出?我想擺脫金濤和邵雲峰還有那個殘次品,就像擺脫蔣誌楠一樣。金濤對我一點都不重要,但是沒有金濤對我很重要,他幫我殺了蔣誌楠,他手中有我的把柄,所以他必須死,否則我無法自由。”


    “殺了金濤你就自由了嗎?你還有一個丈夫。”


    “嗬嗬,我拿到了我丈夫的鑽石,如果沒有你們幹預,金濤死後,我就帶著鑽石和我的自由遠走高飛了。”


    “所以邵雲峰不知道你和金濤聯手殺了蔣誌楠,也不知道你和金濤合謀綁架了邵童,是嗎?”


    姚紫晨仰起頭,看著黨灝露出純淨的幾乎沒有雜質的笑容,道:“是的,從始至終,我的丈夫都不知情。”


    夏冰洋沒有參與對姚紫晨的審訊,直到審訊結束後,他才看到黨灝整理出的完整的筆錄。他一字不落的看完筆錄,又看了一遍錄像,默然良久,忽然向黨灝提出一個問題:“她為什麽沒有銷毀衣服和手機?我們找到的證據,簡直像是她親手送到警局的一樣。”


    這個問題,黨灝答不出來,夏冰洋也沒有答案,所以他去醫院找到了金濤。現在應金濤的請求,把金濤帶到了看守所。


    他知道金濤和姚紫晨之間還有秘密,這個秘密隻有他和金濤、姚紫晨三個人知道,這個秘密裏有吳崢有蘇茜還有真正的姚紫晨。當把姚紫晨和蘇茜的身份調換後,一切難題全都迎刃而解,金濤殺人,隻是為了掩護姚紫晨的真實身份,和姚紫晨關係最親近的吳崢自然會成為金濤的刀下鬼。他知道現在姚紫晨不是姚紫晨,但是他沒有證據,他也知道殺死吳崢的人是金濤,而教唆金濤殺人的人同樣是今天的姚紫晨,但他同樣沒有證據。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夏冰洋撥通唐櫻的電話,約唐櫻在看守所碰麵。他這次帶金濤見姚紫晨,是為了讓金濤親口指認姚紫晨的真實身份,並且終結吳崢的案件。他手中沒有半點證據,隻有金濤這一名潛在的證人。如果他的計劃順利,金濤揭發姚紫晨,吳崢案告破。他苦於沒有直接的物證,恐怕也會被法製科的一幫人刁難,但若唐櫻願意幫他繞過一係列冗雜的手續,在物證嚴重缺失的情況下,也有幾成為吳崢血案繩之真凶的機會。


    夏冰洋把車開進看守所院內停車場,他一下車,身穿製服的唐櫻就從印著‘檢察’字樣的黑色臥車上下來朝他走過去,身邊隨行兩名檢察官。


    夏冰洋朝她身後看了看,道:“別帶人,你自己跟我進去。”


    唐櫻問:“幹什麽?”


    夏冰洋沒有解釋,向前一揮手,率先走向狹長甬道通向的一棟辦公樓。獄警把他們帶到二樓提審室,夏冰洋和唐櫻坐在長桌後,身穿病服的金濤在兩名獄警的看管下坐在一旁的一張椅子上。


    很快,房門被推開,身穿囚服戴著手銬的姚紫晨走了進來。夏冰洋看到她進門時腳步頓了一頓,靜如止水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波動,隨後毫無異樣地走進來,坐在長桌另一端,正對著他和唐櫻。


    姚紫晨的目光在夏冰洋和唐櫻臉上轉了一圈,略過一旁的金濤,笑著對夏冰洋說:“警官,我以為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夏冰洋道:“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把該交代的事全都交代清楚了。你再來找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夏冰洋佯作不知:“哦?你都交代什麽了?”


    姚紫晨雍容端莊地看著夏冰洋,微笑著說:“您知道的,警官。”


    在她麵前,夏冰洋忽然覺得自己的定力受到了挑戰,因為她表現的太過冷靜,也太過冷酷,麵對一個似乎沒有感情的人,夏冰洋隱隱有種希望落空的預感。


    夏冰洋道:“你是說你殺蔣誌楠、殺你兒子、殺金濤的動機?”


    眼前這名警察在和她玩文字遊戲,姚紫晨覺察出來了,並且見招拆招:“別這麽說,警官。我的兒子和金先生還活著不是嗎?”


    金濤訥訥道:“童童沒死?童童還活著?”


    獄警:“坐下!”


    姚紫晨終於正眼瞧了瞧金濤,再回眸看著夏冰洋時,她的臉色已經變了,她的眼神變得冰冷,笑道:“我想我知道您為什麽來找我了,警官。”


    夏冰洋這才直接感受到眼前這女人聰明到了何種地步,她精似鬼,僅從金濤的一句話中就準確地判斷出金濤險些被他‘詐降’。


    夏冰洋風平浪靜地笑了笑:“是死是活對你來說重要嗎?你不是一心讓他們死嗎?”


    “現在對我不重要了,因為我快要死了。”


    後半句話,她看著金濤說。


    金濤癡癡地看著她,再次想從椅子上站起來,被獄警按回椅子上。


    夏冰洋臉色陰沉地看著她,在她美麗的麵容下看到一顆毒蛇般的心髒,沒錯,她就要死了,可她就算要死了,也想利用金濤,也不想為真正的姚紫晨和吳崢負責。


    夏冰洋冷笑道:“其實你早就死了,蘇茜。”


    他盯著姚紫晨的臉,試圖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情緒波動,但是他失敗了。姚紫晨聞言,不僅沒有驚慌,反而挑高了細眉,露出輕屑的神色,道:“你在叫我嗎,警官?”


    唐櫻聽不明白,也看著夏冰洋。


    夏冰洋忽然坐直了,緊緊貼著桌沿,一雙漆黑無邊的眼睛緊緊盯著姚紫晨:“對,我在叫你,蘇茜。”


    “您好像搞錯了,我叫姚紫晨。”


    “一個名字而已,你可以說你叫姚紫晨,但我覺得蘇茜這個名字更適合你。知道為什麽嗎?”


    姚紫晨嘴角的笑容有凝滯之勢:“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


    夏冰洋恍若未聞般打斷她,笑著說:“因為蘇茜這個名字很低賤,擁有這個名字的女人是一個妓|女,知道什麽叫妓|女嗎?就是利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報酬的女人。蘇茜就是這種女人,她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一個見不得光的角落裏,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的屍體爛在路邊都沒人在乎,因為她不僅沒有地位,她連一個合法的身份都沒有。像她這樣的人,活著還是死了,有人在乎嗎?我就不會在乎她,因為我喜歡的是有地位,有素養的女人。”說著,他意有所指般看了眼唐櫻。


    姚紫晨也追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唐櫻,眼裏驀然湧現對唐櫻的嫉恨。


    夏冰洋看到她眼神的變化,又道:“不過這個蘇茜運氣不錯,她沒有苟活很久,很快就迎來了脫離地獄的機會。她遇到了一個和她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女人,這個女人有學曆,有家世,有地位。蘇茜就像一個沒有軀殼的孤魂一樣附著在她身上,奪走了她的身體,奪走了她的名字,厚顏無恥地取代了她。你能奢望一個一無所有,連靈魂沒有的女人有心嗎?不能,但是一個連靈魂和心髒都沒有的人還能稱為人嗎?同樣不能,所以,蘇茜不是人,她是一頭怪物,一條寄生蟲,她藏在她偷來的宿主體內以假麵示人,人人都以為她是姚紫晨,可笑的是她也把自己當成了姚紫晨。但她不是姚紫晨,她隻是一個贗品,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的假貨。”


    姚紫晨神色陰冷地看著他,戴著手銬的雙手狠狠攪動著手指。


    夏冰洋看了看她幾乎扭斷的手指,笑道:“現在坐在我麵前的人不是姚紫晨,因為手銬不適合姚紫晨,隻有怪物才需要被鐵鏈鎖住,所以你不是姚紫晨,你是那頭死在六年前的怪物。如何,怪物,現在你終於被鐐銬鎖住了,這就你的宿命。無論你搶奪多少任宿主都無法改變的宿命。”


    夏冰洋盯著她,翹著唇角一字一句道:“因為你生來低賤,自甘墮落。”


    ‘咯噔’一聲。


    姚紫晨生生擰斷了自己左手的中指,她必須以劇痛才能保持清醒,否則她將忍不住像一頭野獸般爬過這張桌子,衝過去咬斷夏冰洋的喉嚨。但是她太疼了,從裏到外,疼的幾乎昏死過去,所以她留下了幾滴眼淚。


    她知道夏冰洋想要什麽,夏冰洋想要激怒她,想要她發狂。


    但她似乎錯了,當她流淚的時候,她看到夏冰洋笑了,笑的狡猾又殘忍。她不禁怔了一怔,她懂了,原來夏冰洋不是在激怒她,而是在激怒金濤......


    “你,你憑什麽這麽說——”


    金濤因憤怒而渾身打顫,他冒著火光的雙眼緊緊盯著夏冰洋,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小茜不是怪物,她也不低賤,沒有人生來低賤......你憑什麽這麽說!”


    獄警:“坐下!”


    姚紫晨倒吸一口冷氣,夏冰洋的辱罵都無法讓她動容,此時她卻驚恐的看著金濤。


    夏冰洋猛地站起身走向金濤,嘴角壓著一絲狡詐的笑容:“你敢說蘇茜不低賤?如果她不低賤,她會搶奪姚紫晨的身份?”


    “她隻是想活著,想換個方式活著!”


    “她要活,就要姚紫晨死嗎?!”


    “姚紫晨死了又怎麽樣?隻要小茜能活著!”


    “所以你就幫她殺人,幫她殺了吳崢?”


    姚紫晨:“金濤!”


    夏冰洋回頭指她:“閉嘴!”


    他揪住金濤的衣領,狠聲道:“她是怪物,你就是她的爪牙,她該死,你比她更該死!你憑什麽用吳崢的命換她的命!”


    金濤反手揪住他的領子:“小茜不是怪物!她不是!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你想怎麽殺我?像你們聯手殺死吳崢那樣嗎?!”


    “吳崢死的太簡單了,我要捅你——”


    金濤已經瘋狂了,他即將在夏冰洋的激將下承認他和蘇茜殺害吳崢的罪行,但是一個意外終止了他的瘋狂;姚紫晨忽然離座,一頭撞在了牆壁上,鮮血登時染紅了牆壁,染紅了她整張臉。她這自盡般的舉動終止了夏冰洋對金濤的審訊。


    唐櫻和幾名獄警朝姚紫晨衝過去,姚紫晨在他們攙扶下站起身,在一片血色中瞪大雙眼看著金濤,像一個淒厲的女鬼。


    她說:“我就要死了,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死。”


    金濤驚愕地看著她,忽然,他怒吼了一聲,瞬間被抽走膝蓋骨般跪在地上,用盡所有力氣大喊:“是我殺了吳崢!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和小,和姚紫晨沒有關係!和邵雲峰也沒有關係!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幹的,和他們無關!”


    夏冰洋看著金濤跪在地上淌著眼淚歇斯底裏的一幕,他知道,在這背水的一戰中,他徹底輸了。


    忽然,他耳邊清淨了,眼前也沒人了,他被卷入無邊的白色宇宙中,身邊隻有微風。他往前眺望,目之所及的遠方生長著一顆美麗的珙桐樹,樹下站著一個男人孤獨且哀痛的背影。


    那不是吳崢,而是粱霄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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