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錢塘的那一天,蔣贇最後一次坐在出租屋的下鋪,伸手摸上這張高低鋪的床架。


    這張鐵架子床陪伴他和奶奶好多年,再過幾個月,就要和整個袁家村一起,被塵土掩埋。


    行李都收拾好了,翟麗讓他不用帶枕頭被子,她那兒有新的,還有一些生活日用品,也都已買好。


    蔣贇在佟躍東的陪伴下,最後一次走到小空地,把手機交給對方:“東哥,幫我和那棟紅色房子拍個合影吧。”


    蔣贇站在那棟朱紅色小樓前,佟躍東幫他拍過幾張,問:“這屋子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蔣贇笑笑:“沒有,就是覺得挺好看,袁家村馬上要拆了,拍下來留個紀念。”


    回屋拿行李時,蔣贇碰到於暉和賈小蝶,兩人在院子裏說話,賈小蝶紅著眼,也不知於暉對她說了些什麽。


    於暉看到蔣贇背著包、提著行李箱,問:“小斌,走了?”


    蔣贇說:“嗯,走了,找好房子了。”


    賈小蝶問:“你租的哪兒?”


    蔣贇隨便扯謊:“金秋西苑那邊,跟人合租,上學近一些。”


    於暉說:“好好上學,明年爭取考個好大學,到時給我打電話,哥請你吃飯。”


    “行。”蔣贇綻開笑,“暉哥,小蝶姐,我走了,謝謝你們這些年照顧我和奶奶,再見。”


    於暉和賈小蝶一起朝他揮手:“再見!”


    蔣贇跟著佟躍東沿著袁家村的主路往外走,路過剛子叔的水站,朝裏頭喊:“叔,我走啦!”


    剛子叔匆匆跑出來:“小斌,我電話不會改,你要是有困難記得給我打電話!”


    蔣贇:“嗯,謝謝叔,再見!”


    他路過高阿太的家,天氣很好,年邁的高阿太依舊在擺攤,看蔣贇拖著箱子,問:“小斌要去上大學啦?”


    蔣贇笑:“是,上大學去了,阿太再見,好好享福啊。”


    高阿太笑眯眯地遞給他一根棒棒糖,蔣贇拆掉糖紙,直接含進嘴裏——又是橙子味兒,甜。


    走出袁家村,他最後回頭看一眼那雜亂無章的房子和小巷,說:“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佟躍東走向汽車:“走吧,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翟麗沒來接蔣贇,佟躍東和夏雲開車護送他去台城。


    他的行李不多,除了四季衣服就是一箱子書本,還有些對他來說特別重要的東西——奶奶的遺物、章翎送的禮物、學校發的獎牌和獎狀等等。


    把相冊裝進行李箱時,蔣贇記起章翎的話,入校近兩年,他真的一張集體照都沒拍過,高一(6)班沒有,高二(1)班也沒有,十幾、二十年後,那些同學大概就會把他給忘了吧?


    去台城開車要四個多小時,蔣贇現在坐車水平有進步,但開過一個半小時後,他還是吐了。


    “真可憐。”佟躍東把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蔣贇撐著塑料袋嘔吐,開始回憶往事,“我小時候也暈車,上大學後才慢慢好起來,有一天突然開竅,坐幾個小時車都沒吐。”


    蔣贇接過夏雲遞來的礦泉水,漱口後問:“東哥,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佟躍東說:“a省警察學院,偵查學專業,怎麽?想做我小師弟嗎?”


    夏雲大笑:“你可拉倒吧,你那個學校錄取線才幾分?550分穩上了,人家蔣贇能考600多的!好意思讓人家做你師弟嗎?”


    佟躍東嘿嘿笑:“那讓他做你小師弟,你那學校分高。”


    夏雲和蔣贇都坐在後排,蔣贇轉頭看她,夏雲說:“我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畢業的,犯罪學專業,我那學校在a省招生620分起步,我那屆錄取的最高分有670多。”


    “這麽高?”蔣贇問,“學校在北京嗎?”


    夏雲點頭:“對,在北京。”


    蔣贇不說話了。


    他還沒具體想過將來要考的大學和專業,不過,梁軍一年前就問過他,有沒有想過報考警校。


    不知為何,蔣贇記得很牢。


    還有餘蔚,十歲的餘蔚曾說過好幾次,他長大後要當警察,把那些魔鬼都抓起來槍斃。


    蔣贇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被葛朝陽盯著,對方可能是一時興起,也可能會惦記他很久,要是警方一直抓不到葛朝陽,蔣贇也許這輩子都過不上安生日子。


    如果成為警察呢?那就不一樣了。


    警方就不用再保護他,他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可以跟著梁軍一起去抓葛朝陽,去抓像康大海、成可那樣的人渣,可以不再懼怕犯罪分子的打擊報複。


    那身警服其實很帥,蔣贇看佟躍東穿過,他靠在座位上,沒頭沒腦地想著這些東西,又覺得……太遙遠了。


    他就像被發配去邊疆,一年多,不能和錢塘的任何人聯係,也不知道未來到底會變成什麽樣。


    下午,一行三人抵達目的地,蔣贇是第一次來台城,看著窗外的街景,想到自己也算半個台城人,對這陌生的城市多少有些不一樣的感覺。


    佟躍東直接將車開去蔣贇即將借讀的高中,翟麗已經等在那裏。


    他們與翟麗碰頭,佟躍東和夏雲說自己是五中的老師,翟麗帶著他們走進校門,一路給蔣贇做介紹。


    這所高中叫台城玉橋國際學校,是一所民辦的寄宿製高中,在當地算貴族學校。裏頭有近一半畢業生不參加國內高考,會直接出國,因此教學內容有所區分,一半是雙語教學的國際班,一半是高考班,蔣贇自然是進高考班。


    翟麗把一切都打點好了,領蔣贇去宿舍安頓行李。


    那居然是一個帶衛生間的二人間,床位都不是高低鋪或上床下桌,而是普通的1米2寬落地床。床上用品都已鋪好,配一套書桌椅和衣櫃,裝修風格年輕時尚,色彩也很鮮明,看得佟躍東和夏雲都驚豔了。


    翟麗說:“老師說,現在是學期中,別的寢室沒人落單,蔣贇隻能一個人住。等下學期開學,如果高一有落單的男生,可能會安排進來。蔣贇,這房間你滿意嗎?”


    蔣贇沒想到寢室都能這麽好看,還能一個人住,怎麽可能不滿意?


    他說:“房間很好,謝謝你。”


    翟麗又開心又有些無措:“你別這麽客氣,來,行李放下,我們去辦手續吧。”


    佟躍東遲疑著說:“蔣贇媽媽,電話裏和您說的事,就是那個名字……您沒忘吧?”


    翟麗說:“沒忘,我登記的是蔣斌,那個……我不太明白,為什麽要改名啊?”


    夏雲笑著說:“因為蔣贇在學校裏出的事,對方同學的家長一直不依不饒,我們幫蔣贇保留了學籍,怕對方家長再追究,想著出來借讀還是改個名吧,人家就查不到了。要什麽手續我們都能協助,一會兒對方老師如果有疑問,我也可以解釋。”


    翟麗很感激:“謝謝,謝謝你們沒有真的開除蔣贇,他就是年紀小,不懂事,可能奶奶去世對他打擊太大了,無論如何,打架真的太不應該,如果對方家長要賠償,你們盡管和我說,我可以賠。”


    夏雲說:“您放心吧,賠償的事已經談妥了,對方看蔣贇被開除,後來也沒再有別的要求。”


    蔣贇板著臉站在一邊聽他們對話,偶爾還要接受翟麗落到他身上的複雜目光。


    他想,翟麗肯定覺得很煩,他信誓旦旦地說不會找她,才過半年就食言,還是因為打架被開除,甚至跑來台城要她安排借讀,她心裏估計快悔死了吧?


    在寢室安頓好,一行四人去教學樓辦公室,辦完手續後,蔣贇被領進一個教室,他抬頭看一眼班牌,是高二b班。


    蔣贇:“……”


    媽的,二逼班?這是哪個缺心眼定的呀?


    高二b班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出頭的葉姓女老師,她讓蔣贇站上講台,對同學們說:“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我們讓他自我介紹一下,大家掌聲歡迎。”


    因為是小班化教學,班裏隻有二十多個人,大家劈劈啪啪地鼓掌,眼睛都盯著講台上的少年,還有女孩交頭接耳:


    “混血兒嗎?挺帥的。”


    “為什麽不去國際班?他要參加高考嗎?”


    “好開心!帥哥轉學生耶,不知道性格怎麽樣。”


    ……


    蔣贇開口:“大家好,我叫蔣斌,文武斌的斌。”


    一陣沉默,同學們伸著腦袋問:“沒了?”


    蔣贇:“沒了。”


    “你的興趣愛好是什麽?”


    蔣贇想了想:“跑步。”


    “喜歡的球星呢?”


    蔣贇絞盡腦汁,借郭駿驍的偶像一用:“克洛澤。”


    “喜歡的歌手呢?”


    蔣贇:“王菲。”


    眾人驚呼:“喔……”


    這位男同學的品位好不一樣啊。


    葉老師讓蔣贇坐到一張空桌子上,他沒有同桌了,左右桌都離他好遠。


    左邊的女孩朝他招招手:“嗨,蔣斌,我叫宋露璐。”


    右邊的眼鏡男生說:“我叫遲皓。”


    蔣贇對他們說“你好”,心想,這兒的同學看著還挺好相處的。


    翟麗先走了,蔣贇下課後,佟躍東和夏雲帶他去外麵吃飯,兩人很操心,像一對老父親老母親般對蔣贇叮囑許久。


    吃完飯,佟躍東和夏雲要連夜開車回錢塘,蔣贇在校門口送他們上車。


    和這群可愛的小警察混過半個多月,麵臨分別,蔣贇挺舍不得,佟躍東拍拍他的胳膊:“小夥子一個人在這兒,別哭鼻子啊。”


    蔣贇笑:“不會。”


    “你媽媽說,她給你把房子租好了,就在那兒。”夏雲指向學校對麵的一個高層樓盤,“這幾天她會找人搞衛生,添一些家具家電、生活用品,周末你可以去那裏。”


    蔣贇:“哦。”


    佟躍東像個大哥似的勸他:“你媽媽呢,據我觀察,還是挺關心你的,就是她有新家庭了嘛,她的難處可以理解,你也多擔待點,別和她淘氣。也就一年多,你乖乖在這兒上學,哪兒都別去,明年這事就過了,你愛去哪上大學就去哪,真的,很快的。”


    蔣贇點頭:“我知道,東哥,雲姐,謝謝你們。”


    佟躍東和夏雲上車離開,蔣贇看著車子駛遠,又看一眼學校對麵的樓盤,麵露苦笑,低著腦袋走回學校。


    從這天起,蔣贇暫時消失了,一個叫蔣斌的十七歲少年,在a省台城開始了他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隱居生活。


    ——


    蔣贇離校後,五中有過一陣子傳言,有人說喬嘉桐被蔣贇打,是因為喬嘉桐對章翎單相思,章翎和蔣贇才是一對,女朋友和喬嘉桐傳緋聞,弄得蔣贇很不爽,所以就把人揍了一頓。


    也有人說,喬嘉桐喜歡的人其實就是許清怡,章翎隻是個幌子,是為了刺激許清怡,果然,緋聞一出來,許清怡和喬嘉桐就走近了,蔣贇去揍人是幫章翎打抱不平。


    還有人說,喬嘉桐渣得很,妄想腳踏兩條船,一邊撩著許清怡,一邊吊著章翎,蔣贇作為章翎的追求者,替天行道,幫女神報仇。


    總之,真真假假的傳聞甚囂塵上,一個當事人已被開除,剩下的三個統統緘口不語,彼此之間再也沒有聯係,時間久了,大家也就不再議論。


    四月,北航自主招生麵試在北京進行,喬嘉桐通過筆試,卻沒去麵試。


    心高氣傲的少年主動放棄那20分降分,決定高考裸考,目標是哪兒還沒定,反正絕對不會再去北京。


    高二(1)班滿員四十八人,教室就那麽大,想再多加一張桌子都難,可是空出一張桌子就浪費了,老師們開會後決定,替補一位成績優異的同學進入實驗班。


    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姚俊軒背著書包走進高二(1)班教室,默默地坐到蔣贇的座位上。


    這陰鬱少年已經受過懲罰,又用不懈的努力換來眾人尊敬,他被升入(1)班,無人有異議。


    郭駿驍瞅著姚俊軒,問:“你就是那個年級第十?”


    姚俊軒:“嗯。”


    郭駿驍豎起大拇指:“牛逼。”


    姚俊軒沒再說話,把書本筆袋拿出來,又把書包塞進桌子。


    他摸摸課桌,心想,大傻子,你還是把這個位子還給我了。


    章翎見過蔣贇後,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連爸爸媽媽都沒說。


    章知誠告訴她,蔣贇離開錢塘了,去外地上高中,章翎隻淡淡地回答:“哦,我知道了。”


    她的情緒沒再出現大的起伏,生活變回原來的樣子,每天上學放學,周日去費老師家上聲樂課。


    隻是,晚上放學後,在第四醫院公交站台等著她的,再也不是那個推著自行車的卷毛少年。


    章知誠每天都來接章翎放學,有時會給她買杯奶茶或芒果西米露,他好多次想和女兒談談心,勸她不要把心事憋在心裏,想聊蔣贇都可以,章翎卻說:“爸爸,我不想談。”


    學校裏,和蔣贇有關的話題也越來越少。


    高中階段最後一次春遊是去濕地公園,陳濤喊大家拍大合影。


    姚俊軒站在隊伍裏,所有人嘻嘻哈哈,隻有章翎躲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一不小心眼淚就從眼角滑落。


    五月的籃球賽如期舉行,蕭亮帶領一群男生奮力拚搏,真的殺入四強,在半決賽時遭遇劉陳飛所在的班級,敗下陣來。


    章翎和女生們一起去為男生加油,比賽結束後,劉陳飛跑來找她,問:“學委,你和蔣贇還有聯係嗎?他q號你給我一個吧。”


    章翎說:“不聯係了,他的q你也不用加,他棄號了。”


    劉陳飛好遺憾:“這樣啊……”


    藝術節時,大家都說讓章翎代表班級去進行個人才藝展示,章翎沒答應,私底下找到金盞,說:“盞盞,你幫幫我吧。”


    金盞同意了,代表(1)班去跳舞,高二(10)班依舊是許清怡上陣,這一次她表演的是大提琴演奏,把一堆高一小學弟們迷得神魂顛倒。


    六月上旬,喬嘉桐和他的同學們走進高考考場,之後,學校裏再也沒有高三生們的身影。


    高考那幾天,章翎放假在家,偶爾看到電視上的《錢塘新聞》,是袁家村拆遷啟動的消息。儀式過後,推土機轟轟開過,把那一棟棟早就無人居住的小樓夷為平地。


    章翎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心裏很難過,蔣贇爸爸造的房子沒有了,袁家村就這樣消失在錢塘城市建設的曆史洪流中。


    六月底,五中高二年級進行期末考試,因為教學進度關係,這次考試的內容和高考考綱幾乎一致,所有人都認真對待。


    結果出來後,理科年級第一第二依舊是林師妍和方家豪,吳炫宇第五,梨子掉到第六,章翎第七,姚俊軒第八。


    升上高二後,姚俊軒就沒掉過排名,每一次都在往前追。梨子對章翎哀歎:“下學期開學,咱倆估計就要被他超過了,我會被我爸媽罵死的。”


    章翎倒是一點都不慌,說:“姚俊軒真的很用功,我覺得他是我們班最用功的一個,他就算考到前三去,我也不意外。”


    ——


    幾乎同一時間,蔣贇的期末考也結束了,破天荒的,他考了個高考班理科年級第四。


    看過自己和第一名的分差,蔣贇一臉懵,因為他覺得自己考得不好,原本還以為會墊底。


    “我這是努把力能拿年級第一的節奏啊?”蔣贇暗戳戳地想著,又一次為這學校的教學質量而發愁,想著隻能自己多努努力。


    這貴族學校裏都是些不愁吃穿、不愁未來的公子哥和大小姐,在課業上的用功程度真的和五中沒法比,說起旅遊、奢侈品、明星、遊戲倒是如數家珍,他們聊天時,蔣贇根本插不進嘴,幹脆沉默。


    有件事倒是值得一提。


    這所學校的體育課相當不一般,會教一些高大上的項目,蔣贇第一次去上跆拳道課,教練問他學過沒,他老實地搖搖頭。


    教練說:“他們都學一年了,來,我先給你講點基礎的。”


    蔣贇身穿白色道服,被單獨拎出來,二十多個同學站在旁邊看。


    教練教了些基礎動作:前踢、後踢、側踢、下劈……還做了一組騰空轉身180度反輪踢,得意洋洋地說:“這種就比較難了,你們看看就好。”


    做過示範後,教練舉著護胸讓蔣贇來練習,蔣贇先是規規矩矩踢了幾腳,漸漸覺得不過癮。


    他回憶著教練的動作,身體重心放低,雙腿膝蓋微微彎曲,突然雙腳起跳,一個騰空大旋轉後,右腿伸直,右腳“砰”地踢到教練胸前的護具上,伴隨著他一聲響亮的“阿擦!”,教練直接飛了出去。


    二十多個同學腦袋從左到右轉得很整齊,一個個都驚呆了:“喔!”


    教練躺在地上:“……”


    蔣贇瀟灑落地,尷尬地撓撓頭發:“對、對不起。”


    從那以後,蔣贇在這所學校竟有了點小名氣,同學們對這位轉學生的評價是——學霸,帥氣,高冷,神秘,身手矯健。


    掐指一算,已經有四個女孩來向他表白,兩個高二,兩個高一,羞答答地說:蔣斌,我喜歡你。


    蔣贇:“……”


    他統統拒絕,態度很冷漠,還把其中一個女孩給弄哭了。


    蔣贇想不明白,學霸、帥氣和身手矯健暫且不論,高冷和神秘是什麽玩意兒?


    他隻是謹遵佟躍東的吩咐,不與同學走得太近,因為單住,他幾乎獨來獨往,周末就待在翟麗給他租的那套一居室裏。


    那個小區非常高端,進出有門禁刷卡,外賣員和快遞員都不能隨便進,裏頭還有一個很大的業主活動中心,蔣贇偶爾會去其中的小圖書館看書。


    翟麗租的房子設施齊全,還有廚房,小區門口就有菜場、小超市和水果店,蔣贇現在生活費充裕,周末時一日三餐都自己買菜回家做,有同學約他出去玩,他一次都沒答應。


    他隻見過翟麗三次,都是在出租屋,她來給蔣贇送東西。


    第一次是送來一大堆夏秋季的衣服鞋子;第二次是送來一台筆記本電腦,說這所學校很多作業要用電腦做;第三次最溫馨,送來一袋子海鮮,還親手下廚給蔣贇做了一頓飯。


    蔣贇和翟麗沒話聊,翟麗自己也知道,每次都是匆匆來去。


    她做完飯就走了,蔣贇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剝一隻蝦蘸醋吃,心裏的滋味怪怪的。


    他很孤單,很寂寞,原本性格也不那麽沉悶,單獨生活三個多月,他自然會想念錢塘的那些朋友們。


    想邱遠峰,想郭駿驍,想方家豪,想草花……有時候都會想到蕭亮,然後打自己一個大嘴巴。


    他走之前給草花打過電話,說自己搬家了,q號不再用,高考前兩人不能再聯係。草花沒多問,隻說讓他加油考大學。


    他還想念章老師和楊醫生,甚至想念章翎家那一大堆有愛的親戚,想再捏捏小summer肉嘟嘟的臉蛋,想再吃一次章老師做的飯。


    好久沒用茅醫生給的麵膜了,蔣贇臉上的痘痘有點小複發,不過不嚴重,他去藥店配了些外敷藥,用過幾次效果也挺好。


    最最想念的自然是章翎。


    經常會想,她現在在做什麽?晚飯吃了啥?考試考得好嗎?放學了吧?章老師可一定要去接她,她家門前那條路簡直有毒,也許等那個工地竣工,店鋪開起來,會安全很多。


    每晚睡覺前,蔣贇都要摸一會兒長頸鹿,可憐長頸鹿頭頂那撮毛都要被他薅禿了。後來他不敢再亂摸,就把它放在枕頭上,側臥著與它對視。


    也就一年多,沒什麽了不起,蔣贇想,初中那兩年半他不也是這麽過來的麽?


    現在比那會兒好多了,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想念,他知道,在四個多小時車程外的錢塘,章翎也在想念他。


    蔣贇吃著蝦,又想到翟麗。


    這人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居然是從她肚皮裏鑽出來的。


    在這個陌生城市,她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叫蔣贇的人。


    玉橋中學暑假放得早,六月底蔣贇就離校了。


    炎炎夏日,每天待在屋裏做題、看電視、上網,還不能去打工,小少年很有些無聊。


    有一天,他去小區裏的圖書館看書,見到一個男人汗流浹背地路過,顯然是剛運動完,他好奇地問:“大哥,你在哪兒鍛煉啊?”


    那人說:“圖書館地下負一樓的健身房。”


    蔣贇驚訝:“這兒還有健身房?”


    “是啊,你不知道嗎?業主都能免費去玩的。”


    蔣贇聽完後就興衝衝地下到負一樓,果然找到一間健身房,麵積不大不小,有很多蔣贇不認得的健身器械,還有幾個男女在裏頭鍛煉。


    蔣贇拿著小區門禁卡在刷卡器上一刷,玻璃門開了,這說明他是有資格進去玩的。


    他笑得很開心,因為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從這天開始,整個暑假,蔣贇每天都來健身房,泡上兩、三個小時。


    一開始他隻會在跑步機上跑步,用很快的配速跑得大汗淋漓,覺得特別爽。後來有個健壯的大哥問他:“小夥子,你到底是想減脂還是增肌啊?”


    蔣贇差點暈倒,撩起衣擺給他看身上的肋骨:“哥,我都這麽瘦了,還減什麽脂啊?”


    壯漢瞪大眼睛:“那你是要增肌?你要增肌,還瞎jb跑什麽呀?你會越跑越瘦的!”


    壯漢也是業主,姓戚,來這裏鍛煉純屬業餘愛好,願意指導蔣贇,蔣贇由此多了一個免費的健身教練。


    戚哥給蔣贇講增肌理論,叫他不用控製飲食,因為他還在長身體。


    他教蔣贇如何規範使用各種健身器械,哪個器械是練哪兒的肌肉,蔣贇學得很認真,每天吭哧吭哧地舉鐵,不再瞎跑步,隻會慢跑熱身和放鬆。


    他還認識了一個很颯氣的小姐姐,姓蒲,喜歡戴著拳套打沙袋。


    蔣贇跟著她學,很快就打得像模像樣,快速地出拳、防守、踢打……還有個大哥會和他練拳擊對抗,蔣贇喜歡極了,從一開始純挨打到漸漸能反抗,到最後那大哥都不願再陪他打,因為打不過他了。


    精力旺盛的少年天天汗如雨下,卻從中體會到無盡樂趣,一天不來健身房都會心癢癢。待久了,很多來玩的業主都認識了這個毅力十足的少年,每天會和他聊聊健身方麵的事,蔣贇所有的社交都在這裏,不再感到孤單。


    在健身房泡過兩個月後,八月底的一天,蔣贇頂著一頭汗濕了的頭發,在健身房落地鏡前轉著身子打量自己——他沒穿上衣,底下是一條運動長褲,排骨將軍不見了,倒也沒像戚哥那樣大隻佬。


    鏡中的少年五官立體,有著修長緊致的身型,膚色健康,寬肩窄腰,八塊腹肌和人魚線清晰可見,前胸後背的傷疤依舊存在,看著並不猙獰,像一道道小勳章,見證了他的成長。


    蔣贇彎起手臂,他的肱二頭肌不那麽誇張,用手指戳戳,硬邦邦的也是很有型。


    他很滿意,覺得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模樣。


    戚哥把t恤衫丟給他:“快穿起來!小小年紀就這麽騷包!”


    蔣贇趕緊穿起衣服,對著戚哥嘿嘿傻笑。


    蒲姐說:“小男孩就是好看,小蔣,你這麽帥,有女朋友嗎?”


    蔣贇臉紅了:“姐,我還沒滿十八呢。”


    “沒滿十八怎麽了?現在高中生找對象很多的呀。”蒲姐壞笑,“要不要姐姐給你介紹女朋友啊?”


    “不用了,姐。”蔣贇低下頭,這時候才會露出他這個年紀特有的靦腆笑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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