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李照香的骨灰被葬到墓園,和蔣贇的爺爺合葬。


    這幾日春雨纏綿,像是老天都在為這老人落淚。


    她一生辛勞,卻不失傲骨,經曆過丈夫去世、兒子英年早逝,含辛茹苦撫養孫子長大,抵禦過癌痛折磨,誰能料到,最後卻敗給一塊濕滑的路麵。


    蔣贇撐著傘,和蔣建梅並肩站在墓碑前,蔣建梅已是多年沒給老父親掃墓,再次見麵,竟是送別老母親。


    一起來的還有很多袁家村的老街坊,鍾叔、剛子叔、洪姨、王叔夫妻、於暉、小葉阿姨……很多人都簽了拆遷補償協議,五月以後,大家就要各奔東西,此時都來送李照香最後一程。


    蔣贇私底下找到鍾叔,說:“叔,我拿到那張銀行卡了,上麵的字是你幫我奶奶寫的嗎?”


    鍾叔點起一根煙:“是,兩年前吧,你初中畢業那會兒,你奶奶找我寫的。她說你很會讀書,以後估計能考大學,那張卡還是我陪著她去銀行辦的,她讓我不要說出去,怕被賊惦記。”


    “謝謝叔。”蔣贇問,“叔,你簽協議了嗎?”


    鍾叔眼神裏露出一絲喜悅:“簽了,我要的是房,我那屋小,隻能賠兩套。拿到房我報刊亭就不開了,看看能不能找個媳婦兒過日子,孩子也不要了,就想找個伴兒。”


    鍾叔之所以一直沒找媳婦,就是因為他在袁家村的房子很小,收入也少,一次拆遷,他就能拿到兩套100多方的房子,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幾天下來,蔣贇將悲傷深藏心底,已經冷靜許多,見到蔣建梅後也沒再責怪她。


    奶奶年過古稀,性格倔強,講話難聽,並不太好相處,姑姑沒勸住奶奶出門,蔣贇可以理解。


    蔣建梅還帶來很多醫院發/票和李照香的病曆本,按照錢塘低保政策,她可以報銷一部分醫藥費。


    她的確花了六萬多塊錢,沒有撒謊,蔣贇也就釋然了。


    蔣建梅告訴他,她查過監控,李照香就是自己滑倒的,被路人發現時,身邊是一個麻袋,裏頭裝著她一路翻垃圾桶撿來的飲料瓶和硬紙板。


    蔣贇心酸得難以自持,從包裏掏出一個厚信封,交給蔣建梅:“姑姑,這是奶奶留下的錢,我找她遺照時發現的,一共四萬多,我給你兩萬,其餘的,我要拿著上大學用。”


    蔣建梅很意外,沒想到蔣贇會給她錢,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下了。


    她在錢塘待過三晚,在蔣贇的陪同下辦理完醫藥費報銷手續,周五晚上坐火車回家。


    蔣贇去送站,這些天,便衣警察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沒有讓蔣建梅發現。


    蔣建梅進站前,對蔣贇說:“以後,你就要一個人生活了,如果有困難……那個……你可以給姑姑打電話,能幫的我一定幫,實在沒辦法的話,你也理解一下,姑姑真的很困……”


    蔣贇打斷她:“我知道,姑姑,你放心,我不會去打擾你的,我能照顧好自己。”


    “好孩子。”蔣建梅心裏愧疚,“我隔兩年會來給你爺爺奶奶和爸爸上墳,實在是路太遠了,你幫我多去看看他們。”


    蔣贇點頭:“我會的。”


    蔣建梅說完後轉身進站,蔣贇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很明白,這應該是他和姑姑最後一次見麵。


    佟躍東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背:“走吧,我們送你回賓館。”


    這一個星期,蔣贇一直住在梁軍給他安排的小賓館裏,哪兒都沒去,每天看書做題,吃飯有人送,需要什麽東西說一聲就行。


    梁軍沒有要求他上交手機,他可以和外界聯係,但他選擇把手機關機。


    蔣贇想要靜一靜,仔細地思考一下,接下來,他究竟該怎麽辦。


    梁軍依舊傾向於讓蔣贇出去避風頭,並且明確提出,他可以去找他的親生母親翟麗。


    梁軍對蔣贇說:“你奶奶去世了,你還未成年,按照法律,你必須要有監護人,翟麗是你唯一的監護人,不管她願不願意,她必須要撫養你,至少到十八歲。要不然,你就要被送到福利院去待一年。”


    蔣贇就跟聽戲似的,他一個十七歲的大小夥子,居然還能和福利院掛鉤?要真去了,他的人生經曆也算是精彩紛呈。


    當然,梁軍說蔣贇是不能去福利院的,因為翟麗還活著。


    蔣贇萬分不願去找翟麗,說他再考慮一下。


    從火車站回賓館要路過錢塘五中,蔣贇說:“東哥,我能去趟學校嗎?”


    “嗯?”佟躍東八卦地問,“要去見你女朋友?”


    他好多次把章翎說成蔣贇的“女朋友”,蔣贇之前都沒和他計較,這時候才鄭重否認:“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不是去見她,我就是想去拿點作業本,都在我桌上,還有這一個禮拜的卷子什麽的,我想拿回來,可以做做題。”


    “行。”佟躍東對司機說,“去五中。”


    佟躍東陪蔣贇走進五中,正是晚自習時間,幾棟教學樓燈火通明,抬頭望去,能看到靠窗位置一個個黑腦袋。


    蔣贇仰著頭,望著高二(1)班的教室,心中悲涼。隻過了一個禮拜,他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佟躍東說蔣贇最好別露麵,由他去找陳濤,讓陳濤去教室裏幫蔣贇收拾桌上的書本。


    蔣贇同意,說自己想去學校轉轉,一會兒校門口傳達室碰頭。


    他自然想見章翎,細細思考後,還是放棄。


    學校裏其實很安全,但他不想再看到章翎哭,也不想從她嘴裏知道,章老師和楊醫生現在對他是怎樣的態度,更不想對章翎說,奶奶沒了,他有多傷心,那樣的話,他也會哭的。


    蔣贇逃避這一切,那些人是他的軟肋,章翎、章老師、楊醫生、奶奶……是他永遠的愧疚。


    佟躍東往教學樓走去,蔣贇則去往操場。


    夜晚的操場不複傍晚時的熱鬧嘈雜,一個人都沒有,黑漆漆的,籃球場的燈也滅著。蔣贇慢吞吞地走過去,坐在階梯看台上,看著籃球場發呆。


    他望向遠處那幾棵櫻花樹,花期將近,過幾天就會是一樹繁花。


    他記得很早以前,也是在這個階梯看台上,他孤獨地坐著,有個女孩走到他麵前,歪著腦袋問:去醫務室嗎?


    他又看向籃球架,記起蕭亮說的話,真可惜,五月的籃球賽,他要爽約了。


    還有藝術節,此時舞台還未搭建,章翎說她願意為他去獨唱,蔣贇搖頭苦笑,他沒機會聽了,也不能給她拍照了,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坐了好一會兒,蔣贇覺得時間差不多,打算去校門口等佟躍東,正起身時,操場邊出現了兩個人影。


    一男一女,都穿著運動校服,可能是趁著晚自習偷偷溜出來約會的校園情侶。


    蔣贇悄悄轉到階梯看台後麵,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


    那兩人竟沒去逛操場,而是向著籃球場走來,最後並肩坐在階梯看台上。


    蔣贇躲在暗處,懊惱地翻白眼。他心情巨差,這種時候還要被迫吃狗糧,真後悔之前沒離開,現在想走都走不了了。


    這時,他聽到一個熟悉的、嬌滴滴的女聲:“學長,謝謝你願意出來見我,今天是三月十四日,是白色情人節,你知道白色情人節的意義嗎?”


    蔣贇豎起耳朵,就聽到另一個熟悉的男聲說:“我不清楚。”


    臥槽,真是見了鬼,這倆人竟是喬嘉桐和許清怡!


    “二月十四日是情人節,大家都知道,女孩子可以在那天向喜歡的男生表白,送巧克力。”許清怡頓了一下,繼續說,“三月十四日是白色情人節,意思是……在這一天,男生要告訴女孩自己的心意。”


    蔣贇背靠階梯看台的支架,心想:原來真的是許清怡在追喬嘉桐,不過沒戲,喬嘉桐親口承認過,他不喜歡許清怡。


    就在蔣贇滿心以為喬嘉桐會一口拒絕時,卻聽他說:“我還沒考慮好。”


    蔣贇:“???”


    他震驚極了,聽喬嘉桐繼續說:“你知道,我要考北航。”


    許清怡說:“嗯,我知道,因為章翎想考北航。”


    蔣贇:“……”


    喬嘉桐問:“你呢?你有想考的大學嗎?”


    許清怡的語氣像是很羞澀:“有是有啦,就是……說出來不太好意思。”


    喬嘉桐:“是哪裏?”


    許清怡:“我、我想考北京電影學院表演係,我想做演員。”


    喬嘉桐:“你也要去北京?”


    許清怡:“嗯,中央戲劇學院也可以,暑假開始我要去上一些專業課,高三會參加藝考。我的文化課還行,隻要藝考上線,文化課肯定能過。”


    喬嘉桐很久沒說話。


    許清怡像是等了一會兒,才開口:“學長,我知道你現在高三,學習很緊張,我不該來打擾你,可是,我怕你畢業了,我就見不到你了。我真的很喜歡你,你不用現在答應我,我可以等,我就是想……如果我和章翎都去了北京,就算你倆在一起了,你可以……至少……能抽空來看看我。”


    喬嘉桐:“清怡,你這樣我真的很為難。”


    許清怡:“學長,我知道,其實你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對嗎?”


    喬嘉桐又一次沉默,蔣贇在黑暗中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許清怡說:“學長,我……一直想問問你,我究竟哪裏比不上章翎?”


    這次喬嘉桐開口了:“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我沒有拿你和她對比過,我認識她比認識你更早,章翎……唉……”他居然歎了口氣,語氣帶著煩躁,“清怡,你比她漂亮,比她溫柔,比她更善解人意,隻是,章翎總是會在我覺得她就是個普通女孩時,突然帶給我一絲驚喜,那種感覺很奇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許清怡說:“學長,我覺得,那是因為你不夠了解她,你也不了解我。”


    喬嘉桐:“清怡,我馬上要高考了,現在真的沒精力去想這些,你給我一點時間吧。”


    許清怡:“我不是在逼你做選擇,我隻是太喜歡你了,真的,學長,我保證,去北京後,我不會打擾你和章翎,我甚至可以不讓她知道我的存在,我隻希望你以後別不理我,可以嗎?”


    蔣贇聽得都要暴走了,這倆人是怎麽回事啊?說的好像喬嘉桐和章翎已經在一起似的,都他媽太會腦補了吧?


    然後,他就聽到喬嘉桐的回答:“你放心,我不會不理你的,我其實……很欣賞你。”


    許清怡激動了:“學長……”


    蔣贇從暗處走出來,就看到一對依偎著的背影,喬嘉桐已經攬住許清怡的肩,許清怡將腦袋擱在他肩膀上。


    這其實不關蔣贇的事,他不應該生氣,恰恰相反,喬嘉桐是他的“情敵”,情敵被別的女生勾走了,對蔣贇來說應該是件大好事。


    可是,聽到剛才那些話,看到他倆相依相偎的這一幕,蔣贇卻是憤怒了。


    他不能容忍他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女孩,被別的男生那樣糟蹋!哪怕隻是口頭上!


    喬嘉桐是個什麽玩意兒?他哪裏來的自信心?以為章翎是他的私人所屬物品嗎?口口聲聲喜歡章翎,要考去北航,要追回章翎,轉個身就對別的女孩說,你比章翎漂亮、溫柔、善解人意。


    是不是有病啊?!


    就這種貨色,以後章翎真去了北航,難道還要被他騷擾四年?


    一個星期來,蔣贇壓抑、迷茫、痛苦、愧疚……此時此刻全都轉化為一腔怒意,像是尋到一個發泄口,他從黑暗中衝出去,在喬嘉桐毫無防備時,一記重拳就砸在他的臉上。


    這一拳力道很大,直接把喬嘉桐給揍翻了,差點從台階上滾下去。許清怡蹦得比袋鼠都高,“啊”的一聲尖叫,在空曠的操場上顯得異常刺耳。


    喬嘉桐好不容易穩住身體,抬頭看去,發現是蔣贇,心裏又驚又氣,揉著快速腫起來的臉頰,怒吼:“你幹什麽?!你瘋了嗎?!”


    “我是瘋了。”蔣贇赤紅著眼大步向前,揪住喬嘉桐的衣領把他提起來,“砰”的一拳又砸上去。


    喬嘉桐被打清醒了,知道蔣贇是真瘋了,開始揮拳與他對打。


    喬嘉桐還記得兩年前的那場街頭打架,瘦小的蔣贇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揍得摔在地上嗷嗷叫,現在蔣贇也就長高了一些,喬嘉桐沒把他放在心上,莫名其妙連吃兩拳,他咽不下這口氣,決定再狠狠教訓蔣贇一頓。


    可真的打起來後他就後悔了,因為發現,他根本就打不過蔣贇。


    那少年仿佛把他當成殺父仇人,招招重手,疼得喬嘉桐眼淚都飛出來。


    許清怡在邊上蹦蹦躂躂,叫著“別打了別打了”,卻絲毫沒有去喊保安的意思,喬嘉桐都要崩潰了,想要跑,蔣贇根本就不放,連踢帶打,竟是弄得他毫無還手餘地。


    蔣贇又一腳把喬嘉桐踹翻在地,英俊瀟灑的喬學長甚至抱住腦袋,叫得嗓子都劈了:“別打啦!我要高考!我要高考啊!”


    聽到這句話,蔣贇燃燒的怒意才漸漸熄滅,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喬嘉桐,咬牙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準,再去,騷擾,章翎!你在外麵泡妞,不關我事,如果再讓我發現你一邊泡妞,一邊騷擾章翎,我告訴你,我會殺了你。”


    他最後踢了喬嘉桐一腳,才甩開手腳大步離去。


    許清怡看著地上狼狽萬分的喬嘉桐,忍住要笑的心思,撲上去喊:“學長,學長!你沒事吧?”


    喬嘉桐已是鼻青臉腫,撐了一下竟沒爬起來,幹脆躺在地上咻咻大喘氣:“去幫我,叫保安,我要,報警。”


    許清怡:“哦哦哦,我現在就去。”


    ——


    佟躍東又一次被梁軍罵得狗血淋頭。


    他陪蔣贇去五中拿學習資料,那臭小孩竟然跑到操場上,把一個高考生揍得媽都不認,人家怒而報警,對方家長衝到學校找校長,說一定要嚴肅處理蔣贇,絕不接受私了!


    梁軍頭疼,佟躍東很委屈。


    在賓館房間,佟躍東問蔣贇:“到底怎麽回事啊?你是不是自己沒見著女朋友,看到人家在約會就嫉妒了?這心態可不好啊,有點心理變態了,你看我,都二十六了還沒對象呢,我也沒想要打人啊。”


    蔣贇說:“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早就想揍他了。”


    佟躍東點頭:“哦,我聽說了,那家夥好像是你們學校校草,大高個兒,那……你是嫉妒他長得帥?”


    蔣贇不想再理他。


    佟躍東歎口氣:“無論如何,你也不能打人啊,學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保護自己和家人,你這一身功夫去對付一個高考生,真的過了。現在可好,人家揪著你不放,你說怎麽辦?”


    蔣贇滿不在乎地笑:“怎麽辦?不如讓學校把我開除吧。”


    佟躍東大驚失色:“啥?”


    蔣贇轉過頭,深深地看著他:“要走,這不是個最好的理由嗎?”


    佟躍東:“……”


    3月17日,星期一,天氣晴。


    蔣贇依舊沒去學校。


    升國旗儀式後,五中教務處主任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說出一份處分通知——


    高二(1)班蔣贇同學,於3月14日晚自習時間,在學校操場無故毆打高三(1)班喬某某同學,造成喬某某同學身體多處受傷,入院治療,蔣贇同學的行為嚴重威脅他人生命和健康,給校園安全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為嚴肅校紀校規,經學校研究決定,給予高二(1)班蔣贇同學開除學籍處分,即日生效。


    蔣贇同學需於一周內辦理手續離校,喬某某同學依法保留追究刑事責任的權利。


    開除處分一出,全校嘩然,五中已經很多年沒有對學生做過開除學籍這麽嚴重的處分,高二(1)班連班主任到全體學生,集體懵逼。


    高三(1)班喬某某,還能是哪個喬某某?不就是校草喬嘉桐麽!高二(1)班又是實驗班,學霸打學霸,一個受傷住院,一個開除學籍,這是什麽樣的魔鬼劇情啊?


    邱遠峰目瞪口呆:“不可能吧?”


    郭駿驍和方家豪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


    “蔣贇瘋了嗎?”


    蕭亮隻有一句話:“臥槽。”


    吳炫宇:“……”


    梨子、林師妍和金盞擔心地看向章翎。


    章翎已經石化,震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這十天她度日如年,時時刻刻都在想念蔣贇,麵上卻沒表現出來,一直乖巧地上學放學,從不在章知誠麵前使性子發脾氣。


    她相信父母,相信老師,相信警察,相信蔣贇,相信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蔣贇會回校上課,他們會回歸平靜的生活。


    辛辛苦苦等待十天,竟等來這麽一個開除學籍的通知?


    章翎怎麽能接受?


    她有太多太多疑問,蔣贇上周五晚上在學校?他來幹什麽?為什麽不來見她?他跑操場上去幹嗎?喬嘉桐為什麽會在操場?蔣贇為什麽要打他?


    最關鍵的是,他怎麽會被開除?打架是這麽嚴重的嗎?


    被開除……天啊!那蔣贇以後怎麽辦?他還能考大學嗎?


    章翎都不管紀律了,衝到隊尾去找陳濤:“陳老師陳老師,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周五晚上,你不是還來教室幫蔣贇收拾桌上的書嗎?他那個時候就在學校?你知道嗎?”


    陳濤像她一樣迷茫:“我不知道啊,是他一個朋友來幫他拿的。”


    章翎崩潰了,急得團團轉,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陳老師,你幫幫蔣贇吧,他不能被開除,不能被開除啊!他還要考大學的呀!”


    陳濤說:“你先別急,我一會兒去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除了高二(1)班眾人,散落在各個班級的原高一(6)班師生也都驚呆了。


    薛曉蓉、孫妙嵐、李婧、湯子淵、劉陳飛、王雨晴、杜善傑、王波……大家在人群裏對視,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都難以置信。


    鄧芳撫著心口,感覺真要被蔣贇氣出心髒病。


    姚俊軒眉頭皺起,心想:那個人是傻逼嗎?


    許清怡像個沒事人似的站著,趙思婷拉拉她的胳膊,問:“清怡,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你最近和喬學長走得很近啊。”


    許清怡一瞥她:“我不知道,關我什麽事?”


    ——


    在梁軍的安排下,學校出麵給翟麗打電話,告訴她三件事:一,蔣贇的奶奶去世了;二,蔣贇因為毆打同學致對方住院,被學校開除;三,翟麗現在是蔣贇的法定監護人,必須履行義務,撫養蔣贇成人。


    匯總成一句話就是:翟女士,趕緊來錢塘把你這倒黴兒子接走吧。


    翟麗:“……”


    她倒也沒推卸責任,在台城奔波兩日,幫蔣贇聯係到一所寄宿製高中,願意接收蔣贇插班就讀。


    一切都安排妥當後,翟麗給蔣贇打電話,糾結地說:“蔣贇,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到台城後,上學時住學校,周末和節假日,我會在學校旁邊給你租一套房子,我……我沒辦法把你帶回家,希望你能理解。”


    蔣贇說:“我也不想去你家,就這樣吧,挺好的。”


    多好笑啊,他一個正兒八經的婚生子,搞得像個私生子般見不得人,蔣贇也疲了,隻想有個安穩的落腳點,去哪兒都一樣。


    回學校辦手續那天,夏雲陪著蔣贇。


    剛好是高二(1)班體育課時間,教室裏應該沒人,蔣贇說他想去教室轉轉,夏雲同意了。


    十七歲的少年穿著一件黑色帶帽衛衣,拉起兜帽,帽簷壓得很低,雙手插在兜裏慢慢走過走廊,透過一扇扇窗,能看到別班上課的情形。


    無人注意到他,蔣贇走到高二(1)班教室門口,遲遲不願邁步進去。


    四十八張桌子還是老樣子,四個大組,每組六排,他坐在第一組第五排,桌子上已經被陳濤清空了。


    他的身邊是郭駿驍,隔著過道的左前方是章翎和吳炫宇,邱遠峰在第四大組,他們還說過,等邱遠峰輪到第一大組後,他倆就近了。


    還有梨子、方家豪、林師妍、蕭亮、金盞……蔣贇的視線從一張張無人的課桌上掠過,每張桌子都很亂,書本卷子堆得高高的,文具散亂地攤著。


    教室後麵的櫃子上零星擺著幾個水壺,大部分都被上體育課的同學帶走了,蔣贇終於走進教室,發現章翎的水壺還在。


    這個水壺是運動會第一名的獎品,他有兩個,還送了一個給邱遠峰,蕭亮他們都有。章翎為了不和大家搞亂,在水壺上貼上一個長頸鹿貼紙,又在蔣贇的水壺上貼了一個小熊。


    她是個很細心的人,蔣贇想,為什麽不帶水壺去上課呢?她從來不會忘記的。


    蔣贇拿起水壺晃晃,裏麵裝滿了水,他拿著水壺就離開教室,往操場走去。


    操場上,高二(1)班的學生正在跑圈。


    章翎沒跑,她來例假了,心情也不好,請假後坐在場邊休息。


    開除通知出來已過三天,她依舊沒有蔣贇一丁點的消息。


    她實在忍不住,前天晚上衝爸爸發了一次火,被章知誠嚴厲批評,最後還是楊曄摟著她回房間,章翎在媽媽懷裏放肆地哭了一場。


    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眼睛發直,腦袋裏霧茫茫一片,總是在想,蔣贇在哪兒呢?被開除了,他以後怎麽辦?說好的一起考去北京,還能實現嗎?他們不會再也見不到麵了吧?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她就會哭。


    章翎把臉埋在膝蓋上,有個人腳步輕輕地走到她身邊,停留幾秒,又走開了。


    她像是感應到什麽,立刻抬起頭來,發現腳邊多出一個水壺。


    章翎猛地回頭,就看到那個人遠去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個子,戴著衛衣兜帽,走得很快。


    她沒有叫他,跳起來就追,把這段路當成800米比賽的終點衝刺。


    那人很快就發現了,沒回頭,拔腳就跑,章翎慌了,她是跑不過他的,隻能叫:“蔣贇!你站住!”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那人跑了幾步,在自行車棚邊漸漸停下,站著不動了。


    章翎向他衝過去,也不管是在學校裏,從身後一把抱住他,臉頰貼在他背上,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蔣贇……”她將他抱得很緊很緊,一遍遍地叫他,“蔣贇,蔣贇……”


    蔣贇掙了一下,章翎不放,蔣贇歎氣:“你鬆手,我不跑。”


    章翎這才鬆開手,蔣贇轉過身來,章翎終於看到他被兜帽遮著的臉。


    他似乎又瘦了,臉上好不容易被章老師養起來的一點肉,這會兒都沒了,眉眼五官越發輪廓分明,那雙咖啡色的眸子裏刻著深深的眷戀之意。


    章翎揪住他的衣襟,仰著臉叫他:“蔣贇……”


    蔣贇微微彎腰,淺笑:“幹嗎哭啊?我沒事,你別擔心。”


    章翎哭得眼睛和鼻尖紅通通,眼鏡都花了,蔣贇受不住,摘下她的眼鏡,撩起衣擺幫她擦拭鏡片,說:“你換眼鏡了?這副也挺好看的。”


    章翎又一次抱住他,不想讓他走。


    蔣贇抬手將她擁進懷裏,在她耳邊說:“開除是假的,學籍保留著呢,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別說出去,連你爸媽都不能說。”


    這話一說,章翎的心放下一大半,抬頭看他,問:“是警察幫你辦的?這幾天你一直和他們在一起嗎?”


    “嗯,我現在很安全。”蔣贇揉揉她的頭發,又摸摸她的眼睛,“別哭了,我沒事,就是得離開一段時間,去外地上學,明年高考再回來。”


    章翎問:“我怎麽聯係你?你會換手機號嗎?”


    蔣贇說:“我奶奶身份證辦的號已經銷掉了,你應該知道了吧?我奶奶沒了。”


    章翎點頭:“知道,太突然了,你沒事吧?”


    “一開始很傷心,現在好多了。”蔣贇放低聲音,“章翎,警察說了,這一年多,我不能和任何人聯係。”


    章翎狂搖頭:“為什麽?我不要!我不要!”


    “會有危險的,我得讓別人找不到我。”蔣贇笑起來,捏捏她的臉,“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一會兒別告訴他們我來過,就讓他們以為我被開除了吧,這對大家都好。”


    他不說還好,說了以後,章翎嘴巴一咧,眼看著又要哭。


    蔣贇好無奈,又是抱又是揉又是哄,最後說:“我不能再送你回家了,你記得好好保護自己,讓你爸爸來接你。”


    章翎說:“你忘了?高三就住校了。”


    蔣贇恍然:“哦,對哦。”


    章翎拍了他一下:“傻瓜。”


    “你現在老是打我,以前明明很溫柔的。”蔣贇歎氣,“別的也沒什麽要提醒你,你向來比我靠譜,那個……喬嘉桐吧,你別再和他聯係了,他這人太差勁,以後他對你說什麽你都別信。”


    章翎哪兒還有心思去管喬嘉桐,急道:“我本來就沒和他聯係啊,我隻喜……”


    “噓——”蔣贇的食指豎在她嘴前,“說好了的,不提。”


    章翎閉上眼睛抱住他:“你答應我,明年高考一定要回來,我要見你。”


    蔣贇:“好啦,我答應。”


    章翎:“一起去北京。”


    蔣贇:“嗯。”


    他揉揉她的背,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邊:“章翎,我得走了。”


    章翎好舍不得,在他懷裏問:“你什麽時候去外地?”


    蔣贇笑著說:“就這幾天吧,手續辦完就走了,別問我去哪,我不會告訴你的。”


    章翎低頭嗚咽:“我還沒給你買鞋……”


    蔣贇失笑:“明年給我買吧,明年我滿十八了,記住,我應該是穿43碼。”


    他鬆開懷抱,幫章翎戴上眼鏡,章翎羞怯地抬眸看他,蔣贇也注視著她,突然,他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說:“我真的要走了,幫我和你爸爸媽媽說聲對不起,還有謝謝,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對我的好,章翎,明年見了。”


    章翎呆呆地站在原地,蔣贇鬆開手,倒退兩步後,轉過身向教學樓走去,他背對著她,依舊戴著兜帽,左手插兜,右手食指中指合並,抬臂一揮,是那麽灑脫又帥氣。


    章翎小聲說:“蔣贇,明年見。”


    頭頂的天空藍得很純粹,微風陣陣吹過,是一個春日裏的大晴天。


    章翎背後的操場上傳來同學們自由活動的喧鬧聲,教學樓裏也很熱鬧。


    櫻花開了,團團簇簇綴滿枝頭,地上是一片被風雨打落的花瓣。


    比起孤寂的夜晚,白日裏的分別顯得不那麽傷感,陽光和煦,會讓人對未來滿懷希望。


    章翎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見蔣贇的身影,才摘下眼鏡,揉揉眼睛。


    她試著做完幾個深呼吸,心情終於平靜下來,轉身向操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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