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走後,玉娉婷吩咐關氏悄然跟去看看情況。


    她想借著此事看看耶律彥對慕容雪的態度究竟如何。他若真的愛慕容雪,不至於將她接回宮裏,便一次都未曾召幸,甚至連懿德宮都未踏足。


    趙真娘算是耶律彥和慕容雪的媒人,如果耶律彥看重與慕容雪的感情,必定會念著這關係,來看一看趙真娘。若是他不肯來,那也就說明,他對慕容雪的感情遠非外麵所傳言的那般,或許隻是個幌子。


    關氏很快回來,玉娉婷低聲問:“如何?”


    關氏搖頭。


    看來果然是自己猜想的那樣,耶律彥對慕容雪的感情不過是個表麵文章,慕容雪跪地求他,他都不肯給個薄麵來應付一場。玉娉婷心裏很是舒暢,對身邊的太監劉熙吩咐道:“你去樓上,給趙真娘傳一句話去。告訴她,皇上不會來了,她若想死便隻管跳下去,若不想死,便自己下來回靜心宮去,明日老老實實去鴻恩寺。此事本宮不予追究。”


    玉娉婷說罷,轉身便帶著一眾宮女內侍離去,劉熙領命上摘星樓給趙真娘傳話,很快,摘星樓下空無一人。太液池的風吹到欄杆上,趙真娘衣裙翩飛,如一隻斷翅的孤雁。


    劉熙氣喘籲籲地爬上摘星樓七樓,隔著欄杆將玉娉婷的話轉述了一遍。


    趙真娘絕望地哭喊起來:“皇上,德妃娘娘。”


    還未走到湖邊的慕容雪聽見了趙真娘的哭喊,心裏無比凝重,一路上她都在想,該如何勸說趙真娘下來。


    劉熙下了摘星樓之後,趙真娘瘋了一般,對著嘉怡宮的方向喊道:“公主,你的娘親是趙真娘,不是喬雪漪!喬雪漪你搶我孩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慕容雪一聽趙真娘的語氣不對,急忙跑向湖邊,可惜遲了一步,一個白色身影從摘星樓上一躍而下,慕容雪心裏一抽,險些一個踉蹌摔到地上。


    湖水砰的一聲被濺起水花,那水花如同濺到了慕容雪的心上,冰涼一片。


    她不及多想,跑到湖邊一躍而入。緊隨其後的丁香、佩蘭和佳音,以及隨行的幾個宮女都驚得麵色蒼白,狂喊起來。


    “快來人,來人哪!”


    “娘娘落水了,快來人!”


    慕容雪朝著趙真娘落水的地方遊去,春寒料峭,湖水刺骨,她奮力在水中找到一抹白色的影子,終於一把抓住了趙真娘的頭發。


    湖邊岸上嘈雜一片,很快驚動了附近的宿衛,眾人湧到太液池邊,將慕容雪和趙真娘救上了岸邊。


    丁香、佩蘭看著臉色蒼白的慕容雪,急得都快要哭出來,雖然知道慕容雪會水,但這寒冷的早春,這一折騰必定會受寒病倒。


    佳音急忙吩咐身後的宮女:“去叫太醫來。”


    “速回宮將浴池放滿熱水,叫廚房熬薑湯。”


    幾個宮女分頭跑開了。


    丁香催著衣衫盡濕的慕容雪趕緊回去。慕容雪顧不得自己,吩咐一名太監:“速去請太醫來救趙真娘。”


    丁香哭道:“小姐放心,佩蘭在這兒守著她便是,小姐您趕緊回去換衣服。”


    回到懿德宮,慕容雪泡在熱水中,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徹骨的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便是泡在溫暖的水中,喝過薑湯,依舊驅散不去心裏的涼意。


    耶律彥的冷漠絕情,她今天才算是真正領教到了。這便是君王麽?


    她抱著胳臂,心裏莫名的傷悲像是一塊沉甸甸的巨石,壓抑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丁香手裏捧著一套幹衣服,走過來。


    “小姐,被子都暖好了,屋子裏也生了火。”


    慕容雪起身穿上衣服,進了寢殿。


    屋子裏烘得溫暖如春,丁香扶著她坐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圍著她,懷裏又放上暖爐。


    慕容雪靜悄悄地任由她做著這些,一言不發,沉默得可怕。


    丁香有些擔心,小聲道:“小姐,你沒事吧。”


    慕容雪閉上了眼睛。


    丁香以為她累了,便不再說話,放下紗帳,便悄聲出去了。


    過不多時,佩蘭從靜心宮回來。


    丁香問道:“趙真娘如何了?”


    “已經救過來了。”


    “那就好,不然小姐還不恨死皇上了。”


    “皇上這一次的確是傷了小姐的心。不論如何,趙真娘也是小姐和皇上的媒人。”


    “將公主交給喬太妃養育,是先帝的旨意,先帝未滿百日皇上便違背先帝旨意,便是不孝不敬。”


    兩人竊竊私語,慕容雪聽得一清二楚。她翻了個身,將臉埋進了被子裏,隻想睡一覺醒來,自己還是在回春醫館,十六歲的那個春天,梨花開得皎潔芬芳,沒有後來的這一切。


    玉娉婷沒想到自己走後,趙真娘會當真跳了樓,而且慕容雪還親自跳到湖中救了她,於是便對關氏感歎了一句:“真沒想到慕容雪竟然會跳下去救她。”


    關氏小心翼翼道:“慕容雪倒像是個心裏良善的好人,對娘娘並不是威脅。娘娘要防範的,另有其人。”


    “此話怎講?”


    “今日娘娘讓我悄然跟去,看看皇上的態度。奴婢親眼所見,皇上對慕容雪十分冷漠,慕容雪苦求無果之後,便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什麽話?”


    “她說,你不是因為先帝,而是因為她,對麽?”


    “這是什麽意思?”


    “慕容雪的意思是,皇上不肯將文昌公主還給趙真娘,是因為她。這個她是誰,慕容雪未說,但顯然皇上知道她所指是誰,當即變了臉色,勃然大怒。奴婢不敢多待,急忙避開了。”


    “她?哪個她?”玉娉婷擰起眉頭,突然臉色一變,“喬太妃?”


    關氏訥訥道:“奴婢不敢妄猜。”


    不是她又會有誰?玉娉婷心裏如狂瀾呼嘯,刹那間所有的疑惑好似都迎刃而解了。


    為何喬雪漪一力主張讓自己嫁給耶律彥,為何她在耶律彥登基的路上不遺餘力地支持,為自己出謀劃策,為何耶律彥登基之後,不近女色,為何在世人麵前演戲深愛慕容雪,其實卻對她不聞不問。


    原來都是為了掩蓋這樣的一份不倫之戀。


    自然,文昌公主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還給趙真娘,否則去鴻恩寺的人,便是喬雪漪,自此他再也不能隨意地和喬雪漪在後宮暗度陳倉。


    想到這些,玉娉婷憤怒得幾乎發狂,自己被騙得真苦。連慕容雪都窺破了其中隱情,而自己卻一直都被喬雪漪騙到現在,枉自己還對她敬重有加,感謝她讓自己當上了皇後。而耶律彥借助慕容雪這塊招牌,更是在世人麵前扮演了一個重情重義的仁厚明君。


    兩人真是打了一對好算盤。


    心裏的嫉恨之火燒得玉娉婷理智全無,厲聲吩咐關氏:“去嘉怡宮。”


    關氏急忙道:“娘娘千萬不可挑破此事。事關皇家顏麵,若是被捅開了,不僅從此得罪了皇上,連娘娘也顏麵無存。”


    “我自然不會那麽傻。”玉娉婷咬牙道,“但我也不會任由他們如此過分。”


    關氏忐忑不安問道:“那娘娘打算如何?”


    “我自有主張。”


    玉娉婷帶著關氏、流雲、彎月和劉熙等人到了嘉怡宮。


    喬雪漪見她到來,露出一抹清淡的笑意:“趙真娘沒事吧。”


    “原來太妃也知道了。”玉娉婷忍著心裏的嫉恨和憤怒,努力讓自己的神色顯得一如往常,對喬雪漪道,“她沒事。跳入湖中之後,剛好德妃路過,親自救了她。”


    “德妃倒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玉娉婷道:“趙真娘雖然被救了過來,卻繼續尋死覓活,哭鬧不休,非要見公主一麵。本宮想,明日她們便要去鴻恩寺了,從此和公主再無相見之日,便答應她帶公主去靜心宮,叫她母女見上最後一麵。”


    喬雪漪雖然心裏不大願意,但想一想,畢竟文昌公主是趙真娘所生,自己奪了她女兒,心裏也多少有些愧疚,便讓乳母張氏抱了公主過來,隨著玉娉婷離開了嘉怡宮。


    小公主在乳母懷裏,還扭頭對著喬雪漪揮了揮小手,十分可愛乖巧。


    喬雪漪心裏柔軟安靜,這若是自己的孩子該有多好,和他生的孩子。


    她突然間心裏一酸,微微歎了口氣,來生吧。


    公主一走,宮裏便格外安靜,喬雪漪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便拿了一本佛經歪在榻上慢慢誦讀。不多時,心裏漸漸平靜下來,她放下佛經,心裏又想起了他。自從老皇帝駕崩之後,她終於可以隨時隨地地想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即便做夢都要警醒著,生怕夢裏叫出他的名字。


    耶律彥放下手中的奏章,問秦樹道:“懿德宮情況如何?”


    “回稟皇上,太醫已經去了,德妃娘娘並無大礙。”


    耶律彥起身朝著懿德宮的方向走去,秦樹鬆了口氣,心道皇上您得了信兒一早就去便是,何苦硬生生苦熬到現在,不是自虐麽?


    自慕容雪回宮後,耶律彥這還是第一次前往懿德宮。登基之時,其實他已經認為她不在人世,但心裏卻還想著一定要給她挑一處宮室,哪怕空上一輩子。


    當時朝臣和玉娉婷都極力反對為一個死人修繕宮室,但他一意孤行,將這裏按照她喜歡的樣子修繕一新。一來,懿德宮離乾明宮很近,隻隔著一道宮牆,二來,這裏種著許多梅花,他記得她喜歡梅花,當年在潛邸,她一直盼著梅館的花開,和自己煮酒賞梅。


    得知她還活著的消息,他一麵欣喜若狂,一麵痛恨氣憤。度日如年地數著她進京的日子,生怕路上有一點閃失。當她平安入京,他如釋重負,卻又生了近鄉情怯般的猶豫,怕和她見麵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將兩人的關係弄得更僵。


    可惜,還是弄得如此之僵。


    剛剛走到宮門外,隻見太監六安疾步過來,稟道:“皇上,皇後娘娘有急事求見。”


    耶律彥停住步子,看了看懿德宮的宮牆,轉身便又回了禦書房。


    玉娉婷一見他便跪了下來,神色哀婉道:“臣妾向皇上請罪。”


    耶律彥道:“皇後起來說罷,到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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