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個境外的號碼抄下來,孟釗又跟盧洋了解了幾句情況,然後離開了盧洋家裏。


    看樣子,作為文章的發布者,盧洋並不知道自己這篇文章會引發趙雲華自殺的後果。


    臨走時孟釗看了一眼盧洋,青年臉色慘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顯然被陸時琛剛剛那幾句話嚇住了。


    不得不說,陸時琛這種不近人情的處事方式,有時候還是挺有效的。


    不過,涉及境外號碼,偵查難度又增加了……隻能等接下來試試這個號碼能不能打通了。


    乘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孟釗隱隱覺得自己有點胃疼,他這胃病算是老毛病了,前幾年,當時刑偵支隊的支隊長,也就是他的師父袁舸,被查出肺癌中期,在家人的堅持下倉促離職。


    當時的副支隊長任彬又不擅長指揮,在一次辦案過程中犯了嚴重錯誤,於是徐局一怒之下撤了任彬的職務,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一意孤行地把資曆尚淺的孟釗提了上去。


    市局上下當時都在傳,徐局是鐵了心讓孟釗以後做自家女婿,所以才急於在這個當口讓孟釗上位。


    但沒過幾個月,這個傳聞就銷聲匿跡了。因為孟釗這個副支隊長顯然要比任彬要稱職得多,孟釗辦起案來不要命的,不光如此,整個刑偵支部在他的管理下,有一陣子也是拚了命的加班,一度怨聲載道,甚至有兩個身體扛不住的老刑警還因此申請轉崗了。


    後來還是徐局親自跟孟釗談話,讓他不要為了追求破案速度拖垮整個支隊的身體,要可持續發展,孟釗這才嚐試著逐漸把繃緊的工作節奏放緩了。


    不過,趙雲華的這件事情又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如果在發現屍體當晚他就去了周衍的老房子,拿回了那個日記本,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趙雲華自殺的局麵了?


    上了車,陸時琛係上安全帶,見孟釗在旁邊遲遲沒動作,轉過臉看了他一眼。


    孟釗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一隻手正按著腹部左上方。


    “怎麽了?”陸時琛一怔。在他印象裏,孟釗從沒這樣過,就算在高中那段最難熬的日子裏,也能感受到孟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那種蓬勃的倔強的生命力。


    而現在孟釗眉頭微鎖,閉著眼睛,看上去有些痛苦。


    “沒事,有點犯胃病,”孟釗咬著牙道,“出了這小區左拐好像有個藥店,勞駕一會兒停個車,我去買點止疼片。”


    陸時琛看著他,孟釗很少流露出脆弱的痕跡,他現在的這個樣子,在陸時琛印象裏隻出現過一次。


    陸時琛稍作猶豫,然後朝孟釗傾過去,幫他把旁邊的安全帶拉了過來,又幫他扣上。因為以往從未沒幫別人這樣做過,在把安全帶拉過來的時候中間還卡了一下。


    察覺到陸時琛靠近,孟釗睜開眼,看見陸時琛正幫他拉安全帶,他抬起那隻按壓著胃部的手,幫忙扯過安全帶,不由自主地被陸時琛這有些生疏的動作逗得笑了一聲,“你也有這麽好心的時候啊。”


    “先去附近吃飯吧。”陸時琛幫他把安全帶扣上,沒接這個話茬。


    “算了,吃止疼片就行了,”孟釗勉強坐直了,“還得回局裏審那個小偷呢,回去我叫個外賣吃,謝謝你的好心了啊。哎,說句實話,你還是好心起來比較招人喜歡。”


    陸時琛幫他係好了安全帶,抬眼看他一眼:“我不需要招人喜歡。”


    嘖,也是,孟釗忍著胃痛想,這話說得雖然欠揍了一點,但好像確實是那麽回事。陸時琛高中時也是這德性,但追捧他的女生還是一抓一大把,他的確不需要招人喜歡。


    到了藥店門口,孟釗正要解安全帶下車,陸時琛先一步下去了。


    孟釗按壓著自己的胃部,試圖減緩疼痛感,看著陸時琛推門進了藥店,他又想到陸時琛逼問瀕死的趙雲華時的那個神情。


    這人真是……說他不近人情吧,這會兒倒是挺好心。


    簡直讓人捉摸不透……孟釗“嘶”了一聲,停止胡思亂想,胃真挺疼的,不會胃穿孔了吧……


    幾分鍾後,陸時琛從店裏出來,拉開車門坐進來,丟給孟釗一個牛皮紙袋。


    孟釗打開袋子,裏麵裝著五六盒藥,他低著頭扒拉一通,拿出其中一個藥盒:“這花裏胡哨的怎麽這麽多啊……”他覺得胃更疼了,倒抽一口涼氣道,“陸時琛你是不是被店員忽悠了,買這麽一堆有的沒的……”後麵還有一句“人傻錢多”,他忍住了沒說出口。


    陸時琛啟動了車子:“不知道哪個對你有效,就都買了。”


    “止疼片還有有效無效的?”孟釗幾乎被他氣笑,“我這人皮實,吃什麽都有效。”


    他拿出手機:“藥錢多少?我轉你。”


    陸時琛將車子開到了路上:“下次請我吃飯吧。”


    孟釗:“……”他極度後悔剛剛沒堅持自己下車買藥,明明隻是一盒幾塊錢止疼片的事情,到現在,他居然莫名其妙欠了陸時琛一頓飯。


    ——有這請飯的錢,大概能把他這輩子吃的止疼藥都包圓了吧?


    *


    到了市局,孟釗拎著這袋金貴的藥走到刑偵辦公室。


    程韻一見孟釗進來就站起身:“釗哥,剛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檢測結果出來了,那根編織的捆紮繩上殘留周衍的na,確實就是趙雲華勒死周衍的作案凶器,我已經申請了逮捕令……”


    事到如今,這個結果顯得有些無力。孟釗腳步頓住,輕歎一口氣:“趙雲華跳樓自殺了。”


    不止程韻,此刻在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也都愣住,齊刷刷抬頭看向孟釗。


    “回頭等開會說吧,”孟釗覺得他現在不止胃疼,頭也開始疼了,“小周帶回來的那個小偷呢?”


    “在、在二樓……”程韻還沒消化趙雲華自殺的事實,“趙雲華死了嗎?”


    “去醫院了,情況不太樂觀。”孟釗用手指掰下來兩個止痛膠囊,就著礦泉水咽下去,把手機遞給程韻,“幫我點個粥,附近那家就成,我先去二樓。”


    “……哦,好。”程韻接過手機,應道。


    進了監控室,孟釗觀察著審訊室的情況。


    “罰款我認,錢就在我車上,您去拿一下就放我走吧警察同誌,哎呦這都一下午了您到底要把我關到什麽時候……”


    周其陽在對麵無動於衷,陪著他耗時間。看來這小偷是慣犯,知道就這手機的價格來說,根本夠不上拘留的懲罰,所以顯得有恃無恐。


    事實上,周其陽等得也有些心焦,對麵這小偷每隔幾分鍾就要來幾嗓子,要擱在平時,這種小偷交給下麵的派出所處理就行了。帶到市局來審,著實有些小題大做。


    孟釗在監控室裏看了一會,推門進去,問那小偷:“放你去哪兒?”


    見孟釗進來,周其陽起身坐到裏側:“釗哥。”


    “放、放我回家啊……”那小偷見到先前把自己抵到車上的警察,嘴上打了個磕巴。


    “這麽急著出去,有什麽急事兒?”孟釗閑聊似的,坐到他對麵。


    “沒有急事兒你們也不能老把我關這兒,我就偷了個不值錢的破手機,都說了認罰了,你們不能變相拘留我啊……”


    “不就偷了個破手機?”孟釗盯著他,“這麽說你也覺得那手機不值錢,那費勁偷它幹什麽?”


    “這……”那小偷明顯梗了一下,然後很快道,“螞蟻肉也是肉啊……”


    “別跟我嬉皮笑臉的,”孟釗拍了一下桌子,臉色冷下來,“到底是誰讓你偷的這手機?”


    “我、我自己偷的啊……”


    孟釗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涉及到人命的事情,想好了再說。”


    對麵的小偷愣了一下:“什麽人命,我就是偷了個手機怎麽就涉及到人命了……”


    孟釗盯著他,神色冷峻,用目光捕捉對麵這小偷臉上的每一個微表情:“這手機的主人現在跳樓自殺了,她最後遇見的那個人就是你,所以,我現在有理由懷疑,她的自殺跟你有脫不開的幹係。”


    他目光銳利,語氣嚴肅,對麵的小偷頓時慌了:“我怎麽知道她要自殺,她自殺跟我沒關係啊……再說那手機也不是我自己要偷的,是有個人讓我偷了送到高鐵站的!”


    “哪個人?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叫什麽,他就今天中午忽然直接上門找的我,給我看了那個女人的照片,讓我去汽車站偷她的手機,還給我了五千的現金做定金,說是剩下的五千等我到了高鐵站交貨後再給他,別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什麽時候來找你的?地點,說具體點。”


    “中午12點多,隆興手機店後麵的那條小吃街……”


    “描述一下那個人的長相。”


    “長相……他帶了帽子和口罩,就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我,我沒注意到他長什麽樣啊……”


    對方戴了帽子和口罩……夠謹慎的,看來是做了周全的準備,孟釗垂眼思索,片刻後又抬眼看向對麵:“那年紀呢?就算遮得嚴嚴實實,年紀總能大概看出來吧?還有露出的眼睛什麽樣,那人的身高有多高,也說清楚。”


    “眼睛……眼睛好像有點往裏凹,看著不年輕了,四十多吧,”對麵的小偷極力的回憶著,“身高,比我稍微高個五六厘米……”


    孟釗一邊聽著,一邊把關鍵詞謄寫到紙上,撕下來,示意周其陽跟他一起出去。


    走出監控室,孟釗把那張紙條遞給周其陽:“去高鐵站查查監控,看有沒有他說的這個人。”


    “好嘞釗哥。”周其陽接過來,快步跑遠了。


    在等周其陽回來的時候,孟釗待在監控室裏梳理這案子的各種線索。


    過了一會兒,程韻推門進來:“釗哥,你的外賣到了。”


    “拿過來吧。”孟釗伸手要接過來。


    “不過,來了兩份……”程韻走過來,把兩份外賣放到桌上,“一份是我點的你說的那家,還有一份也寫了你的名字……”


    孟釗看著眼前這兩份外觀差異巨大的外賣。


    其中一份是用銀色保溫袋裝起來的,上麵的lg顯示,這份外賣來自本區一家以價格昂貴著稱的潮汕砂鍋粥。孟釗點外賣的時候,曾經無數次瞥見過這份死貴死貴的粥,但因為這麽尊貴的價格跟他的社畜身份有點不符,他屢次選擇了視而不見。


    還有一份,是用普通透明塑料袋裝著的,看上去極其樸實無華,非常接地氣,然而此刻卻被旁邊這奢靡的架勢襯得猶如地溝油套餐。


    ……這不求最好隻求最貴的作風,論及認識的人裏麵,孟釗隻知道一個。而這人,他不久前才剛剛見過。


    “釗哥,誰給你訂的啊?”程韻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孟釗回過神,頓了頓,開口打發她道:“問這麽多沒用的幹什麽,趕緊下去想案子。”


    程韻撇了撇嘴,臨走前又看一眼那份外賣,心道,這麽貴,不正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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