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龔海強在718省道撞死老人雷紅根,事後企圖逃逸,遭到協警追捕時甚至襲警。協警徐輝在對其追擊途中間接導致了龔海強發生二次車禍。龔海強死後,徐輝引咎難辭,被開除職務。


    徐輝於同年八月份轉業,離開警察隊伍,做了幾年房屋中介,漸漸積攢了些人脈和經驗,開了家不大不小的房屋租賃托管公司。


    身著職業套裝的前台領著夏冰洋和任爾東經過一層格子間,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


    夏冰洋透過稀鬆的百葉窗往辦公室裏看,看到裏麵幾個胸口均別著‘xx經理’名牌的年輕男女一字排開站著,手裏拿著筆和本,正在聽總經理徐輝的訓話。


    “徐總,有人找您。”


    得到允許後,前台姑娘推開辦公室房門道。


    門一開,夏冰洋立刻和徐輝打了個照麵。


    徐輝穿著一身挺括的西裝,沒有紮領帶,西裝外套敞著,但是再怎麽筆挺的衣服也掩不住他發福的身材,年輕時的神態在他身上消失的很幹淨,他此時是一名純粹的步入中年的商人。


    徐輝個子挺高,但敦實的身材把他墜的顯矮,兩層雙下巴他的臉掩去了棱角,隻有眉宇間還依稀留著年輕的神韻。他臉上滿是精明的神氣,看人時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通過儀容樣貌猜度對方的身價,很是狡黠。


    總經理辦公室裏豎了一麵白板,徐輝站在白板前像一位授課的教師般,手持馬克筆,正在為幾名下屬授課。


    不等他開口問,夏冰洋率先走進去,朝他伸出手道:“你好,南台區二分局,夏冰洋。”


    徐輝放下右手的馬克筆,握住夏冰洋的手,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隻笑,不答話。貌似在心裏揣度他的職位。


    夏冰洋看出來了,補充道:“二支一隊。”


    徐輝這才‘哦’了一聲,側身把人往裏讓:“小宋,倒兩杯咖啡。”


    三人呈品字形坐下,秘書小宋端來咖啡,徐輝親自端到夏冰洋和任爾東麵前。


    “你們都是二分局的?”


    徐輝笑著問夏冰洋和任爾東。


    任爾東拿出警官證給他看,他才放心地點點頭。


    夏冰洋道:“我們來找你,是想了解一下六年前發生在718省道的一起車禍。當時你是目擊者。”


    徐輝左手掂起小小的奶壺往他們兩人的咖啡杯裏加奶,道:“哦,你是說龔海強撞死雷紅根那起車禍?”


    夏冰洋伸手虛拖了一下壺底,笑道:“你記得很清楚。”


    徐輝放下奶壺,苦笑道:“想忘也忘不掉啊。”說著垂下眼睛,悵然地歎了口氣。


    任爾東拿出了錄音筆在手裏轉了兩圈,道:“徐總,那我們開始吧。”


    徐輝看他一眼,笑道:“到我家聊吧,離這兒,就在後麵的小區。”


    徐輝住的地方隻和公司隔了一條街,是一座有了些年頭的小區,通過和徐輝的閑聊,夏冰洋得知他的房子是在六年前置辦下的,他本來打算買了新房就和女朋友結婚,但是女朋友家裏不同意兩人的婚姻,女朋友和他分手後,他一直單身獨居到現在。


    任爾東和他打趣道:“你現在事業這麽成功,怎麽會找不到老婆?”


    徐輝笑著搖頭,隻連說了兩聲‘難’,不願意多說的樣子。


    任爾東不再多問,慢走兩步和落在後麵的夏冰洋並肩,低聲問:“怎麽樣?”


    夏冰洋拿著一瓶結冰的礦泉水貼在太陽穴,被天上毒辣的陽光刺的抬不起眼睛,懶懶道:“精明的生意人。”


    昨天晚上他和任爾東在酒吧裏泡了一夜,淩晨回到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洗把臉就上班了。他的酒量早在上警校時就練出來了,雖然稱不上千杯不醉,但是這些年能把他喝趴下的人寥寥可數。現在酒精上腦,被陽光一曬,腦漿子沸騰了似的在腦殼裏咕嘟咕嘟地冒泡,頭疼的想一頭栽地上。


    任爾東酒量一般,很明智的從來沒和夏冰洋拚過酒,因此泡了一宿的吧依舊十分清醒,還有興致看夏冰洋的熱鬧。


    任爾東看著他問:“你昨晚怎麽了?不太對勁啊。”


    夏冰洋架著任爾東的脖子,把半個身子的重量全都壓在他身上,用冰水冰著微微浮腫的眼眶,側過頭聞了聞襯衫衣領,沒理會任爾東的話,問:“我身上有味兒嗎?”


    他沒時間換衣服,隻往身上又噴了兩下香水試圖遮住煙酒味。


    他成功了,任爾東隻在他身上聞到了讓人心神凜動的香水味,於是揉了揉發熱的鼻根,道:“我頂討厭大男人噴香水,太油膩。不過噴在你身上倒還不錯。”


    夏冰洋把衣領往外一摺,衝他一笑:“性感嗎?”


    任爾東把他扯的大敞的衣領又拽回來,還幫他係上了一顆扣子,道:“別浪了寶貝兒,再浪你就自燃了。”


    夏冰洋掛在他身上,單手摸出煙盒點了一根煙,笑道:“放心,你爹的燃點很高。”


    徐輝住在5號樓201,打開防盜門,推開一扇漆的鮮紅的木門。


    夏冰洋站在門口,抬了抬夾著香煙的右手,問:“介意嗎?”


    徐輝道:“不介意不介意。”


    等夏冰洋和任爾東走進去,徐輝又道:“不用換鞋了,待會兒小時工會來打掃。”


    房子是三室一廳的,麵積不小,一堂鮮亮的木器。看來徐輝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家裏到處都擺著看不出年份的作古瓷器,和木製的家具,走在裏麵必須加以小心,不然一個錯身間就會不小心打破昂貴的木器或者瓷器。


    門堂和起居室通往陽台的地方都掛著一串串珠簾,牆上張貼著附庸風雅的字畫,裝修風格很是作古,書卷氣很濃鬱。


    房子裏開著窗,窗外的風吹進來,染了幾分家具的木香,穿堂的風也是涼絲絲的,至於其中,幽靜又閑適。


    看到人家的裝修風格,夏冰洋頓時覺得他家裏現代化十足的裝修低了一個檔次。


    徐輝招待他們在起居室裏一張茶桌邊坐下,開了一盒上好的竹葉青,燒水泡茶,殷勤又熱情。


    夏冰洋坐在一張紅漆八仙椅上,端起徐輝擺在他麵前的一精巧的木製茶杯,拿在手裏看了一圈,趁徐輝起身去取茶鑷子,湊在任爾東耳邊低聲道:“小葉紫檀。”


    任爾東道:“麻雀雖小,金玉滿肚啊。”


    夏冰洋點點頭:“上檔次。”


    起居室東麵立著一麵櫃子,紅木的質地,正麵鑲著大麵的玻璃窗,裏麵三層窗格,零星地豎著幾本書,擺著幾張照片。第三層擋板上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頂警帽。


    夏冰洋放下茶杯朝櫃子走過去,略彎下腰看著警帽旁邊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的徐輝,穿著嶄新的天藍色短袖,肩上配著警徽肩上,戴著警帽,和兩名同事站在巡邏車前對著鏡頭敬禮微笑。旁邊還有一張徐輝參加單位聯歡會時揮筆作畫的一張照片。


    徐輝掂著一壺開水回來,看到夏冰洋正在看立在玻璃櫃裏的照片,走到他身邊笑道:“我們三個同一批被分到巡邏大隊,說好了要一起考公務員,爭取全都轉正。沒想到我那麽快就走了。”說著,他曲起食指彈了彈玻璃窗,笑道:“以前多神氣。”


    警帽和照片被他收藏在玻璃櫃裏,想來他十分留戀曾經作為一名協警的日子。


    徐輝泡好茶,給他們倒滿,道:“夏隊長,過來喝茶。”


    夏冰洋應了一聲,但沒坐回去,而是走到窗前,倚著窗台抽煙著道:“我們來找你,你好像並不意外。”


    徐輝沒著急回答,先抿了一口茶才道:“其實我有些意外。我知道龔海強的妻子欒雲鳳這些年一直在上訴,想過你們會不會重新調查這件交通事故,沒想到你們還真來了。”


    任爾東拿出錄音筆放在茶桌上,道:“那就說說吧。”


    徐輝回頭看了看被鎖在櫃子裏的警帽,眼睛裏的精明和狡黠逐漸褪去,換之沉甸甸的感傷,神色瞬間黯然了許多,道:“這還得從4月15號說起。”


    4月15號,徐輝和往常一場,沿巡邏路線在718省道巡邏。那天下了很大的雨,718警亭裏的同事叮囑他路上開慢點,別急著趕回來吃燒雞,他拿著對講機和同事玩笑了幾句,很快就掛斷了通話。


    當時道路上基本沒什麽車,隻偶爾竄過去一輛出租車或者私家車。他們的巡邏路線是從東邊的718省道入口到西邊的警亭,往常巡一趟需要三十分鍾,那天受到惡劣的天氣影響,僅從警亭到東邊的省道入口就花費了將近二十分鍾,回來的路上頂著風,他更放慢了車速。


    就在他經過大橋洞十幾分鍾後,龔海強駕駛的麵包車從後麵超過他的車,以不低於80邁的車速幾乎在道路上飛馳。


    他當時就對著擴音器向前方超速的麵包車喊話,但龔海強充耳不聞,於是他當即聯係前方警亭準備對龔海強的麵包車進行攔截。他剛聯係完警亭,就見前方風雨搖撼的路邊忽然閃出一道人影,那人就是雷紅根。


    龔海強似乎沒看到老人,或許看到了,但來不及降速,又或者他降速了,但是麵包車距離太近,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轉向。


    無論怎麽樣,最後的結果都是龔海強駕駛的麵包車撞到雷紅根,雷紅根的身體從北麵單行道被撞飛到西麵單行道,一條胳膊幾乎碎裂,半張臉血肉模糊,渾身多處骨折,趴在地麵,血瞬間流了一地。當場死亡。


    車禍後的麵包車抵著路沿石,車尾和車頭閃著急促的轉向燈。


    徐輝想下車看看老人的情況,不料肇事車輛卻想要逃逸,他當即發動警車,奮起直追。被追趕過程中,龔海強駕駛著麵包車蓄意撞擊警車,徐輝屢屢躲開了龔海強的撞擊。但是龔海強似乎一心想要甩開身後的警車,疏忽前方出現的一道需要轉彎的路口,等他轉彎時,車身已經掉下路基石,車頭衝到路旁的斜坡。


    徐輝說他現在都記得龔海強的麵包車在斜坡上連滾了四五圈才砸到泥坑裏。


    徐輝回憶起龔海強一身是血被困在稀爛的麵包車裏的一幕,時隔多年,依舊麵露愧疚,道:“我本來隻想追上他,沒想到他會出車禍。”


    夏冰洋問:“後來?”


    “後來我聯係警亭的同事,把昏迷的欒雲鳳送到醫院。”


    風忽然大了起來,夏冰洋關上一扇窗戶,走到茶桌邊問:“欒雲鳳一直口口聲聲說車禍現場還有一輛肇事的貨車,你有印象嗎?”


    徐輝皺起眉,細想了一會兒:“貨車?當時路上隻有我們兩輛車,我沒有看到貨車。”


    “那就是沒有?”


    “我不能保證其他路段有沒有,但是我的確沒有看到貨車經過。”


    夏冰洋把煙頭按在茶桌上的煙灰缸裏,低頭沉吟片刻,道:“那就是說,車禍現場隻有龔海強駕駛的麵包車?”


    徐輝有些莫名其妙,看著夏冰洋道:“是啊,隻有一輛麵包車。我在六年前就說過了,你們怎麽還在查這件事?”


    夏冰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不說話。


    徐輝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目光移向同樣一言不發的任爾東,又看向夏冰洋,道:“等等,你們,你們在懷疑我?懷疑我說謊?”


    他養尊處優多年養出的白嫩麵皮迅速漲紅,狠狠地把茶杯摜在茶桌上,氣憤道:“你們為什麽懷疑我?有什麽理由懷疑我?我又有什麽理由說謊!”


    夏冰洋看著他,不為所動,隻撣了撣落在衣襟上的一粒煙灰,和任爾東略碰了碰眼神。


    任爾東便笑道:“沒有沒有,徐總你別多心啊,咱們也算半個同事,我們怎麽會懷疑你。”


    徐輝鬱色難平:“好,既然你們懷疑我說謊,那你們聯係法院吧,給我做測謊!”


    任爾東又和夏冰洋碰了一個眼神,見夏冰洋一副置身度外不準備參與的模樣,隻得笑嗬嗬地安撫徐輝的情緒。


    等到徐輝臉色好看了些,任爾東才道:“徐總,還有幾個時間點得跟你對一對,對完我們就走。”


    徐輝沉著臉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隨時開始。


    在任爾東和徐輝核對時間點時,夏冰洋在起居室裏晃了一圈,掀開把起居室一分為二的簾子,走到裏間。


    裏麵是教小些的起坐間,擺著一組木製沙發,也有一方小陽台向外延伸出一米多的寬度。


    陽台前掛著淺藍色水晶紗裁成的簾子,簾子後是開著窗戶,陽光明盛的陽台,透過藍色的紗簾看過去,陽光也泛著陰陰的藍色,像美麗又神秘的深潭。


    夏冰洋很喜歡被風吹動的藍色紗簾,和紗簾後泛著藍光的陽光,於是朝陽台走過去,掀起簾子走到陽台,這才發現陽台上立了一麵銅鏡。鏡麵是打磨過的,在陽光的反射下像蕩起了層層的水紋,人照在裏麵,也隨著水紋流動。


    夏冰洋站在鏡子前撥了撥劉海,理了理襯衫衣領,又看了一眼陽台的景致,正要轉身離開,陽台忽然吹進來一道風,不僅吹開了紗簾,也吹迷了他的眼睛。


    一粒細小的塵土吹到他眼睛裏,他用力揉了揉眼皮,下眼簾轉眼被揉出一點水光,異物入侵的不適感消失了,但視力還有些模糊。


    就在一片模糊中,他看到一個人從水光蕩漾的鏡子裏走了出來——不,應該是一道人影在鏡子流動水紋裏逐漸變的清晰。總之他就那麽憑空出現了,出現的無聲無息,毫無征兆。


    陽台裏陡然出現一個人,夏冰洋沒有時間思考,下意識的把手伸向腰後想取下手銬,手指剛摸到質地冰涼的手銬,卻又頓住了。


    他不敢相信出現在陽台的人竟然是紀征,他和紀征已經多年沒見,隻在司法係統中找到了紀征的近照。當紀征出現在他麵前時,他還是立刻認出了他。


    紀征在一片淡藍色的柔光的包裹中朝他走了過來。


    紀征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因天熱而敞著西裝外套,襯衫卻一絲不苟的係到第二顆紐扣。他長著一雙瞳孔漆黑、神光內斂的鳳眼。眼光流而不動,漆黑的眼珠上像汪了一層冷水。


    他微微垂著眼睛看著夏冰洋,嘴角含著一絲溫柔又凝注的微笑。


    夏冰洋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他,正要叫他的名字,卻被他抬手捂住了嘴巴。


    紀征並沒有碰到他,隻是橫著左手手掌虛搭在他的嘴巴和下顎前。夏冰洋下意識隨著他的走進往後退,一步退到牆壁前,怔怔地看著他。


    紀征溫柔地注視著他的眼睛,微微笑道:“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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