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柱不是蔚寧市本地人,12年2月份從北邊的一個小漁村到蔚寧市打工,當時蔚寧還沒和附近的幾個縣合並,城市群也沒發展起來,外來務工人口很多,也沒有得到統一的登記和管理,反正就很亂。黃立柱和同夥組織大批婦女賣|淫,玩仙人跳,還敲詐勒索。兩年前落網,判刑三年四個月,現在在城南監獄服刑。”


    任爾東念完,往印著黑體字的a4紙上彈了一下:“這就是黃立柱短暫又波瀾壯闊的一生。”說完,他把文件摺了摺,轉頭看著夏冰洋問:“我整不明白,如果黃立柱想將功折過,想減刑,出賣幾個同行就行了。難道他不知道拐外兒童是重罪,搞不好非但減不了刑,還得加刑嗎?”


    夏冰洋正在開車,臉上戴著墨鏡,嘴裏嚼著口香糖,說話之前先吹了個泡泡:“你怎麽看?”


    任爾東雙手往腦後一枕,道:“這人是傻|逼吧,哪有自己給自己加罪的。”


    夏冰洋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是你比較傻逼,還是他比較傻逼?”


    任爾東不假思索道:“他。”


    “哦?願聞其詳。”


    任爾東聽出夏冰洋在罵他,往夏冰洋肩上懟了一拳。夏冰洋也不躲,隻斜著唇角淡淡笑道:“連你這個需要被政|治處普法的一線大老粗都知道拐|賣兒童是重罪,說出來不能減刑還得加刑,黃立柱能不知道?”


    “那他圖什麽?總不能是良心發現吧。”


    這也是夏冰洋心裏的疑問,他見識多了人心的醜惡,從沒見犯罪分子會有金盆洗手良心發現的那一天。人都是在喪失的道德底線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很少有人打車回來。


    城南監獄到了,夏冰洋把車停在監獄門口,站在黑大門前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見左扇門中間掏出的小門開了,一個穿夏裝警服,肩膀上戴著‘司法’臂章的男獄警站在門裏,目光在夏冰洋和任爾東身上溜了一圈,最終鎖定夏冰洋:“你就是南台區二分局複查組的夏警官吧?”


    夏冰洋敏銳地捕捉到他說的是‘二分局複查組’,心說難道小組的最高領導權落在二分局了?他穿著便衣,懶得拿警官證,於是向任爾東瞥了一眼,任爾東掏出警官證放在那人麵前:“是,我們是南台區二分局複查組的,這是我們組長。”


    獄警把他們迎進去,路上說起黃立柱的情況,說他們前幾天就向轄區的一分局報備了,一分局一直拖延著不處理,沒想到又歸二分局的複查組管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獄警的話裏還有一層一分局把爛皮球踢到了複查組的意思。


    任爾東偷偷看夏冰洋臉色,有些擔心擔心他心裏不爽快。


    雖然夏冰洋戴著墨鏡,但任爾東從側麵依然能看到他被墨鏡遮住的上半張臉。他多慮了,夏冰洋依然沒把這點有意無意的弦外音往心裏去。有時候他很佩服夏冰洋空心空腹,心寬似海的性子。


    夏冰洋瞥見任爾東在盯著他,於是從眼角斜瞥出去一道光看著任爾東,斜著唇角無聲地說:“看你爹呢?”


    任爾東頓時覺得夏冰洋已經強悍到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地步,完全不值得擔心。


    探監室裏,夏冰洋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牆角的兩隻攝像頭,嘴裏嚼著已經沒了甜味的口香糖。


    他們來的是飯點,犯人們在餐廳吃飯,獄警去提黃立柱花了點時間。


    在等人過程中,任爾東板著椅子坐在夏冰洋身邊,臉上泛出冒著油花的曖昧的笑容,道:“你還沒跟我說,你和紀征怎麽樣了?”


    夏冰洋抬起右手搭在鐵質的桌子上,指甲扣著桌麵生了鏽的地方,懶懶道:“什麽怎樣了。”


    “裝什麽呀,你不是把人領回家了嗎?小航已經告訴我了。”


    “他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關心你,打聽那人是誰唄。”


    夏冰洋冷笑一聲,道:“他還是不忙。”


    任爾東圈著他的椅背,閑來無事幹想從他嘴裏掏點八卦聽:“跟哥說說,你男神的活兒怎麽樣?”


    夏冰洋慢悠悠扭頭看著他,揚著唇角露出諱莫如深的笑容:“你應該問我活兒怎麽樣。”


    任爾東瞪大眼睛,上下掃量他:“你在上麵?”


    夏冰洋見他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心裏有點不爽:“我不能在上麵?”


    任爾東摸著下巴思襯道:“你跟其他人肯定是在上麵。但是你跟他……怎麽看都是在下麵。”


    夏冰洋從他這句話裏挑揀出了他對紀征的誇讚,於是原諒了他的口無遮攔,拍拍他肩膀,道:“在我揍你之前,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


    話音剛落,獄警帶著黃立柱進來了。


    黃立柱熟悉被警察問話的模式,無需指引就主動坐在夏冰洋正對麵,像招待客人似的對夏冰洋和任爾東點了點頭,說了聲:“兩位警官好。”


    夏冰洋摘掉墨鏡別在襯衣胸前口袋,看著黃立柱一笑,道:“你也好。”


    黃立柱四十多歲,身材矮壯,皮膚黝黑,耳後連著脖子有一片紅色燙傷痕跡,他頭發剃的極短,前麵禿的厲害,露出足有三厘米長的發尖,過度的禿頂拉長了他圓中帶方的臉型,看起來竟然不難看。


    黃立柱坐下後就頻頻瞄夏冰洋,像是在琢磨他的身份。


    夏冰洋看出來了,道:“我是南台區二分局的前中隊長夏冰洋,現在依然掛個名兒,雖然名存實亡了,但還能履行一名幹警的權力和義務,所以你有什麽話可以直接對我說。”


    他一開口就把自己並不光彩的老底兒兜的幹幹淨淨,任爾東是見慣了他的作風的,所以不以為然,但是唬住了被談話的黃立柱。


    黃立柱以為夏冰洋在變相的擺官威,於是連忙切入正題,連聲道:“是是是。”說完‘是’,他又停住了,像是不知道應該從哪兒開始。


    夏冰洋給他遞了一句話:“你在沐陽市豐州縣參與拐賣了一個孩子。”


    他一開口就直擊對方命|門,黃立柱被噎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道:“是,我當年的確和那些人在一個鍋裏刨食兒。”


    夏冰洋一邊聽著,一邊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兩根煙,一根叼在嘴裏,一根分給任爾東,然後打著火點燃了煙。他點著煙一抬頭,看到黃立柱雙眼放光的盯著他,於是也給黃立柱扔過去一根,然後打火幫他點著。


    他把打火機往桌上一放,隔著麵前升起的白霧對黃立柱道:“開始吧,如果你今天跟我聊痛快了,這一包都是你的。”


    黃立柱猛嘬了一大口煙,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道:“本來我去沐陽縣是投靠我一個發小兒,但到了沐陽縣一打聽,我那發小兒早就離開沐陽,去新疆蓋房子了。後來我又認識了一個同鄉,和那同鄉一塊租房子。因為我左腳有點殘疾,工地上不要我,我找不到活兒幹,就跟著同鄉做事兒。其實我知道他幹的都是些不幹淨的事兒,溜門兒查戶口什麽的,但是我也沒辦法,不幹點啥就得被餓死了。”


    夏冰洋抱著胳膊靠在椅背裏,叼著煙冷冷道:“把你們創業曆程這一頁揭過去。”


    黃立柱點點頭,接著說:“後來我們認識一個東北人,他說帶著我們倆幹大生意,就又把我們介紹給一個叫坤哥的人。我們倆就跟著他長洲縣幹了票生意。”


    “坤哥?哪個kun?全名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叫他坤哥,我們也叫他坤哥。”


    夏冰洋衝他抬了抬下巴:“往下說。”


    黃立柱又吸了口煙,道:“坤哥帶了好幾個人,除了我們倆,還有兩個外地的。坤哥信任他們,出去都帶著他們,留我們倆看房子。”


    “什麽房子?”


    “一個廢電廠的舊倉庫。”


    “繼續。”


    “我們在那個破倉庫裏等了三天也沒等到啥大生意,第四天,坤哥他們忽然弄回來一個小孩兒,第五天又弄回來一個。當時我們才知道坤哥的大生意就是拐賣兒童,我們想跑,但是不敢跑,那些人都說坤哥殺過人,我也親眼看到過坤哥別在腰上的一隻手|槍,那可是真家夥。我們跑不了,隻能留在那兒幫他們看孩子,那幾天坤哥一共弄回來三個孩子。我們帶著那些孩子往南走,往高速上開了一個星期,到了一個叫陳家壩的地方,坤哥已經聯係好了買孩子的人,到了陳家壩就把三個孩子出手了,都是男孩兒,兩個五六歲,另一個大一些,得有七八歲。大些的那個男孩兒是個啞巴,本來聯係好的賣家嫌他歲數大,又嫌他啞巴,不要了。坤哥又聯係了好幾個人,都不要他。我們在陳家壩待了兩天,兩天後我們開車回去了,坤哥在路上一直沒說話,到了晚上我們在路邊休息的時候,坤哥忽然把我和那同鄉喊起來,把我那同鄉叫到一邊說了幾句話。同鄉回來的時候臉色就變了,但他什麽都沒說,隻讓我幫忙把那個啞巴男孩帶到路邊的野地裏。”


    說到這裏,黃立柱低頭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我們帶著那個男孩往前一直走,走了得有好幾個小時,我在路上一直問同鄉,把這孩子帶到哪兒去。他讓我不要管。後來……後來我們到了鐵路邊上,那片野地裏修了一道鐵路。他讓我留下,自己帶著孩子沿著鐵路邊繼續往前走。當時天還黑了,他們沒走幾步就看不見了,我站在那兒等著,等了大概有十幾分鍾,我就聽到——”


    黃立柱喉頭一哽,像是不忍說下去了。


    夏冰洋麵無表情道:“繼續說。”


    黃立柱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我聽到那個孩子的慘叫聲。我確定是那個小啞巴,小啞巴不會說話,隻會叫,嗓子又尖又亮。我隻聽見他叫那一聲,後來就再沒有聲音了——同鄉回來後,我問他,孩子呢?他說‘處理掉了’。”


    處理掉了……


    處理掉的含義是處理掉了那個孩子的性命嗎?


    夏冰洋用力揉捏著香煙,看著黃立柱問:“你們殺了那個孩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小啞巴殺掉,我隻聽到小啞巴的叫聲。”


    夏冰洋換了個方式問:“孩子多半已經死了,你還說出來幹什麽?”


    黃立柱雙眼放著晦暗的光,眼裏有淚光浮現,看著夏冰洋道:“我這兩年多都沒睡好覺,幾乎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就聽見那個孩子在我耳朵邊慘叫……我天天夢見天天夢見,我實在受不了了。”


    夏冰洋冷笑道:“所以呢?你想讓我幫你做心理輔導?”


    黃立柱低下頭哽咽道:“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死沒死,他可能還活著,你們去找一找吧,萬一他還活著——”


    話說一半,他說不下去了。


    夏冰洋閉上眼睛皺著眉捏了捏眉心,道:“東子。”


    任爾東見他懶於應付黃立柱,於是把談話的任務接過去,看著黃立柱問:“孩子是從哪兒拐的?”


    黃立柱道:“蔚寧市一個叫白鷺鎮的地方。”


    “幾個孩子?”


    “三個。”


    “參與拐賣的一共有幾個人?”


    “算上我和我的同鄉,一共五個人。”


    “你知道其他四個人的名字嗎?”


    “坤哥帶來的倆人一個叫耗子,一個叫老貓。”


    “你那同鄉叫什麽,你也不知道?”


    “他們都叫他瘌痢頭,我叫他大賴,我們都沒有講過自己的名字。”


    任爾東搖搖頭,在筆記本上記下一堆代號,又問:“你們開的是輛什麽車?”


    “白色八成新的麵包車。”


    “車是本地的嗎?牌號是多少?”


    “不知道,這些我都不知道。”


    “那你還知道些什麽?”


    黃立柱低下頭想了一陣子,道:“我就知道那個孩子是從白鷺鎮拐來的,七八歲,長得挺秀氣,是個啞巴。”


    “那個叫坤哥的,他有什麽特征?”


    “啥特征……”


    黃立柱忽然精神一振,看著任爾東道:“我想起來了,他左耳垂缺了一塊兒。”


    任爾東心道這的確算一個明顯的特征,起碼在司法係統裏比較好辨認。他向獄警借來一台筆記本電腦,登陸警局內部係統把所有網絡追逃的疑犯和所有和拐賣人口掛鉤的名字裏有‘kun’發音的人全都調出來,讓黃立柱一個個挨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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