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麽時候了?”丹陽郡主似有些不敢看秀蘭,微微轉過臉問向那車夫,“這附近可有人家?”


    “看天色,離巳時頂多還有半個時辰,小的走過幾次這條路,要一直往前,大約快到寤寐林的時候才有人家。”車夫抬頭看了看天,又往周圍瞧了瞧,然後苦著臉道,“從這到寤寐林,腳程快些也得小半個時辰,郡主,沒時間了。”


    “郡主……”秀蘭是個外厲內荏的性子,眼下這境況,她是認定了,丹陽郡主若離開的話,她必是活不成了。於是拚命地伸出手,抓住丹陽郡主的裙擺,不停地苦苦哀求。天很冷,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丹陽郡主忽的打了個哆嗦,她垂下臉,本是要看秀蘭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停在衣服的汙泥上。


    華貴的衣裳此時已不堪入目,她有瞬間的忡怔,長這麽大,她身上還從未這般狼狽過,也從未這般淒慘為難過。


    怎麽辦?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等樣子,若是,若是早些趕到寤寐林,或許還能有時間換一身幹淨的衣裳。


    可是,秀蘭卻緊緊抓著她的裙子,讓她邁不開腳。


    秀蘭這丫鬟,其實是她四個貼身丫鬟裏,最沒有眼色的一個。隻是因是自小就服侍她,而且有護主的心,所以她一直留在身邊。若是跟著她過來的是玉梅,定不會讓她這麽為難……丹陽郡主想到這,忽的又打了個寒顫。


    “郡主,奴婢下麵還有兩個小妹妹。娘親又已經瞎了……奴婢,若死了,奴婢一家子就都沒活路了啊,郡主。郡主,救救奴婢吧,郡主……”


    丹陽郡主含著淚道:“你別擔心,你那兩個妹子年歲一到。我便請太太讓她們都進府裏當差,你娘也一樣月月都份例,定不會虧待她們的……”


    到底是服侍自己多年的人,主仆的情意不同一般,她終是無法下狠心。母親說的沒錯,很多時候,她都想著要兩全其美,所以行事反而太過優柔寡斷。


    然而,她說出這番話後。秀蘭卻哭出聲。絕望道:“郡主。是真不管奴婢死活了嗎……”


    “怎麽會,我何曾――”丹陽郡主心一揪,慌忙道。隻是話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聲音一下子卡在喉嚨裏。


    或許,秀蘭說的,沒有錯。她之所以會想那麽多說這麽多,就隻是為了給自己一個馬上離開這裏的借口!


    她臉色慘白,怔怔看著秀蘭說不出話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並且是為了護她才受的傷。雖護主是奴才的本分,可是,能守著這等本分的奴才並不多。


    她應該,應該……


    秀蘭似抓住哦最後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抓著丹陽郡主的裙擺,丹陽郡主因瞬間的失神,遂趔趄了一下,於是反射性地拽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因動作過大,使得她係在腰上的玉佩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下意識的看了一下那玉佩,隨後怔住。


    母親給她的那個小香囊,不見了!


    丹陽郡主一怔之後,便是一驚,隨即環顧周圍,沒有,沒看到,是掉了嗎?還是……她又自己檢查了一下係香囊的地方,她記得當時特意打了好幾個結,用的絲帶也都是新的,顏色鮮豔又結實。


    她越想越心驚,呼吸一下重了幾分。


    昨晚,她歇下之前,光耀夫人過來找她,屏退了左右,然後給了她一個小巧的香囊,樣式很普通,就是做工較精致,但看起來跟一般閨閣女子做的香囊也沒什麽差別。


    然而,光耀夫人卻極其慎重放在她手裏,並一臉認真地交代:“這是你姑姑親手做的香囊,是你爹好容易才求得的,明兒你須帶在身上。”


    丹陽郡主一時不解,拿著那香囊看了看,又聞了聞:“這是?”


    光耀夫人看著她道:“你應當知道,大香師最可怕的手段是什麽。”


    丹陽郡主一怔,詢問地抬起眼,光耀夫人接著道:“那樣的人,這樣的地方,誰敢不敬誰敢不怕,又有誰敢不防著。七位大香師,若不是相互之間有製衡,各自也有可以約束可以利用的地方,那些貴人又哪裏能睡得安穩。”


    丹陽郡主大驚:“母親的意思是,這香囊可以……”


    “白廣寒大香師親自挑選侍香人,此事關係到天樞殿繼承人問題,絕非小事,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出現,你帶著,以防萬一。”光耀夫人低聲道,“若有什麽意外,你記得看一看這香囊,到時心裏就明白了。”


    “嗚――”秀蘭的哭聲將她的神思拉了回來,丹陽郡主有些愣怔地垂下眼,心跳不停地加快,這就是,這就是大香師的香境嗎?!


    雨水落在臉,冰冷刺骨的感覺那麽真實,從坡上摔下來,疼痛的感覺那麽真實……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她恍恍惚惚地想了一圈,心緒卻愈加紛亂。


    若,若這真的是一場考驗。


    那麽,白廣寒大香師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結果?


    是留下?還是馬上離開?


    丹陽郡主冷汗涔涔,既然七位大香師相互製衡,白廣寒大香師又怎麽會料不到,姑姑會將那個香囊給她呢,或許,方玉輝那邊,也有類似的東西。但是,白廣寒大香師根本不在意這些,因為,沒人知道,他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即便他們識破了題目,卻依舊要自己作答!


    ……


    與此同時,源香院這邊,石鬆第二次找了過來。


    “掌事很惱火,你真的不去?”石鬆進了屋後,在安嵐身邊站了一會,才低聲道,“你。不會後悔嗎?”


    安嵐不語,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話般,但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為微微有些發白。


    這樣的事不能去想。


    因為,無論選擇哪一邊。隻要結果不是好的,以後心裏都會不甘。


    她或許能讓自己不後悔,但卻無法撫平不甘的心。


    石鬆走了,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金雀一句話也不敢說,不停的跑進跑出,她一早就讓人去請大夫了,但是也不知怎麽回事,都那麽長時間了,大夫卻還沒到。


    金雀站在屋簷下,看著天空飄落的細雨,想著這些年安婆婆照顧她們的一點一滴。在源香院這個地方,在當年那樣境況下。當真是恩重如山。如今。安婆婆已是彌留之際,無論是她還是安嵐,都不能離開半步。


    可是。這些年,安嵐為著那個目標。一步一步走來,吃盡了苦頭,卻一聲不吭。後來為扳倒王掌事,她們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好容易到了這一步,怎麽就……金雀跺了跺腳,就轉身,這時候走到門前又停下了,隻隔著一張門簾,她卻不敢進去。


    她進去說什麽?


    金雀咬著唇含著淚,有些茫然站在那簾子前。


    卻這會兒,忽然聽到安嵐在裏頭忽然喊了一聲:“婆婆!婆婆你說什麽?”


    金雀大驚,卻才掀開簾子,不及進去,一個小香奴就跑過來道:“金香使,大夫來了!”


    大夫進去後,安婆婆又夢囈了幾聲,眉頭緊皺,隨後不等大夫上前查看,安婆婆就醒了過來。


    突然得讓所有人都一愣,大夫把脈過後,也有些納悶,又仔細看了一會,才說從脈象看沒什麽大事,就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身體有些虛弱,注意多休息就行。


    金雀問前幾天是怎麽回事,那大夫也說不出了所以然,含糊了幾聲後,又開了一帖補身體的方子就走了。


    安嵐才上前,卻不及開口,安婆婆就先道:“晉香會?”


    金雀回過神,趕緊道:“安嵐擔心您,就沒有……”


    “怎麽……唉,好孩子,你快去,快去,婆婆沒事!”安婆婆說著就看向金雀,“你陪她去,快去吧!”


    安嵐有些僵直地站在那,她甚至不敢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金雀也沒有說現在是幾時了,又哭又笑地應了安婆婆後,就抱起旁邊的亂香,然後推了安嵐一下。


    馬車陸雲仙早已經準備好,她們一上車,馬上就往寤寐林跑去。


    安嵐直到上了馬車後,還覺得自己像是剛剛夢醒,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哆嗦。


    好冷,細雨綿綿,夾著雪粒,冷得刺骨。


    源香院離寤寐林並不遠,馬車跑得很快,一會就到了。


    安嵐很急,加上冷的關係,手腳有些僵硬,於是下車時腳一扭,就摔了一跤。


    下了一早上的雨,路上已有積水,而她這一摔,正好就摔到旁邊的積水上,跌了一身的泥濘。


    她終於回過神,金雀受驚地叫了一聲,就要放下亂香去扶她時,她手撐在泥水裏自己站了起來,然後往銅雀台拚命地跑去。


    她從來沒有跑得那麽快過,寤寐林裏的侍從回過神時,她已經從旁邊跑過去了。


    安嵐一直一直看著前麵,即便是陰天,但此時天已大亮。


    她不用問,也知道巳時已過,並且過去很久了。


    她知道,即便過去也沒用了,這樣過去,也不過是徒遭人笑話,可是,她還是想看一眼,她還是想看一眼。


    寤寐林的銅雀台,一年當中,待客的次數寥寥可數。


    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光用銀子是打不開銅雀台的大門,曾有位江南富商不信邪,讓人抬著滿滿五箱黃金過來,想包下銅雀台為自己辦一次壽宴,卻不想連銅雀台最外麵的台階都沒能摸到,就被人給請了出去。


    所有來銅雀台赴宴或赴香會的客人,無一不是盛裝打扮。


    天下著細雨,但銅雀台的台階下麵,一口足有三人合抱的青銅瑞獸衝天雙耳香爐內,正燃著熊熊火焰,香煙如雲,香氣彌漫,數裏可聞。


    此時,銅雀台上,碧瓦飛簷下。雕欄玉砌間,那一個個峨冠博帶,長衫廣袖的身影,宛若天宮中的仙人。就連那立於階旁的侍女,也似仙娥般高貴。


    冰冷刺骨的雨霧沒有絲毫影響到香會,反為此次香會添了幾分難得的意境,偶又幾縷靈動的琴音傳來。幾可讓人品出仙宮的縹緲。


    她帶著一身的泥濘闖進來,突兀無禮得像有人在笑語聲喧的宴會上砸了滿桌的碟碗。


    琴音中斷了,正低語的人們也都停止了交談,紛紛看向她。


    安嵐跑到這邊好後,抬起臉,冰冷的雨絲早就打濕了她整張臉,雨水混著泥水順著臉頰往下滴。她看到銅雀台上的盛況,勇氣瞬間流逝,臉色急轉蒼白。她呆呆立在那。看著眼前仙境一樣的地方。茫然無措得像個受驚的孩子。一動都不敢動,隻是劇烈的喘息著。


    身上的衣裳慢慢被打濕,冰冷的寒意從四肢往心髒蔓延。


    今日的銅雀台。七位大香師都到場了!


    誰都想親眼看一看,白廣寒會選一位什麽樣的侍香人。


    淨塵輕輕一歎。雙手合十,百裏翎難得沒有開口說話。


    崔文君往下麵看去,卻一眼之後,微微皺了皺眉,餘下的幾位大香師則都看向白廣寒。


    此時白廣寒就坐在銅雀台的主位上,身子微側地靠著椅背,一手支著臉,神色淡淡,眉眼間似帶著幾分疲憊。景炎走到他旁邊,微微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道了幾句,他也隻是略抬了抬眼,然後再沒有別的表示。


    金雀終於追過來了,她懷裏緊緊抱著亂香,卻過來後,也如安嵐一樣,被眼前的一幕給震住。


    她們,是外來的闖入者,滿臉汙泥,一身狼狽。


    景炎從銅雀台上下來,走到安嵐身邊,嘴角邊依舊噙著一絲微笑。


    那樣的笑容,似親和又似疏離,一個溫和得讓人看不到底的男人。


    “結,結束了嗎?”安嵐僵直了好一會,才開口,聲音在打顫,整個人都在打顫。


    金雀屏著呼吸緊緊盯著景炎,眼裏帶著濃濃的乞求。


    這幾天,為守著婆婆,安嵐沒有正經梳洗過,出來的時候又那麽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還是那套半舊的家常衣裳,剛剛下車時又摔了一跤,還正好摔在泥水裏,於是一身的泥濘,滿臉的汙漬,頭發還被風吹亂了,被雨水澆濕了,正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


    從不曾有這般狼狽的人踩上銅雀台的地磚,追過來的侍從本是要將安嵐和金雀請出去的,卻因景炎朝她們走過去而收回腳步。


    “結束了?”安嵐再次問,蒼白的臉上僵硬得沒有任何表情,她就好似在追問一個能讓自己死心的答案。


    景炎抬手,伸出修長的手指,替她撥開蓋在眉毛上的頭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髒小孩。”


    他的聲音依舊那麽溫和,但卻讓人辨不出,究竟是何意。


    安嵐一雙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隨後,景炎才似惋惜,又似歎氣地道:“是啊,時間已過,都結束了。”


    那麽輕的一句話,卻有千斤之重。


    安嵐刹時麵無血色,她沒有哭,甚至還跟剛剛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此時此刻,她的那張臉,那雙眼,卻令人有些不忍看。


    砰地一聲,金雀手裏的亂香落到地上,呆呆地看著安嵐僵硬的背影嚎啕大哭。


    哭聲驚動了銅雀台裏的鸞鳥,景炎有些怔住。


    銅雀台上,有人一開始有些慍怒,但不知為何,那哭聲多聽了一會,心頭的慍怒便不由化為歎息。


    “阿彌陀佛。”淨塵宣了一聲佛號,感慨道,“至情至性。”


    百裏翎看向安嵐,卻發現,那姑娘真的一點要哭的意思都沒有。


    金雀的哭聲讓安嵐回過神,她忡怔了一下,才朝景炎施了一禮。感謝他這段時間的幫助,抱歉她讓他失望了,都結束了。


    她慢慢轉身,她彎下腰,拎起亂香檢查了一下,然後給金雀擦了擦眼淚,握住金雀冰涼的手:“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


    祝晚照清空生日快樂,永遠十八歲^^


    咳,今天是肥章,求粉紅票,好歹撐到月底了,乃們表拋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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