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娉婷道:“趙真娘被救起之後哭鬧不止,要見公主最後一麵。臣妾一時心軟,便將公主送到她的居處,趙真娘要與女兒單獨說幾句話,臣妾不疑有他,誰知道她已經抱了魚死網破之心,竟然狠心掐死了公主,然後撞壁而死。等關氏等人進去,已經遲了一步。趙真娘臨死時說,她絕不肯讓公主認仇人為母,既然和女兒生不能相見,便同赴黃泉。”


    “公主此刻在哪兒?”


    “還在靜心宮。”


    趙真娘的居處外站著關氏、劉熙以及宮女流雲、彎月等人,還有太醫汪全,以及靜心宮的侍衛長孟常發。


    眾人見到皇帝,紛紛跪迎施禮。


    耶律彥徑直走上台階,步履有些沉重。


    玉娉婷道:“皇上,屋裏血腥,還是不進去為好。”


    耶律彥沒有理會,推門而入。


    入目的是牆上的一片血跡,沿著牆麵一直流到地上,趙真娘躺在地上,早已斷氣。而年幼的小公主躺在不遠處的榻上,耶律彥一時間竟然不忍心上前細看,正欲將汪全叫進來細問,忽然聽見外麵傳來哭喊聲。


    “公主,公主在哪兒?”喬雪漪徑直闖了進來,她從來都是端莊高雅,美若天仙,而此刻卻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她踏進屋子,無視了帝後的存在,撲到公主的身上,痛哭失聲。


    “我可憐的孩子,我的囡囡。”她抱著公主的身子緊緊擁抱在懷裏,號啕大哭起來,涕淚交流,悲聲大放。


    玉娉婷一直以為,喬雪漪收養公主,不過是以此來避開去鴻恩寺的命運,她怎麽可能會真心地愛自己仇人的女兒,但此刻,喬雪漪哭得如此肝腸寸斷,那種悲慟欲絕的表情絕不是作假,連耶律彥都被她哭得動容。


    他走到喬雪漪的跟前,道:“太妃節哀。”


    喬雪漪置若罔聞,隻是抱著孩子痛哭。


    耶律彥看著她懷中的孩子,目光落在脖子上的青痕上。然後,又轉過目光看了看牆上的血跡。再看了看趙真娘的屍身。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玉娉婷的身上。


    玉娉婷站在一旁,麵上也露出哀傷的神色,但對上耶律彥的目光時,微微一驚,露出一絲絲慌亂。


    耶律彥的目光犀利冰冷,從她臉上一掃而過。他走到門邊,對外麵的眾人道:“都退下。今日之事,不得傳出半個字,否則立刻杖斃。”


    關氏、劉熙等人皆戰戰兢兢地離開,連秦樹也帶著內監宮女退到了數丈之外。


    耶律彥將房門掩上,回過身來,目光如炬地看向玉娉婷,“皇後,朕想聽實話。”


    玉娉婷心裏一驚,當即道:“皇上此話何意?”


    耶律彥指著牆上的血跡道:“趙真娘若想撞壁而死,必定是要助力跑過來,以她的身高,血跡絕不該是這裏,而應該更矮一些。而且,趙真娘她絕不會自盡。”


    玉娉婷道:“皇上,今日她從摘星樓上跳下來,眾人親眼所見,還是德妃親自救了她。”


    “趙真娘生於江南,自小做過采蓮女,深諳水性,今日跳樓,不過是做戲。她若真的想死,不會爬上摘星樓,坐在臨水的那一麵欄杆上,直接衝著岸邊的青磚地麵跳下去便必死無疑。”


    玉娉婷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細一想,的確如此,摘星樓臨水而建,東麵臨水,西麵朝著岸邊。趙真娘按照常理,應該趴在西麵的欄杆上,才方便和樓下的人對話才是。


    耶律彥道:“她腦後發髻鬆散,想必是有人抓住她的頭顱,撞擊而死。公主脖頸上的青痕絕非一個弱女子的力道所能達到,趙真娘從湖水中撈起來,受寒發燒,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玉娉婷的聲音驟然變調:“臣妾不知。”


    “你怎麽會不知道,難道不是你做的?”


    玉娉婷厲聲道:“皇上有何憑據冤枉臣妾?”


    耶律彥道:“朕不會冤枉你,隻是朕不知道你為何這樣做。”


    喬雪漪放下公主,搖搖欲墜地朝著玉娉婷走了過來。


    玉娉婷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喬雪漪雙目赤紅,難以置信地看著玉娉婷,逼問道:“當真是你?”


    “不是,我沒有。”


    耶律彥冷冷地道:“你此時若肯招認,還有回旋餘地。你若是不招,朕便將關氏、劉熙,以及你身邊的宮人都交給審刑司,大刑侍候,不信他們不招。屆時,此事人盡皆知,你可知是何後果?”


    玉娉婷臉色蒼白,眉宇間流露的猶豫害怕,已經佐證了耶律彥的猜測。他怒道:“朕沒想到,你竟然心腸如此歹毒,竟連一個兩歲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玉娉婷跪到地上,哭道:“臣妾一時糊塗,求皇上饒恕。”


    喬雪漪難以置信地抓住她的衣領,顫抖著問道:“你為何如此?”


    玉娉婷哭道:“因為你。”


    喬雪漪驚詫不解:“因為我?”


    “公主死了,你就可以離開皇宮,不再糾纏皇上。”玉娉婷哭著對耶律彥道:“皇上,臣妾也是為皇上著想,這等不倫的醜事若是傳將出去,皇上如何麵對天下臣民。”


    “住口。”耶律彥怒道,“你竟然有如此齷齪的想法!”


    喬雪漪笑了起來,笑得淒涼而可笑。“我真是沒想到,你會這樣想我。”她目光散亂而痛苦,恨恨地看著玉娉婷,“我真是瞎了眼,助你當了這皇後。你這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小人。”


    “你又何曾是什麽好人?”


    “不錯,許威死後,我不再做個好人,蠱惑昏君,幹涉朝政。但我,從未害人性命。”喬雪漪淚滿雙目,緩緩道,“你真是個愚蠢又歹毒的女人,可恨的是,你卻是玉家的女兒。”她掉轉頭看著耶律彥:“皇上,念在我曾幫過你的分上,求皇上給玉家、喬家留一份薄麵,饒了她這一回。”


    玉娉婷沒想到此刻喬雪漪竟然會幫著自己說話,立刻便哭求:“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饒恕臣妾一時糊塗。”


    耶律彥眸色沉沉,語氣冰冷:“難道喬家的顏麵、玉家的顏麵,比公主的性命還貴重?謀害公主這等大罪,朕豈能寬容?喬太妃眼中可有王法與公正?可想過如何麵對先帝?”


    說罷,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翌日是先帝駕崩百日之期,由鴻恩寺的高僧來宮裏做最後一場法事,至此,先帝的喪事算是徹底結束,而他的嬪妃們也就隨著鴻恩寺的僧人一道離開皇宮,從此便在鴻恩寺裏度過餘生。


    當日下午,一百多位先帝的嬪妃從靜心宮裏遷出,帶著簡單的包袱,坐上馬車離開了宮城。這裏麵有慕容雪認識的同鄉秦明月,還有當初和她一路同行進京的其他秀女,嚶嚶的低泣聲此起彼伏,怨江的水,又將添進無數新人的眼淚。


    若是以前,慕容雪一定去求耶律彥,讓他放了這些女子回家,可是現在,她不會再去求他了。經曆了趙真娘之事,她已經看得無比透徹,他的心比鐵石還要冷硬。


    慕容雪養病不出懿德宮,耶律彥也沒有過來探望,卻在翌日派秦樹送了一匹上好的絹布。


    佳音暗暗想,看來皇帝雖然不來,卻對這懿德宮裏的情況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分明是送來給慕容雪撕的。


    慕容雪將養了幾日,身體漸好,這日天氣晴好煦暖,便出了寢宮,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透透氣。春意漸濃,後殿宮牆的牆角下幾叢薔薇開了花,風裏終於有了春日的氣息。她看著那薔薇,不由走了神。


    禦花園裏也有一麵薔薇花牆,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從花牆裏跳出去抱住了路過的耶律彥,讓他救自己出宮。當時,他又急又氣又無奈的表情,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惜,耶律彥再也不是那個熱心善良的昭陽王爺,他現在冷酷無情,偏袒徇私。


    為什麽還要想著他,不是決定從此心如止水,把他從心裏連根拔起麽。


    她回眸對佳音道:“把那絹布拿來。”


    佳音立刻將秦樹新送來的絹布捧了出來。


    每當慕容雪想起他的時候,就痛快淋漓地發泄一場,手指下仿佛撕的不是絹布,而是和他之間的回憶和感情,她隻想就這樣將兩人之間的過去撕成碎片,隨風化去,再無關聯。


    “娘娘,”佳音步履匆匆走過來,急切地說道,“宮裏出了大事。”


    慕容雪眼簾都未抬,繼續不徐不緩地撕開手中的絹布,淡淡問道:“什麽大事?”


    “皇後被廢,被送往鴻恩寺靜修。”


    慕容雪手下一頓,絹布滑落了下去,她平息了一下震驚的心緒,問道:“不可能吧。”


    佳音道:“千真萬確,剛剛傳來的消息,皇帝今日在早朝上已經宣了旨意。”


    “為何被廢?”


    “罪名是謀害公主和趙真娘。”


    慕容雪心裏一驚,“難道不是病故?”趙真娘和公主的死訊讓她難過了好幾日,卻沒想到其中會有隱情。


    佳音搖了搖頭,將今日聽說的內情悉數告訴了慕容雪。


    慕容雪得知真相,對耶律彥的怨氣也更濃,若不是他偏袒著喬雪漪,不肯將公主交還與趙真娘,又何來這一幕慘劇。


    佳音忐忑地看了一眼慕容雪,小聲道:“現在後宮都在傳,皇上要立娘娘為後。”


    慕容雪道:“不許妄言。”


    佳音道:“皇上下了廢後的旨意之後,對朝臣說起了微時故劍,然後提及娘娘,說娘娘對他有過救命之恩。”


    莫非那次被成熙王拿住,誓死不招,就算是救了他麽?皇後曆來都是在朝廷重臣的女兒中甄選,自己一無家世,二無背景,縱然他對外宣稱自己曾救過他,也未必能過了朝臣那一關。所以對宮人的這個猜測,慕容雪一笑置之,不甚在意。


    但佳音深處後宮,心知皇帝不會無緣無故地對朝臣說那樣一番話。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朝臣們向新君表忠的大好時機,皇帝既然在朝臣麵前特意提及微時故劍,又提到救命之恩,自然是提點那些有眼色的臣子們,叫他們上了奏章請立慕容雪為後。


    不過,既然皇上有意立德妃娘娘為後,為何卻從不來這懿德宮,也不召見德妃娘娘呢?佳音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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