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頭領,包括晁蓋本人和精明的吳用在內,都不會知道宋江到底在為什麽而高興。


    隻有一直暗中冷眼觀察宋江的公孫勝,在隨現場情況或歡笑或肅然而應景中,瞧見宋江看著晁天王的那雙笑眯著的眼中似乎有得意和自信的銳利光芒閃爍,他心中一顫,隱隱約約感覺怕是宋江起了什麽心思很危險,下意識深吸口氣,對宋江越發警惕。


    ……


    山寨的大事已定,孔厚忙著接他成逃犯後殺解差潛回家安排藏匿好的家小上山。


    宋江則一邊和晁蓋交流感情,一邊向早上山的義妹鄭紅了解二龍山老頭領的情況,同時自己也在接觸中留心觀察,開始積極布局,很快發現,當初去鄆城代晁蓋答謝他冒死通風報信的打虎將李忠並不是凶惡醜陋的那個雄壯大胡子,相貌不算多好看卻也不難看,估計也不是他能拉攏成心腹的。


    李忠對宋江從當初起就很熱情尊重,見麵總一口一個公明哥哥的親熱叫著,但宋江有意略作試探和分析,就知道李忠這人悶不吐的,一心練武和帶兵,不計較權利地位的得失,很低調,不爭不搶地,和山寨所有頭領的關係都不錯,但卻是明確緊跟晁蓋的。


    宋江還從答謝那次李忠戲耍巧鬥鄆城縣兩新都頭一事知道,李忠麵胖憨,實際肚子有鬼。這人絕不是表麵形象那麽簡單。晁蓋依其為心腹兄弟,把中軍騎兵交給李忠管,絕沒用錯人。


    這是個不值得下功夫拉攏的。


    宋江目前最想拉攏到手的頭領,滿二龍山隻有一個,那就是劈山雷任森。


    他和任森有舊,幫助任森三兄弟上了二龍山有了安樂窩,可以說對任森有恩。


    宋江重視的是,任森此人能文能武,文不弱,武藝尤其了得,力量強猛,刀法精奇,是二龍山目前最能打的頭領,有統帥之才,也是幫助晁蓋整治山寨經濟提升物質基礎最有能力的人。


    這是個極難得的多麵手,誰得了誰得益非淺,而且此人因身背殺父滅門之仇,對蔡京、高俅二仇人恨之入骨,對腐/敗朝廷和皇帝也極為不滿而痛恨,卻又有種奇怪心裏,把大宋統治仍然視為正統,不屑山寨草寇,對自己淪落為草寇,哪怕是替天行道也耿耿於懷,深以為恥。


    任森甚至對山寨三巨頭都不掩飾自己這種耿耿於懷,一麵積極為山寨出力獻策,不遺餘力,殺貪官汙吏惡霸豪強毫不留情,一麵卻又常常獨自落落寡歡,顯得和山寨其他弟兄格格不入。


    他的這種怪異,顯得有二心,自然讓晁蓋不喜不敢放心任用,卻又惜才。這就是重新排座次時,任森猛升為副軍師、山寨步軍總教頭,地位高重用卻不是步兵大統領的無實權的原因。


    宋江知道任森的這種別扭特點是因出身官宦正統之家,受的是正統教育根深蒂固導致的。


    他認為任森本質和他自己是一種類型的人,都是對大宋心懷忠義,沒中進士卻有經世真才實學,卻因種種遭遇而埋沒不得誌,甚至不得不含恨無奈走上造反路的人。


    任森無法真正融入山寨造成的尷尬地位和不如意,讓宋江看到了拉任森為最堅定不移的同誌同夥的希望,誰知以論舊誼接觸,他進行拐彎抹角試探後,相信任森能聽出他話中的一點深意,但任森卻並沒有他想像中應該有的反應。一點也沒有。談笑風生間輕易避過了。


    宋江不禁大為失望,感覺任森此人出身名門,能力過人,心高氣傲,外加心思複雜難測,原來和自己這種出身卑賤的地方小吏人物並不真是同類人,缺乏共同語言,即使能共同走受招安的正途,也未必甘心情願為小服從他宋江領導。


    這樣的人或許能成為盟友,卻不是能放心依靠的兄弟。


    宋江有了這個認識,對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山入夥落草走招安路還不確定,也就死了現在拉攏任森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任森會如此對他主要是因為公孫勝起了作用。


    以前,公孫勝佩服任森之能,但也不喜歡任森,心裏並不把任森當真弟兄,是敬重而不親。


    但北上販馬一行,他成了滄趙集團的人,介紹了二龍山的情況,得到了滄趙兩兄弟高屋建瓴的指點,開拓了時代局限的眼界,心胸霍然開朗,勘破了許多迷津,對任森有了新認識。


    任森這類人若生在雄漢烈唐,遇到劉徹、李世民之類的皇帝,必定是時代正統的風雲人物,出為將,入為相,光耀史冊,可惜他重不逢時,生在宋,碰上個末世花鳥皇帝,還生活在東京。


    他有文化,有眼力,對事物有不一般的見識,但論文采卻做不得務虛的花團錦繡文章,在世風日虛日浮躁官場日益黑暗的皇帝趙佶時代難以考中進士,憑能力能高中武舉,大宋卻是個嚴重輕武重文的朝代,任森雖天性好武卻自己也看不起當武夫將軍,不屑為之,又不是家在邊關不論願意不願意武都有用武之地,他沒有展示能力出人頭地的機會,隻能把精力投入發家治富上,結果整成了東京巨富,財富惹人眼紅。綜合起來,他的命運在這時代注定是個悲劇。


    公孫勝理解了任森的苦衷,體諒了憤悶不得誌情懷,也認識到任森是講道義原則有君子才子傲氣與風範的,不是見利忘義、朝三暮四,靠不住的那種勢力小人或陰險梟雄。


    這種人不是不能收用,可以放心重用,關鍵在於打破他的認識局限性,讓他看到新出路,有了希望。


    趙嶽曾評價說:“如果任森真是征伐和經世的將相之才,那正是新世界最需要的新領土總督人選。應該積極努力拉他一把,讓他走出認識的困境與精神折磨,成為集團的骨幹力量。”


    由此,公孫勝販馬回來後就開始注意多和任森接觸交流,先解決任森的苦悶無聊狀態。


    任森也是可憐。


    山寨沒有能理解他的人,甚至能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軍師吳用算是讀書人,考進士不行,雜七雜八知道的不少,和任森所學的正統務實知識不太一樣,但總算是有知識的能說點,勉強算個可以交流的人物,卻性格不相投。


    山寨其他的頭領,承滄趙拚音字典努力廉價推廣的恩惠,幸運都識字,但包括晁蓋在內都不是真讀過書的,除了一肚子道經的公孫勝外,全是大老粗。任森怎麽交流?


    任森最可靠也最可以聽他盡情訴說苦悶的兩義兄弟,老二黃魁卻是個凶悍啞巴,心雖較細,卻不會說話,而且也沒什麽真知灼見能開導安慰得了任森。任森沒興趣和二弟說。


    說了隻能徒然增添二弟的煩惱不得快活。


    老三強大力,那就是個粗野夯貨,不知愁滋味。任森不稀得和他說,免得胡說八道汙他耳朵清靜。


    公孫勝耐心慢慢加強接觸任森,為避免暴露身份引出意外破壞了趙嶽的計劃,不強行改變任森思想,不急於說服招攬,不透露滄趙的秘密,不提崛起的海盜王國是如何美滿興盛是英雄最該投靠效力的世界,隻拿他早年遊曆四方所見所聞和北上販馬見到聽到的海盜事當稀奇見聞來說,吸引任森的注意力,消磨任森苦悶無聊時間,讓缺乏共同語言的交流能自然進行下去。


    他的真誠與耐心努力滲透讓任森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一種理解、關懷和兄弟的溫暖,慢慢就接納公孫勝為不是知己起碼是體己的兄弟,願意多和公孫勝交流接觸,在二龍山開始找到點定位,身為有悟性的聰慧人,也必然在公孫勝所說的海盜傳聞中慢慢琢磨出些新見識。


    任森在山寨人眼裏仍然是那個格格不入的能幹頭領,實際已經在悄然發生改變。


    除了公孫勝,無人注意也無人能猜測到任森心裏隻怕已經對傳說的公平自由理想海盜王國心生向往,甚至當成了最適合他這種在大宋左右都不是的人的唯一理想新出路。


    在這種情況下,宋江隱諱蠱惑殺人放火受招安,怎麽可能得到任森的強烈共鳴與回應?


    宋江不是和任森不是身在草莽心在正統的同誌,而是他來晚了,為在蛇角嶺加深感情,耽誤了時間,沒趕在公孫勝改變身份回來前就帶隊入夥二龍山及時拉攏到任森。


    況且,就連宋江自己此時對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麽走尚且很迷茫,二思,拿不定主意,沒有落草,怎麽可能說動任森這種有見識有主見也有堅持的人追隨他宋江走那條路。


    環首四顧,宋江看到二龍山數十頭領,卻無一人是自己誌同道合的真正兄弟,除了身邊忠心耿耿追隨的小廝王四,居然無一人可以真正信任。他的危機感越發強烈,越發感覺沒有安全感,越發想找到強助。


    上哪裏能找到知己又鐵杆的強助?


    宋江身在青州,很自然第一就想到了昔年無意間結識的小兄弟小李廣花榮。


    一想到花榮的神箭武勇和青春熱血義氣,宋江忐忑不安苦澀無助的心頓時注入了一股溫暖和力量,不禁仔細琢磨著去找花榮怎麽能拉他甚至逼他毅然棄官造反入夥二龍山、等待他落草二龍山那一天鐵心追隨他共謀前程。


    二龍山此時一片興隆和諧,實際已經埋下隱患。


    在煎熬中不知不覺越發成熟老辣的宋江不知道的是,此時花榮的清風寨也是一片詭異狀況。這種狀況還主要是花榮在趙嶽的計劃下搞成的。


    清風寨原本隻是個設在交通要衝清風鎮上的小軍寨,駐紮在鎮上的小鼇山,依山凹地勢設鎮並立南北二寨,北寨為文官管理的正,花榮的南寨為副,文武搭配共管清風鎮,總共有五六千戶人家,但隻有兩三百戶軍人,這些戶實際就是類似明朝的那種固定軍戶,代代生存在小鼇山,代代要出壯丁當寨兵,在大宋的名稱叫廂軍,也是朝廷正規軍的一種。


    大宋由宋太祖親定的‘書中自有黃金屋、顏如玉’什麽的勸學詩就開啟並強調了重文輕武的基本國策,宋人但凡要點臉麵的家庭就不願意讓孩子當兵從武。再說當兵打仗,那是要腦袋的,太危險。既危險又沒麵子的事,誰會願意幹?


    因此,自大宋立國起就有強拉壯丁當兵的習俗,否則招不到兵。


    清風寨強安住戶,強定住戶出人當兵,就是出於這種國情。


    蔡京搞裁撤廂軍填充沿海,把全國的廂軍幾乎撤了個幹淨,但廂軍這個正式兵種仍在,在清風寨等防禦要塞或安全的南方那些不需要強大武力設防的地方仍然有少量廂軍駐紮鎮守。通常州府級城市隻有一兩千廂兵,極少甚至幹脆沒有待遇更高消耗國家財稅更重的禁軍,千把廂兵的地方占絕大多數,而且,軍官廣泛吃空餉形成廂軍實際人數更少。


    鎮守南方要害的廂軍基本和為安置流民產生的叫花子廂軍團體不同,也是專業兵,在這一點上,大宋朝堂設想的並不錯,不能說朝廷不重視南方的安危。但南方安逸久無戰事,文官不重視武備,隻顧享受南方的富裕,歌舞升平;武官嬉戲而肆意盤剝部下,官稍大的基本都住在城裏安樂窩,過悠然富貴官生活,遠離軍營,主將等要員甚至一個月都不一定能到軍營視察一次。廂軍將士生活困苦怨恨,幾乎不訓練,不過是抱刀槍半死半活混日子,哪有什麽戰鬥力。


    清風寨這不是這種情況,卻是另一種古怪。


    如今的清風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由木柵欄簡單圍堵住寨口的防禦簡陋小寨子,南北二寨都就地勢在凹進口處立起了水泥建抹的高大寨牆,裏麵也不是當初的幾百戶軍戶了,北寨就有五六百戶人家,南寨更有超千戶。


    而寨子所在的清風鎮上卻沒人住了。連周圍的大大小小二三十個村莊裏也少有常住的人家。


    寨子內本不能隨便遷移它地、更不準拒絕當兵而私自逃離的原居民已經全部不在了,都被花榮按趙嶽的青州計劃指使人暗中蠱惑逼迫縱容著紛紛逃離寨子,實際上是間接全趕跑清除了,都懷著熱切希望逃到青州東口那片內彎形沿海跟來此走私完、空船離開的海盜走私船走了,從此脫離困頓牢籠,過上了自由快活日子。鎮上的人也大多如此。


    清風寨沒了熟悉寨內往日情況的舊人,才好方便花榮應付上麵的官府,進行下麵的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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