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名叫妙月,是補了去宇韶居伺候趙思思的青竹的差事進來的。從外院一路疾跑過來,知道事情緊急,喘著大氣斷斷續續地說完了話才得空撫了撫胸口。


    屋裏的人皆是一臉驚愕,趙思思最先晃過神來,一把抓住妙月的手問道:“出了什麽事?秦府怎麽了?你倒是把話說全了啊!”


    妙月被她猛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張著嘴呆了半天才止住了結巴,回道:“奴婢從花房過來,瞧見門房的領了個小廝進來找陳總管,隻說秦府出了事,旁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見陳總管過來了,和妙月說的一樣,隻知道隔壁街的寶芝齋被封了鋪子,二爺這會兒並不在鋪子,他正要叫人出去尋。


    直到了亥時,才見沈君佑回來。


    一天的提心吊膽,屋裏的人早已亟不可待。


    一進門,便有丫鬟端了茶過去。聽聞他還沒有用晚飯,璧容忙叫人去廚房煮了碗熱騰騰的湯麵端來。


    外間玫瑰椅上坐著的趙思思早已按捺不住,這樣的情形,也沒人會顧忌上這個時辰她一個未婚女子待在這裏的不妥之處了。


    待沈君佑喝了茶坐下,璧容才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怎麽連寶芝齋都被封了?”


    寶芝齋的事還是下午從錢婆子嘴裏聽說的。


    且說下午約麽未時,錢婆子帶著芳姐兒和全哥兒跑了過來,芳姐兒身上穿的還是居家的半新衣裳,脂粉未施,顯然是來的匆忙,再瞧全哥兒手裏拎著的兩個灰布包袱,大有一副避難的模樣,璧容不由得一驚。


    “奶奶啊,救命啊,奶奶!”錢婆子一進門便鼻涕眼淚流了滿臉,扯著嗓子哭嚎了一通,又扯了身後的閨女兒子跪下來,那芳姐兒本就發鬢零亂,被她這麽一扯,樣子更加狼狽。


    身後的幾個丫鬟見了紛紛厭惡地蹙了眉頭。


    璧容問了究竟,錢婆子忙說了寶芝齋的事。


    “……也不知是出了啥事,來了一幫衙役,二話不說地就帶了我家姑爺走,還拿封條封了鋪子,鋪子裏的不少金銀首飾都被那些衙役裝進了兜裏,虧了鋪子裏的小夥計過來給我們報信……奶奶,從前是我多有得罪,可咱們好得也親戚一場,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錢婆子口中的姑爺便是寶芝齋的趙掌櫃,看來這事情和秦府的事脫不了關係。


    錢婆子一怕趙掌櫃的事會株連到她們身上,後來聽說衙有衙役搶了寶芝齋的東西,又擔心官府會過來沒收了自家的財產,嚇得魂不守舍,這才厚著臉躲過來避難。


    趙思思那裏已然是一團亂,璧容哪還顧得上他們三人,便支了個丫鬟去打水給他們洗把臉,弄些吃食在客房招待,又去請了全媽媽過來。


    要說起這錢婆子怕的人,屈指可數,其中便有全媽媽,當著全媽媽的麵,錢婆子總覺得自己心裏想的什麽事都能叫她看穿了去,故而在全媽媽麵前向來是有問有答,一句謊話也不敢說。


    全媽媽隻略提了提秦府和沈府的關係,又說了這事情應該不會是趙掌櫃惹出來的,故而不會牽連到他們幾人,反倒是沈府這裏,樹大招風,難保官府不會趁機過來搜刮一通。


    錢婆子一聽,剛吃了飯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帶著芳姐兒和全哥兒便風風火火地回去了。


    沈君佑喝了茶,歇了口氣,才道:“如今隻知道是賀壽的金碗出了問題,旁的事情還一概不知。我已經著人去了忻州府裏打聽,估麽明個兒就會有消息了。”明明是安慰的話,可沈君佑卻緊抿著嘴角,眉宇間平添著些許凜然,不經意地便露出幾分懾人的淩厲來。


    璧容心裏不由得“咯噔”一聲。


    待夜深人靜之時,屏退了眾人,夫妻倆吹了燈放了簾子歇息在了床上,璧容才出聲問道:“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內室裏一片落針可聞的寂靜。


    此時已是初冬,早上便一片烏雲密布,到了夜裏更時不時有寒風呼嘯而過,震得門窗哐哐作響。清冷的月光透過如意紋的窗欞鋪在地上,仿佛也被吹得搖曳生姿起來,有種支離破碎的美。


    沈君佑睜著眼睛,良久無言。


    去忻州府打聽的人黃昏時就已經回來了,帶來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他方才說的話隻是為了安慰眾人,畢竟多幾個恐慌的人不但沒有幫助,反而添了亂。


    可他們夫妻之間,從來沒有秘密。


    想到此,沈君佑驀地歎了口氣,“我派去的人回來說,秦府上下已是一片大亂,秦老爺入了獄,秦夫人急的臥病在床,正各處托人打點……”


    “怎麽,怎麽會……秦家不是與一向與忻州的府衙交情甚好?”璧容驀地側過身子,驚愕地掩了嘴,“那敬安……”


    話音一落,又是半響的沉默。


    沈君佑的半邊臉陷在窗簾映下的陰影裏,黑黑的看不清表情。


    “多半也是如此。”


    敬安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們曾一同讀書考學,一同下海經商,在他人生最晦暗的那些年,是敬安的扶持,才有了他如今的一切,那是比血脈親族更為深厚的友情。如今他在京城音訊全無,自己豈能不聞不顧。


    想到此,他不由地伸過手摸了摸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那裏正孕育著他們的孩子,還有兩個月就要出生了,家中本就沒有長輩,這又是頭胎,沈君佑想到自己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她的身邊,心中便一片愧疚。


    一邊是生死同盟的兄弟,一邊是骨血相連的妻兒。


    若是換作了別人,會如何選擇呢?


    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


    突然間他感受到了從手心處傳來的一股莫名力道,不由得愣了愣。


    璧容用手摸了摸肚子道:“如此好動,將來定是個調皮的。”字裏行間看似無奈,可聲音裏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聽奶娘說孩子好動是好事。”沈君佑輕柔地在方才胎動的地方流連了幾下,卻是一片安靜,心裏不由得有些沮喪。


    璧容聽了自是歡喜,不由得往他身邊挪了挪,沈君佑順勢伸出手臂將她攬進了懷裏,輕輕摸著她如絲般潤滑的長發,發絲間隱約帶了些茉莉的味道,不由得低下頭去深吸了兩口。


    他的呼吸炙熱地噴在她的脖頸處,璧容情不自禁地一顫。


    “用了什麽洗頭發,這樣香。”一邊說著,攬著她手臂向裏緊了緊。


    自懷了身孕,很少見過他這般孟浪,不由嚇了一跳,忙回道:“就是平日裏用的香露,不過全媽媽今個兒說了,我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還是少聞這些東西為好。”


    說完,璧容隻覺得後背上的手驀地一僵,這才鬆了一口氣。


    若是他真的興起,一時間她還真沒法子阻止。


    沈君佑心裏卻是一片愧疚苦澀,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容兒,過兩天,我想去趟京裏。”


    ――――――


    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消息,說禮部例行檢查竟然查出寶芝齋給貴妃娘娘獻壽的二十隻金碗是用鎏金製成的。


    此時街上已經沸沸揚揚地說起了昨日寶芝齋被封一事,百姓們紛紛猜測著原因,有消息靈通的便說起了忻州府秦家的事來,秦家在山西也算是經營了幾代的商賈世家,如今卻大有破敗的趨勢,百姓們皆唏噓不已。


    而沈府這邊卻裏裏外外忙的團團亂。


    沈君佑隻給了她一天的時間收拾箱籠,京城離忻州曆路程遙遠,又是寒冬時節,要準備的棉衣、皮襖一件也不能少。況且此次去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求人辦事,各處都要打點,各種數目的銀票、元寶……忙的正房的幾個丫鬟手都停不下來。


    臨行前,兩人依依不舍,璧容幾次落下淚來,沈君佑見了心痛如絞。


    “……但凡身子有一點不舒服就去請了大夫過來,切不可含糊過去…一日三餐要按時吃,夜裏務必叫了丫鬟在屋裏值夜…有事就去找陳叔和全媽媽…我已經叫阿三去西坪村接了秀蓮嫂子過來陪你,我不在的日子一定要好好的,我答應你一定在你生產前回來……”


    璧容用帕子抹了淚,強子忍著心頭的不舍點了點頭,“你不必擔心我,我會好好的等你回來,和我們的孩子一起,你要答應我,一定得平平安安的回來……”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沈君佑伸手攬了她入懷,一通柔聲撫慰,又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好好看住趙思思。


    璧容點點頭,這事昨夜沈君佑已經跟自己說了。秦書懷的事其中一定隱藏著什麽陰謀,如今就連鋪子裏的掌櫃、工匠都被抓了起來審問,隻剩下趙思思一個人因為來了沈府而躲過一劫,將來若是想洗脫罪名,恐怕還要靠趙思思。


    沈君佑走的當天下午,秀蓮和鄭天洪兩口子便來了,借著他們來的馬車夜裏就由鄭天旺將趙思思送去了西坪村。附近的人都認得鄭天洪兩口子是沈家奶奶的兄嫂,隻當是他們來沈家串親戚,當天晚上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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