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姚紫晨家裏養了一隻布偶貓,藍色的眼睛,白色的毛發,棕色的耳朵,長得很漂亮。布偶貓臥在落地窗邊高高的貓爬架上,慵懶的把身子伸展成了個‘一’字,尾巴和頭部懸了空,睜著一雙晶瑩剔透的藍色大眼睛毫無內容的看著站在它麵前的夏冰洋。


    夏冰洋是怕貓的,家裏那隻蛋黃他都不喜歡接近,但是現在離這隻素不相識的布偶貓很近,也在看著布偶貓。他和布偶貓對視著,誰都看的到對方,但誰都沒有把對方放進眼裏。夏冰洋看著它,隻是找個地方寄托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而已。


    此時距離卲童失蹤,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姚紫晨報案的時間太遲了,她在發現自己的兒子不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尋求商場工作人員的幫助,在工作人員幫其廣播了四十多分鍾後才想起去商場保安室查看錄像。確認自己的兒子被陌生男人帶走,她才想起報警,接警的派出所民警雖沒有怠工,但也按照冗長的流程辦事,等到派出所民警趕到商場展開搜查時,早已錯過了最佳搜查時間。


    “怎麽不早點報案?孩子失蹤一個小時,搜查範圍就得擴大一百公裏。現在已經失蹤了將近三個小時,孩子或許都不在蔚寧了。”


    這是派出所民警對姚紫晨說的話,姚紫晨後來轉述給夏冰洋,並痛哭流涕地向夏冰洋求證這位民警所言的真假。


    夏冰洋無言以對,指了兩個人把姚紫晨送回家休息。


    現在姚紫晨家裏全是警察,從商場撤退的警察退守在姚紫晨家裏,在每一間臥室裏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人人都在忙碌,但沒人說話,偌大的房子裏隻有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姚紫晨的抽泣聲。


    夏冰洋看著貓,那貓也靜止不動地看著他,直到貓挑釁似的猛地把柔軟的尾巴左右擺了一遭,夏冰洋的眼神才微微一動,往後退了一步。


    把目光從貓身上移開,他才看到貓架旁邊的的書架上擺著幾本姚紫晨的書,都是還沒拆封,表麵上包裹著一層透明塑料紙的《親愛的梧桐樹》。


    這本書名氣很大,大到迄今為止已經上映了兩部這本小說改編的電影,和好幾場全國範圍內巡回演出的舞台劇。因為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所以夏冰洋隻是聽說過這本書,從沒看過。


    他從書架上拿下來一本,撕掉表麵上那層保護薄膜,翻開,看到扉頁的序,序是姚紫晨自己寫的,序的第二頁是一張印在紙上的照片,照片上是‘親愛的梧桐樹’這本漫畫的畫稿原型,一本畫本,淺藍色的封皮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親愛的梧桐樹’,或許是因為年月已久的原因,‘梧桐’兩個字有些模糊,尤其是‘梧’字,像是被不慎擦掉了,但不影響辨識。


    夏冰洋翻過序,第一頁就是這本漫畫的主人公,以卲童為原型的漫畫人物‘桐桐’,書上的卲童是個清秀且瘦弱的孩子,他躲在洞穴般的黑暗裏,孤獨又悲傷——


    房門忽然被推開,邵雲峰和任爾東大步走進來,姚紫晨看到丈夫,眼淚瞬間決堤,痛哭著撲進丈夫懷裏。任爾東匆匆瞥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夫妻倆,從他們身邊走過,站在夏冰洋身邊,低聲道:“找到那輛出租車了。”


    夏冰洋往後翻了一頁:“嗯。”


    任爾東道:“帶走卲童的那輛出租車在兩天前就被偷了,車主在派出所備過案,瘸子開著那輛車帶卲童離開商場後就一直往南開,開到火車站往北一公裏的地方,出了城,車停在軌道邊,人不見了。車裏沒有指紋、毛發、體|液,這些可以驗證凶手身份的東西。倒是在後座找到了卲童的幾根頭發。”


    夏冰洋沉著臉,垂眼看著手中的漫畫,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是在瞪,語氣陰惻惻道:“確定是個瘸子?”


    任爾東‘嘖’了一聲:“我的指揮官,你怎麽還在糾結這個問題,沒錯,確定是個瘸子,而且是個瘸了左腿,轉彎的時候像上了發條的圓規的瘸子。”


    夏冰洋把書放回書架上,剛轉過身,就見邵雲峰衝到了他麵前,距離近掉可以啃掉他的鼻子,朝他質問道:“我的兒子呢?”


    夏冰洋漠然地和他對視了片刻,然後瞥了一眼一旁幹站著的任爾東。


    任爾東擠進夏冰洋和邵雲峰之間,把邵雲峰往後推:“你冷靜一點啊邵總,我們正在全力幫你找孩子,這種時候你得配合我們——”


    “那就去找啊,你們擠在我家裏幹什麽!擄走童童的混蛋會把童童藏在我家裏嗎?!”


    忙碌著的警員們對受害者家屬把怨氣和怒氣發泄在警察身上的一幕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忙著自己的活兒,隻是分給了邵雲峰一個眼神而已,並沒有停下。


    郎西西抱著電腦從臥室裏出來,走到客廳對邵雲峰伸出手:“邵先生,您的手機。”


    “幹什麽?”


    郎西西看了眼夏冰洋:“嫌疑人可能會給你打電話,我們要監|聽你的手機。”


    “監|聽我的手機?你們知道我每天都和什麽人通電話,都在電話裏說些什麽嗎?你們知道我的手機裏有多少——”


    夏冰洋沒有聽下去,箭步走過去以專業行偷的手法掏出了邵雲峰放在西裝外套內側口袋裏的手機,轉手遞給了郎西西。


    “你!”


    被輕視和冒犯的怒氣使邵雲峰朝夏冰洋逼近,但被夏冰洋轉頭一個眼神瞪在原地。


    夏冰洋冷冷道:“不想找兒子了是嗎?你現在就去警局撤案,我們立刻收隊。”


    姚紫晨跑過來拉住丈夫,對夏冰洋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夏警官對不起,我丈夫不是這個意思,他太著急了,實在對不起。”


    慍怒的邵雲峰被妻子拽回沙發上坐下。


    郎西西跪坐在地板上,把電腦放在茶幾上,十指如飛敲著鍵盤,忙碌了一會兒,抬起頭對一直盯著她的夏冰洋點了點頭:“好了。”


    話音剛落,茶幾上的話機響起剛才郎西西的預設的鈴聲,叮鈴鈴的鈴聲像是戰鼓似的響的急促又猛烈。周圍所有人都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客廳。


    郎西西掃了一眼來電號碼,迅速做出判斷,看著夏冰洋說:“02開頭,是公用電話亭!”


    相比其他的人一臉緊張,夏冰洋淡然許多,他用腳勾過去一張椅子坐下,先抬起手掌往下一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對姚紫晨說:“你接。”


    電話鈴還在響,郎西西一手懸在鍵盤上,一手握著鼠標,給夏冰洋一個準備就緒的眼神。


    姚紫晨像是被誰推了一把,跪坐在地板上,一臉蒼白地拿起話筒,已經哭啞的嗓音顫抖著:“喂?”


    夏冰洋盯著那台話機,好像盯著嫌疑人般陰冷。


    片刻靜謐後,一道冷峻的男聲從郎西西的電腦中傳出來。


    “卲童的媽媽?”


    男人問。


    姚紫晨全身不停的顫抖,但聲調還算平穩:“是,是的。您是誰?”


    男人冷笑了一聲:“別裝了,我知道你身邊都是警察。”


    姚紫晨無助地去看夏冰洋,夏冰洋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沒有,我沒有報警,我們私了好嗎?你提出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隻要你把我的孩子——”


    男人生硬地打斷她:“我要錢。”


    姚紫晨急切道:“沒問題,你要多少?我現在就給你打過去。”


    “閉嘴聽我說!”


    男人勃然喝罵道。


    姚紫晨被罵的臉上血色褪盡,虛弱地像是紙糊的紙人:“對不起,我,我,我——”


    夏冰洋一臉陰沉地聽著。


    男人道:“我要那顆粉鑽。”


    夏冰洋眉頭一皺,抬眼去看姚紫晨和邵雲峰。


    姚紫晨和邵雲峰都很驚詫,姚紫晨望著丈夫的眼神充滿了乞求,像在等待丈夫的許可,但邵雲峰隻顧著吃驚,沒有給妻子回應。


    男人冷笑道:“拿粉鑽換你們的兒子,幹不幹?你們沒有時間商量,現在就給我答複,生意不成,我就撕票。”


    姚紫晨哭道:“不要不要!我們同意,你要什麽我們都給你。”


    “別跟我玩心眼兒,我拿到鑽石要先鑒定才決定還你一個活人還是一具屍體。明天晚上九點,諾亞世紀廣場,等我電話。”


    ‘嘟’地一聲,通話結束。


    郎西西道:“高埔路156號。”


    任爾東不需要夏冰洋下命令,立刻帶著幾個人走了。


    夏冰洋看著掩麵抽泣的姚紫晨和一臉失神的邵雲峰:“粉鑽?”


    邵雲峰眼神亂飄,白著臉道:“兩個月前,我在拍賣會上買了一顆粉鑽。”


    “市價多少?”


    “一,一千八百萬。”


    一千八百萬對夏冰洋這種普通工薪階層的無疑是個天文數字,想必對邵雲峰來說也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那顆粉鑽現在在哪兒?”


    “我放在銀行了,在銀行保險櫃裏。”


    夏冰洋盯著他:“現在綁匪要求你拿這顆鑽石換你兒子,你換不換?”


    邵雲峰像是被逼急了:“你們就不管管嗎?!如果他要什麽我就給他什麽,那我們報警還有什麽用!”


    姚紫晨拽他的手臂,試圖製止他的無禮。


    夏冰洋毫不在意地冷然一笑:“邵總放心,我們警察不是飽食終日的窩囊廢,我們當然會對綁匪采取措施,綁匪約在明晚交易,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所以我們需要你的那顆鑽石把他引出來。”


    “那你能保證鑽石和孩子都能回來嗎?”


    邵雲峰充滿希望的看著他。


    很可惜,夏冰洋不能給他任何口頭保證,隻肅然道:“我們會盡力。”


    他不再逗留,雷厲風行地往門口走去:“小陳和小汪留下,其他人收隊!”


    從姚紫晨家離開是晚上十二點多,子夜時分的蔚寧燈火像一條條長龍似的鋪滿一條條街道。夏冰洋駕車朝諾亞世紀廣場駛去,沉默地開車,除了偶爾接屬下的電話,基本無話。


    郎西西在副駕駛坐著,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還在檢索一切可能檢索到的信息:“夏隊,我把邵雲峰買鑽石的那場拍賣會和主辦方的人員名單調出來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夏冰洋看著前方,微微擰著眉,神色與其說是疲倦,倒不如說是煩躁,對目前一籌莫展的困境的煩躁。


    “沒用,這種事一傳十十傳百,有太多條渠道被人知道。像邵雲峰這種有錢人,也有的是窮鬼盯著。”


    雖然他這麽說了,但是郎西西還是沒有放棄在名單裏排查,嘴裏應了一聲,問:“我們現在去哪兒?這不是回局裏的路。”


    “去諾亞世紀廣場。”


    諾亞世紀廣場很大,占地麵積十萬平方米,以廣場中心巨大的噴泉廣場為中心,像四周輻射多個休閑娛樂功能不一的小廣場。夏冰洋駕車行駛在諾亞廣場邊緣,隔著老遠也能看到中心位置竄天而起的水珠,以及彩色的射燈。


    沿著廣場邊緣的公路大約轉了半圈,夏冰洋把車停在路邊,落下車窗,看著一排石雕掩映中,遠處的音樂廣場的表演台,表演台頂部開著一排燈,燈光照亮了大半個廣場,十幾個工人打扮的男人正在檢修搭建表演台。


    夏冰洋把手伸出窗外,攔著夜晚的涼風,看著那邊忙碌的工人,問:“他們在幹什麽?”


    話音還沒落,人已經打開車門出去了。郎西西也下車跟在他身邊。


    夏冰洋走進廣場,步行了幾百米,到了恍如白晝的音樂廣場表演台,和一個工人交談起來。


    郎西西站在一邊,沒有過去,無聊地向四周張望。過了一會兒,她看到夏冰洋已經離開了表演台,往前走了幾步,站在燈光教暗處,朝東邊看著。


    郎西西走到他身邊:“怎麽了夏隊?”


    夏冰洋看著那個方向,眉宇間有一抹藏不住的沉鬱:“明天晚上這裏要舉辦音樂節,人流至少上千,綁匪肯定會利用音樂廣場龐大的人群趁亂取走他想要的籌碼。”


    說著,他唇角一彎,苦笑了一聲:“不好幹啊。”


    郎西西看著他,以為會在他明銳犀利的雙眼中看到憂慮,但是卻沒有,夏冰洋藏在眼睛裏的不是憂慮,而是一抹寂寥。


    他眺望著的地方是棋江大橋,棋江大橋地勢高,即使有高樓大廈的遮擋也可看到全貌。夜晚的棋江大橋墜滿燈火,像一條橫跨城市兩岸的銀帶。


    夏冰洋看著那裏,像是在尋找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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