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剛到京裏的時候給家裏寄了一封信,說是投宿在了西華門外安平街的高升客棧裏,此後一連十天都音訊全無。璧容的一顆心懸的七上八上,終於耐不住給嫁到京裏的嚴宓寫了一封書信。


    說起嚴宓的夫家,是京城有名的書香世家。


    曾祖曾是前朝有名的文豪,後來太祖皇帝登基稱帝,祖父因為學識過人給皇太子做過五年的太子少師。嚴宓嫁的是吳家的二公子,永樂四年的庶吉士,年少有為,如今在吏部任左給事中,而吳家當家的吳大老爺則正巧在禮部任侍郎一職,官居正三品。


    意料之內的是四日後便收到了回信,意料之外的卻是由關恒親自送過來的。


    一封是嚴宓的,另一封則是沈君佑的平安信。


    信上大致說了吳二公子與沈君佑見了麵,經吳二公子透露,秦書懷確已於半月前入獄。而此事乃是由禮部一位給事中直接報到了王尚書那裏,聖上龍顏大怒,當下便處置了銀作局的葛、茅兩位公公。


    這件事吳二公子早有耳聞,又聽了沈君佑的話,已經把事情告知了給了吳大老爺,叫璧容莫要擔心。


    看過了信提起的一顆心這才緩緩放下,喊了關恒去了正屋廳堂裏,仔仔細細問起了京裏的事來。


    “……夫人別擔心,二爺一切都好,吳家二公子已經將各處都打點好了。”


    璧容聽說沈君佑一切都好,點點頭,又問道:“帶去的銀子可還夠?”


    “夫人放心,走的時候帶的都是大興錢莊的銀票。”說著,就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牛皮紙封的信封來,“二爺叫我單獨交給夫人。”


    璧容一愣,忙收了起來,叫秋桐去給關恒預備了飯菜,遣了身邊服侍的,進了內室。


    信並不長,將將寫了大半張紙。一是說璧容即將臨產,叫她帶著全媽媽幾人到西坪村別院去,另轉告年掌櫃說年關將至,各個鋪子暫時歇業。二是叫她安排車馬叫趙思思今天夜裏跟關恒返回京城。


    信裏並沒有交代原因,她也摸不清楚事情究竟進展到了什麽地步。


    複又招來關恒問了問,關恒也是搖了搖頭。


    生怕耽誤了事,待關恒一吃過了飯便安排車馬去了西坪村去接趙思思,然後趁著夜深之時不動聲色地便出了忻州。


    送走了趙思思,璧容邊忙起了去西坪村的事。孩子的包被、小衣裳,一應換洗的棉衣、皮襖,還有生產所需的東西,連人帶物足足裝了三大馬車,浩浩蕩蕩地去了西坪村。


    先前問過沈沅娘的意思,她說自己跟著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何況豪哥兒幾個兒的學業也不能落下,不如留在這裏也好有個照應。這邊有陳孝儒夫妻照應,璧容自是放心不過,何況西坪村那邊也著實住不開這麽多人,便又留下了兩個小丫鬟過去伺候。


    而秋風院的擷芳卻是被全媽媽的一句話留了下來。


    ――――――


    日子轉眼就到了十二月,家裏的人都緊張起來。初一的清早鄭母便帶著秀蓮和劉氏去送子觀音廟裏燒了頭香,又捐了五兩銀子的香火錢。


    初八那日劉氏在院裏支了口大鍋,煮了滿滿一鍋臘八粥,帶著璧容身邊的幾個小丫鬟拜了括門神、戶神、宅神、灶神、井神等一眾神靈,祈求豐收吉祥。


    原本是十二月中旬的分娩日,可直到過了小年,肚子也始終不見動靜。有愛打趣的婆子便說這孩子是個聰明的,知道外麵天氣冷,躲在肚子裏不願意出來。不過倒是也夠安穩,起初懷孕時的害喜、腿腫現象都沒有了。


    雖說孩子晚出生幾日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可說不上來為什麽,璧容的一顆心始終放不下。


    北風凜冽,厚重的烏雲積壓了幾日,終於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雪,一連幾日紛紛揚揚,天上地下頓時一片白皚皚的景象。


    火盆裏點著上好的銀霜炭,燒的極旺,與外麵肆虐的寒意相比,屋子裏溫暖如春。


    幾個小丫鬟拿著小兀子圍在火盆邊上說著話。


    璧容便歪在燒著熱烘烘的大炕上聽她們講。


    “昨個兒夜裏那場雪可真夠大的,半夜聽見後院撲通一聲響,還以為招了賊。”秀蓮說起昨個兒夜裏雪壓塌了家裏豬圈頂子的事來。


    “嫂子家的兩頭豬養的可是好,該有三百斤吧?過年的時候可要賣了?”妙月問道。


    妙月不像青沐幾個都是沈家的家生奴才,她爹娘都是在莊子上做事的,她直到滿了十二歲才給送到了府裏來學規矩。


    秀蓮笑著搖搖頭,“崽子的時候買來的,拿糧食喂了足足一年呢!可舍不得賣,要宰了留著家裏過年吃呢。”眉眼之間盡是喜色。


    過去隻有過年才舍得燉一回肉,更不要說養的雞鴨牲畜留著自己吃了。可如今不同了,他們老鄭家可是西坪村有名的富戶了,蓋了新的青瓦房不說,姑娘嫁去了縣裏做當家奶奶,兒子在鎮上開了木匠鋪子,滿村的人哪個不羨慕。


    “咱娘已經跟你大哥說了,兩頭豬的豬腳都留著,給你做豬蹄通草湯喝。”秀蓮道。


    這還是劉氏生百順時沒有奶,沈君佑請來的大夫給開的食療方子,秀蓮一直記著。


    可這個小家夥什麽時候才肯出來呢。


    算算日子,還有三天就過年了。


    沈君佑,怕是趕不回來了。


    璧容摸摸自己的肚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秀蓮怕她胡思亂想,便安慰道:“今年生了好些個孩子,有兒有女,都可順溜呢,一個糟蹋的也沒有。”


    幾個小丫鬟聽了也都嘰嘰喳喳地附和了起來,有的說夫人肚子尖,肯定懷的是小少爺,有的說先開花後結果,夫人有福氣,指不定要先生下一位小小姐。


    大雪一直下到了除夕這日。


    除夕的一大早,鄭天洪兄弟倆便穿著蓑衣拖了圈裏兩頭豬去了打麥的麥場裏宰,兩個豬頭、四隻豬腳留了下來,又留了大半頭豬肉,一半自家吃,一半則當人情關係送給了要好的親戚鄰裏,剩下的便賣給了村裏的街坊。


    年前的時候,鎮上的豬肉價錢漲的飛快,老鄭家也不指著它掙錢,便仍舊賣的平時的價錢,村民們聽了都瘋著搶著跑去買。


    村裏的人都知道老鄭家嫁到城裏的姐兒回來了,趕上年關紛紛拿著自家置備的年貨過去串門,秀蓮知道璧容喜歡清靜,熱情地在自家招待了她們。


    中午秀蓮燒了一大鍋豬頭肉,特地給璧容做的清淡些的燕窩粥,算上秋桐夏堇一種丫鬟,大家不分上下圍坐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下午幾個小丫鬟幫著秀蓮、劉氏一起包除夕的餃子。


    除夕夜裏燈火通明,各家都待在家裏守歲。


    全媽媽怕她累著,早早就叫她上床歇了。


    剛有一絲睡意,肚子突然一陣陣地疼起來。


    睜開眼睛,猛然清醒過來,莫不是要生了吧!念頭剛起,便覺得身下的褥子一片濕漉,嚇了一跳,忙拉開簾子喊人。


    秋桐、夏堇就待在外間的大炕上,聽見聲音趿了鞋便跑了過來。


    “夫人,怎麽了?”


    “快,快去叫人,我怕是要生了。”話正說著,肚子越發的痛起來,因為驚慌聲音裏帶著些顫抖。


    兩人也是嚇了一跳,秋桐還算鎮定,推了門便去找全媽媽,夏堇這時也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在院子裏喊了一通。


    穩婆是沈君佑早就請好了的,一路從定襄跟到了這裏,就住在璧容隔壁的屋裏,聽見喊聲便披衣跑進了正屋。全媽媽跟著一塊出來的,井然有序地安排著下人們去燒水、煮手巾,又叫小廝去通知了鄭家的兩個媳婦過來。


    穩婆進來先是摸了摸肚子,然後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見羊水已經破了,忙叫璧容躺好,開始指令性地叫她吸氣、呼氣,什麽時候用力。


    丫鬟們過來在床上係了白綾好叫璧容抓著借力。


    璧容隻覺得疼痛漫天遍地的襲來,仿佛要從腰那裏生生地撕成兩半,兩耳嗡嗡作響,隻隱約聽見穩婆聲嘶力竭地喊著用力,用力。


    汗水浸濕了枕頭,秋桐不斷地拿帕子給她擦著臉上的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穩婆突然一臉驚慌地站起來,疾步走了出去。


    見著全媽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羊水已經破了……孩子還沒有完全轉過來……”


    全媽媽聞言一驚,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可是一點差錯也馬虎不得,急聲道:“不是早就足月了,怎麽還沒有轉過來。”


    璧容不知所以,隱約聽見她說了羊水兩個字,緊接著便見全媽媽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秀蓮和劉氏,抿著嘴,都是一臉的嚴肅。


    璧容的心突地一沉,顫聲問道:“嬤嬤,出了什麽事。”


    全媽媽僵著嘴角,扯了個笑,坐到她旁邊,捋了捋她的頭發,寬慰道:“你別擔心,沒有別的事,隻是羊水破的早了些,孩子,孩子可能還要再等會才能出來。”


    璧容心中警鈴大響,撐著胳膊坐起來抓住全媽媽的袖子道:“嬤嬤,這是什麽意思,孩子…孩子會不會有事?”


    秀蓮聽見全媽媽的話,便已經明白了個大概,臉色刹那間一片蒼白,擺著手道:“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嘴裏連著說了好幾遍,也不知道是說給璧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全媽媽握住她的手,讓璧容看著自己的眼睛,“來,孩子,看著我。東哥兒就在回來的路上呢,他就要回來看你和孩子了,為了東哥兒,為了你自己,你也要把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有嬤嬤陪著你,不用怕,不用怕……”


    璧容緩緩地點點頭,卻突地感到一陣疲憊,眼皮越來越重,隨著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她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好像聽見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聲嘶力竭,驚恐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回來的太晚了,提前忘記存存稿箱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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