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得很。


    隔了一道紅牆,時間便似乎慢了下來,蒼穹蓋在宮牆上,像是沉重的幔帳,扣在每個人的心頭眉間,壓得人喘不過氣。


    天子尊禮。


    嫁入宮的太監們,遵循著漫長、枯燥、繁瑣的禮製。


    替天子守著禮,維持著皇家的顏麵。


    馬車隻能停在玄武門外,早有司禮監的太監抬了凳杌在玄武門等著傅元青。


    “老祖宗……”德寶有些焦急。


    “怎麽了?”


    “主子他……”德寶微微瞥了車裏一眼,“太後來了養心殿,說要與主子萬歲爺一同用晚膳。”


    傅元青不解:“母慈子孝不是 好事嗎?為何你這般著急?”


    “是……可是您也知道咱們萬歲爺是個任性的。中午您走後,萬歲爺歇息到後半晌都不肯起。後來聽說太後來了,更不肯出來見人了。現下裏,太後還在養心殿坐著呐。”


    傅元青覺得一陣頭痛。


    大約是幼年喪父喪母的原因,少帝的脾氣一直有些乖覺。


    若真任性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傅元青對車內的陳景道:“皇帝那邊我還需過去伺候筆墨。你便先回掌印值房吧。”


    陳景應了聲是。


    傅元青想到他前日的難受,遂又低聲安撫道:“今夜當值的不是我,晚上值夜之人來後我便回去。”


    “好,老祖宗。”陳景說完這話,就縮回了黑暗中。


    傅元青看著馬車繞外城,讓人從西華門放陳景回去,等車走了,這才上了凳杌,德寶帶路回了養心殿。


    按照規矩,每日戌時諸位大璫便要入養心殿外靜候,等著磕安置頭,磕完頭後,當值的管事牌子留下,其他人才可退出大殿。一日諸多細事,若主子問詢也得口齒清楚的回答,若有含糊,無論品階都得再養心殿階下問板子。


    以前皇帝年幼,這種繁瑣規矩就行得少,德寶那邊自己安排了值宿的管事,關了寢殿大門就算這一日事畢。


    今日倒不知為何,等傅元青入了養心殿的時候,二十四監的諸位大璫都來了,在養心殿外密密麻麻的跪著恭候,瞧肅靜的氛圍,應該是跪了好一會兒了。


    傅元青下了凳杌時,德寶小聲道:“太後提了幾句宮裏的奴才們少了規矩都懶散了。主子也不在……咳!沒起身,太後便做主張要從今日讓咱們諸位都來給主子請安置頭。正巧了您出了宮宣旨,沒人敢忤逆太後的意思,拉拉雜雜的幾十位爺都來了。”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上了台階,掀開簾子就是中正仁和堂。


    傅元青剛要進去,就聽見裏麵太後的聲音傳來:“回來的遲的,便不要進來了。後麵候著去吧。”


    傅元青應了聲:“是,臣知道了。”


    太後又笑了,揚聲問:“劉玖,你是個什麽東西?”


    跪在門邊兒的劉玖連忙答道:“劉玖是皇城裏的奴才,是主子的一條狗。”


    “如何自稱?”


    “應稱奴婢。”劉玖又道。


    “好奴才,懂得自己個兒的身份,不需要哀家再調教了。我以為伺候皇帝的奴才們,仗著皇帝年少,就都學會了偷奸耍滑呢,原來終歸還是有拎得清的在。”太後坐在裏麵緩緩道。


    德寶麵露難色,看向傅元青。


    太後在此發泄,不過是因為劉玖的兵符被奪,楊淩雪當了大都督,頃刻間形勢反轉,她想以兵部支持交換權悠為後的算盤落空。


    她記恨,又不能報複皇上,便要為難下人。


    可既然已是下人,便要承受這些,算不得為難。


    隻是這消息中午剛出,他一出宮,太後就來了,若不是有人報信兒,時間怕也掐的沒這麽準。


    傅元青想到這裏,瞥了一眼跪在第一個的劉玖。


    “老祖宗……”德寶急了。


    傅元青安撫的拍了拍德寶的肩膀,輕掃了一下衣袍在劉玖旁邊跪下叩首道:“奴婢知錯。”


    裏麵太後半晌沒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才道:“念你曾在獄中時受了些折磨,腿腳不好,賜你凳杌在紫禁城內行走。可凳杌畢竟是凳杌,兩條扁擔一張椅子,那可不是步輦。傅掌印自己要警醒些才好。”


    “太後所言,奴婢記下了。”傅元青回道。


    “凳杌撤了吧。”太後道,“咱們紫禁城養不得奴才這樣的嬌貴。”


    “是,令太後口諭。”


    “滾吧。”太後道,“跪到最後麵去。”


    “是。”


    傅元青起身,跪到了人群最後。


    穿過人群是,方涇抬頭看他,眼框都急紅了,也沒個辦法。


    前麵二十四監,一監至少來了兩三人,挨個兒入內叩首請安,也得半個多時辰,養心殿大門地上的青磚可比屋簷下的陰涼多了,老祖宗在那裏跪了才半刻,就已經鑽心的痛。


    又過了一陣子,德寶才匆匆跑出來說:“陛下醒了,諸位大璫兒可以入內磕頭了。”


    人群開始緩緩挪動。


    卻極慢。


    暖閣裏傳來磕頭問安的聲音,然而大璫卻要好一會兒才出來。傅元青推測是太後故意拖延時間,還要挨個教訓。


    天色終於是暗了下來。


    兩邊都掌了宮燈。


    接著從大門外匆匆有人入內,跪在了傅元青身邊。


    傅元青去看。


    是司禮監秉筆曹半安,他臉上有些汗,然而跪下來後,便讓傅元青搖搖欲墜的身體有了依靠。


    接著他便招呼旁的小太監,拿了個小幾,放置了碗熱參湯。


    “老祖宗,喝兩口參湯吊吊氣兒。”曹半安小聲道,“太後這陣仗且得熬。”


    “收了吧,讓主子們瞧見又有得說道。”傅元青有些倦意,淡淡地說,“我還扛得住。”


    “若看見,就說是我曹半安的排場大。”曹半安回他,“老祖宗別擔心。要上枷還是挨棍,都有小的擔著。”


    傅元青沒再推辭。


    曹半安在傅元青麵前一直沒什麽脾氣,然而脾氣又倔,打定主意的事情,鮮少願意更改。


    他便不再勸,免得浪費了曹半安的一番苦心。


    “你什麽時候回宮的?”傅元青問他。


    “快關宮門前,趕著入了大內。”曹半安回道。


    傅元青終於有了些精神,他咳嗽了兩聲,問:“錢宗甫……”


    曹半安“嗯”了一聲,從懷裏掏出兩塊軟墊,偷偷墊在了老祖宗膝下,這才抬眼道:“錢宗甫從南京抓回來了。我親眼看著賴立群大人把他關入詔獄,連夜趕著,回宮複老祖宗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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