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五十三塊四。”


    藥店的工作人員把幾盒藥裝好,遞給顧客,扭頭看著店門外的街道,而她的同事正得閑站在門口,探出去半個身子,朝斜對麵張望,語氣不無興奮道:“好像快開始了,我聽到主持人的聲音了。”


    收銀的工作人員忙於收錢找零:“現在還不到九點,還早呢,估計咱們下班的時候能趕上收場。”


    夏冰洋從她手中接過零錢,提起裝著幾盒藥的袋子離開了藥店。


    藥店位於十字路口,斜對麵就是人聲喧鬧燈光明盛的諾亞世紀廣場,四麵八方街道上的人群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入廣場。因為今天晚上要舉辦盛大的音樂節,所以諾亞廣場幾個進出口處均有武警車輛駐守,附近警亭的輔警也是一刻不停地列隊巡邏。


    夏冰洋穿過公路,壓低頭上的帽子,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一隊三人成列的巡邏輔警步調整齊的從他身邊走過,夏冰洋在他們的黑色警服領口均找到了一枚不起眼的白色曲別針。


    白色曲別針是參與這次行動的所有警務人員的身份識別標誌。


    這次的行動抽調了一分局和二分局的大半警力,並且聯合了武警部隊和派出所,武警和民警負責封鎖外圍,和警力支援。最終的指揮權落在了一分局刑偵支隊隊長黨灝手上。


    夏冰洋和黨灝共事多年,沒有感情但有默契,天黑之前還在一張桌上商討行動方案,這次合作是繼黨灝升任一分局之後,兩人的首次合作。


    巡邏的輔警行的緩慢,很快被大步流星的夏冰洋趕上了,夏冰洋和他們保持著同樣的步調,走在最前麵手持著防|爆盾的輔警很快注意到了他,緊接著就看到了他別在外套衣領上的曲別針,和他們不一樣的是,夏冰洋別了兩枚。


    手持防爆盾的輔警抬起右手做出敬禮的姿態,為避人耳目,所以隻把手掌抬到肩膀。


    在這種情況下,敬禮隻是識別出對方身份的暗號。


    夏冰洋沒有回應,回頭盯著前方的人群和車流:“你們一共幾組人?”


    “四組,一組守一個出口。”


    “巡邏頻率。”


    “五分鍾一趟,一趟需要十三分鍾。”


    “太散了,把你們的人往回收,縮緊人員密度。”


    “那就缺了一組人。”


    “這不是你操心的問題。”


    “是。”


    停車場到了,夏冰洋拐進停車場,巡邏小組沿著廣場外圍的人行道繼續往前走了。


    一輛車窗上貼滿防窺膜的指揮車停在幾排社會車輛之間,絲毫不惹人注目。


    夏冰洋剛走到車門前,車門就從裏麵被拉開了,一分局的一名警員蹲在門邊叫道:“夏隊。”


    夏冰洋上了車,一眼看到了坐在車廂後麵唯一可容納兩人的座位上的黨灝,黨灝正和負責外圍製高點的派出所民警交談,見夏冰洋上了車,也隻是粗略瞥他一眼。夏冰洋彎腰趟過車廂地板上複雜的線路,摸到郎西西的桌邊蹲下,把手中裝著藥的袋子放在郎西西的桌上,拿出一隻藥瓶,擰著瓶蓋問:“布諾芬,吃幾片?”


    郎西西和其他兩名技術隊員占據了車裏的絕大部分空間,正控製著各自麵前的電腦屏幕,監控廣場內部所有監控畫麵。郎西西小臉煞白,下唇還留著咬出來的齒痕,她很忌憚地扭頭瞄了眼黨灝,然後低聲湊近夏冰洋道:“兩片就夠了。”


    她是名頗有資曆的警察,跟隨指揮車行動少說也有三四次,但是行動撞上生理期卻是第一次,從指揮車停在這片停車場開始,她就痛經,痛到受不了了才偷偷聯係負責巡視各哨點,行動略自由些的夏冰洋,托他買點藥。


    夏冰洋收到她的短信就往藥店去了,不到十分鍾就拿著止疼片英雄救美來了,還細心詢問藥店工作人員,買了兩張暖宮貼。


    夏冰洋把兩片藥倒進她手心,又擰開保溫杯蓋子遞給她,打量著她蒼白的小臉,道:“實在難受我就找人過來接替你。”


    郎西西吃了兩片藥,抹掉嘴邊的水漬,硬抗著對夏冰洋笑了笑:“沒關係,我能堅持。”


    夏冰洋把保溫杯放在她手邊,叮囑道:“那就多喝點熱水。”


    黨灝結束了和外圍民警負責人的交談,關上步話機,也察覺到郎西西的臉色不大好看,問道:“小郎怎麽了?”說著又問夏冰洋:“你過來幹嘛?”


    這輛車上隻有郎西西一個女生,她臉皮薄,不願意把自己的生理期公諸於世,聽到黨灝問她,求助似的看向夏冰洋。


    夏冰洋收拾著藥盒道:“低血糖犯了,我給她送兩顆糖。”


    他一扭身坐在黨灝身邊的位置上,看到郎西西電腦旁的屏幕上顯示著諾亞廣場的內部地圖,地圖上一個個移動紅點就是潛伏在人群中的便衣刑警。


    夏冰洋看著地圖,微蹙著眉毛,笑道:“黨隊,咱們的人密度是不是太高了?這要是跑動起來,簡直就跟下餃子沒兩樣。連個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黨灝指了指紅點外的空地:“這不是緩衝帶?”


    “也算,不過派這麽多人盯著表演台有些浪費,如果綁匪真出現了,咱們的人采取強製措施,人群肯定得亂,這些兄弟被人群一衝,那不是亂上加亂?又不是比馬拉鬆,一個人後麵跟著一群人,留幾雙腿就足夠攆上一個瘸子了,其他人隻能幹瞪眼。除非咱們能把那瘸子瞪死。”


    黨灝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相反,他很能聽取別人的意見,隻要可行,他全都采用。夏冰洋提的意見雖然有用,但是這個意見提的真是讓人生氣。


    黨灝還算沉的住氣,先疏散了廣場內腹略顯密集的便衣,然後才盯著夏冰洋說:“你這一整天氣兒都不太順,你想怎麽地?”


    黨灝直率,沒心機,而且沒有官架子,和夏冰洋笑裏藏刀的刻薄比起來,簡直稱得上可愛。夏冰洋也覺得他挺可愛,他看了眼黨灝把情緒都外顯的臉,忽然就反省了下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一天的確有些陰陽怪氣。


    夏冰洋一臉認真狀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我手裏的案子沒能及時結案,還把黨隊和這麽多兄弟牽扯進來堵一個瘸子,我有點沒臉吧。”


    說完,他貓腰下車了,臨關車門時衝車裏的黨灝說:“布控布的內緊外鬆,除非瘸子露麵就能把他掐死,不然咱們這鍋餃子肯定得煮爛。”


    黨灝:“......你直接說外圍缺人不得了。”


    “對,外圍缺人。”夏冰洋朝他伸出手:“把你台子給我用用,我的給秦所長了。”


    黨灝沉著臉把自己的步話機遞給他,鬆手前對他說:“有事兒頻道裏聯係,在行動結束之前我不想看到你。”


    夏冰洋:“謝謝黨隊。”


    夏冰洋關上車門,把步話機揣進武裝帶,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


    任爾東開車繞著諾亞廣場又巡了半圈,然後把車停在路邊臨時停車道,和夏冰洋下車走進廣場。


    夏冰洋低頭走路,擺弄著硌的耳朵眼生疼的耳麥,一手撩開外套後擺伸到武裝帶上,手指依次劃過手銬、步話機、手|槍等物。盡管知道有可能用不上,但他摸著這些東西會很踏實。


    他把塞在耳朵裏的麥取下來,揉了揉耳朵又戴好,正好聽到黨灝在做行動開始前的最後一次確認:“各小組匯報你們的位置。”


    警察們的聲音依次響起。


    “一號製高點,吳淩、蔣誌斌。一切正常。”


    “巡邏組,王鑫劉強,正在往向南巡視。”


    “三號通道,薛荏王佳,目前沒有發現。”


    “看台b區哨點,婁月陳俊翔,沒有發現目標。”


    “北麵出口,陶亮張立憲——”


    夏冰洋在一個賣冰淇淋的鋪子前停下,撞了撞任爾東的胳膊。


    任爾東會意,背過身避著人群,低聲道:“流動哨,夏冰洋任爾東,我們在往三號卡點和四號卡點之間。”


    公頻裏靜了下來,片刻後,一人道:“黨隊,姚紫晨接到了瘸子的電話!”


    夏冰洋聞言,往後退了幾步,按住耳麥,凝神聽著。


    黨灝:“接進來,小郎,準備定位。”


    郎西西:“是......信號加密無法定位,現在接入公頻!”


    幾聲滋啦之後,被他們單方麵代號為‘瘸子’的綁匪的聲音在公頻之中落入每個參與行動的刑警耳中。


    瘸子:“東西帶了嗎?”


    比起昨天晚上,姚紫晨還算鎮定:“帶了,在我包裏。”


    “你知道如果你給我假貨,你兒子會是什麽下場嗎?”


    “我不敢,求你不要傷害——”


    “閉嘴,你在哪兒?”


    “我,我在噴泉,噴泉這裏。”


    “往音樂廣場走。”


    果然,綁匪選在人群混亂且龐大的音樂廣場。


    音樂廣場至少聚集了千人,人群把表演台圍的水泄不通,舞台上,一個身高體胖的男主持人正在調動現場觀眾的氛圍,幾麵音響裏傳出來足以稱得上是震耳欲聾的聲音。夏冰洋和任爾東站在廣場邊緣處,周圍多的是和他們一樣擠不到前麵,隻能站在後麵的人群。趁機做些小買賣的小商小販在人群轉來轉去,向孩子兜售食物和玩具,向女孩子兜售發箍,向觀眾兜售熒光棒。


    姚紫晨和一個身上掛滿各色熒光棒的老人擦肩而過,她蒼白凝滯的臉和周遭歡樂的氛圍格格不入,她慢慢地走著,警惕著每一個人,緊緊抱著懷裏的手提包。


    不經意間,她瞥見了站在冷飲鋪子前的夏冰洋,眼神和夏冰洋有短暫的交流,隨後匆匆收回,低頭從夏冰洋麵前走過。


    夏冰洋盯著她:“姚紫晨過去了,三組準備接應。”


    “是。”


    “收到。”


    姚紫晨走進第三小組負責的範圍,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多了兩條遠遠的剪影。


    姚紫晨在來來去去的人群中止步,放在耳邊的手機一直沒有放下來:“我到了。”


    瘸子:“把東西從你包裏拿出來。”


    黨灝:“三組注意,瘸子要驗鈔,看周圍有沒有正在通話的人!”


    夏冰洋忽然離開冷飲鋪,走進人群之中,藏在帽簷下的雙眼精準又迅速地向周圍掃視;有不少人正在講電話,剔除女人,這些男人大多有伴,並且全都不符合‘瘸子’這一特征。


    或許是姚紫晨為了給警察爭取時間所做的拖延惹怒了綁匪,男人喝罵道:“臭婊子!把東西拿出來。”


    夏冰洋定住身,看著人群之中的姚紫晨,她從包裏取出一隻巴掌大的黑色絲絨盒,打開了盒蓋。


    他離的太遠了,沒看到那顆價值千萬的鑽石是何等奢華的模樣,隻看到姚紫晨在展示那顆鑽石時抖如枯葉的身體。


    片刻後,瘸子道:“好,現在你繼續往前走。”


    姚紫晨橫穿音樂廣場,往前走了。


    任爾東跟在第三小組之後,也要往前跟,走了兩步卻發現夏冰洋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拐回去,低聲問夏冰洋:“怎麽了?”


    夏冰洋再次取下耳麥,目光在茫茫的人群中穿梭:“剛才瘸子看到鑽石了......他為什麽能看到?”


    他不顧暴露自己的危險,走到姚紫晨剛才展示鑽石的地方,再次環顧四周;這次,他看到的是舞台上高聲吆喝的主持人、情緒高漲的觀眾、手牽手從他麵前走過的情侶、舉著一把氫氣球叫賣的老人......


    以及手中棉花糖掉在地上,立住哭泣的孩子。


    夏冰洋的目光定格在那個孩子身上,聽著孩子不算嘹亮,但足以引人注目的哭聲。


    瘸子剛才肯定看到了那顆鑽石,但他怎麽能看到?他們連一個獨自講電話的人都沒找到,況且方才瘸子因姚紫晨拖延時間而怒喝了姚紫晨,對她說‘臭婊子,聽我的’,這是一句粗話,而且被瘸子凶惡的吼了出來。


    夏冰洋看著那個哭泣的孩子,從孩子身邊走過的人都會看他一眼,顯然被一個孩子的哭聲所影響了。那瘸子剛才的怒罵為什麽沒有引起人們絲毫注意?熱鬧的人群沉如死海。這個人究竟藏在人群中的什麽地方,才能不被人們注意,還能看到姚紫晨手中的鑽石。鑽石那麽小,隻有離的足夠近,才能看到。當姚紫晨展示鑽石時,難道瘸子就藏在姚紫晨身邊嗎?


    夏冰洋忽然發現自己陷入一個思維怪圈,因為瘸子讓姚紫晨帶著鑽石來這裏交易,所以他,乃至所有人都在這裏等著瘸子出現,同時他們也都知道瘸子的特征很明顯,一個瘸腿的男人怎麽可能會逃過他們這麽多雙眼睛?瘸子真的會出現,然後等著被警察發現嗎?如果他不出現,除非他還有幫手,否則他又怎麽取走姚紫晨手中的鑽石。


    夏冰洋往前走了幾步,走到廣場邊緣,和剛才姚紫晨麵朝著同一個方向,正南方。


    和一條公路相隔的西北方是商業區,一座天文館就矗立在音樂廣場正南,一百多米之外的地方。剛才姚紫晨站在這裏,其實是在朝著天文館展示自己的鑽石。


    天文館,高倍望遠鏡、夜視望遠鏡、甚至天文望遠鏡,隨便拿出一個,都可以隔著這幾百米距離看清楚姚紫晨手中的鑽石。而且天文館是一個居高臨下,繞過人群和建築,無論拿著望遠鏡窺視多久,都不會引人注目的地方。


    看來他們都錯了,瘸子根本不會露麵,他有一雙可以看到廣場的眼睛,或許也有一雙可以伸到廣場的手——


    “你看!”


    任爾東忽然握住他的胳膊,指著幾十米外,一架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無人機,那架無人機還在不斷升高,似乎要升到雲層裏去。


    夏冰洋問:“怎麽回事?”


    任爾東急道:“瘸子讓姚紫晨把鑽石掛在無人機上!他媽的!”


    無人機升到百米之上的天空,幾乎與夜色相融,像一隻黑色的飛鳥般拋棄地麵的人群,飛向廣場沒有光的另一邊。


    夏冰洋怔了一怔,猛地戴上耳麥返身衝進擁擠的人群:“黨隊,目標藏在廣場對麵的天文館,趕快派人去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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