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滄州,洪水已經退去,隻留下決堤造成的一條條溪流亂七八糟的在滄州大地肆意流淌,盡管地麵已經曬幹結實了,但被眾多南北向溪流切割得仍交通很不便。原本的路也不成路了,被洪水衝卷的大量淤泥雜物堆得這高那低,又長滿了野草,茂盛之極,和附近的荒地田地連成一片,幾乎分不出區別,倒是成了極佳的牧場,卻看不出是路了。至於人煙,除了從受災輕的南部奔往趙莊的和離開趙莊的人流,在趙莊附近鹽山縣以外的地方,鬼影都不見半個,更別說活生生的人了,隻有災後飛回的鳥雀歡快地掠過天空或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啄食,地上,蛇鼠等動物仍幾乎沒有......災情就是如此重......


    但環境越是如此荒涼糟糕,宋江一夥越是高興。


    他們坐船而來,決堤的大小河流水量漸趨正常,已經沒有了洪災時的可怕流量與威力,並不能把經過決口的船隻衝出河去翻倒或擱淺在某處。宋江一夥就能輕輕鬆鬆順水悄然而入,更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在蘆葦茂盛的無人區河中。


    至於沒有食宿的客棧什麽的,這不是問題,船上準備了食物,就住在船上即可。


    如此,偷襲算計朱仝的硬條件已經完全具備了,下麵需要搞清的是朱仝到底在不在趙莊,和能不能有機會下手。


    戴宗化妝流民摸去趙莊偵察情況,很快帶回了好消息:朱仝確實是在這,而且最近每天下午在秋老虎仍熱但太陽卻不那麽毒辣的時光段會帶著兩個娃娃到趙莊西部較遠處洪災形成的一條清澈溪流處玩耍.......


    兩個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四五歲的樣子,女娃高些可能稍大點,男娃也叫女娃朱兒姐姐。兩小家夥活潑好動,顯然特別喜歡玩水,至少是最近喜歡上了,每天下午那時光都會出現在溪流那,穿著小短褲小背心在溪流中一驚一乍大呼小叫著玩水捉小魚小蝦什麽的,或是在岸邊歡叫追逐捉不知哪冒出來的無數螞蚱......隨行的是兩三個女人,應該是保姆侍女什麽的,顯然是負責照看兩娃娃別栽倒溪流嗆著水.......輕鬆嬉笑著陪兩娃娃遊戲。朱仝則在不遠處笑嗬嗬地觀看.......


    更讓宋江興奮的消息是:朱仝的婆娘家眷據說已在去年遼軍破趙莊中隨滄趙家族的人一同遇害了。那朱兒叫朱仝爹爹,顯然是朱仝的閨女,據說是災難時恰巧養在趙廉府上陪趙廉的二夫人——雅夫人所生的孩子玩耍,也由雅夫人臨時照看著,當時不在趙莊生活,如此卻僥幸和雅夫人母子一同逃過了那場專門針對滄趙家族的劫難。雅夫人母子是趙廉唯一幸存的老婆孩子。朱兒也成了朱仝唯一幸存的親人。朱仝在滄北和趙莊再別無牽掛。至於那男娃應該正是趙廉唯一幸存的那個寶貝兒子。小家夥叫朱仝胡子伯伯,顯然很喜歡朱仝,經常是朱仝一手一個嗬嗬抱著到溪流來玩的。而朱仝叫男娃是小公子。能讓朱仝尊稱為公子的,在滄州這唯一可能的隻會是趙廉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沒別人。


    宋江聽罷這些消息,和吳用不禁對視一眼。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撫須哈哈大笑起來......不用勾通也都立馬有了條好計........


    隻要突襲抓走兩娃娃,卷走朱仝唯一的親人兼愛女,並以趙廉的唯一兒子的性命威脅,朱仝想不背叛趙廉都不可能......


    誆騙逼迫朱仝不得不叛離滄北軍轉投二龍山”光明正途“,隻要能及時逃到船上,那就能輕鬆逃離滄州,悠然回到二龍山。


    趙莊有馬又怎樣?


    馬又進不了河中追擊,隻能在岸邊盯著趕,趙莊爪牙再凶猛厲害也隻能對河中飛快離去的船隻有幹瞪眼。


    趙莊有船又如何?


    船都在趙莊那,想到這邊的河隻能從海上繞著拐入河口。趙莊人怒極驚極間還能搬抬著船跨越陸地追趕到這邊河上?


    這真是天隨人願,計謀得逞的一切條件都具備了.......


    吳用大笑後,想了想,收斂了笑容,道:”公明哥哥,抓小公子做餌做威脅可,但最好還是萬不要傷到了才好。“


    宋江聽了,麵上點頭讚同,還順嘴說了句:”趙廉確實不好惹。“


    實則,他心裏根本不是這麽想的。


    他根本沒把趙廉麾下的強大滄北軍放在心上,更沒把趙莊殘存的那點勢力放在眼裏,心裏自有計較。


    在他想來,滄北軍再厲害,厲害到能吊打遼國又怎樣?怎麽也威脅不到二龍山。


    滄北軍最大的弱點就是兵力太少了,據說總共才六萬人馬,又剛經曆了對遼國的一場大戰,人馬必有折損,甚至不輕,兵力必然更微弱了,又欺負了驕橫慣了且龐大的遼國狠了,此時正是遼國極度紅眼仇視滄北的時候。趙廉又隻怕是朝廷眼中比遼國更危險十倍的首要大敵,朝廷恨不能立馬除之而後快,隻是迫於眼下形勢才不得不寬容退讓安撫哄騙著暫時利用利用,滄北軍表麵雄強風光之極,實際上卻是等同於四麵楚歌,被北麵遼國、西部霸州和河間十幾萬宋軍包圍著......那點兵力嚴密防守住滄北都遠遠不夠,哪還有能力分兵對付別處?


    趙廉死了唯一的兒子,再憤怒想報複又能怎麽著?


    他若敢分兵赴內地圍剿二龍山,出兵少了不濟事,出兵多了,滄北又承受不起,這已經是個無法解決的大難題。


    其二,就算趙廉硬是咬牙出了一兩萬兵南下,大軍也隻怕連青州境都沒來得及進入,先得陷入朝廷重兵趁機圍殲收服中,哪有機會到二龍山前逞凶發威。


    就算朝廷迫於形勢不敢下手,或是打著如意算盤,先縱容滄北南下軍能圍剿二龍山,讓雙方血拚打個你死我活,借滄北軍強大的屠刀剿滅掉二龍山,順勢除掉周圍官府至今奈何不得的這股強大盜賊勢力,滄北軍在陌生又荒涼沒幾個百姓的青州,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沒有錢糧支撐,沒有兵力支援,更沒有後援,會必定付出慘重代價.....至少是兩敗俱傷,朝廷可坐山觀虎鬥輕鬆得利.....二龍山要和滄北軍大戰,那也不怕。


    以二龍山的險要和如今的勢力,隻要守山不出,滄北軍也隻能咬牙切齒幹瞪眼。


    想打下二龍山,無論是誰來,也唯有一種辦法:用人命堆。


    要用將士的性命一氣硬生生堆平三關堆出一條打上山的唯一路來。而滄北軍恰恰最缺的就是兵力,堆不起......


    所以,根本不用怕滄北軍怒而報複。


    還有一種可能是:趙廉利用眼下的優勢地位強迫朝廷不得不出兵圍剿。借朝廷的力量報仇雪恨。


    那更不是問題了......


    如今的宋王朝,內地哪還有能打的軍隊?


    連支象點那麽回事的軍隊怕是都沒有。


    包括三四十萬京城禁軍在內,全是些亂七八糟的壞蛋,自私,無義,無忠,更無勇,烏合之眾,哪是敢玩命打仗的......二龍山錢財不多,嗯,太少了,但糧食鹽巴等生活與戰備物資卻是堆積如山,多到倉庫都堆不下了,不得不又擴建倉庫......根本不怕朝廷重兵長期圍困之策。朝廷不派兵圍剿,二龍山還盼著來呢。來了,正好大量抓捕招降那些有些戰鬥力的還可用的卻原本夠不著的將領充實山寨頭領隊伍.....剿的結果隻怕是瞬間壯大了二龍山的勢力,而不是二龍山被活活困死山上,被朝廷的汙將爛兵剿滅了.......


    再者,朝廷也不可能為收拾區區目前並不是什麽大威脅的二龍山而舍得下血本......二龍山危害再大也隻是因縮於山上的強盜而已,威及隻周邊幾州,禍害範圍太有限,還不成氣候。朝廷著急發愁的是如何除掉田虎、王慶這兩股衝州占府割據一方公然稱王建立起正經國家統治局麵了的最大禍害和威脅.......有勁也隻會往那使....


    宋江根本沒把朝廷的內地兵放在眼裏。


    他的自信也不是沒不來由的無知狂妄自大。


    朝廷在圍剿反賊上的表現實在是不堪之極......


    去年,朝廷想趁著叛逃潮衝擊得田虎王慶部囂張勢力銳減並倉皇放棄占領的數州府縮守老巢的良機,集周圍諸府重兵十幾萬,想一口氣吃掉田虎王慶那殘存的幾萬人馬,徹底把這兩股正處於驚恐茫然衰敗的反王鏟除幹淨,結果卻是.......


    朝廷從京中派去督戰加強統領指揮的那些柱國大將高官,先表現出極度不堪,先是怕死畏戰不前,不敢率軍出營甚至出城,拖得原本還有些心氣的重兵軍心渙散.......


    這些參戰軍隊是叛逃潮後組建整編的壞蛋兵,還有大量裁撤州府後不知該怎麽安排就調來打反賊用於消耗和篩選的軍隊,這些人出於合法燒殺作惡搶掠發財升官等誘惑而被鼓動起戰心士氣,不是愛國,不是忠義,純粹是出於貪婪與邪惡,哪經得起官老爺們畏戰不出的空耗........


    後來,柱國大將高官們又陡然變成了貪功冒進的神勇......


    了解到反王被叛逃潮搞得窮困之極,所謂賊王兵微將寡、軍心不屬、說倒就倒隻差最後一口氣,隻需大軍殺過去輕輕一推就玩完了,自恃重兵在手,起了輕視心,中了田虎王慶的嬌兵之計,兩反王故意令部下帶最差的兵(民)主動出擊卻打了敗仗,表現得不堪一擊,柱國大將高官們大喜,自以為看透了反賊的虛實,就空前積極起來,他們這一忠君報國亢奮神勇,可就要命了......


    數路大軍亂哄哄搶進,被各個擊破,中了埋伏,隻慘敗了一路軍就席卷起諸路軍全麵大潰敗,柱國大將高官們得知那路敗軍主將同僚在亂軍逃亡中死之慘:護衛或棄主而逃或很快在驚慌失措中死絕,主,被賊眾圍住肆意砍殺,身中刀槍箭無數,馬踏如泥,屍骨無存......他們驚懼之極,忠君報國神勇傾刻化虛無,賊兵還沒打過來呢,就倉皇得果斷帶頭搶著逃跑,都隻怕自己成了賊兵下一個重點擊殺的對象也死得那麽慘再沒得命享樂富貴.....


    壞蛋軍們被拋棄,後果用腳丫子想也能知道.......


    諸路十幾萬大軍轟然四散而逃,逃不及的或看到朝廷不堪要完蛋了而主動投賊的將士一片片幹脆利落的棄械跪地高舉雙手投降了......圍剿的結果是反王不僅沒滅亡,反而兵力陡然擴張了數倍,勢力跳著高的竄了上去,又有本錢了,打起了反擊戰,幾轉眼又重新撿一樣輕鬆占領數州府地盤......不僅導致朝廷剿滅兩股反王的最佳良機一舉徹底喪失了,以後再不可能有這種機會了,而且賊勢又起來了,比以前更猖狂自信.......氣得負責另一麵進軍的老剿匪主將河北王稟、淮西楊惟中差點兒哭了,破口大罵.......卻對那些不負責任的柱國重臣無可奈何,也隻能躲在自家軍隊中的帥帳裏偷偷摸摸咒罵幾句.......


    朝廷至此也才醒悟:這些朝廷重視和恩養的勳貴大將柱國高官們,君王和宰相文官重臣一向本以為是不濟了卻至少還可以當忠心可靠的看門狗守住門戶,看著也是雄壯(肥胖)豪氣慷慨英勇忠義.....威風體麵,又智珠在握,個人武力就算不行也起碼是文武雙全的更難得統帥型那種人才,一個個挺象那麽回事,一用一戰卻才認識到這些人個個肚大能吃貪吃無比,多少錢糧也填不滿,卻是隻有無盡貪婪貪心勁,真動手自己抓肉吃卻連對付兔子的能耐都沒有了.....全特麽廢物......


    趙佶父子也是大怒,失望之極,心寒心塞之極.....缺乏武勇和實戰經驗不能打也就罷了,連為君王恩義誓死一戰的心都沒有,貪生怕死,隻知苟且朝堂抱大腿拍馬屁混富貴享樂,平常嘴上說得漂亮動聽,忠誠熱血感人,卻實無半點忠義.....


    災後重組的官兵表現之不堪也極度震驚了朝廷.....不肯用命為朝廷為君王死戰也就罷了,畢竟是倉促重新組建的廂軍,主體本質是民,再凶惡無良好鬥也是民,戰鬥力不可能強了,一戰,甚至連反賊軍的麵都沒見著就潰逃也不算什麽,畢竟是主將不堪帶頭逃跑了,拋棄了軍隊。可是大麵積投降了,這裏麵的意味就太嚴重了......人心已不看好朝廷了.....


    宋江不知道朝廷最終是怎麽處理的那些棄軍逃跑的柱國大將高官們,但得知此事,隨輕看朝廷官兵.....加上維州都監張勇積極主動投降,他輕取了維州,感覺朝廷人心盡失,將不思忠......他越發輕視官兵......如今也就不怕趙廉會如何憤怒報複。


    宋江當了鄆城縣押司起,讓他丟了麵子受到挫折教訓並且害怕了的第一人正是當年初到梁山創業的趙嶽。


    當年那點事不算大,實際也沒觸及到宋江自身,但在宋江心裏其實是極恨趙嶽的,這種恨是複雜的,羨慕嫉妒.....邊區貧困賤民滄趙憑什麽活得這麽運氣旺盛那麽得意囂張......恨意萌芽就紮根了,隨時光流逝不是淡了而是更強烈了.....看到趙廉陷入絕境,感覺反欺壓教訓的時機到了,現在輪到他宋江牛逼能為所欲為了.....


    所以,在他心中可不是捉了趙廉唯一的兒子逼迫朱仝投靠二龍山這麽心慈簡單,而是起了強烈殺心,要弄死滄趙家這位寶貝小衙內,狠狠踩滄趙一頭解恨出氣並揚名震動全天下,間接也能引起朝廷注意到他並從此留意重視高看他宋江一眼.........有利於他盤算的後路......也徹底斷了朱仝的退路,逼朱仝再不願意也隻能死心塌地追隨他走他想走的路.......


    一道恐懼陰影悄然罩向趙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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