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國一支千人的軍隊和魔族小分隊在邊境發生一場慘烈的血戰後,人類與魔族的戰爭終於正式打響。


    一個月內,防線西部一個行省被魔族攻陷。又一個半月後,其餘兩個行省也被攻陷。此時,三大行省的人口隻內遷了四成左右,在防線兩百裏以內還有陸續趕來的二十多萬人,剩下的都失去了聯係。消息傳到各地區時,帝國萬裏沃土,同聲痛哭。


    第三個月,魔族一支五百餘人的分隊奇襲西南放線的一道哨卡,由於防禦工事還沒有完成,數小時內哨卡就被攻破。這隻主要有血魔組成的軍隊如一把尖刀插入了帝國內部,閃電般突襲了三百公裏,這一路上,血魔連一隻雞一條狗都沒有放過,人類奔逃哭嚎,也隻是讓魔族的刀更快,劍更利。一路殺來,血流成河。直到魔族被帝國軍隊擊退為止,共有萬餘人喪生在這條路線上。更不用說另有兩萬魔族軍隊隨著血魔衝入哨卡,在防線內占領了大片土地,殺傷殺死無數。一時間,無數人以為人類的末日就在此刻,煌煌難逃者不計其數。臨危受命的瑪蒂娜下令對已經攻入防線的魔族隻擋不攻,集中全力搶修被毀壞的哨卡防線,終於在魔族大部隊到達的前三天完成了防線的建立。至於防線內的兩萬多魔族,帝國-軍隊用了整整五十四圍住剿殺,最終隻有一千多人突圍逃脫。而這千餘魔族,人類卻是在其後的數十年頻頻發現蹤跡,滅之不絕。


    第三個月零十七天,魔族發動總攻,西南防線七道哨卡告急,其中八多摩烽火台三易其主,其餘幾處也都險些被魔族攻破,帝國的軍人前仆後繼,悍不畏死,哪怕是隻能給強悍的魔族留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小傷口,也會毫不猶豫地拚上姓名舉刀,終於後後方大批援軍趕來之際,堪堪守住了防線。


    一年半中,防線四次被魔族軍隊打破,已發現的有八十七次被魔族分隊潛入,每一次人類都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打退了魔族;而同時,每一次,都有無數年輕英勇的生命在沙場消逝。挽歌無一日停歇,但人類眼中的惶恐絕望越來越少,堅定、信念、希望、無畏……卻越來越多。


    對於人類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時隔三千年的魔族入侵,短短一年中帝國人口就銳減了三成,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有親人喪生,悲痛一直籠罩在這片綠色的土地上。


    但又可以說,這是最好的時代:帝國才剛剛建立不到十年,被幾大國分裂割據的局麵結束後,人們都分外珍惜現在和平的生活,各行各業都呈現了勃勃生機,也充滿了不斷變革創新的活;


    時勢造就英雄,在之前長達七年的統一戰爭中,無數優秀的人才如群星般湧現,新一代的少年人們也都對未來充滿了展望和信心,各行各業的人才都源源不斷,這一時期,出現了無數膾炙人口、流傳了數千年的優秀藝術作品,技術發展的速度在之後近兩千年中都無法被超越;


    而麵對人類共同的敵人魔族,沒有幻想能被他們饒恕或者與其共處,魔族中有許多種族都是以人類為食,更多的則是把虐殺、玩弄人類當成了主要的興趣。若真的被魔族攻占了人類的土地,那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成為豬狗一樣被魔族豢養的口糧。因此所有人類,包括與人類親近的地麵種族都團結起來,眾誌一心的抵抗者魔族的侵略。教廷和帝國也正處在“蜜月期”,全然沒有後來濫用權勢欺壓平民、又互相爭奪權力的醜陋嘴臉。雙方配合默契,互相輸送人才,一次又一次的打退了魔族的進攻。


    自私、貪婪、嫉妒、欺騙……這些人類的劣根性雖然不會完全消失,卻已經被壓縮到了曆史中的最低點,人與人之間相互幫助,相互扶持,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也會毫不猶豫的伸出援手;許下的諾言,過上數十年仍然會遵守;老人、孩子和年輕人,貴族和平民,皇帝和乞丐……所有過去被人們視作劃分人類階級的東西都變得不再重要;美麗和醜陋、富有和貧窮,也不再成為衡量他人的重要標準;誠實、謙遜、無私、英勇、有擔當……這些讓最平凡的人也會璀璨生光的美好品性,在這個時期處處可見,影響力更是綿延深廣。


    這些年,由於主要的勞動力都已經輸送到了戰場上,留在後方耕種勞作的基本都是老弱婦孺,但各項產量卻並不以以往低多少,甚至糧食、布匹等物品還超過了往年許多。同時,一個幾乎改變了世界形式的變化悄然發生:隨著女性不得不走出家門,成為家庭的主勞力,耕種、紡織、售賣商品、管理店鋪、奔走傳遞消息、參軍介入戰場和政局……女性的地位飛速地提高。在對抗魔族的戰爭中,前前後後湧現了十多位著名的女性角色,其中三人後來成為了威名赫赫的女將軍,大多數卻都犧牲了。在戰爭結束後,女性也沒有被重新束縛在狹小的後院中,而是逐漸取得了和男性一樣的地位,包括最難以出頭的戰場和官場中。


    這些劇烈的變化,是那麽的突兀又影響深遠,以至於後人在閱讀研究這一時期的記錄文獻時,竟是大多都認為這是被統治階級粉飾修改過的,完全不能想象,在曆史上,在人類已經艱難到將要亡國滅種的時候,竟然存在著這樣一個令人無限神往的社會。後來還有人據此寫了一篇名為《夢遊薩凱達帝國》的長篇小說,更是將想象的筆觸發揮到了極致,引得無數人爭看,一時洛陽紙貴――看書的同時也痛罵作者誇張的後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所以為的“誇張”,其實遠遠沒有描寫出這個時代的萬一。


    _……_……_……_……_……_……_……_……_……_……_婚禮的音樂似乎還環繞在耳邊,滿地淩亂的花瓣和彩帶,忙忙碌碌的仆人們正在打掃收拾著,但越打掃,卻越顯得狼藉寂寥。之前數百人喧鬧的景象,似乎隻是一個幻影。


    莫延揮退了兩個準備扶他去休息的侍女,獨自一人坐在廊簷下,看著院子裏幾個仆人來來往往的忙碌,忽然覺得有點寂寞。


    雖然並沒有建立兄妹間真正的親情,但畢竟是朝夕相處了將近兩年的妹妹。維爾拉的出嫁,讓莫延一時都無法適應。一想到那個總在自己耳邊唧唧呱呱、總有說不完的話題、總有許多幼稚可笑還帶著點市儈的理想、偷偷摸摸打扮漂亮又故意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妹妹就這麽嫁出去了,莫延真想把那個娶了自家妹妹的小子揪出來狠狠揍一頓。此時的莫延,全然忘了那個叫亞曆山大的年輕人在婚禮前兩天臉上才好不容易消腫,更是忘了半個月前他還覺得維爾拉莽撞跳脫不懂事,此時想起這個妹妹,連各種各樣的小缺點都變得很可愛。


    說起來,此時維爾拉出嫁,在莫延看來實在有些早。她十三歲的生日剛過不久,在這位兄長的眼中還隻是一個小女孩。然而在這個大多數女孩都在十三四歲就出嫁的世界中,莫延也不可能為了自己過去的觀點就把維爾拉留成沒人敢要的老姑娘,更不準備讓一個完全沒有什麽“正確的科學理念”的女孩去承受不早早嫁人而帶來的巨大社會輿論壓力。亞曆山大是個非常優秀的少年,他樣貌和家庭雖然並不出眾,但這個年紀也隻有十五歲的少年卻擁有這種年齡鳳毛麟角般罕見的沉穩和縝密,性情包容而有責任心,早年坎坷的經曆使得他對背叛這種行為極為厭惡――包括感情上的背叛也是,無論做任何事,都有條理,有計劃,不動聲色的就解決了擺在麵前的困難。


    更重要的是,他深愛著維爾拉,並且為此答應了莫延在維爾拉十六歲以後兩人才圓房。維爾拉也在莫延不知情的時候就愛上了這個表麵上並不十分出色的少年。


    若隻是如此,莫延也隻會讓他們先定親,至少也要將這個自己看著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熟美麗起來的女孩再留上兩三年,不要過早地為人-妻為人母,失去無憂無慮的快樂,開始承擔家庭的負擔和直麵社會的複雜。然而,他卻已經沒時間了。


    放任自己沉浸在妹控狀態的傻哥哥模式半個小時,莫延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再認真地看了一眼自己已經會用“家”來稱呼的地方一眼,拍拍衣服上的幾處褶皺,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串淺淺的腳印留在地上,沒過一會兒,仆人拿著掃把唰唰地掃過,就什麽也不留了。


    院門外相距六七米的一顆大榕樹下,早已經站了一個人。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頭頂和肩膀上都落了幾片落葉,卻沒有拂拭,隻靜靜地等待著。這個人很年輕,短短的頭發,身材挺拔,充滿力感,相貌雖稱不上英俊,卻很耐看。


    短發男人看莫延慢悠悠地走出大門,既不催促也不迎上去,冷著臉眼也不眨地看著他走近,才終於屈尊紆貴的點了點頭。


    要一般人肯定以為這個人非常高傲冷漠或者他們兩人關係很差,但莫延知道這人性子素來如此,所以也不生氣,反而笑著打招呼道:“抱歉啊。阿爾,等很久了吧?”


    阿爾,或者說他的全名阿爾萊德?珀希萊,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嗯。”


    莫延等了兩秒,見他沒有別的話說,便道:“走吧。”


    “好。”


    _……_……_……_……_……_……_……_……_……_……_“魔族已經發來了議和的信函,上麵魔王亞摩斯的簽名和信章都已經驗證是真品。現在我們需要的,是進一步確定消息的真假,尤其是魔王議和的誠意。”


    在靠近皇宮的一處別墅中,明明天氣並不太冷,紅紅的爐火卻熊熊燃燒著。靠近壁爐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他穿得極厚,手上還捧著手爐,可依然是一副極冷的模樣。可是人誰也不會輕視這個看似病歪歪的中年人:在帝國-軍隊總元帥瑪蒂娜重傷昏迷期間,是這個叫伊爾澤的人力挽狂瀾,指揮了主戰場上十五場戰爭全勝,扭轉了西南防線瀕懸一線的危勢,被稱為“拯救了帝國”的男人。


    在莫延看來,這個人雖然重病纏身,他的大腦卻抵得過千軍萬馬。


    所以此時此刻,在座的大多數人都對“議和”這個詞完全不以為然,卻都沒有立刻開口反駁。相互對視一眼後,才由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道:“魔族……可信嗎?”


    他真正想說的是――議和?不怕養虎為患?――事實上,他們都覺得,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魔族會和人類和平相處,就像沒有人相信老虎會自己拔了自己的牙,跟兔子稱兄道弟地一起吃青草。之所以沒有嗤笑一聲揮袖而去,隻因為邀請他們來這裏的是伊爾澤。


    這間客廳裏,此時此刻聚集了二十多個人,除了伊爾澤和保護他的騎士、服侍起居的侍女外,其餘包括莫延和阿爾萊德在內的十幾人。他們穿著五花八門,個別人打扮的也極為挑戰別人的視覺神經,此時發出疑問的和露出不以為然神色的,都在這一幫人中,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獵魔人。


    獵魔人,是一個在魔族入侵以後才興起的職業,隻有非常短的一段時間,卻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聲名遠播。這些人主要遊走在城市與偏僻的鄉村之間,或者在傭兵工會掛名接受委托,獵殺或捕捉潛入人類社會的魔族。這開始隻是個別傭兵、武士和退役軍兵自發興起的一個行動,而現在已經頗具規模了。代號“暗影”的莫延,代號“灰刃”的阿爾萊德以及代號“泥鰍”的桑德拉,更是被稱作三大獵魔手。


    獵魔人大多數都身手高強、急公好義、愛憎分明,但很有一部分,腦子直來直去不轉彎兒,比如此時,開始隻有一個人提出疑問,後來基本都嚷嚷起來了,隻是聲音並沒有太大罷了。


    能夠成為獵魔人,這裏沒有一個人會畏懼魔族,畏懼死亡,但他們不想自己死得默默無聞、毫無價值。


    穿過防線刺探情報,真的太危險了。這可不是在人類自己的地盤獵殺落單或小股的魔族,無論補給還是治療都很方便;那可是深入魔族大本營,一旦被發現,恐怕就是神仙也逃脫不了被四成碎片、在滾水鍋裏燙一燙被咀嚼下肚的結果。


    莫延和阿爾萊德卻神色如常。他們兩個之前就合作過許多次,互相印證以後發現,潛入人類社會的多半都是血魔、獸魔、長骨魔、魘魔等對人類極為仇視或以人類為主食的,其餘種族連攻打防線哨卡的時候都很少見。結合零零碎碎的情報,莫延曾做出推論:或許魔族並不是真的要攻打人類……或者說,並不是把將人類趕盡殺絕作為第一要務,而是他們的王,對自己的內部進行了一次大洗刷,將反抗自己統治、或者與人類失火不容的魔族都送到了人類的劍下。


    若沒有那些如血魔一般與人類勢必不能共處同一藍天下的魔族,大多數魔族對人類而言,跟魔獸森林中各種奇奇怪怪的魔獸也沒什麽區別。戰爭,從來都不是唯一的手段。


    聽到莫延的推論在伊爾澤口中被驗證,阿爾萊德很想看一眼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少年,但最終卻連眼皮都沒有顫動一下,一直盯著自己的指甲蓋,好像在出神。


    伊爾澤將眾人的神色變化都收進眼裏,靜靜地等所有人的聲音都重新消失後,才道:“沒有可信不可信,我們……是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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