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乖的歡歡,被刺穿了掌心。


    這是懲罰。


    鄭鶯鶯喝了藥,終於緩過一口氣,無名之刃吞噬來的力量也撫慰著她疲憊不堪的身體。但她實在是太累了,兩條手臂都像斷了,抬不起來。


    她戒備著孟於飛,想著江河跟她說過的有關於孟於飛的話,深呼吸,閉上眼,冷聲道“你過來,給我把綁帶係好。”


    眼罩在剛才的打鬥中脫落了,歪歪斜斜地掛在她耳朵上。


    孟於飛捂著傷口忍受著無名之刃帶給他的痛苦,麵對比他更狼狽不堪的鄭鶯鶯,卻生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哪怕她現在閉著眼,看起來毫無防備。


    不,她越是沒防備,孟於飛就越覺恐懼。他的靈魂在顫抖,細小的顫栗遍布全身,讓他隻能選擇臣服。


    片刻後,他膝行上前,拿起了那塊黑色的眼罩。


    烏鴉先生站在窗外的樹枝上怪笑一聲,歪著腦袋,仿佛看了一出好戲似的蹦蹦跳跳。下一瞬,他又出現在典獄長的監控室裏,昂起胸脯說“怎麽樣?404的表演好看嗎?”


    肖童回頭看他,“要不我把她讓給你?”


    烏鴉先生“我要一個玩家幹什麽?哼,偉大又善良的烏鴉先生是永夜城獨一份的,才不需要什麽接班人!”


    肖童笑笑,沒有接話。


    烏鴉先生覺得他這個典獄長真的愈發無趣,於是抖抖翅膀,決定去尋79081的晦氣。這可是他黑名單上的第一名呢,好久沒有跟他玩兒了,他一定特別想他。


    肖童還在看唐措。


    唐措已經確認至少二十九人在西山路的事故現場出現過,通過他們上傳在社交網絡上的信息以及實時定位。


    這越來越能證明他的猜想也許是對的,即這九十九個人都在西山路出現過,那麽,那個穿雨靴的凶手也應該是這九十九人中的一個。


    想要找到他,可以用排除法。


    可這遊戲的規則並非是找出凶手,遊戲主播遇害也隻是6月25日這一天內發生的其中一件事而已。


    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還活著的標準是什麽?


    既然是靈魂公墓,那判定的標準也許不是簡單的肉·體上的生與死。


    一場由愛生恨引發的悲劇,在大雨的推波助瀾下,導致九十九個人在西山路路口滯留。這裏麵有殺人凶手,有外賣小哥,也有愛發朋友圈的普通女性。


    手機是窺探一切的媒介,是靈魂的新住所,是一切善與惡的新舞台。唐措在剛上學的時候,受那個嚴肅認真的班主任影響,覺得人與網絡隔了一個屏幕,說出去的話需要經由手指輸入,多了道工序,自然就會更嚴謹。


    後來他發現事實與之相反。


    你所做一切偽裝,哪怕裝得再好,永不可能有拆穿的一天,那也是你虛偽的證據。虛偽,即代表了你人格的一部分。


    那也是真實的你。


    區別隻在於你把哪一麵放在最前麵。


    唐措並不很討厭虛偽的人,甚至是自私、冷漠的人,這是個人的自由,是人基於內心的選擇和判斷。


    他討厭的是失去靈魂的空殼。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他驀地想起這句話,《靈魂公墓》這道題,考的是這個嗎?可這個的標準未免太過模糊,永夜城的係統介紹副本時雖然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可關於通關的標準都是很清楚的。


    唐措覺出點不對勁來,亦或是說從他發現自己是單獨一個關卡時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他不由舉目四望,又抬頭看了看暗沉的天。


    是誰,在注視他嗎?


    肖童見到他的舉動,會心一笑,後仰靠在椅子裏,屈指敲打著椅子扶手,道“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他了。”


    烏鴉先生雖未現身,幸災樂禍的聲音卻從空中傳來,“我要告訴79081,你想撬他牆角,他會來找你拚命的!”


    “我們不是一夥的嗎?”


    “才不是!偉大的烏鴉先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上地下獨一個,才不跟你是一夥的,才不是!”


    肖童的目光隨即落在靳丞身上,他還在打。


    求學是條很漫長的路,各種各樣的問題輪番上演,等到了高考,更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不過選了上海有個好處,重男輕女這個現象在這樣的發達地區會好很多。


    這中間他們又遇到了很多分岔路,你可以選擇輟學,也可以選擇繼續深造,還有戀愛選項。而且走過越多的岔路口後,碰到的怪物越多,甚至站在路口就能看到等在前麵的攔路虎。


    既然要選,那當然選最好的。二十八位玩家開啟學霸模式,一路打到研究生,想要繼續往前走,玩家提出異議。


    “念到博士就不好找對象了,剛才我們已經看到過結婚選項了,現在還不選,後麵想選的時候一定很難。”


    “誰說一定要結婚了?你要結你去結啊。”


    “就算不結婚,念到博士幹嘛?搞研究嗎?”


    “搞學術研究總比當個打工仔好吧?說不定熬過這關,後麵的人生就比較順了呢?不求大富大貴,我們可以為人類做貢獻嘛。”


    這就太過虛偽了,令其餘玩家紛紛側目。


    冷繆對於他們的爭論一貫興致缺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繼續深造這條路。因為他死前就是個博士,博士本士,再念一遍又如何。


    靳丞聳聳肩,笑著看向幾位女士,做了個“請”的姿勢。他可不管冷繆選什麽,把選擇權交到女士手裏,盡顯紳士風度。


    幾位女士稍作猶豫,對靳丞點點頭,跟上了冷繆。


    烏鴉先生出現在路牌上,毫不留情地拆靳丞的台,“你們不要被他騙了,這個人有對象!嘿,我要告訴27216,你背著他撩妹!渣渣!你必將接受懲罰!”


    今天的烏鴉先生,格外熱衷於告狀。


    眾人微怔,腦子裏還在想“27216”是誰,就見靳丞停下來,轉頭笑著看向烏鴉先生,說“烏鴉先生既然這麽熱心,不如幫我搞個全區公告?宣布一下我談戀愛的事情?”


    眾人繼續怔住,啥?你說啥?


    大佬你什麽時候談戀愛了?


    跟誰?


    “27217、27216……”有人喃喃念叨著這個編號,驀地靈光乍現,“這不就是黑名單上的黑馬嗎!唐措啊!”


    臥槽之聲此起彼伏。


    靳丞從容自若,抬手比在唇邊,“噓。”


    所有人噤聲,一時拿不準大佬到底是個什麽章程,這到底是要公開啊還是不公開?靳丞便笑了笑,“我剛追到手,別聲張,省得給我把人嚇跑了。”


    冷繆翻了一個白眼。


    那廂,唐措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動出櫃,接連三個墳墓因為電量告罄而炸開,吸收靈魂光團費了些時間。


    墳墓炸了,屬於這些靈魂的線索便也沒有了,好在唐措的記性很好,基本都還記得。


    他把可能存在的窺視者暫時放到一邊,很快又找到了一個關鍵線索——某個手機顯示的監控畫麵。


    監控攝像頭是可以連接手機的,這個手機的主人就在樓道裏安裝了攝像頭。監控畫麵裏,一個女生拎著超市塑料袋從電梯裏走出,走到走廊左側的一扇房門前,按下密碼開門。


    正是那個被殺的遊戲主播。


    唐措又按返回鍵,發現監控攝像頭不止這一個,且分別裝在不同裝修風格的樓裏,角度也都很刁鑽。


    這不像是物業裝的,是有人在暗中窺視這些年輕的獨居女性。


    裝攝像頭的是凶手嗎?


    如果是,那他的職業一定很特殊,可以讓他自由穿梭在這些小區裝攝像頭而不被人懷疑。他肯定配備著工具箱,明麵上的身份是水電工或鎖匠之類的。


    唐措便又從這些監控出發,尋找這個繁雜的關係網裏下一個連接的對象。他又將所有的監控視頻開倍速看了一遍,從4倍加到8倍再加到32倍,驀地,他暗下暫停鍵。


    是那個喜歡發朋友圈自拍的泡泡琦。


    泡泡琦,單身,現在看來還是獨居。沒什麽防範意識,發朋友圈從不關定位。


    她肯定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


    緊接著,唐措又找到了關於西山路殺人事件的第二段視頻。先前泡泡琦的朋友圈透露,這起事件的起因是情侶鬧分手,男生把女生給捅了。


    唐措推測就是之前那對在聊天記錄裏說分手的情侶,男生劈腿,女生要分手,男生不答應,遂由愛生恨。


    唐措找到了那個男生的墓碑,發現他留在手機裏的一段視頻。視頻是他從家裏出發前拍的,說他要去挽留自己的女朋友,神情裏透露著一股偏執和狂熱。


    他也確實帶了刀。


    但重點不在於此,而在他最後展示給鏡頭看的女朋友的照片——那是遊戲主播的臉。


    唐措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敲了一下,他霍然轉身,望向屬於遊戲主播的那塊手機墓碑。下雨天、模糊的視線、雨靴男、監控、失去理智妄圖用暴力挽回戀情的男生……


    種種的線索在唐措腦海中串聯,他生出一個可怕的推論——男生殺錯了人。


    一位無辜的女性,被殺死在大雨天的路口,也許她隻是恰好出現在那裏等一個紅燈。


    遊戲主播逃過了前男友的刀,但沒逃過這世界上最純粹的來自於陌生人的惡意。


    下一個,是誰?


    大雨還在下。


    唐措的神色已然變得肅穆而凝重,他微微眯起眼,掃過剩餘的九十一塊墓碑,耳邊忽然又想起警笛聲。


    坐在路過公交車的群眾,拍下了警車從西山路路口開過的畫麵。


    唐措抬手撐在墓碑上,利落翻越,追著那警笛聲而去。有人報警了,報警的那塊手機墓碑上顯示的撥打時間是一點十五分,正好是遊戲主播遇害後的第十二分鍾,時間對得上。


    應該是觀看直播的觀眾報的警。


    可凶手此刻就在西山路路口!


    警車被紅綠燈攔下,視頻裏,那個穿雨靴戴帽子的男人抬頭看了警車一眼,又很快低頭,推著車混入人群。


    兩者相距不過十幾米。


    視頻很短,視頻的最後,拍視頻的人漫不經心地吐槽了一句今天是什麽日子,這裏剛出了事故,警車又開往了別處。


    背景裏還有其他乘客的議論聲,有位母親在教育自己的小孩兒,以後出門一定得當心。


    唐措越看,真相越清晰,他的眉頭就蹙得越深。


    無論這個關於西山路的故事有多慘、多令人心痛,他終歸還是要通關的。可通關的標準如此模糊,他又該怎麽判定?


    還是說,是他想差了,判定生死的標準另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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