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程鳳台送給商細蕊的這一隻戒指,最後真就隻改了改戒圈的尺寸,娘們兮兮的見天被他戴在手上閃瞎人的眼睛。梨園行的朋友們見了,都要撈起他的手,讚一聲好家夥,比燈泡還亮堂。小報記者們看見了,大肆寫了幾篇商細蕊與某富商的花邊新聞。在這新聞裏,程鳳台化名y先生,風流無匹腰纏萬貫,為了x名伶一擲千金,用一幢洋房換了一顆鑽石戒指給他戴。x名伶是不是妲己不知道,y先生一定是紂王了。商細蕊拿到報紙,笑得捶胸頓足,程鳳台給他一隻價值連城的寶物,他也很驕傲,但主要是為了奪人所愛,在程美心麵前招搖招搖,報複報複。這隻藍光戒指也算時下著名的一件珠寶了,結果人嘴裏倒來倒去,程美心卻是過了好一陣子才知道的,知道以後氣得渾身直哆嗦,立即驅車去了一趟程家。


    程二奶奶與四姨太太一個懷抱著三少爺,一個懷抱著四小姐程美音,正在那對坐著悄聲談天,一邊搖擺著身子哄孩子睡覺。程美心一來,坐在她們對麵氣色很不好,隻顧自己默默地喝茶。二奶奶問她三句,她才敷衍一句,二奶奶和四姨太太都覺得不對勁了,麵麵相覷一眼,讓奶媽把孩子們抱了走。程美心方才強笑道:“四姨娘是我們自己家裏人,我就直說了吧!弟妹,你可要好好管管二弟啊!再不管可要闖禍了!”說著將程鳳台與商細蕊的醜事合盤托出,她實際上也不知道什麽頭尾,一切全按富家哥兒嫖戲子的那一套模式加以想象,再說商細蕊過去在曹家如何興風作浪挑撥離間,最後重點說她那隻戒指,說商細蕊如何戴著她的戒指口出狂言,把她氣得哭了。這些話當然有很多是編造的,比如說她至少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商細蕊了。但是這都是沒法考證的事情,她怎麽說,就怎麽算:“他問我要個戒指,說是等弟妹你生日的時候送給你戴。我自己的弟弟,我有什麽舍不得的?誰知道他是拿去捧戲子了!還偏偏是商細蕊!他不是不知道我和商細蕊結怨的呀!”說著鼻尖發紅,眼淚就下來了,二奶奶皺緊著眉毛,將手帕遞給她擦。程美心攥著手帕,又道:“弟妹,你不要以為商細蕊是個男人,養不了孩子你就不在乎。他撈錢可有一手!他們這種唱戲的,勾引爺們撈一筆,把人家裏給攪壞了再換一個!”說得二奶奶心驚肉跳的,其實她也沒想到,程鳳台和商細蕊能混上幾年還不散,這簡直像是超越了財色的交易,要談感情了。


    程美心道:“頭一件要緊事,家裏的帳你要盯清楚。你別看弟弟做生意腦子精明,男人在這種事上,糊塗起來是太糊塗了!司令開那個皇後墓,搭了多少人命在裏麵!商細蕊唱那兩句貓叫春似的,司令就讓他隨便挑!”


    程美心第一次說到這件內幕,這想必也是她為什麽恨商細蕊的最終原因,然而商細蕊居然能有這樣的魅力,也把二奶奶給唬得不輕。


    程美心道:“弟弟這兩年待你怎麽樣?”


    二奶奶思索道:“待我……倒是和過去沒什麽不一樣的。”


    四姨太太也插言寬慰道:“我們家二爺向來分得清楚什麽是玩玩,什麽是正經過日子。那麽些年了,什麽時候糊塗過?就是在上海的時候和趙小姐,和那個女學生,傳得跟真的一樣,我看他最後也明白得很。總歸是上海灘出來的見過世麵的少爺,跟一個男戲子不至於的吧?”


    程美心眼睛一橫:“趙元貞和那個女學生,兩個良家小姐算什麽,她們才見過幾個男人,對男人能有什麽手段?商細蕊經過的人就多了,還都是有頭有臉的!這手段高明啊!二阿弟再有良心,也得防著被人帶壞了!”


    一席話,把四姨太太說得也服帖了。隨後三人一言一語,將商細蕊的底細嚼了個朝天翻。在程美心嘴裏,商細蕊被塑造成了一個奸柔小人,滿肚子的陰謀詭計,惹是生非,完全是一個妖妃惡妾的形象。二奶奶和四姨太太都沒有接觸過商細蕊,別說商細蕊了,其他的戲子她們也都不認得。僅僅憑著對梨園行的印象和商細蕊的所作所為,她們也一致認為本人一定相差不遠,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報紙上傳說商細蕊是豪門世家的遺失子,程美心卻咬定他的娘是平陽城裏出名的一個婊子,生下他以後得楊梅大瘡死了,簡直把二奶奶的魂都嚇飛了。


    一般女人總有這樣一種思路,自家男性親屬,像是丈夫也好,兄弟子侄也好,叔伯父親也好,一旦在外麵有點風流事,她們不先說自家男人下流不檢點,反而一口咬定是外麵的壞人灑下天羅地網的勾引,自家人必然是誤入的歧途,暗中的埋伏,錯也錯得情有可原。程美心二奶奶和四姨太太,三個性情見識各不相同的女人,在這一點上也相同了。程鳳台固然吃裏扒外,幹的不叫個人事,商細蕊則是處心積慮的邪惡。程美心一口一個“二弟糊塗人”,“當心被騙了”。四姨太太也說:“是得說說二爺了。”二奶奶心裏一氣,落下了兩行眼淚,程美心忙給她擦了。


    程美心看見二奶奶動了真氣,她就收場了,臨走還千叮萬囑,不教讓程鳳台知道這些話。等晚上程鳳台吊兒郎當的回到家裏,照樣嬉皮笑臉的逗二奶奶說笑。二奶奶與他畢竟不是少年夫妻了,情愛已淡,較的是另一門子的勁,非常沉得住氣地也不哭也不鬧,隻是沒有好臉色。第二天依然陰著個臉,哪裏都不讓程鳳台去,程鳳台急了,笑道:“二奶奶,你把我當小孩子啦!關我在家裏做什麽呢?”


    二奶奶做著一張繡片,道:“那麽你出去做什麽呢?”


    程鳳台湊過去笑道:“我出去做生意啊!”


    二奶奶扭頭向他冷笑:“哦?做生意?”說著作勢要拿繡花針去紮他的嘴:“教你說瞎話!”程鳳台哎喲一聲往後躲開了,也不生氣,也不撒野,撓撓頭發倒在炕上抽煙,覺得女人戲子念書人,這三樣人真是性情多變,喜怒無常,不可理喻,不知道二奶奶為什麽又和他別扭上了。但是他除了結婚頭幾年和二奶奶矛盾很大,後來是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做慣了孝子。遊曆花叢的經驗使他深知,女人隻能靠哄,靠順著,萬萬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不讓他出門,他就在家裏算算賬發發呆,忍受著冷言冷語,一句脾氣也沒有。這樣關了幾天,一天程鳳台坐在窗下看雜誌剝杏仁,自剝自吃,嚼得嘎嘣脆,他向來很愛吃這些零嘴來解悶,把三少爺饞得不得了,涎水流了一長串在前襟上。程鳳台望著兒子笑道:“你看什麽,你牙長齊了嗎?能吃嗎?”三少爺朝著他嗬嗬笑。他也瞅著兒子笑。


    二奶奶給三少爺擦著口水,火氣漸漸消弭下去,覺得程鳳台還是很乖很懂人事的,身心依然在她的掌握之中,並沒有因為外麵有了妖孽,在家裏對妻兒的態度就有兩樣,那麽就還是外麵妖孽的錯,非要把好人勾兌壞了,。


    程鳳台拖著拖鞋端來一盤杏仁肉給她:“二奶奶,嚐嚐?”


    二奶奶含著笑啐他:“滾開!真煩人!”


    程鳳台見了二奶奶這氣色,心裏立即就有數了,笑逐顏開道:“那我就滾啦?”


    二奶奶橫他一眼不做聲,程鳳台迅速抓起衣裳:“真滾啦?”等了一下,不見二奶奶罵人,立刻腳不點地溜了出去。二奶奶在他身後喊:“回來吃晚飯!”程鳳台連老葛也不帶,自己開上車就跑了,也沒有去找商細蕊,而是去了東交民巷的小公館,看望曾愛玉。


    曾愛玉這時候有著三四個月的身孕,正是反應很大,心情很差的當口,蓬著頭發素麵朝天地下樓來會見了程鳳台。程鳳台從她懷孕以後常來看她,從來不空著手,這次不但空著手來了,而且距離上一次來訪,已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曾愛玉吃什麽吐什麽,發著低燒,還無人問津,不禁疑心他是不是冷淡了心,要反悔了。畢竟說好的三十萬,她是一分錢也還沒拿到手裏。程鳳台問問她的身體,和住家的護士小姐談了兩句話,撂下一筆生活費來起身就要告辭。曾愛玉心裏擰著勁兒的犯委屈,分開五指隨意地梳了把頭發,抓起包也要出門。程鳳台一把拉住她胳膊:“懷著肚子你上哪兒去?”


    曾愛玉甩開他直往外走:“怎麽著?肚子裏的賣給你了,我也賣給你了?”程鳳台沒有回嘴。曾愛玉一直沿著東交民巷的街走出很遠,自己也不知道將要到哪裏去,一邊走一邊哭。程鳳台把汽車開得極慢,幾步之遙跟在她身後,走得稍微久一點,曾愛玉腳步居然打踉蹌,體力不支了。程鳳台趕緊不由分說將她抱到車上去,笑道:“你過去可從來不是這樣的。當了媽,反而不懂事了?”曾愛玉鼻尖貼在他襯衫上,聞著那香煙和香水的氣味,越發想要流淚,越發覺得委屈,手臂主動地繞上了他的脖子。


    程鳳台愣了一愣,拍拍她的背,哄了許多好話,一直把她送回臥室看她睡下,就差給她個晚安吻了。表麵雖然看起來溫柔無限,心裏已經不勝其煩,待曾愛玉一入睡,他擰著眉毛一陣風似的走了。除了二奶奶和妹妹們,仿佛沒人有這個無理取鬧的資格,他待別人耐性不耐性,靠的不是感情深淺而是涵養,曾愛玉一閃而過的動容全是錯付了。


    被曾愛玉耽誤了這一下午的工夫,這就到了該回家吃晚飯的時候,程鳳台還是忍不住繞去商宅轉了一圈,心想八成是見不到商細蕊的,這個時間他準在水雲樓坐鎮。想不到商細蕊倒真在家裏,和小來兩個人守著一隻燉鍋,在院子裏吃晚飯。程鳳台一來,小來就端著碗走開了。商細蕊瘦脖子扛著腦袋,低頭悶吃,說什麽他都一個字一個字地答,非常糊弄。程鳳台本想和他講兩句話就走,看見商細蕊這個態度,還就不想走了,火起來猛地一拍他大腿:“鬧脾氣,你也鬧脾氣是吧?”他的涵養麵對著商細蕊,就完全喪失了。


    商細蕊吞下最後一口麵條,一拳頭捶回去:“我封喉呢。”


    他們戲子常有封喉一說,好比是飯館要修灶,嗓子也和灶頭一樣,一天到晚的架鍋燒火可不行,使狠了就要歇歇。有的戲子在台上使盡能耐,下了台話也很少說,就是為了休養嗓音。程鳳台從來沒有想過商細蕊也會有封喉的一天,眾人的嗓子都是肉做的,唯有他像是鐵打的,唱起戲來連軸轉,一晚上能奔三個園子。在後台教訓戲子,也是聲震屋宇,五雷轟頂。商細蕊這次封喉,因為入秋之後要唱《戰宛城》,搭戲的幾位比如唱花臉的雷雙和,名聲與商細蕊相當,全城的人都盯著這一出,馬虎不得。而商細蕊進了秋天就容易犯咳嗽,隻能從現在開始就細心保養起來,每天不離藥茶藥膳,早晨起床先咽一隻生雞蛋,如此等等,很受拘束。程鳳台幾天不見人影,一來還敢對他大聲喊,商細蕊當時就要捶死他,被程鳳台捉住手,笑道:“商老板,好好說話,你告訴我封喉不就完了嗎?為什麽還要打人?”說著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膝蓋上,按著輕輕拍了拍:“你是有身份的角兒,以後不能這樣不講道理就撩手撩腳的,知道嗎?有理就得好好說理。”


    商細蕊點點頭:“知道了。以後有理就說理,沒理就打人。”


    程鳳台歎氣:“哎,我和你是沒法兒說了。”一邊要回家去了。商細蕊堅持不懈地追問程美心有沒有被氣死,是什麽樣的反應。程鳳台道:“她還不知道吧?她現在很少出門交際了。”商細蕊哼了聲,把鑽戒往褲腿上蹭了蹭,隔了一層布,鑽石刮得肉疼。程鳳台笑道:“逗逗你的你還當真了呢!你想我姐能有什麽反應?我姐就算知道了,最多在心裏慪個氣,要是為了個戒指做在臉上給人看,我姐夫早煩她了。行了,我走了啊。”


    商細蕊每次見到程鳳台來,總是很歡喜;每次要送程鳳台走,總是很淡漠,他從來不和程鳳台像樣說一句道別的話。要按他的脾氣,多日不見,一來就走,他肯定不會答應的,哪怕雙方賭氣冷戰,也非得要程鳳台在他的眼前待著,但是他也不願意為此再和程鳳台吵架,此時就在小院子裏溜溜達達不理不睬。程鳳台又說了一句:“我走了啊!”


    商細蕊背著身:“哦!”


    程鳳台道:“最近家裏有點麻煩事,你唱《戰宛城》我要是來不了,可不許鬧瘋啊!”這還是防著二奶奶最近心情不好。這些家長裏短的話,是無法和商細蕊解釋得通的。


    商細蕊快步走過來,攥起一隻拳頭杵到他麵前,惡形惡狀道:“來不了?你來不了?你認得這是什麽?”


    程鳳台裝模作樣朝那拳頭打量了一番,他旦角兒的手,攥起來白白嫩嫩的一團,好像還帶著水粉的香氣:“我認得這是一隻肉包子。”說罷湊上去咬了一口,咬完就跑,留下一隻牙印。


    商細蕊疼得撒開手,在那發狠地喊:“你敢不來!我就打扁了你!”


    程鳳台跳上車子,倒車到商宅門前,笑道:“商老板,不許喊,好好養嗓子,等養大了嚇死他們。”說得好比商細蕊的嗓子眼裏養了一隻大老虎。商細蕊大概也真的認為自己嗓子眼裏藏著龍臥著虎,待到啟封開嗓那一天,要驚得在座人等肝膽俱裂,吞吃了他們的心耳神魂,聞言便得意地一昂頭。程鳳台朝他一眨眼睛,拋了個飛吻,踩上油門就走了。


    二奶奶這一向時不常的要敲打敲打程鳳台,和程鳳台使使性子,程鳳台都挺順著,有時候自動地就不出門了。他從結婚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鬧不明白為什麽二奶奶喜歡把他拘在家裏,罵著鬧著留下了他,結果也不是為了和他廝守,二奶奶自己反而總在孩子們那裏帶孩子,或者和四姨太太打牌,偶爾坐在同一間屋子裏繡繡東西,與他也是相對無言。這一天馬上又有更鬧不明白的事情出現了,二奶奶很認真地說要替他娶一房姨奶奶,並且提了幾位人選,其中還包括他青梅竹馬的趙元貞。程鳳台拿不準這是在找茬吵架,還是在刺探著什麽,不管是什麽目的,他是肯定不會接受這種安排的,由大老婆做主娶一個小老婆,太荒謬了!他覺得自己做生意聽戲都要忙死了,家裏三個孩子也煩死了,再添一個老婆,再生幾個孩子,不是要命了嗎?二奶奶看他態度十分堅定,心裏又是安慰,又是犯嘀咕,最後和四姨太太商量說:“我找個空倒要去看看這個商細蕊了,迷得他連正經娶一房都不動心了。”


    這一句話說完就擱著了,商細蕊這一陣子封喉不上戲,二奶奶又要忙著看孩子。等到《戰宛城》開演的時候,幾個生角兒名聲都很響,加上一個商細蕊,等於給座兒們過大年了。北平這幾年能夠轟動全城的事情裏,十件事商細蕊至少占了八件,連二奶奶在深宅大院裏也聽聞了,便又起了相看相看的心,與四姨太太定好了日子,頭場太熱鬧,人太雜,預備要去看後一場的。二奶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為規範的高門大戶中養成的婦人,偶爾出一次門,也得是丈夫陪著,從來沒有說無緣無故地出門逛個街,吃個飯,消遣消遣。過去在上海是這樣,如今到了北平也是這樣。一個城裏住上好幾年,城門往哪兒開,她也是不知道的。


    這一天卻一早就與程鳳台說:“今天車子留給我,我要出門去。”


    程鳳台道:“去哪裏?我安排安排。”


    二奶奶道:“不用你跟著,我和四姨娘一起去,你留在家裏看著點兒孩子吧。”


    程鳳台聽過了也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午睡以後,二奶奶在丫頭的服侍下重新洗臉撲粉,桂花油梳頭。換上一套妃紅色的杭綢旗裝,繡著石榴花的繡花鞋,因為一年到頭也不出兩趟門,這雙鞋子做了半年也還是新的。幾樣金鑲玉的耳環鐲子,都是前朝宮裏的老物件了。她打扮得這樣富麗,雖然都是過時的裝束,卻並不顯得怪異,妝點細致了,還比時下開放的小姐太太們多了一層典雅的氣質,如果站在女人堆裏,一定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了。


    程鳳台手插在褲兜裏轉到她身後,彎下腰來笑道:“二奶奶穿得這麽好看,這是要出去吃喜酒?”


    二奶奶朝鏡子裏凝視著自己,自己也是相當的滿意。平時在家裏雖說也穿戴得山明水秀,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用心地在意過樣貌,她比程鳳台大了五歲,還生過幾個孩子,照理來說該有點顯老了吧?可是現在從一個鏡子裏照出來,還真看不出有什麽差!二奶奶從妝奩裏取出一朵檀色的紗絹珠花,往鬢邊比了比,答非所問道:“這是乞巧節那天安王老福晉讓人送來的。要說還是安王府,現在哪還有師傅耐心做這個,看這顆大珠子!老福晉還把我當小姑娘呐!”


    她不知道並非是現在的針黹師傅沒耐心做細巧活兒,而是因為買它戴它的人越來越少了,年紀大的頭上不戴花,年紀輕的又嫌這樣東西老式,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去做了。這些事實,二奶奶是不會認可的。程鳳台接過鬢花,笑道:“你本來就不大啊!”一麵對著鏡子給二奶奶往頭發裏簪好了。


    二奶奶偏著頭,往鏡子裏看了看:“怎麽樣?顏色會不會太嫩了一點?”


    程鳳台認真道:“嫩,又嬌又嫩,活活美死了!”


    二奶奶就煩他油嘴滑舌的,瞥他一眼,起身往門口走出去。程鳳台還怪不放心的,還想跟著去,二奶奶非不肯帶他,走到二門口遇到四姨太太等在那裏,四姨太太也勸說:“我們多帶幾個人就好了,二爺跟著我們女人家,多不方便啊!”


    程鳳台笑道:“那也該告訴我去哪兒逛,回頭走丟了我好找你們。”


    四姨太太沒法回答這句話,隻能看著二奶奶,二奶奶扭頭向他冷笑道:“你平日都去哪兒消遣,我們今天就去哪兒。”


    程鳳台眉毛一抬:“哦?我去的都是好地方。”眼睛直朝四姨太太看,希望能看出一點什麽跡象來。二奶奶不給他這個機會,挽著四姨太太就上了車,後麵丫頭老媽子另外坐了兩輛洋車。程鳳台望著這一行人絕塵而去,心裏砰砰的直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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