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番外是以《女校》的平行世界為背景展開的,看前需先複習另一篇女校番外《脆果兒》。


    《脆果兒》設定:是以假設龍七當初考上的是司柏林所在的上譽國際高中,而不是靳譯肯所在的北番高中為基礎展開,相當於另一個平行世界中沒有遇到白艾庭的龍七,會活成的樣子,發生的故事。


    《杠鈴》是發生在《脆果兒》之後的事。


    各章節的bgm,文內有部分會自動提到,沒有提到的會放在章節開頭,配合bgm畫麵感絕佳,不適應的可以不開。


    ————分割線————


    1


    “田咲退群了。”


    公交車輪胎軋過一處坑,車廂晃蕩一下,人與人之間近距離貼著的羊絨大衣摩擦出靜電,一撥頭發,就在耳邊劈裏啪啦響。


    “什麽時候?”


    “剛才。”


    “哦。”


    周一乙的指腹依然劃著手機屏幕,一秒一條,連續在五六條狀態旁點滿“讚”後,她吸一口豆漿,軟塑料杯在五指下捏出索索聲。


    “是我錯覺還是怎麽的,老覺著覃戟那幫人在看我。”


    前一個話題消散在冬日繁冗巴士的後車廂,周一乙因著這個話題才轉頭,馬尾掃到我臉上,我倒吸一口氣:“你太明顯了。”


    “沒吧,”周一乙回過頭,朝我看,掛在腦後的馬尾因顛簸一晃一晃,她扶著前座椅背的把手,“在看我吧。”


    她說完,還真回頭叫覃戟一聲,覃戟他們一幫男生聚集坐在公交車後段車廂,三五個剃成寸頭的腦袋懟在一塊兒,正盯著覃戟的手機笑嘻嘻地絮聲絮語,口中呼出的霧氣從空隙中上升,覃戟沒來得及把腦袋埋下去,跟周一乙的視線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中撞個正著。


    “覃戟,饞就直說,別憋,把胃憋壞了。”


    周一乙晃了晃手中還冒熱氣的蔥油餅,咬嘴裏,餅皮脆生生地響,覃戟當麵就作嘔狀。


    “你們盯著手機看什麽?”我問。


    “看破別說破,瞅小片兒呢。”


    周一乙答得比覃戟快。


    “瞅你的小片兒呢。”


    覃戟回嘴。


    周一乙沒搭理,回過身繼續吸豆漿:“快問問卷兒到站沒。”


    她念卷時,發平音,聽上去更像一股子大東北味兒的“娟兒”,是我們的好妹妹尤卷最不愛聽的一個叫法。公交車到站,向著馬路牙子傾斜,我拿起手機,指腹還沒碰著鍵盤,就看見卷兒朝群裏發三字。


    ——看前門!!!


    三個感歎號,情緒之濃重,衝破屏幕而來,我和周一乙沒說一句話,同時抬頭,看見尤卷從前門三步作兩步踏上車,朝著我們打眼色,身前的手隱晦地朝身後指,我倆順著她指的方向再看過去,就懂了。


    公交卡“滴”一聲響,龍七慢悠悠地將卡收回兜裏,她的長發卷在圍巾裏頭,抬手撥著,跟在尤卷身後,慢慢朝著我們這後車廂走來,我耳朵裏掛著周一乙五分鍾前塞給我的耳機,歌正好切到ashnikko的《blow》,她最近老愛聽。


    就趕巧了。


    絕了。


    上譽國際的龍七,在我們北番算是赫赫有名。


    也不是掛在明麵兒上的那種有名,是周一乙她們都知道她,私底下聊過她,好奇過,探究過,視奸過,靳譯肯一夜之間所有的社交頭像都換成了她的照片,輪了一個秋,至今沒改,他又是那麽能來事兒的一號人物,咱們北番之光白艾庭的青春是他,男生裏的頭號領航是他,多的是人嘴硬不承認的暗戀對象也是他,偏偏他這人也矛盾,高調也低調,像在另一個圈兒裏談著如火如荼的戀愛,卻從沒讓北番任何人見著過龍七一眼,但我聽過她的名字在無數張嘴裏傳閱,還聽同住一個小區的尤卷深情並茂描述過幾次,周一乙甚至策劃過一次蹲點,但龍七這人的上學行程表可太他媽莫測,這天公交那天地鐵,三不五時還被靳譯肯接走,蹲了兩周姑娘們就沒耐心了,尤卷還因為業務能力過差被周一乙噴了三節課。


    我覺得尤卷可憐,問周一乙幹嘛這麽執著,心裏有人?周一乙說滾,她誰也不喜歡,她就想親眼看看龍七本龍什麽樣兒,越不讓她看,她越想看,想死了。


    這一次,無心栽柳,撞上了。


    偏巧我們是視奸那一派的。


    我們三兒大氣不出一聲,後座的覃戟一群人沒有察覺,還在嚷著嘴互懟,我跟周一乙說:“她腿好看。”


    周一乙斜我一眼。


    上譽國際的製服比北番高中的更硬挺一些,她穿著整一套冬季製服,製服外又套著筆挺的黑色外衣,圍著厚實柔軟的圍巾,長發零零落落地晃蕩在圍巾與手臂間,高瘦,白。


    尤卷坐到前座我倆給她用書包占的座位,龍七從我身邊走過,要命,她有點香。


    她的手臂與我的側臉相差不足3厘米的距離,掛在手臂上的發梢劃過我的耳輪,我一癢,抬手撓,回頭看。


    “你高還是她高?”周一乙問我。


    我算班級裏個頭高的女生。


    “差不多,她瘦,顯得高。”我想了想,補充,“我一手就能給她扛起來。”


    “付梓,你較勁的角度好奇怪。”


    公交車徐徐行駛,龍七落座在覃戟他們後排,覃戟他們跟幫白癡一樣,因為點屁事笑得前俯後仰,猛拍大腿,後腦勺正碰上龍七的手臂,覃戟回頭快速飛一句“不好意思”,兩秒後他果然後知後覺,轉頭看第二眼,抓著耳根轉回頭,眼色在男生間傳來傳去,他們這幫在公交車上向來沒什麽素質的人終於消停了。


    “瞧瞧。”尤卷說。


    “付梓,來。”


    周一乙拿起手機打開相機,腦袋挨過來跟我合照,自從半個月前我去修頭被理發師手誤剪出一個狗啃般的鬢角,一怒之下推了個短發後,周一乙這幫女生就開始喜歡拉著我合影,但她這回開的是原相機,我說周姐你好剛,周一乙往我胳膊一拉,給我定住。


    她拍的是我後腦勺方向的龍七,龍七的耳朵裏掛著耳機,渾然不覺地看著窗外,周一乙拍完就轉手分組發朋友圈,我說周姐這不好吧,話落她就收到五個讚。


    你說這叫什麽事。


    我再轉頭看龍七,她的視線已經從窗外收回,拇指在手機屏幕上點動,像在回信息,她的鼻梁真高,額頭擋不住,露出個好看的尖兒,我回過頭,再看看周一乙的鼻子。


    嘖。


    我覺得靳譯肯tm的是有真本事。


    那一陣的天氣不錯,豔陽高照,不飄涼氣兒,我埋在高二繁忙的學業裏,閑了跟周一乙欺負尤卷,愁了跟覃戟他們插科打諢,成績不上不下不拖後腿,日子過得悠哉快活正能量,周一乙把我這種平淡的廢物生活打破的時候,我正搬著凳子在教室後門跟覃戟下棋,覃戟說我贏了就能看他手機裏的小片片,這我tm當然得接招了,不相伯仲間,周一乙從人群中把我揪出來,扯著我的衣領問我幹嘛去了,打四五個電話不回。


    覃戟說這不在幹著嘛,你老幹嘛來了?


    他不少惱火,“幹”字念得很重,周一乙火氣也大,瞪覃戟一眼,扯著我往外走,我被扯得一陣莫名也來了火氣:“怎麽的怎麽的了周姐?好好個午休我還不能下棋了?”


    “今天上譽國際來我們這打排球友誼賽,體育館那座兒我跟尤卷飯都沒吃去搶的,早三天前就跟你說過,你轉頭就忘轉頭就忘!早上還說幫我們占座兒,午鈴一響你揣著勺筷拔腿就跑,人一說下棋你又一頭熱血往裏衝,付梓你這女的怎麽這樣啊沒半點兒靠譜!”


    周一乙劈頭蓋臉的話一落,我反手擋住擼袖子想上來吵架的覃戟,從兜裏掏手機:“周姐您想喝什麽奶茶您說,我請,我全請。”


    又買了三份鴨脖兩份雞鎖骨一份涼拌藕片,周一乙和尤卷才麵兒上原諒我。


    我不算八婆裏頭信息滯後的,但還真算執行度低的,周一乙性格潑,愛八卦,但她長得可愛所以我愛跟她鬧,但真要說湊熱鬧,尤其是在下棋和湊熱鬧之間選,其實我興致低低,我就是不想讓周一乙這姐們在我的高二關鍵口追殺我。


    人真多。


    體育館早二十分鍾前就坐滿了,周一乙搶的位置非常好,特別正,場下咱們學校和上譽國際的教練正互相打照麵,上譽的球員沒到時間沒上場,北番的已經在了。


    白艾庭,高三學姐,高瘦個兒,顯眼,她和周身簇擁的女生統一藍色球服,正抬手盤著馬尾,對座咱們學校那群男的拚命起哄,北番之光到底是北番之光,排場真是氣勢恢宏,我跟尤卷在人聲鼎沸中吃得油手油嘴,周一乙吸著奶茶觀望,手機已經調到直播頁麵,她搶座搶得這麽悍就一個原因。


    上譽國際的排球隊主攻手是龍七。為著她,靳譯肯會來,司柏林會來,而被全北番盯了一個秋天,集體看了一場大笑話的白艾庭,作為這次咱們北番女排的主力。


    周一乙說,她會發飆,會把龍七打哭哭。


    說完她回頭往看台後頭掃視,拱我的手臂:“我去,田咲坐在那兒。”


    2


    我跟著回頭望一眼,周一乙又拱我:“你太明顯了!”


    ?


    得了。


    “快半月沒見她了。”尤卷說。


    周一乙攥著我的手腕,把我手頭的藕片順進她嘴裏,沒發表什麽,等嚼完,說:“切歌了。”


    這時候館內的喧囂有了一個明顯的變化,我回過頭,上譽國際那邊的學生興致激漲,合手高叫,尤卷舉起手機,我問她幹嘛,她說她開聽音識曲,這歌有腔調。


    尤卷可真是個戇戇。


    頁麵一跳出來,是balibaby的《amberalert》,周一乙再推我,我順著她所指,看到入場處有隊伍正沿著休息區朝場內走,那一瞬間,不誇張講,我的頭皮真有點麻,歌切得太巧,人來得正好,一排穿著白色排球服,高挑的姑娘往場內來,周一乙說:“你看,林霧也在,龍七在她前麵。”


    上譽國際的排球服白得幹幹淨淨,女孩各個高挑纖瘦,龍七與林霧兩人在其中尤為顯眼,高馬尾,高幫襪,背心t短褲白球鞋,龍七的球衣號碼是3,人走最前,林霧與她並排偏後,她們一行人在上譽國際的捧場聲中出場,原本與教練說著話的白艾庭她們也回頭看,我跟尤卷情不自禁地跟著音樂抖脖子,周一乙這姐們特不忿:“哎我說這誰家主場啊?廣播室的怎麽回事啊?憑什麽人上譽的出場就自帶bgm了?廣播是不是對家的啊!”


    對麵的上譽國際扔彩帶,周一乙也跟著攥起一次性手套扔,手套輕飄飄地落到前幾個座,還落了自己學校的幾個白眼,周一乙繼續罵咧:“別漲對家氣勢啊!”


    周一乙真是一個有著高度集體榮譽感的姐們。


    我背著她,頭皮繼續悄聲麻著,白艾庭的隊伍講完戰術稍微散開,表情還行,挺平靜,一點情緒痕跡都沒露給在座八婆,龍七轉著身子跟林霧說話,我看著她紮高的馬尾在後腦勺輕輕地晃,兩個隊伍的成員相隔十多米,比賽還沒開始,兩方的對峙感就已經出來了,我太愛看學姐們這種戲了,我太愛了,我抓著周一乙的手,感謝她拉我看比賽,周一乙忙著聲討廣播室的傻x,懶得搭理我。


    呲一聲。


    龐雜的喧囂聲裏,聽到碳酸飲料拉環後的氣泡上冒聲。


    我在人頭攢動間側頭,往椅背靠,過道上幾個拔高的身影從高處往下走,其中一個單手提著罐可樂,他經過我那道的時候,中指剛好將拉環拉離罐口,哢擦一記響,動作很幹淨。


    “靳譯肯。”尤卷說。


    “我操。”我說。


    他徐徐走進我們前邊的過道,步子不快,徑直在我跟尤卷前邊的空位落座,跟著的一個同樣高個兒男生在他右邊坐下,就在周一乙的前座。


    周一乙還卯著勁往前頭扔一次性手套,我和尤卷互相拱拱對方的手臂,誰也不說話,我倆再怎麽愛八卦,也沒想到生平有一日能坐得離八卦本卦這麽近,於是就這麽僵著脖子,幹咽口水,看著周一乙手中甩出的塑料手套輕飄飄落到前頭男生的肩膀上。


    落在司柏林的肩膀上。


    他剛坐下,大概是嫌吵,順著動靜別過頭,想看看後頭到底什麽情況,他別頭的時候,膝蓋碰著旁邊手提可樂的靳譯肯。


    於是靳譯肯也跟著回頭。


    彼時周一乙正跟前三排的男生對罵,對方跟她約著賽後場外掰頭,她丫的正杠上開花,還作輯回敬:“好嘞誰不來誰孫子!”


    嗓門洪亮,口沫橫飛,姐們一口氣泄完火,司柏林和靳譯肯也tm的笑了,不約而同心領神會那種,兩人視線留得不長,三秒鍾不到,看完這個名場麵就又各自轉頭看場內,靳譯肯抬手喝可樂,專心致誌看往龍七的方向。


    而周一乙喘著氣撩頭發,看一眼我和尤卷:“渴死了。”


    我倆看著她猛吸一口奶茶,完事她看見前座的人,這倆高個男生的後腦勺特征太明顯,周一乙那口奶茶還沒往下咽就要噴了,我和尤卷同時伸手捂住周一乙的嘴,這姐才又硬生生把奶茶吞下去,然後我們仨就對著前頭兩人的後背安靜如雞,但我又覺得周姐這回搶的座位視野確實是牛逼了,轉頭對她豎拇指,周一乙以為我還在開她玩笑,白我一眼。


    就這檔口,排球開賽了。


    看台有序安靜下來,北番是主場,白艾庭2號首發,球過網被上譽6號位擊回,再被北番墊球,叩擊,上譽攔網,球落地,上譽開局得一分。學姐們表情輕鬆,龍七甩了甩手腕,林霧走動,席上鼓掌。


    第二場差不多路數,北番拿一分。幾個回合下來打得挺客氣,我們仨可能是還沒回過神的緣故,腦袋跟著排球左右地轉,隻覺看得不得勁兒,周一乙明顯想評價點什麽,但礙於前頭就坐著龍七男朋友和龍七前男朋友,幾次想打開的嘴皮子都閉上了,換成一聲聲“老子座位選劈叉了”的歎氣。


    氣氛的變化是從白艾庭突然一記狠準快的扣球開始的。


    明顯著感覺席上一陣低呼,就好像客套結束準備送客了,周一乙這個北番毒唯開始興奮,她把直播畫麵調了調,把前頭的靳譯肯和司柏林倆後腦勺也拍了進去,他倆沒什麽變化,一言不發地看比賽。


    後來就開始來勁了,戲就特別好看,咱們的白艾庭果真蓄著一股力,但凡從她手裏出來的球球都衝著龍七去,龍七第八次攔網的時候就感覺到了,白艾庭那手勁可沒收著,上譽反應要不快,那球就得擦著龍七的臉過,第十回時她為墊球把肩膀磕了一下,看客們一聲重重的“喔”,我也覺得可疼,看得齜牙。她撐手起身,轉頭跟林霧說了一兩句,再轉回頭看對場的白艾庭,白艾庭的臉上沒什麽神色,在場內走著,龍七的額頭斜了斜,朝林霧伸手,手指動了動,林霧給球,她拿著球就往後頭去。


    “龍七要發球她要發球。”周一乙立刻說。


    龍七將球高舉,猛地一發,直飛過網擲地!前頭的靳譯肯和司柏林終於有了反應,他倆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沉沉的“wu”!球速之快,北番隊沒人救上球,上譽秒得一分,龍七在場內走,看著白艾庭方向,眼色挺銳。


    “你姑娘來脾氣了。”前座的司柏林說。


    靳譯肯喝一口可樂,我是沒聽清他回話沒有,當時全場氣氛熱得跟油鍋爆米花似的,他倆之間幾句一來一往的對話都被蓋得嚴嚴實實,靳譯肯說到後麵側頭看司柏林,一笑,司柏林也笑了笑,但他是低頭的。


    前四局比分膠著,上譽北番各拿下兩局,但是上譽的氣勢上來了,決勝局要上分很容易,那時候我們仨已經適應前頭兩尊大佛的存在,開始沒太所謂地議論賽程,中間夾雜周一乙的吃播,她說鴨脖還是烤過的好吃,我特別拎得清,拿起手機就叫了烤鴨脖,管她覺不覺得撐,喂飽了嘴沒閑著就行。尤卷拎著烤鴨脖回來的時候,司柏林第二次回頭朝我們看一眼,周一乙沒注意,忙著一邊誇我一邊開盒子,我注意到了。


    他轉回頭,看了會兒賽,就解鎖手機屏幕,進入一個頁麵刷了幾下,隨後這人就不太專心,一邊看一邊刷,期間膝蓋碰著靳譯肯的,靳譯肯看他,又看了他的手機屏幕,隨後回頭朝我們看。


    烤鴨脖的外包裝袋被周一乙抱在懷裏,周一乙啃得跟三天沒吃飯似的,靳譯肯轉回頭,繼續看著賽,撂一句:“卜新路那家。”


    司柏林在手機上打字,我tm就看見他的屏幕頁麵終於進入了我點外賣的那家店。我轉頭看周一乙,她懷裏的烤鴨脖包裝袋logo正好被她的手臂遮住。


    fine。


    這哥有趣。


    決勝局是真的好看又吃力,兩邊兒的呼聲一聲高過一輪,跟誰家嗓門大就誰家贏似的,女生方麵到底還是上譽家爭氣,到半局的時候就差不多定了,比賽結束那一刻龍七被林霧抱住,隨後兩人又各自跟自家球員們抱,女孩們臉上都是笑,龍七抬手將有點亂的馬尾重新紮高了一下,跟她們教練也笑著說了會兒話,但能感覺得到她累得厲害,胸口起伏,說話帶喘,額角和脖頸不少汗,教練拍著球員們的背指向休息室,她們各個在歡呼下揮手,朝那邊走。


    白艾庭也是,她也喘著氣聽教練說話,教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點頭應話,隨後又對球員們說了些鼓勵似的話,倒也輸得有格調。我正看著,一個大動靜突然把我的注意力吸走,周一乙猛地用手臂拱我。


    那會兒龍七正走在她們排球隊的最後一位,她在快進入休息室的最後一秒轉步子。


    我看過去的時候,她的視線正好在我們那一片區域的看台掃過,隨後定在這兒,伸著食指指向這兒,笑,笑的同時收回手,她把手比成電話狀,在耳邊晃了晃。


    全場如潮的視線盯過來。


    絕。


    操。


    那瞬間我覺得絕。


    我知道她指的是誰,但我就好像被她手上那支箭戳中了,當場就在座位上麻住,太會了,她tm的太會了,比賽全程不朝這兒瞥,贏了他的學校才以勝利者的姿態遠遠地撩他,靳譯肯在如潮的視線中看著她,我早聽一千個人聊過他是個多能來事兒的人,當下龍七比著手勢,笑著,倒著走,他仍然像原來那樣,手肘抵著膝蓋,手上提著可樂,可樂罐在兩膝間緩慢地搖晃著。但那一下之後,隻有坐在後頭的我們仨,隻有我們仨,清清楚楚看著他的耳根從正常到泛起一點紅。


    絕。


    3


    我們不想把氣味帶到教室去,打算把烤鴨脖吃完了才走,這會兒看台上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周一乙有本事的話估計就連女排休息室她都想去,但她沒那本事。


    下午是學校和上譽國際的聯合開放日,沒課,兩校學生都在,排球賽是一大賽事,剩下還有些小的體育項目和辯論賽可以看,我和尤卷尋思著下午去哪塊區域玩,突然就來了幾個高年級男生,是前頭三排跟周一乙吵架那堆,還真找著掰頭來了,周姐也是不怕的,她本來在算直播收益,在尤卷的提醒下回頭看見,把手機一擱:“嘿,怎麽著,怎麽掰頭啊,你先我先啊?”


    “不是,”那男生插著褲兜,挺瘦一人,笑得有點兒犯渾,“我在下麵的時候沒看清,想說走近確認一下,還真是你。”


    “我認識你嗎?”


    他後頭跟著三個胖胖瘦瘦的男生,顯然也有一個沒跟上話題的愣頭青,問:“你倆認識啊?”


    其中一個胖子拍他:“這不就視頻裏那女的嗎?”


    愣頭青愣了愣,看胖子使眼色,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嘴型冒了句沒發出聲音來的粗話,但神色有點興奮,朝我們這兒探一眼,搞得周一乙站起身來,尤卷問我:“他說什麽視頻?”


    “聽不清。”


    “不跟你掰了,我們走了。”


    他們絮絮叨叨一陣,領頭那男生跟我們說完,真走了,我看周一乙,周一乙像知道什麽,臉色不太好看。


    “他們是說什麽視頻?”


    周一乙沒答我,我尋思我也就隨口一問,她的反應倒是大,轉身就朝出口跑,一路回我們班,沒進教室,打直著朝後門聚著下棋的覃戟那幫人去,把男生們趕著進教室,留覃戟一個。


    覃戟快贏了,第二回被周姐截胡,那暴躁就火了去了,頭頂青筋都爆了倆,吼:“你幹嘛啊姐!”


    周一乙把後門一關,往棋盤一拍:“你們前幾天老盯手機看的那視頻,是什麽?”


    覃戟沒反應過來:“什麽?”


    “說付梓贏了棋就給她看的視頻,是什麽!”


    覃戟一愣,但這愣巴巴的樣子不是不知道周一乙在說什麽的意思,而是知道她在說什麽,卻沒想出怎麽周旋的意思,覃戟這人什麽情緒都上臉,我看出來了,周一乙也看出來了,五秒後,覃戟用了所有公關招數中最傻逼的那一招:“可是付梓還沒贏我呢。”


    “覃戟!你快告訴她!”我幫周一乙漲氣勢,粗嗓子吼。


    “現在就把手機打開,給我看。”


    “我手機裏沒東西啊!”


    “給她看不就知道了!”


    “給我。”周一乙說。


    覃戟臉一陣青一陣白,從兜裏掏手機,剛解鎖就被周一乙一把奪掉,我跟尤卷湊上去,周一乙可真是熟門熟路,壓根沒開相冊,直接點進他們男生的群聊天,從聊天記錄裏搜自己的名字,跳出來的數行記錄中,有一行是:臥槽?這不我們班周一乙嗎?


    臥槽?


    我不知道要先感歎周姐牛逼,還是感歎這走向神了,覃戟拿手機出來的時候估計還有底氣,這下子虛了:“有話好說你別翻我們群記錄好吧!”


    我一手臂就給覃戟攔住,都不用尤卷幫襯,周一乙點開那條記錄,往上翻兩三條,就看見有人往群裏頭發的視頻,她點開。


    視頻裏頭,一個背對著鏡頭的女生站在床邊脫外套,房間背景看著像快捷酒店,我中考的時候訂過鍾點房住過,認得出來。房間光線特別暗,拍的人在尋思用橫向拍還是豎向拍,鏡頭晃了幾下,但那女生側過臉的時候我跟尤卷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都驚了。


    還真是周一乙。


    發的那人之前還有條語音,周一乙點開。


    ——覃戟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們年級的?叫什麽?挺牛啊,約了咱們班一男的,聽他說這女的一進門就脫衣服。


    ……


    “我先說好,我沒傳播,我收到這視頻的時候已經傳遍全年級了。”


    覃戟慌得很。


    但這話還不如不說,雖然我也不知道周一乙什麽時候有的這事兒,心裏頭也有點涼,但麵上裝得跟小場麵一樣,去拍周一乙的肩膀,手心碰到肩膀一刹那,我摸出她身子裏頭正在顫栗的那些情緒,還沒想到安慰的話,周一乙又放開手機跑出去。


    不是這姐,這姐怎麽就這麽虎呢。


    瘋了真的,我跟尤卷兩人一下午就淨跟校內馬拉鬆賽似的,才跑完上一程,就緊接著跟她跑到高三教學樓,周一乙看著是心裏頭有準數,直衝4班,拎著吃剩的那盒鴨脖骨頭,迎頭就往門廊邊上玩手機的男生蓋過去:“胡宇豪你混蛋!”


    我跟尤卷一懵。


    說真的胡宇豪這人我眼熟,是高三裏頭長相比較有辨識度的男生之一,不是帥那一掛的,算有特色,一米八個兒,單眼皮板寸頭戴眼鏡,也挺招一些女生喜歡,但我老覺著這人長得凶,有戾氣,加上他打球特狠,一看他就怵他,我萬萬沒想到周一乙跟他有牽扯。


    但是周姐當代豪傑,撕逼辟謠打架一條龍都自己上,她指著人鼻子就噴:“當天也就是跟你約著去救助流浪犬的路上碰上下雨找個地方躲雨,真沒想到你是這麽齷齪一個人,趁我換濕外套的時候錄視頻斷章取義!脫完外套你怎麽不接著拍?怕牛皮吹破了不好跟人炫耀是不是!你這真麵目夠可憎啊胡宇豪!你狗屎不如!”


    語速如飛彈,一點兒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留給對方,我知道了,剛才周姐顫栗不是怕的,是特麽髒話噴不出來,給憋的。但是胡宇豪這人讓我長見識了,他倚著牆,臉不紅心不跳地拍走腦袋上的鴨脖骨頭,聽完周一乙劈頭蓋臉一頓罵,往周邊的學生看,還特地打量了一眼教室後排正朝這兒指指點點議論著的一堆學姐,他哼出一聲來:“你當著那麽多人鬧,我連個麵子都沒法給你留,周一乙,話說清楚了,不是你約的我嗎?”


    周一乙站在原地,就這麽看著胡宇豪。


    大概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她哼笑一聲:“不是,胡宇豪,約這個字,是給你什麽暗示了嗎?”


    尤卷推推我,在她的示意下,我往四周看,剛才那動靜已經把高三年級各個班級裏頭的學姐學長都引出來了,有將身子撐在窗台的,有從門口探出頭的,有倚在陽台上的,全都往我們這兒看,這場麵說真的我是第一次經曆,我頭皮有點麻。


    胡宇豪一副操蛋的雲淡風輕的樣子。


    “你跟我不同年級不同班,總共就沒碰過幾次麵,主動加的我,主動給我朋友圈救助流浪犬的鏈接點的讚,主動給我發信息說你也想去,你給我連著三天發消息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喜歡我,我說下雨了咱們開個房躲一下,你二話不說就答應,你給暗示我給台階,你上得麻溜不帶喘,現在反過來全賴我身上,周一乙,你夠意思的。”


    我聽懵,周圍一圈人也懵。


    周一乙這回的發抖我認出來了,那是真要氣炸了,氣得她撒潑,一把推向胡宇豪:“我一口答應是因為我手機沒電了,而你摳摳搜搜連把傘都不肯買!是因為我淋得快發燒了!是因為我想得沒你那麽髒!我把外套烘幹就走了!”


    胡宇豪臉皮夠厚,就這陣仗,回應的還是一個晦澀不明的笑,他這一笑,意思就多,周圍本來快要跟著周一乙的思路走的人,這下子又交頭接耳起來。我看不過眼:“正經跟你說話呢你笑個頭!”


    “胡宇豪你今天當著所有人麵說清楚了,我是不是烘幹衣服就走了!”


    周一乙這麽說,聲音比剛才沉了不少,我瞅著她的眼睛紅了,知道情況不妙,壯著膽去拽他的手臂,被他一使勁甩開。


    周一乙喊向周圍寂靜的圍觀群:“我真的烘幹衣服就走了!”


    人群悄聲議論,周一乙紅著眼揪胡宇豪的領子:“你快說清楚!”


    “一乙,一乙……”


    我跟尤卷拉都拉不住,胡宇豪被揪得不耐煩:“你先找上門的!”


    周一乙往後摔的時候,我沒接住,但我手裏幫她拿的那杯奶茶被她的手臂甩到,翻了,整個過程細解起來也分四到六個連環反應,但真正發生時,隻有一秒。一秒後,周一乙狠狠著地,尤卷為墊她,在旁邊一塊兒著地,我站在原處,驚慌張著雙臂,奶茶飛了,茶漬濺在剛好經過的一個人的白背心上。


    還有幾滴濺到了她的下巴上。


    她條件反射地側了一下頭,在周一乙摔跤的半米處刹車停步,場麵一下子僵住,所有人從前一刻的事件,轉到發生在此時此刻的第二個事件,我倒吸一口氣,胡宇豪也總算把他那幾乎黏在牆麵上的背挺直起來,站直,看這兒。


    此刻龍七站在我前頭。


    她仍穿著一身白色的排球服,外頭多套一件上譽國際長款的冬裝大衣,黑色,毛呢的,好在大衣沒濺到,壞在濺在全白色的背心領上,斜一整條,呈很難洗的咖色。她低頭看,手中握著的檸檬茶被林霧及時接走,否則也會被周一乙撞灑,林霧上前來看她胸口的一處奶茶漬,也挺驚的,看向我們。


    龍七跟著抬頭,看現在到底個什麽狀況。


    我更驚,我還怵。


    唯一一個情緒還在上一個事件裏的,是周一乙,她從地上撐起身來,雙眼通紅,不管不顧地跑開,龍七的肩膀又被衝動的周一乙撞了一下,她被林霧扶住,尤卷跟著追,我特麽就被留下來了,龍七盯完周一乙,當下就轉過頭看我,一副雖然不在狀況裏,但躺槍躺得要發脾氣的表情,我的腦子飛快運轉,當下就做了一個比覃戟更傻逼的公關處理。


    我把自個兒的手機掏出來,塞到龍七手裏:“對不起,聯係我,我賠你。”


    轉頭去追周一乙,邊追邊回頭,龍七握著我的手機,和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我再喊一句:“對不起!”


    ……


    我找到尤卷跟周一乙的時候,全身就跟褪了八百層皮似的,腦袋裏嗡嗡一片響,而周一乙跟尤卷居然就在校外的冰沙店裏坐著,各自點了一碗,我看了單子,周一乙點得可細了,綿綿冰花生醬口味,七分糖,去紅豆加布丁雙倍花生粒。


    我看在周一乙眼睛還是紅的份上,沒有劈頭蓋臉罵出口,尤卷抓著她的手,一句“怎麽會有這樣子的傻x”重複著噴了五六遍,不知道是安慰還是自個兒發泄,我氣喘籲籲坐下,周一乙抽一鼻子,抬手擦一臉的淚,然後看我。


    “你現在是不是看我特可笑。”


    “沒有。”


    “你是不覺得我有兩幅麵孔,在你們麵前誰都特不屑,轉頭悄悄跟人搭訕。”


    我沒回,我也在思考,確實剛知道的時候是涼了一下,不是涼周一乙做了什麽,是我居然不知道周一乙做了什麽。


    尤卷也沒搭話。


    “但你不可笑,你隻是眼光差。”


    我回第一個問題。


    “我就喜歡單眼皮的,他又高,打球又好。”


    “他長得像那種被高利貸公司雇著要債的打手一號。”


    “那倒確實。”周一乙點頭。


    尤卷舀了一勺子冰,我說大冬天的你不冷,她說降火。


    “過不去了。”周一乙說,“我這件事,那麽多人看著,明麵暗麵的,嘴上,手機裏,會被人翻來覆去嚼八百遍,誰對我都沒惡意,但誰都樂意談談這件事,就像我們仨八卦龍七一樣,一周後,甚至用不了一周,三天,可能幾千公裏遠一個我都念不順溜地名的地方,都會有一個人聽說這麽件事,津津樂道地在嘴裏繼續嚼。”


    “人不會無聊成這樣。”


    “人就是很無聊,我就是這樣的人之一,”周一乙言之鑿鑿,“所以我知道別人心裏頭正在怎麽興奮地編排我,但她們麵上一點兒都不會讓我知道,你看,視頻傳了這麽久,瞞得多好。”


    “過段日子就好了。”


    “田咲的事過了半個月,我們看見她,還是會聊聊她。”


    田咲也是高三學姐,我們其實跟她不熟,她壓根不知道我們。


    一個月前,她跟校外男朋友的聊天記錄不知被誰傳了出來,裏頭有她不少自拍照,尺度最大的一張,其實也就是穿著夏天的睡衣,但就這樣,還是被全校私下津津樂道地傳了半個月,捅到網上去,又被一幫操蛋的成年人盯著網暴了一周,從那之後她就退出了年級群,班級群,好友群,所有的群。


    我歎了口氣。


    尤卷問:“一開始為什麽不跟我們說呢?”


    “因為朋友也是要有空間的,”周一乙看向尤卷,“尤卷可能你喜歡一個人會事無巨細地跟我分享,但我不是,我是那種想自己走完全程的人,我更想成了再告訴你們這個驚喜,何況我知道付梓你不喜歡他,我說我喜歡胡宇豪,你肯定反對,如果我聽取你的意見我就不會甘心,如果我不聽,我倆的關係一定會因為胡宇豪變壞,我心裏頭是想試試的。”


    “你自個兒盤得還挺清楚。”


    “是,順便尤卷,我告訴你好了,你喜歡的那個人我和付梓一直都不看好,但你還是每天把你倆膩歪聊天記錄發給我看,從他愛吃什麽到因為什麽跟你吵架一股腦兒跟我分享,我特別煩,我特不愛聽,我已經把你設置成免打擾模式了。”


    “操,”尤卷說,“你不早說,我他媽以為不分享你會罵我。”


    “我也可煩了。”我趕緊添油,生怕趕不上。


    尤卷白我們倆一眼。


    周一乙順了一口氣,吃一口冰,完後抬頭問:“我剛跑的時候是不是撞了個人?那人還好吧?”


    ……


    很好,周一乙,你把我大腦裏頭那片陰影扯回來了。


    我順一口氣:“周姐,你撞的是龍七,你還把奶茶甩她衣服上了。”


    周一乙張嘴,沒發出聲,我伸手把她的下巴合上。


    尤卷說:“沒事,我們跑得快。”


    “不見得,我把我手機給她了。”


    周一乙的下巴又落了下來,我又給合上,尤卷打我:“你把你手機給她幹嘛!”


    “幹嘛?咱還真弄髒人衣服就跑啊,怎麽著得賠呀,那我又不能當場說掃個微信吧。”


    周一乙尋思了一下,從兜裏掏手機,問尤卷:“你手機裏還有多少錢啊娟兒?”


    “五十多吧,我媽都是按禮拜給我生活費的,今兒周五見底了,還有我叫卷兒。”


    我們用尤卷的五十六,和周一乙的一百零九,跑遍三條街,砍了半天價,終於買到件看著不廉價的帽衫,然後排了半天說辭,才用尤卷的手機謹慎地撥出我的號碼。


    ……


    開的免提,手機鳴第一聲的時候,我們三人就都湊到了屏幕前,我握手機的手心在出汗。


    鳴了四聲。


    第五聲時,一聲利落的哢擦聲,接機了。


    “喂?”


    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聽除去尤卷和周一乙以外的女生聲音,好像在一個很密閉的安靜房間裏貼著我的耳朵說話一樣,龍七的嗓是特別清的那種,撥著我的號聽著她的聲音,這整件事我覺得特奇妙,周一乙拱我手臂,我才接上:“喂,喂,我是,額我是,是額剛才……”


    “我們是剛才不小心把奶茶灑到你身上的人,我買了件衣服賠你,方便見個麵嗎把衣服拿給你,我麵對麵對你道個歉,可以嗎?”


    周一乙順溜說完,白我一眼。


    龍七那兒安靜著,我們都等著,三四秒後,她回:“可以,哪裏?”


    “你方便哪裏就哪裏,我們來找你。”


    “我在高三1班。”


    我和尤卷看周一乙一眼,不確定她是否還有勇氣回高三教學樓,周一乙吸一口氣,答得很快:“知道了,我們半小時後過來。”


    “好,”她頓了頓,“方便幫我帶件東西嗎?”


    我們仨對看一眼,我點頭,周一乙回:“能在街上買到的都方便,隻是……我們剛才湊錢買衣服沒剩多少錢了,最好是二十以內的。”


    尤卷用氣音吐槽:“就這點錢咱還不如說不方便呢。”


    “我可以給你轉賬,你把你的賬號發到這個手機號,我可以看到。”


    “你要帶什麽?”


    “內衣。”


    我老臉一紅,斜眼看周一乙,周一乙的反應很正常:“是不是被奶茶一塊兒弄濕了?”


    “嗯。”


    “那我幫你帶,我肯定幫你帶!”


    “好。”


    “那這樣,半小時後見啊。”


    “我給你轉賬時,尺碼會一塊兒發給你,就近買就行,我應付一天。”


    “好,好。”


    掛完電話,我呼出長長一口氣,周一乙編輯賬號發到我的微信號上,果然,半分鍾之內,周一乙的支付寶賬號一陣來錢音。


    她打開,我們仨又怔了,轉賬的雖然沒有頭像,但從賬號縮寫咱就認出來了。


    靳譯肯。


    轉了一千過來,附了串留言,是龍七的胸衣尺碼。


    4


    bgm:trampoline-shaed


    我尋思龍七沒跟他商量買什麽價位的,他大概以為都那價位,這就讓我們為難了,我們這兒附近的內衣門店,最貴的也不過百,周一乙說隨便買唄,多的轉回去不就得了。


    高三教學樓的各個教室都沒剩幾個人,半個小時前的一場風波就好像隨風散了,也沒見著胡宇豪這個渣滓。


    我們到1班教室前的時候,龍七正坐在偏後的一個座位上。


    一個人。


    她原本敞開的冬裝大衣,估摸因為背心被奶茶濺了的緣故,扣子全係上了,這會兒撐著額頭坐著,在看攤在桌上的一本試卷冊,手指撚著卷子一角,四五秒掃完一整張後,徐徐翻頁,像在認真看,又像在打發時間。


    除了她之外,沒見其他平時成群聚在一塊兒的朋友。


    教室後頭還有些學生零零散散地坐著,各做各的事,她明顯跟剩下的這撥學生不太熟。我想也是,畢竟上譽國際的,外校人,今兒個還剛大勝我們北番的女子排球隊,要我,也不敢跟她搭話。


    周一乙敲了敲窗台,她側頭朝我們看過來。


    辦公室旁的小教室平時都是用來給落課學生補作業用的,每棟教學樓都有一間,通常沒人。


    周一乙把教室的門打開,把兩個袋子放在課桌上,她做這些的時候,我和尤卷兩人像罰站一樣挨著牆麵站,看著龍七,龍七也看著我們,她站在我們前頭一米半的恰當距離,大衣扣子係得很嚴實,係到了脖子根,雙手插著衣兜,整個人高挑又筆挺。這麽近著一比,我確實要比她矮半指。


    我和尤卷不太會聊天,她好像也看出我們不太會聊天,沒有說話,但樂於看我們這一刻躊躇緊張的模樣。


    “你就一個人啊?靳……譯肯呢?”


    謔,尤卷好妹妹,聊天真會踩雷點。


    “在打辯論賽。”


    她回。


    我跟尤卷中午尋思去哪塊區域玩的時候,撂過一眼辯論賽的開場時間,是四十分鍾前。


    龍七這麽一答,我這思路一下就通了。所以高三幾乎人走樓空全是趕著看辯論賽去了,龍七一個人留在靳譯肯的教室,看試卷的樣子像在打發時間,是因為在等我們。而靳譯肯給我們轉賬的時候,辯論賽剛開場,也就是說他是在賽事中收到龍七的信息,然後一邊打著辯論,一邊在半分鍾內,迅速給我們轉了費用和尺碼,估摸著自己女朋友還要順帶捎什麽,一次性轉了那數。


    操。


    女神是被這樣子追到手的。


    我覺得我被隔空教學了一下。


    “好了。”周一乙把窗簾都拉上了,探出頭。


    她的手終於從兜裏伸出來,連帶著,拿著我的手機,經過我時,把手機插進了我的衣兜裏。


    沒說一句話,但是我覺得媽的好撩,聯想起她在排球賽後遠遠撩靳譯肯那麽一下,瞬間就理解靳譯肯為什麽一夜之間把所有社交頭像都換成了她的照片。


    尤卷拉著我進屋圍觀周姐道歉,我覺得怪尷尬的,想退,但又想看龍七會是個什麽反應,進了,但咱周姐一點都不怵,順了一口氣,頭說低就低,用手拍了拍紙袋:“對不起龍七,我那會兒在情緒上,不是故意用奶茶灑你的,也不是故意推你的,付梓跟我說的時候,我才回想起這麽件事兒,馬上就籌錢幫你……”


    周一乙提到我名字的時候順手指我一下,龍七跟著回頭,朝我看一眼,所以周一乙後來說的話就沒過我的腦,我的大腦一片彈幕都是操啊她看我,等關閉彈幕模式,周一乙已經道完歉了。


    尤卷幫著說:“真的,我們當時被那渣男氣壞了。”


    “我們附近的內衣店選項很少,你說是應付一天的,就幫你選了個基礎款,多的錢已經轉回給你男朋友了。”周一乙補充。


    “好。”


    龍七說,她再次回頭,朝窗簾處看,我心領神會幫她把窗簾縫隙拉緊實,但這教室使用率低,窗簾軲轆是壞的,卡著了,拉不上,我手動抓著才勉強合上。


    “要不,我去外麵幫你看著。”我出主意。


    “你再拉拉看,外麵看著這縫隙也大。”周一乙說。


    “不用了,幫我關一下門吧。”


    而她看向尤卷,這麽說。


    說的同時,解大衣領口的扣子,我當下心裏頭就一聲我操,尤卷把門關上後,室內變得昏暗,隻有從窗簾縫隙中漏出的幾道線斜投在她的肩上,她大大方方地脫下大衣,放桌上,從紙袋子裏拿白色的帽衫和內衣。


    隨後背過我們,從腰部提起背心,順著往上提,我看見她的腰線和明顯的肩胛骨,緊接著,她單手伸到背後,解開文胸扣子,文胸跟著背心一起,柔柔軟軟地耷拉在了她右手邊的桌麵上。


    我看向尤卷和周一乙,很好,她倆也大氣不出一聲地盯著龍七的背,這回真不是我一個人沒見過世麵。


    我又聞到了當初在巴士上,她從我座位邊走過時的香味,很淡,但比當時多了一股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奶味。我們看著她的背,她拿出我們買的文胸,從容地拆著標簽。


    我們買的文胸跟她原本穿的不一樣,她那種是特別薄一層的法式內衣,淡薄荷色,薄蕾絲,肩帶很細,貼在她特別白的肌膚上,顯色很冷。我們買的那種純白色帶聚攏的,就特別厚,挑的時候還尋思龍七這麽早熟一姑娘肯定穿這種,現在發現了,她那不是聚攏出來的,她那是真有點料。


    靳譯肯,媽的,靳譯肯。


    她穿上我們買的文胸後,前前後後調整了幾回,才將帽衫套上,隨後撥出埋在脖頸裏的頭發,轉過身,朝我們說:“正好。”


    說的時候,笑了一下。


    我。


    那瞬間,心裏有一層壁壘在塌,心跳無阻礙地傳到我的腦袋,響得更震耳欲聾。


    其實我心裏一直都清楚我的取向是怎麽個回事。


    為什麽特縱容長得可愛的周一乙,為什麽跟覃戟聊起女孩兒來審美一聊一個準,為什麽對龍七的細節舉止那麽吃得下,如果說之前我隻是出於對學姐的仰慕,對話題人物的好奇,對八卦的無底線探求。那現在,我被龍七這一笑給打敗,在心裏徹徹底底自我承認一件事,那就是我渴。此時此刻,渴到喉幹舌燥,從巴士到排球賽到現在,這姐前前後後的每一個舉動言行都給我精準撩到了點,把我整得滿口服氣。


    而這個意識在心裏頭剛冒出個尖兒的時候,我又很快意識到另兩件特別現實的事,其一我沒有靳譯肯那本事。其二,她,我麵前的學姐,龍七,我三秒前剛剛愛上的女孩。前有司柏林後有靳譯肯,無縫切換,倆還沒為她反目,就能看出她是個什麽標準和段位。


    龍七把外套穿上,周一乙轉身準備去開門了,龍七卻突然朝她招手,手心朝下,幾根手指動了動:“你過來。”


    “啊?”


    周一乙走過去之後,龍七又轉了轉手指,示意周一乙轉身坐到她跟前的椅子上,周一乙順勢坐下後,她從手腕上拉下一根橡皮筋,兩手撩起垂在周一乙兩旁臉頰的頭發,握成一個馬尾,皮筋在手指和頭發間穿動,幹淨利落地紮好:“我正好多一根皮筋。”


    周一乙的頭發是在之前跟胡宇豪吵完架瘋跑時散開的,但由於她平時偶爾紮偶爾不紮,我都沒注意上。


    那一下之後,我就從周一乙臉上看到了跟我十秒前一樣的傻x表情,這個向來的北番毒唯,白艾庭路人粉,從這一刻開始,我覺著她可能對龍七有些許的黑轉路再微妙轉粉。


    龍七走了十分鍾後,我坐在小教室的桌子上,對周一乙說:“周姐,以後你別老看不上龍七,我現在粉她,我不覺得她比白艾庭差。”


    “那我以前不是不了解她嘛。”周一乙回嘴,“我現在了解了。”


    “她給你紮頭發的時候,她的手香嗎?”


    “香的,”周一乙抱手臂,“她這個護手霜的味道,聞著挺小眾。”


    很好,周姐一點都沒讀出我的心思,我繼續在課桌上坐著,晃蕩著我的腳,來平複心裏頭的愉悅。我明白很多很多道理和因素,但是我不管,我的青春我的人生,在十分鍾前剛剛熱烈歡迎了一場盛大暗戀的開幕,它紮了根長出苗,即將給我以故事。我這平淡的廢物日子還有什麽比終於鎖定一個喜歡的人,更值得快樂的。


    而且事實證明,入股不虧,龍七很快就朝我的心射了第二箭。


    我們從小教室出來的時候,辯論賽大概結束了,高三的陸陸續續都在回程,周一乙說她有點話想對胡宇豪說,我們就陪著她等到胡宇豪回來,周邊的大概沒想到這劇這麽快就能等來第二集,而且看表情就知道,僅僅經過一個小時,第一集早已經被口口相傳地全年級都知曉了。


    懂的男生喊胡宇豪,口氣裏帶著點起哄,胡宇豪一點兒都不虛,晃著身子過來,插著褲兜抬著下巴,問周一乙又想幹嘛。


    “胡宇豪,你這個樣子,我以前還真是喜歡過。”


    周一乙說。


    周邊的人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挑著眉四下對視,我知道這種表情的含義,意思就是周一乙這女的太牛了。


    不是褒義的那種。


    “我喜歡你,主動搭訕你,這個行為確實是一切的開頭。你怎麽跟其他人表述事件經過的,我管不著,別人願意認領哪方麵的真相,我也管不著。但既然我是主角,我覺得至少我有一個表態權,所以此刻此地,我要把我的態度說清楚。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沒有做過。”


    胡宇豪撇嘴,聳肩。


    “我不會再逼你解釋,畢竟你也被推到了風口,人最難的不就是承認自己的錯誤。但好在我看清了你。哦不對,應該說從你摳門到連把傘都不願意買的時候,我就已經看清了你。你沒發現那天之後我再沒給你發過消息了嗎?”


    周遭又一陣低低的“wu”,周姐的嘴炮能力我是一向有信心,但胡宇豪這個人極其不要臉,還有一種死賴賬的本事,周圍又是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我一邊在旁邊為周一乙站勢,一邊又怕她吃虧。


    果不其然,胡宇豪跟著起哄的男生嗤笑一聲,說:“好,無所謂。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隻不過我也有個建議想給你,你聽一下吧,對你有用。”


    “你別聽。”我拉周一乙。


    “你說。”


    周一乙看著胡宇豪,肩膀輕輕地掙開我的手。


    “下次追一個人,別這麽主動,擱誰都會誤會,完了還被倒打一耙,我們男生也挺無辜挺不好做的。”


    笑。


    他們一堆人笑。


    空氣裏升騰起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窒息感,周一乙的肩膀上下起伏,我握著拳要上去,尤卷怕我吃虧拉著我,我瞪著胡宇豪。


    而那時候,一個緊接著的聲音,在胡宇豪笑著抖動肩膀與身後兄弟擊掌的時候,發出來。


    ……


    “你們男生好嬌氣啊。”


    我看過去,周一乙看過去,胡宇豪等一眾人都看過去。


    我看到高高的,直挺立著的龍七,站在我右手側的人群前頭。


    她的左手拿著沒喝完的檸檬茶,吸管口正抵著下唇,沒喝,而右手閑閑地插在外套衣兜中。她身後圍著的人群之間有一道空隙,顯然她是聽到了熱鬧的響動,剛從外圍一路慢慢走到內圍來。


    她看所有人都看她,從容地側過頭,觀察了下在場人群,再轉回頭:“我不知道你們學校的風氣是怎樣,男女比例好像算正常吧,但我很奇怪在場各位居然看得了這個熱鬧。”


    在一片低聲的“什麽意思”的討論中,龍七慢慢走到周一乙的前麵,正麵對向胡宇豪。她比周一乙高多了,所以她看著胡宇豪的時候,不需要像周一乙那樣仰著頭,胡宇豪的視線也從剛才的俯視,到慢慢的平視。


    “我來分析一下,理一理這件事。”龍七說。


    然後就是一句一步,慢慢朝著胡宇豪走。


    “周一乙喜歡胡宇豪,周一乙搭訕胡宇豪,周一乙想約胡宇豪。這些,是一個勇敢的女性喜歡一個男性,去主動追求的正常行為。代表她欣賞你,想了解你。但如果你把它看成她想跟你開房,想跟你睡覺,那就是你的問題。你錄視頻,是你的問題,你傳播視頻,是你的問題。你在事後怪罪到誰先主動的問題上,是偷換概念,也是你的問題。”


    到最後一句,胡宇豪的背撞上牆麵,盯著龍七,皺著眉頭。


    “這件事還有三個點要著重說,一,主動不是男孩子的專利。二,不臆測,是為人的本分。三,一個人如果正常表達自己的喜歡就會被釘到恥辱柱上,這件事本身,才是恥辱。”


    周邊人鴉雀無聲,我看見胡宇豪的額頭變得汗津津的。


    “我建議你把手機裏的視頻刪除。”龍七接著說。


    他的胸口起伏,喉口動了動。


    龍七再側過頭:“在場女生別隻看熱鬧,這兒擺著一個大好機會,你們完全可以從男生對這件事的態度,看清這個人的本質。”


    原本跟著胡宇豪身後起哄看笑話的那群男生,聽這話落後,立刻跟胡宇豪一副樣子,別過頭咂著嘴,裝出不太服氣又不想計較的浮躁模樣。


    ……


    “胡宇豪,你刪視頻。”


    這句話不是龍七說的,也不是周一乙說的。我們循聲看去,是人群中本來跟著圍觀的一個戴著眼鏡的學姐。


    “把人家女生的視頻刪了,胡宇豪。”


    我們再看過去,發聲的第二人是胡宇豪自個兒班級裏的一個女生,她坐在頭排座位,原本像是對這熱鬧不感興趣,在寫卷子,這會兒抬頭朝這裏望著。


    “刪了,把視頻刪了胡宇豪。”


    “刪視頻,所有人手機裏有這個視頻的,都刪了。”


    三個四個,發聲的人越來越多,全是學姐,周一乙也跟著望著,肩膀起伏眼圈泛紅,龍七仍舊站在周一乙的跟前,一邊平視著胡宇豪,一邊緩緩搖著手中的飲料。


    與此同時,走廊另一頭的樓梯也有了些動靜,尤卷拱了拱我的手臂,我看過去,正好看到靳譯肯和司柏林那一撥人從樓梯踏上平台,前前後後五六個,看著像贏完辯論賽凱旋回程的模樣,同隊伍有1班的董西,卓清等人。靳譯肯的手中拿著卷成直杆兒的稿子,邊走,邊在身側有節奏地拍著。他還沒注意到這邊白熱化的對峙圈。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轉回頭,胡宇豪結結巴巴地說:“我手機裏,早沒有了。”


    “你有,之前這個學妹第一次來找你之後,你還給這個班男生看了。”


    後頭有人發聲,我們都怔了,是田咲,學姐田咲,上一波謠言受害者田咲,她也是四班的,前頭一直不出聲,現在從座位上慢慢站了起來。


    但很快,胡宇豪後頭的男生指過去,吼:“有你什麽事啊田咲!”


    從這些男生被田咲的一句發聲圈進射程範圍之後,抱團就在半秒之後迅速結成,胡宇豪剛開始以一敵眾麵露慫色,現在跟他綁一條船上的人出現了,他迅速抓住這股氣勢觸底反彈:“不是,我說,這事兒有必要這麽上綱上線?帶什麽節奏搞什麽男女對立,還有你特麽誰啊?一上譽國際的跟我在這兒叨逼一大堆?”


    胡宇豪話音落的時候,靳譯肯終於慢悠悠地走近這個圈兒,司柏林也是,林霧也是,他身側那隨著節奏拍著的稿紙,隨著胡宇豪猛嚎的一嗓子,注意力朝這裏偏重,放緩了節奏。


    司柏林的手裏拎著一外賣袋子,隨著步履停下,那袋子在他身側晃著,淅淅瀝瀝地響。


    操。


    我在心裏低聲罵。


    這簡直,修羅場,名場麵。


    靳譯肯的反應來得挺快的。


    看上去司柏林想先說話,但是他在司柏林之前開口,叫了胡宇豪的名兒,三個字,沉穩出口,手中的稿紙又恢複節奏拍了一下身側。


    一圈人,裏裏外外,全部提著神看過去。


    龍七也側頭。


    我和周一乙,尤卷三人,全身都汗津津的,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別這樣。”


    靳譯肯說。


    但這不是這三個字的字麵意思,我們都聽出來了,胡宇豪聽出來了,那群男生聽出來了,這不是“別這樣說別這樣做”的意思,而是紮紮實實的一句,“得了,別這樣找事,別找死”的意思。


    “容得了別人,才容得下自己,行嗎。”


    他說第二句。


    ……


    說完,稿紙徹底恢複了節拍,再往身側拍一記。他抬左手,伸向龍七,招了招,示意她過來。


    5


    bgm:模特兒-安全著陸


    龍七沒有過去,她隻伸了手,她和靳譯肯的手,就剛好在我的麵前牽起來。


    給我一箭之後,朝我開了一槍。


    胡宇豪把視頻刪了。


    這件事很快就從高三傳到全校,那個下午,我覺得有些東西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改變了,它不一定要讓所有人看見,但所有人心裏都知道,它變了。


    那天放學,我和周一乙和尤卷等公交回家,跟著人群上車,坐到後排,周一乙朝窗外看著,她這次沒有再拱我的手臂,我看到黃昏光滿滿鋪在她的臉上,跟著轉頭。


    校門對麵的咖啡店露天座區域,他們都在那裏。


    龍七在那裏,靳譯肯在那裏,司柏林,林霧,旁的多的那圈兒的人,都正在店門口的露天座區域。有人剛進去,有人剛出來,有人等在門口,有人坐在位上,龍七和林霧在一塊兒,還有一些她們排球隊的學姐,她正往自己和林霧的手上抹手霜,靳譯肯在她身後的高椅上坐著,手霜抹多了,她轉身就勻到靳譯肯手上,隨後被靳譯肯轉著腰,背著靠進他懷裏,他坐得高,下巴抵她肩上。但這一點沒耽誤兩人社交,靳譯肯仍舊在聽司柏林說話,龍七也繼續笑著跟林霧講話。


    可能是黃昏的緣故,也或許是斜陽的角度,每個人肩部,頭發,甚至鼻尖上都被灑滿了金色的光,風吹著,他們的衣領揚在下巴上,頭發揚在臉頰周。周一乙說你看,他們這群人閃閃發亮,我心裏頭一陣矯情的湧動,覺得龍七的腰好他媽細,靳譯肯那一握,一轉,手臂再往後一攬,龍七整個人就是他的了,給我胃酸得出汁兒。


    接下去的兩個月,我熬過了嚴冬,熬過了新年,熬過了寒假,沒熬來和龍七的第二次見麵。我試著在網絡搜索過她,但她不用本名注冊賬號,她和一些攝影師合作拍過照片,但能追蹤到的也隻是攝影師的賬號,留言內還真有不少人問模特信息,結果攝影師回評說模特不想公開賬號,給我失落了半天。


    可失落完我又愛了。怎麽說,越是得不到,越是抓心撓肝。


    後來周一乙倒是從一個上譽國際讀書的老同學那兒弄來了龍七的私人賬號,周姐就是y,但是我尋思半天也沒想出給人家發好友驗證說什麽,又覺得像她這樣的,賬號肯定到處有人打聽,什麽樣兒的好友驗證都該看過了,一般的還真激不起她興趣。於是忙活半學期,唯一被我用來窺探龍七狀態的媒介,就隻剩下靳譯肯。


    關注了他的賬號,看他每一條狀態裏有沒有她,字裏行間帶出的是不是她,點讚裏會不會有她,評論裏她在不在。觀察到最後我發現這兩人談戀愛是真獨立,又或者靳譯肯實在把她保護得太好,窺不到,什麽都窺不到,連他本人都幾乎不更新狀態。


    寒假上來開學第一天,周一乙給我帶來個消息,靳譯肯把腳扭了。


    好像是開學前一天晚上打了場夜球,太激烈,跟人撞的,靳譯肯腳傷筋了,司柏林手腕閃了,兩主兒第一天報道都是貼著膏藥貼來的,滿教室的藥味。兩人還非得比誰更磕磣似的,司柏林先發的靳譯肯捂著腳踝撐地上起不來的樣兒,靳譯肯緊接著發司柏林握著手腕暴走球場發泄痛感的九連拍,搞得北番跟上譽人盡皆知。


    也是那一天,龍七來了趟北番。


    我知道的時候,正是剛放學開始大掃除的時候,當時就瘋了,找著周一乙就把她皮筋扯下來,跟個猴子一樣被周姐追打了半個教學樓,然後溜去便利店買了杯溫熱的柚子茶,一路小跑到消息來源地——北番操場邊的露天看台,這麽著,總算看到我心裏頭朝思暮想的人。彼時她正坐在第二排座椅上,一個人,戴著耳機,疊著腿,腿上放著本有她自個兒照片的攝影集,她正翻頁看著,圍在脖子上的圍巾跟著長發一起,在冬末的風裏隨風揚著。


    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


    但我一時又不知道該叫她什麽,雖然我老以學姐稱呼她,但說到底她不是北番的,算不上我的學姐,就在我杵原地思考的時候,龍七先抬了頭,她看到我,我的脖頸一麻,傻帽似的把心裏排練了十幾遍的台詞以播音腔的口吻說出來:“學姐,上回的事兒一直沒跟你道謝來著,這是你借給我們的皮筋,剛巧你來就還給你,順便幫你買了杯柚子茶,以茶代謝了。”


    真的,太傻帽了。


    太傻帽了操。


    龍七聽完,我能感覺到她怔了一下,雖然已經盡量不讓我發覺,但我還是要命地感覺到了,緊接著她笑,朝我說:“怎麽的,你們皮筋都有借有還的?”


    然後看了看我手裏這根:“好像不是我那根啊,我那根黑的,這是藍的。”


    操啊,周一乙。


    老子栽了。


    “哦是嗎,”我平靜地把皮筋收進兜裏,“時間太久了給忘了,那茶你收著吧,學姐。”


    “那好吧,謝謝。”


    她應得很爽快。


    說真的,在我的彩排模式裏,我覺著她應該推脫幾句,但是她落落大方的一記接受,再次把我整懵了,以至於我卡帶,順著排練好的台詞往下講:“你真不用客氣姐,那回多虧了你,咱們整個風氣都變了,收著茶吧。”


    原本接著茶準備繼續看書的龍七,被我這一加戲,再抬頭看我,我滿臉漲紅,脖子那兒燥熱。


    她在風裏頭笑,撥開吹到嘴角邊的頭發:“好的,我知道了。”


    “我走了,下次有機會見。”


    “再見。”


    我轉身走,步子僵直,走沒五步,她說等會兒。


    我回頭。


    “你的名字,付梓,是上板雕刻的那個付梓的兩個字嗎?”


    “對,對,就那兩字兒。”我咽了口口水,“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啊?”


    “你朋友跟我說話的時候提過一次你的名字,我當時就在想,你的付梓,是哪兩個字。”


    “一般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有那個含義。”


    “所以我印象比較深。”


    “哦……”我應完,覺著話題應該結束了,走了三步,她再叫我,叫了我的名。


    “付梓。”


    “啊?”我一臉懵懂的回頭,心裏的笑聲早已震耳欲聾。


    “順拐了。”


    她提醒我。


    哦,操。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最尷尬的是我憋紅著臉從看台一路跑開的時候,撞上剛拐進這兒的靳譯肯,他手裏頭拎著一袋飲料,一米八往上的高個兒,本來腳就受著傷,被我撞得往後踉蹌退半步,還好反應快扶住了欄杆,他朝我看,我當然tm的知道我撞上誰了,靳譯肯身上那味道真的是好聞,真的好聞,本身衣服上的氣味帶著點膏藥味,是覃戟這種滿身汗臭的男生不能比的,我不敢抬頭,就跟低段位綠茶被正宮發現了似的,緊著逃。


    我一回去,被周一乙拎著後衣領逮了個正著。


    她叫著尤卷把我押到我們教學樓那小教室,裏頭本來有兩男生在拖地擦窗,周一乙說兄弟們讓讓這裏要撕個逼。男孩子是知道女生撕起來火力得有多大的,也知道周一乙那是我們年級一大悍姐兒,當下就回一聲好嘞,拎著水桶扛著拖把就走。


    周一乙把桌子一搬,門一關,我坐這頭,她跟尤卷坐那頭。說實話我還沒從剛才那陣尷尬勁裏緩過來,嘴唇還是麻的,木愣愣地盯著周一乙,周一乙開門見山:“付梓,你喜歡誰?”


    “啊?”


    “兩個月前就覺得你不對勁了,你這反應一看就是心裏有人了,我大概知道個範圍,但我不確定。”


    “什麽範圍?”


    “龍七和靳譯肯,你喜歡的是誰?”


    我愣住。


    我看向我的傻妹妹尤卷,尤卷這次裝作深沉地抱著手臂,一副也早已料到的模樣,這就讓我一下子醒悟我前兩個月的行為有多魔怔了,連尤卷都不驚訝。


    “這,還用選?”我下意識地回避,“我是女的。”


    “怎麽的,女的不能喜歡女的了?你跟我麵前裝?《桑格莉之夏》不是你推薦我看的?《指匠情挑》我都看兩回了,05年的劇,現在這都幾幾年了聊起這你還避諱呢?”


    周姐帥,周姐帥得很。


    “尤卷不是愛看小說嘛,我瞄過一眼,有的les小說底下一堆人刷惡心,我怕你們覺著我惡心。”


    “你沒記著我姐說的?”她反問我,“一個人如果正常表達自己的喜歡就會被釘到恥辱柱上,這件事本身才是恥辱!”


    “這不龍七說的嗎?”


    “在那之後龍七就是我姐,我單方麵認的。”


    我當場就感動地想哭,說:“我就喜歡你姐。”


    “合理。”


    周一乙一錘定音後,給我一記擊殺:“但我姐夫太牛逼了,你基本沒什麽可能性。”


    “我能不知道嗎,我眼睛瞎嗎?我還奢望可能性嗎?我就看她一眼說上一句話,心動一下供養我一禮拜的快樂,不行嗎,暗戀不就這回事嗎,誰家暗戀奔著有結果去了,暗戀不就自己逗自己開心這麽一回事嗎。”


    我霹靂卡啦說一頓,完事又虛,問周一乙:“但你說我要是個男的,明知道她有男朋友了還老是去招她,是不是也挺啵一奧的。”


    “啵一奧什麽意思?”尤卷問,但她才跟著念一遍就通了,“噢,啵一奧啊。”


    我真感謝她沒把那個字眼說出來。


    “你是個女的。”周一乙答我,“你在她眼裏頂多是個崇拜她的學妹。”


    “那更不行,我不能吃著性別紅利,幹這種沒界限的事。”


    “那你想怎麽樣?”


    把我問住了。


    周一乙接著說:“付梓,我們作為你的朋友,不想去教你做事做人的道理,我們也是跟你一樣的年紀,我們的想法也不成熟,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別縮手縮腳的問這問那,尤卷現在還跑網上連載小說呢,我看了,特疼痛狗血,一堆人嘲,但你看她問我們意見了嗎,她自個兒寫得挺開心。我們要做的不是跟她說她該好好讀書上課,我們要做的是注冊個號誇她寫得好。”


    “操,”尤卷說,“我他媽以為沒人知道。”


    又到了全世界隻有尤卷不知道係列,我特愛這個係列,跟著說:“我看完了,我注冊了三個號誇你。”


    尤卷拍桌:“疼唄痛唄,讓人嘲去唄,至少我在該做夢的年紀開開心心做夢了呀。”


    有道理。


    “全年級每個班都能拎出幾個悄悄摸摸暗戀靳譯肯的,人家可沒記著他有龍七了,人家也沒打算說出口,就當個每天來學校上課的動力。你再瞅瞅白艾庭。”周一乙說。


    我舒出一口氣來。


    “誒,”周一乙臨出門前,用肩膀拱我,“付梓,說真的,那你對我有過意思嗎?我長得也挺可愛。”


    “你聽過一句話嗎周姐?”


    “什麽?”


    “可愛在性感麵前一文不值,抖音賊火。”


    “滾。”


    “好嘞。”


    但是周一乙的這一攤牌,真的給了我不少勇氣,我嘴上不說,心裏是真的感謝她,連著刷靳譯肯動態的時候都舒爽多了,心裏頭沒了負罪感,開始盡情地徜徉在和龍七說上那麽幾句話的快樂裏。傍晚六點吃完晚飯特意關上房門,用最高音量播了一首甜到心口的歌,跟著節奏抖腿抖肩抖脖子。


    七點,賬號的特別關注叮一聲響,靳譯肯更新動態了。


    與此同時,群聊也叮叮響兩聲,我覺著是周一乙和尤卷在幫我同步推送,她倆跟我一聊完就跟著把靳譯肯設為了特關,說姐妹愛的旗幟大家一起扛。


    我來不及看群聊,先劃開了特關。


    屏幕一亮,靳譯肯的賬號出現在頁麵裏,他更新了一張照片,人在夜場的籃球場,雖穿著打球服,但老老實實待在看台區域,這會兒站在以整個球場為背景的光下,隻出鏡了下半身,穿著九分的運動褲與球鞋,一手垂著,一手插兜,露著一截骨骼線清晰的腳踝,腳踝上貼著膏藥貼,膏藥貼上被畫了畫。


    而龍七,我的學姐,穿著與他同款的球鞋,照片裏曲著膝蹲在他的腿旁,正撐著下巴麵向鏡頭落落大方地笑,手裏握著一支開了蓋的馬克筆。


    靳譯肯的配文是六個字:你到底是誰呢。


    他的評論設置了互關才能回評,所以我一點開,就看到一個朝思暮想的賬號,頭像是她,名字是一串我沒怎麽看懂的字符,尋思這樣不容易被陌生人搜到,她評論:是你的模特兒。


    而靳譯肯回複:是我的藝術家。


    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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