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將士的疑惑之中,徐長安和薑明開始了掃蕩土匪的活動。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他們明明是來征戰越州的,怎麽最後打起了土匪。


    可薑明成名已久,徐長安不久之前才帶著五千人救了幾萬人,風頭正盛。


    雖有疑惑,可也沒反對的聲音。


    薑明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每攻下一個山頭,他都會在那個山頭上發會兒的呆。短短半個月內,他們就已經攻下了十多個山頭。


    看著一切進入正軌,安和走散的士兵也回來了大半,糧草補給也充足,破城的日子近在咫尺,徐長安也準備回朔方。


    可這時候,陳平的一封書信送進了安和。


    信中講述了一個故事,一個本前途無限的讀書人去做了探子,最終卻被剝了皮,釘在了南鳳大獄牆壁上的故事。


    陳平別無所求,隻希望破城之日,薑明和徐長安能夠還這個讀書人一個全屍,讓英魂歸故裏。


    徐長安看著這封信,麵無表情,可手卻微微顫抖。


    平淡的幸福背後不知道多少人拋頭顱,灑熱血。


    他最終把信放了下來,淡淡的說道:“我想親自走一趟,也正好看看裏麵的情況。”


    看似隨意,卻用這不可否決的態度。


    薑明拿起信,看完之後放了下來,按照常理來說,陳平也沒提什麽要求,隻要破城之日前去搜尋一番便可;可徐長安做此決定,他好像也沒什麽反對的理由。


    隻是他身為統帥,有些話必須說清楚。


    “你是西路軍元帥,不能妄動。”


    徐長安灑然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這個元帥全靠你們幫忙,沒了我,朔方的士兵不會亂,沒了我,這征越仍在繼續,李孝存之前說得沒錯,其實我就是來混個軍功的。”


    薑明歎了一口,抿了一口茶,偷眼瞧著徐長安。


    “朔方有韓士濤,若我和郭汾不動,朔方不主動出擊,垂江方麵也不會有動作。”


    徐長安猛地抬頭,看了一眼薑明,後者卻低下頭吹了吹茶,再度抿了一口。


    “我可奉勸你注意一點,作為西路軍的主帥,別妄自行動。”說著放下了茶杯,背著手離開了。


    徐長安看著那道背影,露出了一絲微笑。


    ……


    南鳳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薑明準備送一批探子進去,至於怎麽送,他也想好了。


    越地逃出來的人眾多,其中不乏一些原本就是南鳳的原住民。


    當那群老人聽說已經入了土的半截身子還有用,自告奮勇,群情激奮,願意奔赴南鳳。他們這輩子被越地耽誤了,可他們不希望後代也和他們一樣。


    這一日,南鳳的城門口莫名多了一群老人,聲勢浩大,哭聲悲天動地。


    柳承郎和陸江橋在城頭冷冷的看著這群老人,由於哭聲過於大,城內的不少人都知道了這事。


    他們都目光殷切的看著城頭的兩位大人物,自打兩位大人物來了之後,雖說有了戰爭,可他們的日子確實比以前好過了不少。


    “你怎麽看,江橋兄?”柳承郎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


    陸江橋看了看城下,皺起了眉。


    城下聚集數百位老人,一眼望去,盡皆老弱病殘。


    他們這些日子,沒有再驅趕寇匪進城,這突然冒出來的難民,想都不用想,薑明搞得鬼。


    可他們明明知道這是敵人的手段,卻沒有辦法阻止。


    若是不許他們進城,才建立起來的好感肯定毀於一旦。


    可若是許他們進城,那便多了很多的不確定性因素。


    “這薑明好手段啊,擺明的陽謀,偏偏我們還不得不跳進去。”


    柳承郎突然說道:“可若放他們進城,難保其中不會混了幾個探子,你可要知道,這大牢裏牆上的人皮都尚未幹呐!”


    陸江橋轉過頭,看著柳承郎。


    “可我們有得選麽?”


    “進幾個探子,無傷大雅,可若是百姓造反,隻怕你我睡不安穩。”


    柳承郎揮了揮手,王匯海會意,立馬推著他下了城門。


    “放他們進來,讓暗影衛徹查每一個人底細,若有問題,可先斬後奏。”柳承郎的聲音自他背後傳來。


    城門口有一條護城河,大門咯吱作響,一塊巨大的木板自門口放下,搭成了一座橋。


    眼見得大門打開,那群難民蜂擁而至。


    可剛到門口,便被一隊穿著黑色緊身服,配帶著短刀的女子給攔住了。


    她們手裏拿著一本名冊,用這越地的方言和難民們交流著。


    隨著進城的人越來越多,混在人群中的一個老頭開始緊張了起來。


    他背微微佝僂,裸露著腳踝,腳踝上的汙垢黝黑而發亮。他還挑著一擔東西,身子看起來很是孱弱。


    看上去他與那些難民沒什麽區別,可他離城門越近,心便越慌。


    他不懂越地的方言,那些能夠說越地方向的難民們都直接放行,可那些不會說越地方言的難民被一隊士兵給圍住,美名其曰,外籍之人,統一安排住所和耕地。


    若是被士兵抓了去,隻怕他等不到南鳳分的耕地和住所。


    前麵隻有兩個人,這位老人手心微微出汗。


    “儂住合地塞,故裏有親否?”穿著黑衣的女孩子麵露微笑,溫和的問道。


    老人完全聽不懂這女子講的是何意,更別說回答了。


    他想了想,急中生智,嘴裏嗚咽個不停,手臂不停的在空中揮舞,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女子皺起了眉頭,有些疑惑。


    “啞巴?”這句話用的是聖朝的官話。


    老人立馬點了點,女子皺起了眉,想了想說道:“先去一邊呆著吧。”


    老人心裏微微歎了一聲,正準備走過去,背後一陣驚呼傳來。


    他立馬轉過了頭,隻見背後煙塵四起,黑底紅邊的薑字大旗隨風飄揚。


    “敵襲!”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城門口立馬亂了起來。


    那幾個女孩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們隻是負責查驗身份,可此時竟進退兩難。


    陸江橋眉頭皺了起來,看著那麵大旗喃喃自語:“到底是誰值得你大費周章的送進來?”


    隨後揮了揮手,示意暗影衛撤了回來,那群一人一擁而入,湧進了南鳳。


    ……


    議事大廳。


    柳承郎和陸江橋喝著茶,兩人誰都沒說話,自打出了上次的事之後,就連王匯海都沒了自由進入議事大廳的資格。


    良久,柳承郎抿著茶,低頭說道:“你不想和我說點什麽?”


    陸江橋歎了口氣道:“這薑明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可我想不通進來那人有何圖謀?而且值得麽?”


    柳承郎搖了搖頭,隨即說道:“我也想不通冒險進來有何圖謀,先把人身份查清楚,然後看看有幾個身份不明或者消失的。”


    陸江橋喝了一口茶。


    “當時薑明前來,雖然造成了混亂,我們控製了大多數人。”


    “大多數?”柳承郎眉頭皺了起來。


    “其實就一個人沒了蹤影。”陸江橋淡淡的說道。


    柳承郎看了陸江橋一眼。


    “以後別開這種玩笑。”柳承郎推著輪椅,離開了議事廳。


    ……


    那老人進了城就把衣服脫了,躥到了小巷子裏。


    他挺直了背,把多餘的東西都扔了,隻留下那根扁擔。


    洗了一把臉,把臉上的妝容去了,並沒有化成其它人的模樣,露出了徐長安的本容。


    南鳳城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隻要自己別硬著頭皮去找事,基本沒人能認出他來。


    徐長安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摸出了薑明給他準備的一遝銀票,他立馬朝著鞋店走去。


    他買了雙尋常的布鞋,隨後買了套粗布衣服,轉頭把草鞋脫了,趁著路邊打鐵的鐵匠不注意,把草鞋扔進了火爐。


    徐長安先換上鞋子,因為當時僅僅隻處理了腳踝,身上其餘的地方則還是如同往日一般,若是被有心人看到,這個小小的細節便會暴露身份。


    試問除了小孩子誰會全身上下白白淨淨,就隻有腳踝顯得很髒呢?


    徐長安換上新鞋,換了衣服,隨後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戰亂時間的客棧十分的稀少,要不是徐長安給了老板一個無法抗拒的價格,老板寧願關門,也不願意把房開出去。


    徐長安進了房打整了一番,出了門,問清了附近的茶樓所在,便朝著茶樓走去。


    茶樓是個奇特的地方。


    不管世道如何艱辛,茶樓都能看得下去,甚至有些時候,時局越亂,茶樓反而越發的鼎盛。


    茶樓是最好打聽消息的地方,有些時候甚至連村頭張三偷了村尾李四媳婦的事都能打聽到。


    徐長安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挽起了袖子,拿著扁擔,就像一個“棒棒”。


    “棒棒”是越地專門的稱呼,說得便是買苦力的人,他們隨身帶著一根扁擔,若有人需要搬運重物,隻需招呼一聲,他們便立馬把東西搬運到指定的地點,雖然苦些,可好歹也能活下來,這便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若是沒有生意的時候,棒棒們便會找一個茶樓,叫上一壺最便宜的茶水,然後聽著那些人高談論闊。


    一些落魄的文人最喜歡在時局混亂的時候針砭時弊,也有些大談治國之道,雖然大多數棒棒們聽不懂,可強行記下幾個詞,也夠他們回去吹噓一番了。


    徐長安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叫了一壺最便宜的茶,聽著那些人談天論地。


    “誒,你們說說,怎麽聖皇一打來,這韓家反而減了我們的負擔呢?”幾個窮酸文人在靠中間的一張桌子上討論,身邊圍了不少人拿了幾個凳子乖乖的坐下,頗像聽教書先生授課的學生。


    一個稍微年長的老儒生滿臉的得意,摸了摸胡須,微微一笑,但就是不說話。他穿著破布褂子,指甲也老長,指甲裏還塞滿了黑色的汙垢。


    “您老有什麽高見?”幾個年輕人看到了老儒生的模樣,知道他在故意賣關子,必須要有人捧著,這窮酸老儒生才會說出自己的“高見”。


    “咳咳!”老儒生咳了兩聲說道:“你們想,這韓家為什麽突然就給百姓減負了?”


    眾人搖頭。


    老儒生看到這副模樣,心裏洋洋自得。


    “國富則 民強,民強兵才強,這韓家壓榨了這麽多年,整個越州,這麽大的地方,那得收多少銀子啊,他們肯定富起來了,富起來之後,那便要聚民心。”


    隨後,他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轉,接著說道:“你們想想,聚民心是誰最喜歡幹的事?”


    有人小心翼翼的說了句:“帝王?”


    此言一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甚至有些對越地未來並不看好的人低著頭快步走出了茶樓。


    徐長安搖了搖頭,看這儒生的模樣,他原本還以為是個高人,沒想到狗屁不通。


    經老儒生這麽一說,茶樓頓時散了大半,妄議官家,弄不好會惹禍上身,眾人唯恐避之不及。之前被人圍住的老儒生,瞬間成了瘟神。


    徐長安歎了一口氣,看看瞬間冷清的茶樓,搖搖頭,提起了扁擔,便往外走。


    他突然感到背後一陣炙熱,轉頭看去,那老儒生直直的盯著自己。


    不管怎麽說,聖朝的儒生地位始終要高一些,畢竟夫子廟可是聖朝舉足輕重的機構。


    徐長安鞠了一躬。


    “老先生有何見解?”


    老儒生嘿嘿一笑:“老夫頗懂相麵之術,看公子樣貌,並非池中之物呐!”


    徐長安微微一笑:“多謝老先生吉言,不過在下隻是一個苦力,並非什麽池中之物。”說著舉了舉手中的扁擔,然後大步走出茶樓。


    “小兄弟,且聽我一言!”老儒生立馬追了出去,隻看到徐長安的一道背影。


    最終,他隻能衝著徐長安的背影喊道:“小兄弟,你我有緣,不日必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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