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水盜(上)


    徐長安跑了出來,可卻不知道該去哪兒了。


    渭城,一個他很想去卻不能去的地方,他是從那兒出來的,自然不排除有人守在那兒的可能。


    長安更別說了,所有人都知道徐長安死了,他在長安又能如何?


    越州城,他也想過,可他一到那個地方就怕自己會想起那個女孩,她胸口的白衣之上綻放出一朵蓮花便會曆曆在目。


    徐長安歎了口氣,似乎沒什麽地方好去的。


    偌大個天下,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可有可無,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處可歸。


    在長安的時候,世子府裏熱熱鬧鬧的,如今他一人獨行,抬頭看到上空的鳥好像都是形隻影單的。


    他帶著小白漫無目的四處遊走,徐長安自小跟著時叔走南闖北,自然不會被餓著,遇山則吃山珍,趟河則享河鮮。食野果,飲山泉,背著被齊鳳甲染黑了的大黑劍。


    無拘無束,隻是有些孤獨。


    徐長安自然不可能全都往深山老林中鑽,當他路過城鎮的時候,總會換一件青衫,備上幾雙草鞋或者布鞋。短短一兩個月,從夏末到了深秋,徐長安已然成為了一個虯髯大漢,隻是臉依舊瘦小。


    徐長安是個不注重外表的人,有了胡子正好當做偽裝,才過弱冠之年的他,經常會被人稱作了老大爺。


    徐長安經曆過幾次被舞象之年(十四五歲)的小孩叫做大爺後,便索性留著胡須,到了城鎮,也隻是把髒衣服給換了,買身青衫,仔細洗漱一下,隨後又開始漫無目的的遊蕩。


    他的日子自然是極其的拮據,身上僅剩的銀兩都被齊鳳甲給騙走了,就隻能為難小白了。


    小白的日子極其的苦,別的貓都是主子,但是它不一樣,它要出去賺錢供養徐長安這位主子。


    小白每到一個城鎮,便總能找到年輕人建立的賭鬼窩,徐長安這些日子因為沒有銀兩吃了不少的虧,自然不敢再阻止小白,隻能任由小白去了。


    每次小白贏了錢,徐長安最多幫它洗個澡。至於銀兩,自然全都到了徐長安這位“主子”的口袋。


    若是輸了,小白便耍賴,偷偷的藏起一部分銀兩,然後就跑了出來。


    若是以前,徐長安還會管製一二,可是現在,徐長安隻是嘴上罵小白幾句,手上卻誠實得很。不過徐長安也不貪心,不管輸贏,他隻會留下能購買衣服和住最便宜的店數額的銀兩,多出來的,他便會在離開小鎮之前悄悄拿去救濟孤寡老人或者流浪的小孩。


    當然,偶爾饞了,也會買兩壺酒喝喝。


    一人一貓走走停停,從夏末走到了深秋。他們流落江湖,雖然不富裕,可倒也自在。


    慢慢的,兩人不知道走了多少裏,也不知道到了何處。


    隻見高山險峰俯首皆是,密林層層疊疊,風一吹,宛如綠色的海浪打了過來。


    徐長安爬了兩座山,看著下方九曲十八彎的河道和麵前高聳入雲的高山,徐長安歎了一口氣,下了山,準備坐船前行。


    雖然說養家糊口的是小白,可徐長安卻也當它的坐騎,不管是上山還是下河,它都趴在徐長安的肩頭之上。


    徐長安下了山,找到了渡口,讓他欣喜的是,旁邊還有個店家,店麵雖然小,可旌旗飄搖,招引著往來的客人,門口的酒香也誘人得很。


    徐長安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口袋,居然還有一些碎銀子,便帶著小白走進了店家。


    此時人不算多,可也坐了兩三桌。徐長安見得有雞肉,便點了一隻雞,自己要了兩壺酒。


    等到酒菜上齊,徐長安抱著酒壺,小白便跳上了桌子吃著雞肉,若是小白高興,便會給徐長安留個雞腿,若是不高興,它就全吃了。


    反正都是它賺的錢,多吃是應該的。


    店家本來有些意見,可看在銀子的份上,便也不言語,出了銀子便是爺,爺想給誰吃,都是他的自由。


    徐長安喝了酒,微醺,一身的酒氣,可腦袋卻還在清醒。


    小白吃好便跳在了徐長安的右肩之上,在右肩上蹭了蹭,把沾滿油的嘴蹭幹淨了,便又跳到了左肩上,安靜的趴著。


    徐長安沒有在意這些小細節,搖搖晃晃的走向了渡口。


    一個艄公已經靠渡口停了船,船不大,能容納十多人。


    徐長安搖搖晃晃的走到了艄公麵前,艄公年歲有些大,胡子花白,他看了一眼背著被麻布裹起來的條狀的徐長安,看了看他滿臉的虯髯,有些擔心的說道:“兄弟,你這醉著上船,若是出了點事,小老兒不好交代,要不這樣,你去草地上躺一個時辰,下一趟再走。”


    徐長安笑了笑說道:“老丈別介,我啊就是喝點酒上臉,也不會做什麽事,隻要你給我一個小角落,能夠坐著閉上眼眯一會保證沒事。”


    徐長安臉雖然變了,可聲音卻極其的年輕,老人看著他,今日預約的乘客本就坐不滿,咬咬牙,他還是決定讓這位滿臉虯髯的漢子上了船。


    “先說好,你叫什麽名字,若是你在船上趁著酒勁犯了渾,事關十幾人的生死,我可不會客氣,直接把你丟下河去,生死自理。就算真個死了,我知道你的名字,去荊門州的州府報備一下,帶上證人,小老兒我也攤不上什麽責任。”


    徐長安隻是聽到別人問他叫什麽名字,至於之後的話,便沒有聽清了,他也不在意。


    他看著河水,突然愣了愣。


    “喂,你叫什麽名字?”


    艄公再次問道,徐長安這才回過神來,他這一路來,很少有人會問他叫什麽,這老頭一問,他才想起來,似乎自己連名字都沒了。


    “徐……”


    “徐安。”


    艄公往後退了半步,嚴肅的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忠義候徐長安呢,我差點要給你跪了!”


    此言一出,船上眾人也笑了起來,對徐長安戒備也遞了幾分。


    徐長安很快想通了艄公的意圖,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記住哦,不許犯渾,快上去吧。”


    徐長安聞言笑了笑,上了船,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倚靠在床上,閉著眼。


    很快,船開始走了,小白有些害怕,不敢趴在徐長安的肩頭上了,緊緊的趴在他的腿上。


    這一行人因為老頭剛剛對自己開了個玩笑,看徐長安閉著眼,也就放下了對這“醉漢”的戒備了。


    他們一路上聊著天,都是說忠義候徐長安如何如何,其中有些情節讓徐長安都瞠目結舌,那些情節編得有頭有腦,堪比傳奇。


    最後幾人好像還起了爭執,徐長安閉著眼有些無語。


    最終他還是弄明白了,原來荊門州籍貫的一些士子在長安滯留,聽到了徐長安的事,便把它編成了故事,讓各大書局去發售,賺點錢。


    本來這也無可厚非,可有人看到別人這麽幹賺了錢,便也寫了徐長安。


    他們都是一些普通人,一些事自然不能了解得很清楚,便隨意編造,甚至有些書還編徐長安本姓軒轅,是聖皇的私生子,還提供了一些佐證。


    徐長安聽著這些故事,比如什麽他和大皇子、柴薪桐還有樊九仙的四角戀之類的等等,這讓徐長安有些哭笑不得。


    一路上還是頗為的輕鬆,徐長安也不鬧。


    “坐穩了,過了這荊門河最急的地方,就進荊門州了,當心咯!”


    艄公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眾人,笑著說道。


    隨即他熟練的滑動著槳,可以看得到,前方的河水突然湍急了起來,還有些泛黃。而兩岸則全是崇山峻嶺,根本沒有人走的路,抬頭望去,隻能看到在懸崖峭壁之上的山羊,還有偶爾能聽到幾聲猿猴的清啼。


    正在此時,船身突然搖晃起來,艄公臉色一變,急忙喊道:“魚兒給了的,魚兒給了的,這池子沒得魚咯!”(黑話釋義:給了保護費,這船上沒有富人。)


    聽到這話,幾個外鄉人不明就裏,徐長安也睜開了眼睛。


    任憑艄公怎麽叫喊,怎麽劃動槳,這船就是紋絲不動。


    前麵不遠河流便變得湍急了起來,偏偏在這,這船動不了。


    河中突然冒出了幾個人頭,他們都帶著青色的頭巾,被水浸濕了,在陽光下泛著光,像極了鯰魚的腦袋。


    “這池子美不美我們有眼!天熱,哥幾個拿了餌來尋魚咯!走丟了一位金鯉魚,哥幾個要仔細摸索一下,放心,不是金鯉魚咱不要!”(黑話釋義:這裏有沒有財富我們說了算,今天我們哥幾個來這裏隻是找一個大主顧,一個老板要個人,我們要看看你們船上有沒有那人,不用擔心,查明了身份,就放你們走!)


    “沒有金鯉魚,全是些青頭魚!”艄公大聲的喊著,可水裏突然冒出來的數十人絲毫不管,抬起手來,給艄公看了看手裏的網。(黑話釋義:沒有富人,全是些窮苦人)


    其中一人跳上船來,接過了槳 ,而其餘人還在水裏呆著,怕有人跳水而逃。


    就這樣,所有人都落在了這夥水盜的手裏。


    其餘人心裏惴惴不安,徐長安想了想,閉上了眼,還是沒有出手。


    他雖然有一些水性,可自然不如這些水盜,而且他也知道一些河上的規矩。所謂盜亦有道,隻要是艄公給了月錢,這些水盜便不會再動這艄公的客人,他們寧願壞了規矩也要找到那人,徐長安反正也沒什麽目標,憑借他重回通竅巔峰的修為,殺幾個水盜,保住這些人命還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他突然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這水盜要找的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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