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碧見沈言昭就這麽愣在了空中,暫且也顧不上二十年未見的感慨,放出神識鞭將她一把拉了下來。


    “言昭!”


    聽到晏碧的呼喚,沈言昭才回過神來,機械地轉過頭來看著晏碧。


    沈言昭結丹的消息早已經傳回天虞,因而晏碧見沈言昭與二十年前沒什麽變化也不驚訝。


    “晏碧姐姐……師父他……”


    “墨師叔入魔了……”


    “入魔?”沈言昭望向天空中那個宛若神祗冷漠的人,眉心似乎多了一點紫印。


    晏碧見沈言昭不太明白,便把林苒岫咬了墨行衍的事情全頭全尾地說了一遍:“林苒岫把魔氣過渡給了墨師叔,異化接觸……可墨師叔魔氣入體,心魔放大,現在……”


    沈言昭聽到“林苒岫”這三個字時,著實吃了一驚。多麽遙遠的名字,焚心觀的一切都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了,卻沒想到如今還能再聽到。


    “林苒岫她為何如此,她怎麽從地牢裏出來的?”


    晏碧凝重地搖頭:“不知,天虞已經亂了,還沒去探查。”


    兩人說話的當口,雲天從太虛殿裏出來了,頭偏到沈言昭這邊時,表情明顯變得有些驚訝,隨即笑起來。雲天比沈言昭要差些,但也在十幾年前結了丹,少年長成,眉目舒展許多,身形拔高,比沈言昭高上一個半頭,早不見當年那個愛哭鬼的影子了。


    晏碧見他走出來,急忙迎上去問道:“怎麽樣?”


    雲天搖頭道:“有幾人神識損傷太嚴重,恐怕無法恢複了。”


    沈言昭在邊上聽得一頭霧水,問道:“怎麽回事?”


    雲天道:“墨首座入魔的時候傷了幾十名弟子,其中有幾個人神識遭到了重創,幾乎湮滅粉碎。”


    沈言昭麵色登時慘白。作為修道之人,自然明白神識是多麽的重要,若是神識遭到了如此重創,恐怕一身的修為也就廢了。半天。沈言昭才問道:“有人死嗎?”


    “這倒沒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墨首座還留著點神智……”


    沈言昭鬆了口氣。修仙門派這些事情都十分難說,若是傷及同門性命,即便是師父,隻怕也難辭其咎。那樣的話。可就真的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隻是,入魔……


    她不明白,師父那樣的人,即便是魔氣入體,也不該到如此地步才對。


    沈言昭環顧四周,見晉天嵐站在商九霄的身邊,雙手絞在一處,頭低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晉師叔!”沈言昭看出了些端倪,跑到她麵前低聲問道:“晉師叔,你知不知道師父為何……”


    “不知!”晉天嵐是個從不掩飾自己情感的人。因為聰慧懂事,自小就被師父師兄寵愛著,而後修為道行又高了,更是沒有必要來掩飾自己。這會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音。任誰都能知道她在隱瞞什麽。


    “晉師叔,告訴我好嗎?”沈言昭放軟了口氣,眼瞼略垂一些,斂去了眸中的焦急,誘導著晉天嵐。


    神識之樹的一重變化作用是以魂招魂,但作用並不局限在從拘魂法器中釋放魂魄,也能夠叫人叫人從心底放鬆。被人誘導出實話來。這時候的沈言昭便用了神識之樹,很快,晉天嵐的眼神便迷離起來,她道:“今早,我去了一趟歸宗峰,見師兄他從後山……”


    商九霄發現了晉天嵐的異樣。伸出手握了她的手一下,晉天嵐被這不輕不重的力道陡然拉回現實,茫然地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又看了看沈言昭,低聲道:“對不起。言昭,我是真的不知道……”


    說罷,晉天嵐便偏過頭去,不再言語。


    沈言昭知道從晉天嵐這裏無法套出什麽話來了,便朝著商九霄和晉天嵐略施一禮,往這人群中的中心——世尊那邊走過去。


    沈言昭僅和世尊說過幾句話,還是在自己七歲的時候,心中不免緊張。然而沒走到世尊麵前,就被方岐玥攔了下來。


    沈言昭疑惑地看著方岐玥,方岐玥卻對她搖了搖頭。


    不明所以的沈言昭又看了看不遠處的世尊,世尊的眉頭緊皺,麵沉如水,右手的拇指和手指輪換撫摸著左手上帶著的掌門尊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墨師弟入魔太深,恐怕……”邊上的巫潤璞輕歎一聲。


    “恐怕”二字就像一把重錘砸在沈言昭的心口上。


    嗬,是了。師父於她是這個世上最最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拿一切來換。可對於別人來說並不是這樣。


    雖然師父有通天之能,修為極高,可如今入了魔,便不是這麽一回事了。或許,世尊就是在考慮,要不要先行除掉這個大患。如若不是世尊與師父相處百年,也不會像如今這般猶豫。


    沈言昭從未見過世尊出手,但是最初入天虞的時候師父也曾說過,世尊百年之內便會飛升,其修為功力絕不是墨行衍能夠抗衡的。


    聽到巫潤璞這麽一句,直腸子的萬煉卻先是暴怒起來:“巫師弟,你這是什麽話!”


    世尊猛地扭過頭來,對著萬煉斥責了一聲:“閉嘴,也不怕弟子們看笑話!身為首座,帶頭鬧成這樣像什麽樣子!”


    萬煉垂頭不說話了,沈言昭心頭的烏雲卻又加重了許多層。


    她又看了一眼麵色為難的方岐玥,再也待不住,禦上長夜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飛上了半空,來到了墨行衍的麵前,速度之快連方才就在她身邊的方岐玥也來不及阻擋。


    “師父。”沈言昭低低喚了一聲,墨行衍平靜無波的麵色突然牽動了一下,然而墨色的眸子依舊沒有半點生機,全然是一片純正的黑暗。


    “師父,醒醒。”


    平和卻帶著悲戚的語音刺入了墨行衍的心底,在一片黑暗中,墨行衍正咬牙抵抗著不斷入侵的心魔。可並沒有用,他的身體幾乎不受控製,心魔太過強大。如今的他雖然清醒,但已經漸漸無法抵禦心魔了。


    翻騰的魔氣助長了心魔的力量,他已經要抵抗不住了。


    “師尊,殺了我……”他心底默念著。看向地麵上被眾人簇擁著的世尊:“在我傷了言昭之前,殺了我。”


    不知是否墨行衍的心念傳達到了世尊那裏,世尊的嘴唇抿地更緊,幾乎變成一條直線。


    “師父,別怕,即便是別人心存芥蒂,徒兒也會一如既往地侍奉您……我們還在歸宗峰,就我們兩個,不讓別人來打擾,好不好?”


    墨行衍一驚。抬眸看向沈言昭。


    那個自己帶大的孩子為何會說出這樣周全而低微的話來?被自己保護著,向來肆無忌憚,日日都上其他小峰找同門切磋,師兄師姐也不知找她談了多少次,她也都沒放在心上。而如今。自己卻讓她變成了這樣嗎?


    排山倒海的痛楚席卷了墨行衍僅存的神智,他終於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


    “傻徒兒……”


    墨行衍仿佛飄離出自己的身體,看著自己的嘴唇挪動,麵色變得淒然,慢慢說出話來:“事到如今,為師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雨絲,沈言昭鼻尖一酸。看著師父這副從未有過的表情,眼眶已經再度紅了。


    “師父,跟言昭回去吧……”沈言昭驅著長夜又往前飛了一點,湊近了墨行衍。


    對麵的墨行衍麵目柔和起來,就像她每贏一場堯光會武的比試他對自己讚賞的表情。二十年未見,卻依舊如此熟悉。她幾乎要看呆了。


    忽然,冰涼的觸感貫穿了沈言昭的身體。


    沈言昭低頭一看,見方才一直被墨行衍背在身後的折淵正刺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紫色的魔氣覆在劍上,順著創口瘋狂湧入身體。將自己的五髒六腑攪了個亂七八糟。腥甜之氣湧上喉嚨,沈言昭張嘴一咳便是一口暗紅的鮮血。


    她看著折淵笑了起來,抬手撫上這把她見了無數次的長劍。


    “折淵,你還記得我麽?”


    沈言昭的心底有個聲音在慢慢回響著:“死前還能碰到他,真是好。”


    於是她壯著膽子,伸手碰了碰墨行衍的手背。


    冷如寒冰。


    她瑟縮了一下,卻還是伸手握住了。自己的體溫流失地厲害,卻依舊及不上墨行衍手上的那份冰冷。


    “師父,我從來都不後悔的。”她的身子往前傾了一些,折淵隨著她的動作刺得更深,背後的劍尖已經冒了出來。她笑了一下,壓下胸口翻騰的血氣:“可是,我一直在想,若是那天晚上我沒有做那些事情,該有多好……”


    墨行衍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手中的劍又往沈言昭身體裏送了數寸。


    沈言昭忍著痛楚,傾身向墨行衍走過去。折淵貫穿了她的身體,她整個人就像是串在劍上的一般,然而她依舊堅定地走著。劍身似乎擦到了她的骨頭,發出了一陣叫人脊背發涼的聲音。


    她用盡全身力氣,緩緩抱住了墨行衍,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師父,徒兒心甘情願。”


    這一句心甘情願,又不知道實在說些什麽了。


    “師父,回來吧,別怕,徒兒一直陪著你。”


    這一句,沈言昭反反複複地說著,直到聲音沙啞,氣若遊絲,渾身都感覺不到半點溫度。


    “師父,是徒兒不知悔改。”


    墨行衍感到一滴溫熱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脖頸之上,折淵忽然熄滅了光芒,變得死氣沉沉。


    ps:


    昨天晚上還是沒能寫完,接著補接著補接著補……不知為何這章一直超級沒狀態……寫得好累好慢……我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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