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木柴劈裏啪啦的燒著火,四周昏暗,看不清麵容的黑袍人坐在邊上,凝望著上躥下跳的火苗。


    他沒說話,於是四周都是安靜的。


    艾琳娜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她此時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被綁架了。


    身上蓋著一床看起來幹淨柔軟的被子,她似乎靠在草垛上,並不是很舒服,但還是過得去的。


    下意識的活動了一下四肢,艾琳娜發現她甚至也沒被綁起來。


    身上什麽痕跡也沒有,裙子甚至都沒有淩亂的痕跡,別在裙撐下的丁字尺也完好無損。


    甚至包括自己的小挎包,都沒被收走。


    她看了一眼那邊的人,什麽都不做,這就是新時代綁架方式嗎?


    還是說,這是一種潮流?


    艾琳娜的指尖滑入包裏,觸碰到了她隨身攜帶的槍。


    這讓她多了幾分底氣。


    見黑袍人並無反應,似乎睡著了。


    艾琳娜想了想,轉身欲走,卻在看見了自己身處何方後,一時愣在了原地。


    那是層層疊疊、如同蜂窩般的管道,與壓抑的黑暗、充斥的霧氣攪合在一起,混出了一股潮濕的味道。


    這裏是倫敦的下水管道處,是地下的倫敦。


    “你看,”身後的人慢慢走到她身側,“這就是你們的新下水道。”


    他冷哼了一聲,“英國佬,哈。”


    這低沉的聲音帶著些奇妙的韻味,艾琳娜感覺似乎在哪裏聽到過。


    她看向身側的人,“你是誰?”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沒有敵意,但艾琳娜並不覺得一位擅自把她綁走的人是好心的慈善家。


    不管怎麽樣,綁走她,隻為了跟她一起看下水道?


    “你多年前曾經幫了我一次,”身側的黑袍人答非所問,“我這次來,是帶你走的。”


    艾琳娜皺起了眉頭,“我不記得了。”


    她多年前的記憶大半忘光了,壓根想不起來這是誰。


    “這不重要,”那人說道,“我記得就可以。”


    他聲音低沉,幾乎是有點唱歌的韻味。


    但艾琳娜實在是想不起來了。自己到底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來著?


    “簡單點,說話的方式簡單點,”她問道,“你為什麽要帶我走?”


    “在倫敦,有一場正針對你的陰謀正拉開序幕,”黑袍人答道,“我可以帶你回巴黎。”


    他轉身,慢慢的坐下了。


    “什麽陰謀?”艾琳娜也坐了下來,“誰締造了這場陰謀?”


    她平靜的看著麵前的火焰,“我不覺得有什麽陰謀能讓我離開我的工作。”


    “那個人,”黑袍人說道,“這裏並非我的主場。”


    他又將手中的東西烤了烤,才遞給艾琳娜。


    “那個人?”艾琳娜皺了皺眉,“誰?”


    她接過來,才發現這是小半隻烤雞。


    “我不能告訴你,”他回答,並催促道,“吃吧。”


    雖說聲音冷硬,卻又有帶著一點溫度。


    艾琳娜搖了搖頭,將手中的食物還給他。


    “我不吃,”她聲音穩穩地說道,“謝謝你的好意,但麻煩你送我回去。我突然消失了,大概我的朋友都急壞了。”


    黑袍人看向她,陰影蓋住了兜帽下的臉。


    他幾乎是饒有興味的問,“即使回去會有生命危險?”


    “天上掉下來一塊磚都能砸死人,喝水嗆死,食物噎死…”艾琳娜將身上的丁字尺抽出來防身,“要是擔心這些,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她顛了兩下,“我不擔心這些,來一個人,我就送一對到警察局。”


    “那陰謀呢?”那人問道,“下毒,暗殺,汙蔑…”


    “那就陰謀吧,”艾琳娜相當不在意的說,“我不在意。我在意的,隻有建築。”


    她將手中的丁字尺拋了拋,又穩穩地接住,“更何況我不害人,但我也絕不允許別人害我。”


    既然這位神秘的黑袍人沒有這個帶她回去的意向,艾琳娜攏了攏袖子,打算自己找路回去。


    雖說自己找可能慢了點,但艾琳娜熟背地圖,又在前段時間天天坐著公共馬車四處轉,隻要找個下水管的□□爬上去,就能確定大致的方位。


    “你找不到回去的路,”那人肯定地說。


    艾琳娜起身走了幾步,聽到這話,她又回過頭來。


    “你願意帶我出去嗎?”她問道。


    那人凝視著她,“如果你希望這樣。”


    艾琳娜舒了口氣,手上卻被塞來了那隻仍舊熱騰騰的雞。


    “吃了它,”他命令道。


    艾琳娜歎了口氣,咬了一口手上的雞。


    味道居然還不錯。


    黑袍人三兩下收拾好了東西,艾琳娜則是吃完了拍拍手,將雞骨頭埋在了餘燼中,還順手拿兜裏的草圖紙擦了擦手。


    “你不是很愛惜這種東西嗎?”看見艾琳娜的動作,他嘲諷的問。


    “在我畫圖的時候,我才愛惜它,”艾琳娜回答,感覺這人有點莫名其妙,“其他時候就是普通的紙而已。”


    “地道是你新構設出來的?”她轉開話題說道,“我不覺得那是房子最初的設計,奧德克辦不到。你很有天賦。”


    那人轉頭,看了她一眼。


    “對,是我,”他幹脆利落的承認道。


    艾琳娜又看了看他,聽聲音,大概也就二三十歲,天才大多恃才傲物,估計不會想屈居人下。


    但她看著好好的苗子不幹正事卻埋頭地下產業,倒是有點惋惜。


    “這樣,”艾琳娜冒出了一個主意,“你說我幫過你一把?”


    她抬起頭,看向身側的兜帽人,“我身邊正巧還缺一位助理。你想試試看當建築師嗎?”


    說完這句話,艾琳娜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怎麽感覺自己好像說過這句話?


    似乎眼前的人也被激怒了,他猛地扯下兜帽,露出了半張銀白色的麵具。


    然後絲毫沒有停頓,一把拽下了自己的麵具。


    手中提著燈盞,艾琳娜能清晰地看見,他掩蓋在麵具下的那半張臉上疤痕縱橫,慘白而可怕。


    “許多年前,你也是這麽說的,”他嘲諷道,“但一個麵容有瑕疵的人,怎麽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成為委托者的座上賓?我曾經是蘇丹國王的座上賓,卻隻能在無人的時候享用盛宴,皇帝驚歎於我的才華,卻私底下告訴侍者‘他的臉令我作嘔’,你告訴我,你看到這張臉,不恐懼嗎?”


    艾琳娜想起來了。


    她在從前跟隨伯爵遊曆歐洲的時候,曾經到過巴黎,還去過那裏最出名的歌劇院。


    難能可貴的機會,艾琳娜就隨著劇院經理的陪伴四處走了走,不但對劇院的建築藝術大加讚賞,還因為摸到了不知道哪裏的機關,掉了下去。


    然後就遇見了這位自稱“埃裏克”的怪人。


    他隻是偶然的善心,本來打算直接將艾琳娜送回去,但當時的艾琳娜拽住了他的衣服,問他是不是設計了這裏的建築師。


    然後埃裏克厭煩的點了點頭。


    當時小艾琳娜就隨手從身上掏出了一枚刻著家族徽章的胸針。


    她遞給埃裏克,並有模有樣的說道,“單幹確實很方便,但是也有點缺少業務來源,接不到多少單子。你要是想加入建築事務所,就來曼徹斯特找我吧,我還挺喜歡你的。”


    頓了頓,她補充道,“準確的說,是挺喜歡你的建築。你看,這些建築的靈魂在閃閃發光。”


    那並不是一種施舍的口吻,倒像是“我覺得你幹得不錯!快來加入我們吧”的招攬。


    然後就同樣的被摘掉麵具恐嚇了一下,雖然沒成功就是了。


    她當時幾歲來著?十二?十四?


    感覺都好多年了,這個怪人埃裏克還是沒怎麽變化。


    他真的,保養有方啊。


    見艾琳娜久久不回答,他將艾琳娜逼到角落,質問道,“恐懼!瑟縮!這張臉帶給我的——”


    艾琳娜緊貼著凹凸不平的牆麵,寒冷透過衣服傳來。


    她眨了眨眼睛,依舊按照上次的方法回答,“哦。”


    憤怒的火焰被直接潑了一盆冷水。


    埃裏克再次被梗住了。


    兩人尷尬的對視著。


    無言的沉默。


    過了一會,埃裏克有點不自在的鬆開了她,然後艾琳娜理了理衣服。


    稍微向前走了幾步,艾琳娜有點奇怪於那個怪人居然站在原地。


    “世界上有這麽多傻子,覺得聰明人活在世上就是浪費空氣,”她歎了口氣,示意他跟上,“看見你的才華,就要嫉妒,然後去拿一個點攻擊你。我以為你這麽多年,應該想透徹了。”


    埃裏克沒動。


    他望著前方的陰影,緩緩道,“有人來了。”


    艾琳娜似乎聽見了。


    她下意識的看向前麵的濃霧,然後往後退了幾步,舉起了槍。


    靴子踩在堅硬地板上的聲音清晰可聞,來著似乎並非一個人。


    距離逐漸拉近,濃霧中的身影慢慢顯露出來。


    “別來無恙啊,”領頭的那人聲音蒼老而嘶啞,卻自帶一種蠱惑人心的味道,“我親愛的外甥女。”


    歇洛克仍然在沿著下水道摸索著,他總感覺這件事情不太對。


    殺害了流浪漢、利用他的不設防燒死他的奧德克已經被送進了監獄等待審判,麥克法蘭也已經脫罪,但這件事背後似乎仍有別人的影子。


    他並不太相信這是奧德克的陰謀詭計,這樣的細致程度,事後居然還有人幫忙掃尾,甚至加入了如此多的細節。


    僅僅是對舊日情人的複仇嗎?


    不,更像是一舉多得。


    原本奧德克的計劃,應該是利用假死,換一個新的身份,抹掉賬目上的那些東西,再順水推舟的報複一下背叛他的情人。


    唯一的難點就在於,艾琳娜被綁架是出於什麽目的。


    但是,如果是幕後的人故意的呢?


    透露一點關於賬本的消息,知道艾琳娜不會坐視不理,然後借著這個機會,利用地下通道將艾琳娜綁走…


    他加快了步子,暗暗希望自己到的足夠及時。


    而另一側,聽到女兒失蹤的消息,伯爵還拿著小餅幹偷偷往嘴裏塞,表情是茫然的。


    他囫圇吞下嘴裏的餅幹渣,趕忙問道,“造船廠的是嗎?來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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