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當皇城司中,遲易最為勢弱,在覃慶與王隱間搖擺不定,覃慶和王隱都是內侍出身,也在皇城司呆了許久,而遲易是武官升上來的。這一次失火案,遲易也多憑覃慶做主。


    覃慶捉了數十名宮人,逐一審訊下來,這些宮人哪裏禁受得起,又實在不知,於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到了一名小內侍身上,隻說是他侍奉宮中佛堂香火時引燃的。


    小內侍又無可奈何,屈打成招。


    覃慶萬萬沒料到,向來對皇城司隱有縱容的陛下,此番竟真在那個葉謙與群臣參奏下,命葉謙領大名府吏徹查此案。


    葉謙細細勘察之後,自然發現火源並不在佛堂,小內侍根本是被誣陷。而真正的起火原因,不過是宮室營造日久,又天幹物燥,火鬥未清理幹淨引燃而走水。


    “皇城吏心狠手辣,隻為速速決獄,鏟除異己,刑訊逼供,屈打成招,判下這葫蘆提案子,牽連無辜宮人。”葉謙當著皇帝的麵,將他狠狠斥責了一番,“如此德行,怎堪為皇城司長。”


    另一位司長遲易反應極快,說道:“臣奉命一同勘察,但因司內繁忙,多有懈怠,此案實在是覃慶一人所查。”


    覃慶:“……”


    覃慶一身冷汗,跪在皇帝麵前認錯,“臣雖欲立辨此案,但絕無私心,研訊之法是司中自來就有,隻是沒想到那些宮人為撇清幹係,一起誣陷他人。”


    他自己也知道其中漏洞太多,從火源就分辨不清,也隻能徒勞無力的解釋。前些日子太過春風得意,連王隱也避讓幾分,他確實得意忘形了,根本沒料想到有人來再審。


    可恨這葉謙,先前的恩怨他還未找葉謙了結,葉謙竟瘋了般參他。


    好在,皇帝隻是說道:“皇城司事務繁重,王隱又病了,覃慶也不容易,罰俸三月,以作警示吧。”


    覃慶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看來陛下也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正要叩頭謝恩,隻聽葉謙那王八蛋又板著臉道:“陛下,為防皇城司繼續如此肆無忌憚,還是應以禦史台督查,以正清明。”


    還未等覃慶反應過來,皇帝隻沉吟一會兒,便淡淡道:“可。”


    覃慶:“……”


    “宣禦史中丞來。”皇帝已吩咐起來,儼然是要叫人來商量了。


    覃慶一時怔忪了。


    他宛如被一盆涼水澆了頭,瞬間清醒。


    葉謙此前就提及要鉗製皇城司,但陛下沒有理會,隻是叫他去查案。覃慶那時隻以為陛下也不想自己的耳目有束縛,這時他才知道,陛下其實下定決心了,隻是等一個借口罷了。


    就算沒有這失火案,還有其他的案子。


    早在此前,覃慶在京師大肆捉捕,現在陛下輕輕罰他,叫他仍待在勾當皇城司的位置上,又給了禦史台督查皇城司事的權力,他現在就是一個活靶子!


    這一放一收,京師整治一清,陛下滿意了,覃慶也要廢了,臣工可以出氣了。


    最令覃慶心寒的是,環顧一番,數月前便蟄伏的王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何止現在成了活靶子,恐怕那時候起就是個靶子了。還有遲易,恐怕也不是因為避讓他的鋒芒而不理事,說不定就是王隱授意。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何其得意,竟然絲毫沒有思考過內裏,甚至變本加厲。


    此時懊惱已晚,覃慶白著臉出得殿外,這些日子陛下已搬到別苑,水殿四麵來風,吹得覃慶遍體生寒,猶看到葉謙對他投來厭惡的眼神:“自作孽,不可活!”


    覃慶恨極了他,說道:“我倒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葉和之還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葉謙振振有詞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揚波受了多大委屈啊,徐菁也哭了幾場,他若是還忍得下來,還配為人父、為人夫嗎?


    兩人牛唇不對馬嘴地對罵了幾句,方才憤憤散了。


    此後令覃慶更加納悶的是,他原本防備的都是禦史中丞,因為時任台長的正是葉謙大哥葉誕訂了婚事的兒女親家,誰知道,跟鬥雞一般天天參他的,卻是禦史台一名叫陳賓的禦史,每天罵他罵得臉紅脖子粗。再仔細一查,又是和葉家有關,陳賓乃是葉家的世交,也不知被葉謙下了什麽蠱,如此衝鋒陣前。


    ……


    雖說覃慶已人人喊打,已是每日都在被貶官甚至下獄的邊緣,但溫瀾的婚事也無法挽回了。


    葉謙見陳賓父子痛打覃慶,心中也唏噓。就算覃慶被鬥倒了又如何,覆水難收,有過那一遭,兩家也不可能再結親。他非常能理解陳賓的無奈,甚至此事陳燁柏也極為無辜,可不得不顧忌揚波的顏麵,既已生芥蒂,實難再做無事發生。


    好好的一樁婚事,就這麽被覃慶給毀了!


    葉謙一想,便更加氣了。都是皇城司的人,覃慶實在不如王隱、馬園園。馬園園和他提及,叫他向陛下上書整治皇城司時,他還驚訝,雖說衝著覃慶,他們不也要受轄製麽?


    馬園園卻坦誠地告訴他,皇城司如若繼續張揚,遲早也要被收拾。反倒是先一步為自己套上枷鎖,還能保有大部分權勢——即便有禦史台督查,如今難道人們就不怕皇城卒伺察了麽?


    葉謙心中感慨,雖然馬園園的重點並非避免冤假錯案,而是在保有權勢,但馬園園如此坦誠,他都不知怎麽說才好了。


    因這一遭,葉謙在官場上名聲更盛,多是稱讚他有勇有謀,正氣凜然,不畏強禦。


    眼看覃慶在如此圍攻下,被以受賄罪下了禦史台獄,葉謙也備受重視之時,又有數名臣子聯袂上奏:覃慶之事,可為前車之鑒,除卻禦史台督查外,還望陛下以宗室為提舉皇城司,彈壓皇城卒。


    ——皇城司設立之初,提舉皇城司才是皇城司長官,但並不常設,已淪為名義上的職位,真正的主事者是三位勾當皇城司。


    首倡者舉薦,以廣陵郡王、大名府尹趙理為提舉皇城司。


    有提議的,也就有反對的,很是打了一場嘴仗,搞得最初挑事的葉謙都不明白,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叫趙理去做提司?


    若是趙理真去了,其他人如何葉謙不知道,大名府是不是要設一個新的長官,那他是不是莫名其妙就成了大名府長官裏資曆深的那個?


    ……


    溫瀾坐在房內,慢條斯理地插花。


    移玉在旁邊屏息道:“……因此,說不定,咱們就要多一位長官了。”


    “知道了。”溫瀾頭也沒抬。


    葉謙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移玉也不知道趙理為何會被舉薦為提司。


    想必現在,連趙理也提著心吧,驚愕於自己陷入一場口水仗。


    這一步出其不意,看似趙理占了便宜。可實際上,大名府何其重要,看似事務繁雜多重,又有通判轄製,但單其所處之地,也不知有多少好處。


    可調到皇城司去做長官呢,下頭有三名勾當皇城司——不對,現在隻有兩名了,他們把皇城卒牢牢握在手裏,更因為覃慶的倒台,順勢將司內的釘子都拔除。現在的皇城司,真是前所未有的清楚著。一個被架起來的長官,指使不動任何兵卒。


    更不幸是,做了這個空頭長官——甚至他沒做成,單單被舉薦,也會遭到陛下的猜疑。他到底,不是普通的宗親,而是恭王之子。


    東屋點燈西屋明,陛下若是心無嫌隙,皇城司又何苦在民間禁唱這句歌謠。


    移玉從溫瀾臉上找不出任何痕跡,隻能按下好奇,老實道:“還有,陳燁柏把四少爺約出去了。”


    “他約了葉四?”溫瀾插花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慢吞吞地重複道,“知道了。”


    移玉忍不住小聲道:“我瞧著四少爺和陳燁柏也差不多,您沒看他一麵罵您,其實眼睛都直了。”


    溫瀾心內正在算計,聞言失笑,想到葉青霄的傻樣子,麵上浮起笑。


    ……


    這時葉青霄正和陳燁柏坐在茶坊裏,陳燁柏埋著頭鬱悶地道:“青霄,之前的事我也沒法阻止阿爹,我也知道這是我家的錯,但是現在覃慶已下獄了,我真的不能再去提親了麽……”


    陳賓告訴過兒子不可能了,陳燁柏想來想去,卻著了魔,忍不住找到葉青霄。


    葉青霄驚愕地道:“你怎麽還在想這事?”


    陳燁柏眼神閃爍地道:“青霄,你能不能替我給揚波傳信,我想互通心意。”


    揚波對此事能釋懷麽?哪怕有一絲希望,此心相同,他也願意求一求父親與葉世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什麽心意,她當然是不喜歡你啊!!


    葉青霄差點說出口,連忙止住,猶豫半天小聲道:“她自幼寄養在庵中,與父母分別日久,絕不會違背母命的。在我們家裏,她全都聽三嬸的,三嬸讓她往東她都不往西。”


    陳燁柏眼神頓時暗了下去。


    葉青霄也幹咽了一下,愣愣端起茶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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