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海員副領班宗拉並未如約而至。


    他原應在晚間七點整抵達安全屋樓下,帶章決和陳泊橋前往港口登船。


    七點來了又過,章決不想再讀著秒幹等,仔細查閱了安全屋附近的監控,沒找到來接他們的車輛蹤跡,又確認了從港口到安全屋的路線都不存在交通擁堵後,用通訊器給宗拉打了電話。


    第一次去電時無人接聽,再過一會兒打過去,提示音成了該手機已關機。而貨輪定於九點半出發,時間緊迫。


    章決沉吟了片刻,拿著車鑰匙站起來,對陳泊橋說:“我去港口看看。”


    “一起去吧,”陳泊橋冷靜地說,又指了指自己的臉,“反正也沒人能認出我。”


    章決本也不放心陳泊橋單獨留在安全屋,便同意了,和陳泊橋一起下樓,進了車裏,往曼穀港開。


    在前往港口的路上,陳泊橋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從上一台車裏順的墨鏡,架在鼻子上,問章決:“是不是更像逃犯。”


    他的眼睛透過茶色的墨鏡鏡片,看著章決,既不像詢問,也不像玩笑。他離章決很近,章決在二手市場買的薄針織衫,穿到他身上,突然柔軟得像開司米製成,也顯出一些貴重的樣子來。


    晚餐過後,章決耗時一個半鍾頭,根據事先演練過的方法,幫陳泊橋改變了裝扮。先用隱形膠布修改了陳泊橋的眼型,再給陳泊橋貼上仿生皮抬高顴骨,仔細粘上虯曲胡髭,遮蓋住陳泊橋大半張臉,最後為陳泊橋戴上假發,讓陳泊橋看上去與沈宇華的護照照片一般模樣。


    陳泊橋坐在沙發上任憑章決塗抹完畢,去浴室照了照鏡子,走回起居室讚揚章決幾句。或許讚揚也不是太認真,但章決不可控地飄飄然,仿佛從前一個人對著整個屋子的石膏像學貼仿生皮的夜晚,全都可以省略不提。


    安全屋到港口行車隻要十分鍾。


    章決的越野車有港口通行證,他們進入了港口鐵閘,根據交通線穿過一個個集裝箱,靠近了他們原本打算搭乘的貨輪。


    在能看清貨輪的地方,章決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隔著一百多米,一道觀察靠港的貨輪的情況。


    貨輪還在上最後一批貨,晚霞餘暉斜斜漫上岸,讓集裝箱的陰影蓋住了章決,也蓋住了陳泊橋。


    “還上船嗎?”陳泊橋問章決。


    集裝箱之間的穿堂風大,把章決頭發吹亂了。章決盯著貨輪,抬手把幾絲貼到麵頰上亂發攏開了,才道:“照理是宗拉和他的海員帶我們上去的。”


    遠洋貨輪雖也載客,但載的都是熟客。若沒有宗拉帶著,貿然上去坐船,章決怕他們即使上去了,也會引來過多的關注。章決拿出通訊器,給宗拉打了最後一次電話,對方依舊關機。


    船員正在將最後一批貨運上貨輪,架子很快要收起來了。


    章決不想帶陳泊橋冒險,也有完整可靠的後備計劃,於是放下通訊器,作了決定:“今晚不上船了。”


    陳泊橋沒有反對,他問章決:“那我們現在回去?”


    章決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回原來的安全屋,我們先去拿把鑰匙,換個房子住。”


    章決在曼穀備有三個安全屋,分別應對不同的情況。第二個後備計劃中的安全屋鑰匙,提前存放在市區某家私人銀行的保險櫃裏。


    他開車帶陳泊橋去了銀行,告訴陳泊橋:“我去拿鑰匙,你在車裏等我。”


    “章決,”陳泊橋叫住了章決,說,“我想聯係一下裴述,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陳泊橋很坦蕩,雖然沒說是什麽事,章決也很難拒絕。章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通訊器,有點猶豫地說:“我的通訊器不太方便給你。”陳泊橋笑了笑,指了指街角的一家雜貨店,章決順著陳泊橋的指向望去,發現店門口擺了個賣手機的簡易櫃台。


    “好吧,”章決確認陳泊橋的變妝沒有脫落的跡象後,便把自己錢包和車鑰匙都給了陳泊橋,說,“那你自己去買,不要走遠。”


    說罷下了車,走向馬路對麵的銀行。


    章決向經理出示了早就備好的證件,下樓到保險櫃取了鑰匙,回到到車邊,發現陳泊橋還沒回來。


    天完全黑了,街上的店招牌和小彩燈都亮了,夜風徐徐吹著,空氣裏有些食物的香氣。


    章決站著發了幾秒鍾的呆,緩緩地往雜貨店走,踏上台階往店裏看,果然看見陳泊橋在裏頭。


    陳泊橋坐在小店裏靠牆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和店裏的一個長相白淨的omega雇員聊天,眼睛看著雜貨店牆上掛著的電視機屏。


    見章決走進來,陳泊橋不意外地握著手中的手機,向跟章決揮了揮:“來了?”


    omega雇員看見章決,也對他笑了笑。


    章決忽略了心頭的不舒服,問陳泊橋:“聯係完了?”


    陳泊橋微微搖搖頭,用下巴指了指對麵牆上的電視屏幕。


    章決依陳泊橋的意思看過去,隻見屏幕上的國際頻道正在播報一條突發新聞,曼穀港有一艘貨輪因涉嫌藏毒被警方扣留,拖到了港口的碼頭深處,即將對整艘貨船進行為期一周的檢查,暫緩離港。


    畫麵切到船隻的側麵,正是他們要上的那一艘,隨後,鏡頭一轉,拍攝著蹲成一排的船員,其中一個船員的手臂上紋了一大片荊棘花,章決認得這個紋身,是宗拉。


    但他沒有多說,隻在新聞播完後,問陳泊橋:“可以走了嗎?”


    陳泊橋站起來,對他點點頭。


    omega雇員用並不流暢的英語和陳泊橋說再見,請他有空再來。


    上了車,陳泊橋沒有聯係裴述,章決也沒問。


    章決正在思考,貨輪被發現藏毒,究竟是否和陳泊橋要登船有關。


    他需要消息源。


    “明天我得去找一個人,”章決告訴陳泊橋,“他可以幫我們再聯係一艘船,這周我們一定能出發,不需要著急。”


    章決的不需要著急看似是和陳泊橋說的,實際上卻實在勸慰自己。


    他的計劃被打亂了,藥劑一支不剩了,一連串的事故讓他不由得焦慮。


    “嗯,”陳泊橋拍了拍他的肩,說,“我不急。”


    到了晚上睡覺的地方,已經十點鍾。新安全屋的房間比章決從圖紙上看到的還要小,隻有一間臥室,和小小的客廳。


    章決本打算把臥室讓給陳泊橋,自己睡沙發,陳泊橋卻拉住了他,說:“一起睡吧,沙發那麽窄,你怎麽睡。”


    陳泊橋很堅決,章決隻能又去找出了一床被褥,擺在床邊。


    先行洗漱後,章決躺上了床,心中很緊張,他占了很小的一塊床,手腳冰涼地縮在被子裏。


    不多時,陳泊橋也洗完澡出來了。章決閉著眼睛,佯裝已然睡去,感覺床墊的另一邊往下沉了沉,陳泊橋好像躺了上床了,還換了一盞暗一些的床頭燈。


    章決黑發鋪在枕頭上,臉壓住了幾簇,其實不太舒服,但他和陳泊橋躺在一起,也不敢過多動彈,隻在心裏想得找個時間去理發了。


    忽然之間,章決覺得自己頭發被人動了一下,輕微的碰觸感出現了幾秒,又很快消失,在章決想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腦袋,順著頭發往下撫。


    “頭發這麽軟。”陳泊橋低聲說。


    章決立刻僵住了,他的手交疊在腹部,很怕被陳泊橋發現自己沒睡,盡量自然地保持著均勻的呼吸。


    “比貓還軟。”陳泊橋又說。他把手抽走了,不再碰觸章決,章決的心跳卻如鼓擂一般,快從喉口跳出來了。


    章決有時候很討厭自己這麽笨,如果是聰明的人,是不是就應該裝作剛醒過來,不露痕跡地與陳泊橋說一些**的話。


    過了幾秒鍾,陳泊橋開口:“我逗你的。”


    章決的臉熱了。不等章決辯解,陳泊橋又說:“知道你醒著。”章決睜開眼睛,看見陳泊橋衣著整齊地坐在床上,低頭著看自己。


    陳泊橋問章決:“我隻是說你頭發軟,你在高興什麽。”


    陳泊橋的表情一如往常寬容,眼神溫和,帶著體貼。章決以前做了很多次關於陳泊橋的夢,每次醒來都會變得高興,坐很久回憶夢境。


    不過此刻,章決發現夢裏自己想象力似乎和現實中一樣匱乏,怎麽夢都夢不到真的陳泊橋的一半好。


    雖然再好也不會是章決的,近和遠、包容和強悍,都跟章決沒有關係,但章決也不需要更多,看過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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