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第三任丈夫,白淑娘死活不選官宦人家子弟了。


    官宦子弟不是酒色掏空的廢物,就是讀書讀殘的廢物。地主家的閨女還是嫁給地主的兒子,雖然夫家地位低了,卻正是門當戶對的良配。有地有錢,衣食住行無憂,小日子照樣過得自在。


    嫁城裏官宦人家,整天被繁瑣的禮節拘著,每天晨昏定省問候公婆長輩,小心翼翼端茶倒水,禮節周到,言行舉止皆有標準約束,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挑剔責備,連痛痛快快盡情睡個懶覺隻怕都不可得,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針繡,要管理飯食雜事,耍不得刀槍,不能出城騎馬盡情奔馳,想想就沒意思。還是嫁在鄉下好,莊戶人家相比官宦人家的儒腐窮講究臭規矩少,也沒資格對白家講規矩說大道理,自可無拘無束,放眼一片曠野,想怎麽撒歡就怎麽撒。


    這一降低標準,那即使有不好的名頭也立馬門庭若市,到白淑娘家說親的媒婆又呈現絡繹不絕。


    鄉野地主更講究的是個實惠。


    白家可是大地主,有錢有地,朝中還有大官靠山,而且隻一個閨女,那老兩口腿一蹬去了,若大家業還不是歸了閨女也就歸了咱家,娶了這樣的女人,正是遠超人財兩得的美事。


    挑了挑去,甚至讓白淑娘在暗中親自相看把關鑒定是不是足夠強健長壽,定下一位比較理想的勤奮厚道會持家的。


    結果又出意外了,這次沒等迎親這天,那位健壯勤勞的地主家小兒子在酒館喝點小酒和一過路的發生點意外衝突,身為坐地戶,還是有財有勢的坐地戶,卻被過路的無賴欺負了,酒中一時怒起不免罵了幾句打了幾拳,卻被一刀當場捅死了。


    那過路的無賴沒跑了,被逮住送官處死了。但白淑娘的命硬克夫之名這下是徹底落實了。


    謠言者亢奮地振振有詞,信誓旦旦。這下,連白淑娘好武也成了克夫的罪證。


    大宋人家的正經閨女,尤其是有錢有勢雇傭護院隨從的大戶家,誰個女孩子會沒事練武啊?而且練得那麽厲害,騎馬跑得那麽快,正經好漢都未必殺得過她。


    這不就是壓製甚至滅去男勢的特征?


    丈夫被滅勢了,陽氣不張,還能有個好?哪有長命活啊。你看看,這不克得一個比一個早死?


    封建統治者以政治緊密結合對道德禮教的過度拔高要求和日益扭曲苛刻的儒腐約束,把人們有效灌輸成儒腐畸形心態,也形成了愛嚼舌頭根子搬弄是非幸災樂禍的嗜好。一時間,白淑娘的事成了本地頭條焦點話題。


    人們踴躍參與,議論紛紛,仿佛白氏犯了什麽彌天大罪,天生自帶邪惡光環,就不應該活在世上丟人又害人。


    要臉的,你就趕緊自覺自我了斷吧。


    眾口爍金,積毀銷骨。當真是殺人隻憑兩片嘴,不用刀。


    接連不斷的不幸,一波比一波沉重的打擊,讓陷入世俗的顧慮不得不強忍憤怒的白淑娘終於崩潰了,再也忍不了了。她一方麵也開始懷疑是自己命不好克夫,甚至相信接連三個定親男的死確實與她有關,另一方麵又憤恨肆意誹謗她的,他們死都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好不好?與我有什麽關係?我在家中本分坐,根本就沒接觸過他們啊。


    再說了,他們的死、我的事,和不相幹的人有什麽關係?


    我搶你錢了,燒你房子了,還是害死你家的人了?你有什麽權力對我說三道四?


    可惜,世俗就是這樣。白淑娘再憤恨,再怎麽想,都沒用。


    而且她越是反應激烈,人們就會越是興致勃勃關注和參與,事件就發展得越烈,傳播得越廣,時間越長,影響越大。


    無法可治。


    別說是她了,就是前代大名鼎鼎又有權有勢的君子歐陽修被這類風韻屎盆子扣纏上了,也束手無策隻能沮喪認栽。


    就是後世設立了誹謗罪,也照樣嚇不住狂潮般的八卦熱情。


    白莊主夫婦明知自家閨女是無比冤枉的,也眾口難辯,有口難言,心疼又極擔心閨女被逼出個好歹,難受欲死。


    這事若擱一般姑娘身上,指定是自己悄悄上吊自殺,不是認汙服罪,也求個痛快解脫。


    但白淑娘不是一般姑娘,是武女,不是通常無力反抗的弱女子。


    她再也不顧什麽形象策略與惡劣影響了,不但不躲在家抹眼淚要死要活尋自殺,而且勇敢地出門了,特意武裝打扮,騎馬挎雙刀,帶著訓練也通武的兩丫環,哪誹議她厲害就專門尋過去,無視眾人那嘲弄、好奇、齷齪等眼神,聽到誰在誹謗她,不論對方是男是女,二話不說衝上去就是揮鞭一通狠抽,打得皮開肉綻哭爹叫娘,喝問:“我白淑娘和你有什麽冤仇,讓你如此起勁地汙辱我,啊?你沒有閨女,沒有爹娘,不知被汙辱冤枉的苦?你有沒有人性?”


    邊狠打邊狠罵,把聚集在胸中的一切委屈、怒火和崩潰的瘋狂都發泄出來。


    有恃誹謗者眾的支持不服的,挑唆大家,出言挑釁:“你克夫,難道還想堵大家夥的嘴不讓人說說?你也太霸道,太欺負人了。”


    頓時響應者一片。


    “就是。你自己克夫,是邪惡不幹淨的,還敢撒瘋猖狂打人?”


    “真不要臉。若擱我身上,我早沒臉活了。”


    “就是,明知自己是克夫災星,不躲家裏老實藏著免得害人害己,還特意出來行凶做惡。果然是禍水,該死的。”


    “她如此凶強不要臉。看把xxx打的。這是犯法,抓她見官整治她。看她還敢出來撒瘋害人。”


    “就是。”


    .......


    這讓白淑娘更崩潰,也隻會瘋狂,揮鞭挨片狠打過去,一個不剩下,敢反抗的,打得更狠更重。


    兩習武的強壯丫環怒氣衝天,開始還覺得自家小姐這樣做不對,看眾人如此不講理偏幫,怒火上竄也跟著猛打。


    報官了,事涉者眾。


    衙役不得不來了,卻怎敢象尋常那樣不講情理法隻為安撫眾人而對白時中的親族玩凶橫司法那一套?


    他們隻能勸說一下。


    再說了,這白姑娘也確實夠冤夠倒黴的,被如此汙辱,是個人也受不了。搬弄是非嚼舌頭根子的是氣人。


    官府管不了。白淑娘就一處處打去。引起更大轟動和群眾不憤。


    以這時代的觀念,太多群眾不覺得誹謗汙辱白淑娘有什麽錯。白淑娘越是報複打人,越堵不住人的嘴。


    眼看事越演越烈,這時有德高望眾的老夫子出於堅持的儒腐觀念,或被人捧架著出來阻止,自己也極可能想趁機出風頭,搏維護道德禮教的虛名,豎立道德大義光輝形象,贏得在當地人心中的更高地位和影響力,開始紛紛站出來,站在道德至高點上扯大旗,批評阻擋白淑娘行凶。


    道貌岸然、義正辭嚴、慷慨激昂,嘴皮子翻動,教條話滔滔不絕,一個坷巴都沒有,那麽大歲數了卻氣量之悠長,說那麽多都不帶喘大氣的,那一刻,仿佛他就是完美無缺的聖人,神聖不可侵犯,可以俯視蒼生教訓一切他想教訓的人,誰也不能反抗反駁他,反駁反抗他就是反抗道德大義,為人世所不容,威能之強象唐僧念緊箍咒一樣,連神仙都能弄死,教訓收拾個小小女子悍婦還不是輕而易舉?這小娘豈敢不向老夫低頭認罪服從?


    有正統又勤奮的德高望眾者聞說此事,以維護天下道德為己任,不惜年高和長途跋涉的辛苦,從很遠地方自費而來助陣,實為奪取教訓主導權,就算不為名利,也要趁機威風說教個痛快。


    要知道白氏這樣的事可不多見,露臉理直氣壯地指責批評別人的這種機會可是難得,可得抓住了,萬萬不敢錯過。


    他們什麽都算計到了,就是沒算計到白淑娘是此時已經走火入魔無懼無畏魔障了的武女,活著憑的就是憤怒要報複這口氣,對他們這些所謂德高望眾到哪都被人敬著讓著捧著的夫子楷模照打不誤。


    儒腐德高們在當地百姓浩浩蕩蕩的簇擁下,威風凜凜齊聚白家莊堡,得到白太公心懷憤怒卻不得不蒼白著臉戰戰兢兢恭敬迎他們入內高坐,都高昂首慢條斯理正氣高傲地喝著白家奉上的最好的茶,理所當然無視白家謙卑討好求放過,潤好喉嚨,然後由最有名望的主持著開始,代表正義,代表天下萬民,代表法義正統道德至尊,抑揚頓挫,說古論今輪番對白淑娘一家進行道德聲討和審判。白家越是低頭謙卑忍讓討饒,他們越是嚴肅而義正辭嚴深究。


    白淑娘聽到這些老家夥不但對她強扣屎盆子直接定罪名,直言她這種閨女不應該活在世上,死了對白家好,直接逼她去死,還對她無辜的父母也強橫指責一身不是甚至扯高到罪過,強要白家大散財向當地百姓誠懇道歉然後趕緊離開本地,哪沒人哪窩著去,免得害人害己有損當地民風教化,她看著可憐巴巴隻能認錯求饒的父母,徹底怒火中燒。


    當特製的長皮鞭沒頭沒臉狠狠抽在那傲然高坐的主持者身上時,眾夫子們呆了,怒了,跳起來就要攻擊加罪名,但魔障武女可不在乎他們有什麽名望,更不在乎揍這些人的後果,長鞭耍開了花,狠抽了個痛快,讓老家夥們倉皇如落水狗。


    守道德大義,講氣節,威武不屈?


    皮鞭打得更狠。


    “不請,你們擅自上我家來已是無禮。”


    “得到我父母盛情款待忍辱忍讓,喝我家花重金買的茶,居然逼我去死?逼我父母敗家讓你們這些汙辱毀滅我家的罪惡者發財?要我們無辜一家當墊腳石犧牲,成全你們的虛偽肮髒心思豎立你們虛名?”


    白淑娘怒罵著,越罵越打得狠。


    “天良喪盡的老豬狗。豬狗不如,人皮畜生也敢妄想教訓我家?你們主動上門原來是為討打。”


    有白時中這個宰相級可怕大奸臣在,官府中人是不來摻乎的。白家財雄勢大,莊丁護院眾多,尋常百姓哪敢闖白家聲援救助。沒人能阻擋住白淑娘暴打這些老腐。


    然後就上演了可笑一幕。夫子們吃不住打,又逃不走,威武不屈不下去了,狗一樣跪地認錯求饒,自扇耳光。


    白淑娘打得過癮,不肯輕放。


    夫子們聰明地寫下認錯書,自認該打,事後決不追究此難,賠了昂貴的茶水錢,在白太公幫助下才逃脫而去。


    脫離後他們就翻臉了,汙蔑白家耍暴力無恥強逼手段,避免寫認錯書萬一暴露出來有損形象,聲言要聲討到底。


    可,白淑娘死都不怕了,魔障無理智了,可不管做事留餘地,直接就把認錯書當眾展示出來。


    夫子們親手所書筆跡簽名證明了他們並沒有鐵骨與氣節堅持,也圖名圖財貪婪市儈之輩,不配德高望眾,無論怎麽辯解也無法彌補人們對他們重新認識與自然而然泛起的鄙視心。


    事情鬧到這一步,夫子們後悔莫及,隻能惡毒咒罵白氏。而人們也因此恢複了些理智。不少人開始重新反思白淑娘的事,人性良知開始恢複,也覺得無辜的白淑娘太可憐,慢慢多了同情理解。


    隻那些妄圖借助夫子威逼得到大筆金錢,發個道德橫財的人失望不甘心,但齷齪心態,人們不傻也瞧得明白。他們道德上站不住腳,反而不能象以前那樣拿白淑娘說事而鬧騰得歡了。


    風波慢慢平息。但白淑娘的災難還沒完。


    一年後,本州調來一位都監,攀附權貴想沾上白時中的光快速飛黃騰達,武官兒子和白家定了親。


    白淑娘本已死了心,不想再論婚嫁,但架不住父母勸說,也覺得這位是強健又有武力的,不是容易死的,才勉強同意。而都監兒子也覺得前麵三死了是沒那福氣,不配,他這樣的武官才是武女的命中人。


    成親這次也順利。白淑娘終於洞房成了婦人,一切都正常。似乎克夫不實得到有力證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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