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沈言昭清晨從屋子裏出來,發現竟是下雪了,紛紛揚揚漫天都是雪。北風卷起來一溜雪花,直往她身上撲過來。


    清晨本就寒冷,加上這一場雪就更加凍人,空氣稀薄幹燥,鼻子吸進來的盡是涼氣兒。屋簷下掛了一串串冰錐子,折著這半亮的天光映出清冷之色。


    這才從師父的房間裏搬出來幾天啊,居然就下雪了?


    沈言昭不由得緊了緊衣領,口中嗬出白氣,暖了暖迅速被風吹得冰冷的指尖。修煉讓她的體質變得極好,幾乎不畏懼寒冷。但看到屋外地上積著的這麽一層細雪,讓她居然又是習慣性地作出了這些動作。


    這雪似乎下了有些時候了,歸宗峰的這地上全都覆滿了雪,遙望幻月峰,也早已經是一片銀白。


    沈言昭見怪不怪,兀自前去院後不遠處的小亭。


    每到天虞初雪,墨行衍總會在小亭泡茶。紅泥小爐裏放上碳點著,將竹葉上積得雪收集起來,燒出一壺水,配上小種紅茶,在紅褐色的茶湯中,迎接著冬日的降臨。


    沈言昭自認是個俗人,沒有墨行衍那麽多講究,但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去小亭陪他喝茶。


    師徒二人圍坐一桌,並看這天地素白。


    興致若是正好,兩人還會下上一局棋,結局毫不意外是由沈言昭慘敗告終。


    沈言昭趴在桌上,不滿地嘟囔:“師父,為什麽你每次都這麽不留情……”


    “這是不敷衍。”


    “不敷衍?”


    “若為師讓你十子,你便是贏了又有什麽意思?”


    沈言昭憤憤捶桌道:“讓我十子我也贏不了!”


    墨行衍唇畔一勾,安靜地接著喝茶。


    “師父……你說我到底有沒有能贏你的一天?”


    墨行衍放下茶杯,略一思索道:“不好說。”


    “怎麽就不好說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鼓勵我說會有那麽一天的麽?”


    “為師從不說假話。”


    “……”


    “不過若是你能贏了為師,為師可以答應你一件事情。”


    沈言昭眼睛一亮,就差撲到墨行衍身上:“什麽事都可以嗎?”


    “隻要不太過分就行。”


    沈言昭嘿嘿一笑,低頭喝茶。


    世間最最誘人的約定,莫過於尚未定好的約定。未來之事多變,所以這樣的約定才會顯得彌足珍貴。


    天地靜謐,細雪紛飛。偏安於歸宗一隅,守一爐,捧一清茶,兩人對坐說話。


    沈言昭覺得,這便是最最安逸,最最幸福的時光。


    不過僅僅坐了一小會,沈言昭便要開始一天的修煉,而墨行衍,也要去天虞峰那裏與世尊及各峰首座商議事情了。


    最近世尊經常召集各峰首座前去天虞峰,沈言昭向墨行衍問起,墨行衍也總隻用“沒什麽”來回答。下棋認真,但在其他事情上,倒是將沈言昭敷衍了個十成十。


    ……


    魔界,宛漫千寢殿。


    殿中長年都放著籠子,隻不過現在這個籠子比前兩年的那個要小上不少,僅容兩三人在其中站立。


    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在籠中盤腿而坐,籠外有一少年一少女,端著水壺杯子和食物放到籠子邊上。


    時青手上端的盤子裏全然是帶血的生肉,肉的色澤鮮紅,其中攙著白色如雪花般的紋路橫亙其中,看上去很是漂亮。


    黑衣男子顯然已經習慣了兩人端來的東西,手從籠子欄杆的縫隙處伸出,拈起一塊肉送入嘴裏。


    時雨從壺裏倒了一杯水,從籠子的縫隙中遞過去。那杯子中盛著是綠色的藥汁,味道腥臭。那男子也不在意,接過杯子就往嘴裏送。


    血肉和著綠色的藥汁,乍一看十分惡心。


    可那黑衣男子似乎毫不在意,很快將這些東西全都塞進肚子。


    時青將兩個托盤疊到一起,又看了麵前的人,細細喚了聲:“趙昌……”


    黑衣男子身體一震,麵上湧現出複雜的情緒,目光狠厲,聲音陰沉:“別叫那個名字!”


    此人正式趙昌,可比之趙昌卻又覺得哪裏都不一樣了。身體比之幾年前見狀了許多,個子似乎也高了些。臉還是那張臉,但從前時常露出的憨傻之氣早已經沒了蹤影,換上來的是一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淡疏離。


    “為什麽,你不就叫趙昌嗎?”


    宛漫千從殿門處進入,示意時青時雨下去。時青時雨行了一禮,快步離開了寢殿。


    宛漫千坐到趙昌麵前,雙膝屈起,頭擱在膝上偏頭看著趙昌:“你倒告訴我,你不叫趙昌叫什麽?”


    “我說別叫那個名字!”趙昌一改之前對著時青時雨麵無表情的樣子,麵目猙獰起來。


    宛漫千卻是玩味的一笑,絲毫不在乎趙昌對她的無禮:“我若是偏要叫呢,趙昌,趙昌,趙昌!”


    宛漫千一聲一聲的呼喊,都把他記憶中那個遙遠的聲音喚起。


    那個聲音,和那個人。


    那人生得當真不是極美,可總有一股子楚楚可憐的韻味,柔柔的一笑便叫人心疼,眉目低垂,從來都不敢大膽地直視他。可在自己痛苦時,她會張開雙臂抱住他,對著他不能控製的感情也那麽包容。這世間,隻怕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至少自己的心尖上,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個人了。


    可是,她死了,她的女兒……也死了。


    宛漫千見趙昌眼神漸漸空洞,也就不再喊了。


    “下個月隨我去人界。”


    嗬,隨她去人界……又要替她殺人了麽?


    ……


    時青和時雨在殿外候著,以便在女帝吩咐的第一時間出現在她眼前。


    他們在此已經這座寢殿照顧趙昌很多年了,趙昌有一段時間變成了身形奇怪的魔獸,又在喝了女帝的血不久後變成了人形。


    這一係列的事情的發生讓兄妹倆覺得自己多年的認知已被顛覆。


    原來人類也可以變成魔族嗎?


    時雨神經有些大條,對於這些事情雖然不解,驚訝一下也就過去了。但時青明顯想得比時雨要多得多。


    女帝大人要一個人類變成魔族做什麽?


    時青原先是不認識趙昌所變的魔獸的,但由於好奇,他偷偷去女帝的書架上找到了魔獸圖鑒,一查才知道趙昌變成的魔獸叫墮龍。


    可整個魔族誰人不知,墮龍是多麽尊貴的生物,人類怎麽可能變成墮龍?


    再者,女帝繼承的血脈就是墮龍……


    這些仿佛不著邊的事情都被墮龍這個線索連接在了一起,讓時青預感到或許有什麽大事就要發生了。


    時青聽以前同屋的下人說過,女帝曾經開創了一個魔族的新時代。那麽再過不久,他有可能見證女帝開創的另一個時代嗎?


    “時青!”


    女帝在殿中呼喊,時青連忙跑了進去。


    時青尚不知這個時代是否即將來臨,他隻知若是他和時雨沒有好好伺候好女帝,他便不可能迎來明日。


    ……


    一年又過,堯光會武終於再度開始。


    十八歲的沈言昭和十二歲的時候一樣,在台下聽著主持人的絮叨。


    “……今年的堯光會武除了天虞之外,還將有明空和雲崖兩大派的弟子參加……”


    誒,居然還有別的門派要來參加堯光會武麽?


    沈言昭一下來了興致。


    事實上堯光會武於她已沒有太大意義,因為她經常到各峰去找人挑戰,也不缺堯光會武的這幾場。隻不過堯光會武也算是一個檢驗自己實力的的戰場,而歸宗峰又隻有自己一個弟子,所以才報了名前來。


    但若是還有其他門派的弟子,那性質可就變了。


    沈言昭立刻豎起耳朵來繼續聽主持人說話。


    “……因為機會難得,明空和雲崖金丹期的弟子也會參戰……”


    金丹期!


    沈言昭如今隻和一個金丹期弟子交手過,那就是南一銘。堯光會武雖然隻有等級下線的要求,但一般進入天虞中階的弟子才不會浪費時間在堯光會武上,而天虞金丹期的弟子基本就已經是傲視堯光會武了,對於與低階弟子交戰自然沒有多大興趣,因而大多也不參加,上一屆的堯光會武就一個金丹期的弟子都沒有。不僅如此,進過天虞秘境的弟子也不得再次參加堯光會武。


    沈言昭時常去留劍峰找南一銘討教,隻不過除了第一次外,統統都被婉拒。


    憋屈無比的沈言昭對這個消息簡直興奮至極。


    快開始,快開始!


    在沈言昭內心期盼的催促下,堯光會武的開幕式結束,堯光會武正式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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