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戰(三)


    夜幕降臨,一黑衣人挎著腰刀,皎潔的月光下,身形纖瘦而修長,他帶著一個大大的鬥笠,鬥笠上還垂下了一簾黑紗,完完全全的把他的臉給遮住了。


    他看看月亮的位置,看看隨風搖晃的婆娑樹影,皺了皺眉。


    時間已到,更夫剛報過更,那打更的聲音穿過柳條,越過厚重的城牆,傳到耳邊的時候,顯得有些縹緲。


    “醜時。”


    他更加確定了此時的時辰,在城外來回的踱步。


    一陣陣風聲響起,他抬頭看去,城牆上陡然出現了不少的人影。


    那些身影一躍而下,輕盈而優美,就像一隻小貓輕輕的落在了地麵上,腳下也沒有半點的聲響。


    他們齊齊的站在了他的麵前,一齊低頭,沒有發聲。


    “出發!”她冷哼一聲,壓低了聲音,清脆而動聽。


    ……


    落草山。


    越州的雜稅頗重,很多人逃了出來,奔向其它城,也有很多人咽不下這口氣,落草為寇。


    落草山上就有一夥盤踞多時的匪寇,他們自稱“俠匪”,專搶富人。至於那些運氣不好路過的難民,隻有兩種選擇,若是強壯的其一便是入夥,大家一起有肉吃肉。若是不入,那便直接丟到後山的溝壑之中。那些老弱病殘,則完全沒有選擇,遇到雁蕩的匪徒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在越州受官兵的欺壓。


    “寧進越獄,不過落草。”這是這近幾年越地口口相傳的規矩。


    落草山山高地險,易守難攻。


    後山猶如被一柄利劍切開一般,形成了一道斷崖。那些屍骸便是從這兒扔下去,落到了白茫茫的山霧裏。


    皎潔的月光照亮大地,一行黑衣人朝著雁蕩山上走去。


    她們身姿矯捷,猶如黑暗中的影子一般。


    纖細的雙腿富有彈性,輕輕一彈,一蹬便能越到丈許高。當然,這是她們沒有使用法力的前提下。


    在山崖之間,她們猶如一隻隻黑夜之中的鳥兒一般。


    山崖之上,燈火通明。


    頗為奇怪的是,一路上她們沒有遇到任何的守衛,更沒有遇到任何的明哨或者暗哨。


    山高地險,又是一群烏合之眾,憑借地勢便以為是天塹,她們也未曾多想。


    一路往上,她們看見了大廳,也看見了房門口三個明晃晃的大字“忠義堂”。


    為首的黑衣鬥笠人手一伸,十幾名黑衣人全都停了下來。


    她心中微凜,粗著嗓子吼道:“閣下何人,這群匪徒對我等有重用,還望閣下放手,此後山高水長,也好結個善緣。”


    話音剛落,一個被五花大綁,粗獷的漢子被扔了出來,重重的砸在地上。


    “諾,這個是這裏的頭頭,送你了。”


    清脆聲從屋內傳來,門口出現了兩道身影,一個白衣勝雪,手執長槍,身子略微有些單薄;另一位少年郎穿著青衫,手執火紅色長劍,嘴裏叼著一根草,滿臉的賤笑。


    她皺起了眉,她能感受到這兩人的實力不弱,可自己一方有十幾個人,也不懼怕。


    “多謝兩位,不過我想要的是整個落草山上的人。”她仍然偽裝著聲音,很是粗獷,單聽聲音,隻會猜測是一個漢子。


    徐長安就向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你們要這群匪徒幹嘛?”


    “什麽用途,在下不便多說,還望兩位割愛!”


    薑明點了點頭說道:“兩軍交戰,尋常百姓即便知道那座城是天堂,也會思慮再三。現今這個情況,就是重金請人去南鳳隻怕都沒人去,所以柳承郎打得一手好算盤,把附近的匪類全都收了,然後強迫其扮成難民,等當著百姓的麵演完了戲,這群人順便充個軍,擴充隊伍。”


    隨即他笑了笑:“以落草山來說,一山有兩百之眾,若收了十山之人,用得好,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戰鬥力。”


    “柳承郎算盤打得不錯,不如回長安去幫本世子當個掌櫃的?”徐長安也輕笑道。


    鬥笠下的她眼神立馬淩厲了起來,看向了徐長安,粗著嗓子問道:“世子?莫非你就是平山王世子,西路軍元帥徐長安?”


    隨後看向了白衣持槍少年。


    “勇武侯薑明?”


    薑明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頓時有些心急,知道踩到了硬點子上。


    “走!”她輕喝一聲,所有人都齊齊後退。


    話音剛落,兩道長虹便到了跟前,徐長安立馬跳入戰團,纏住數人;薑明就冷冷的看著領頭的黑衣人。


    徐長安猶如狼入羊群,長劍肆意揮灑,他能夠感受到,這數十人皆是通竅境,對自己完全構不成威脅。


    雖然別人傷不到他,可這數十人也猶如山間飛燕一般,十分靈巧,用慣了大開大合招式的徐長安,也未曾能傷到她們分毫。


    徐長安轉頭看了一眼薑明和那首領。


    兩人已經交上了手,可很明顯的,那人遠遠不是薑明的對手。


    薑明隨意招架著,一襲白衣,加上淡然的神情,不知道比徐長安瀟灑了多少倍。


    銀槍猶如蛟龍入海,揮灑自如;那人猶如一扁舟,在風浪之中勉力前行,一不留神,便粉身碎骨。


    徐長安看了他一眼,嘴裏罵了一句騷包之後,便認真的應付起眼前的對手來。


    長劍一拋,穩穩立在空中,手捏劍訣,朝劍身一點,他周身三尺之類,立馬充滿了劍氣。


    “起!”徐長安輕喝一聲,劍氣四溢,那十多位黑衣人盡皆倒地,鬥笠也被劍氣劃做兩半!


    徐長安一愣,看向了那十多個倒地的女孩子。


    此時薑明和那首領於空中戰鬥,沒來得及注意地上的情況,他隻是感受到了一股劍氣,想必徐長安已經解決了對手,自己自然不能落後。


    槍出如龍,步步緊逼。


    薑明看到一個空檔,直刺心窩。隨即念頭一變,覺得生擒更好,長槍後撤,換做了掌。


    一掌打在了胸口,入手處一片柔軟,薑明一愣,那首領直往下掉,鬥笠也隨之跌落,露出了一頭秀發和精致容顏。


    薑明想都沒想,一把將那女子撈入了懷中。


    那女子貝齒緊咬下嘴唇,軟劍直刺薑明,不過薑明反應極快,長槍擋住了軟劍。


    “啪!”薑明擋住了軟劍,卻沒擋住這一巴掌。


    兩人落地,那女子嘴角溢血,掙紮著往後退去。


    “流氓!”她輕啐一聲,隨後帶著眾人躍下落草山。


    徐長安本欲追,可看著滿臉呆滯的薑明,也放棄了。


    “醒醒!”徐長安拍了拍薑明的臉。


    “怎麽了?見人家好看就下不了手了?”徐長安調笑道。


    薑明回過神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本想撓撓頭,可那手掌之上似乎還有似溫暖。最終,惱怒的甩了甩手。


    徐長安的聲音突然傳來。


    “哇,有方錦帕!”


    隨即跑去撿了起來,可他才撿起的錦帕,就看見薑明急匆匆的伸手道:“拿來我看看。”


    徐長安順勢往身後一藏。


    “這錦帕有什麽好看的,你想想怎麽處理這些匪徒,不至於你缺兵缺成這樣吧?”


    薑明伸著手道:“這錦帕上是那頭領的,估計有很重要的線索。”


    徐長安撇了撇嘴道:“為什麽給你啊,我也有份參與的!我也會查的!”


    “我是元帥!”薑明咬著牙說道。


    “我也是!”徐長安不甘示弱。


    “這裏是南鳳和安和之間,我說了算!”


    徐長安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幾乎抓狂的薑明,這才把錦帕扔了過去。


    素淨的錦帕上,隻是在右下角有一隻小小的燕子,和一個“韓”字。錦帕上散發著熟悉的香味,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放在懷裏。


    “哎哎哎,這可是重要線索,怎麽就放你懷裏了。”徐長安高聲叫道。


    白衣持槍少年沒有說話,走向了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匪首,一腳踢了上去。


    “讓你話多!”


    一句話沒說的匪首滿臉無辜的看著薑明,眼淚汪汪的,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


    安和。


    陳平無奈的看著這兩位少年元帥。


    兩位元帥,私自離營,而且還行動,要是遇上較真的監軍,肯定會參上一本。


    陳平才想罵兩人幾句,可兩人身份比自己高,自己罵不能罵,打不能打,隻能甩袖歎氣!


    徐長安見狀,立馬說道:“陳叔,他帶我去的。”


    薑明瞪大了眼睛看著徐長安,沒想到徐長安如此的滑頭。


    要不是徐長安半夜找自己,說自己聽陳平分析了一下,覺得那些“難民”應該就是附近的匪徒,兩位元帥也不會直接溜出大營。


    徐長安這句“陳叔”喊得極其的順口,陳平心裏稍寬。


    薑明也低下了頭,他不是怕陳平,也不是有求於陳平。隻是他知道陳平是個純粹的人,從他義父晉王口中聽說過這個人,他義父敬重陳平,他也敬重陳平。


    “堂堂兩位元帥,當戰場如兒戲麽!若有人埋伏,斬首怎麽辦?聖朝再派人來接替你們?聖朝的將軍多的是!可你們的命隻有一條!”一個送糧官唾沫星子四濺,罵得兩位元帥抬不起頭來。


    罵了會兒,似乎是有些乏了,陳平語氣緩和了下來。


    “說吧,你們見到了什麽,別和我說隻是抓了幾個土匪回來!”


    “一行黑衣人,帶著鬥笠,全是女性,修為幾乎都是通竅。”


    陳平聽到這話,撫著胡須沉思。


    “對,我們還撿到……”


    徐長安才想說“一方錦帕”,就被薑明用眼神製止了。


    “撿到什麽?”陳平立馬問道。


    “幾個……幾個土匪唄!”徐長安畏懼的看了一眼薑明,發現後者頭轉向了另一邊。


    陳平沒有在意,隨即問道:“是不是年紀都在十八直三十之間?”


    徐長安迷茫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挺年輕的。”


    “那應該是暗影衛了!”


    聽到暗影衛這三個字,薑明眼神一緊,記在了心裏。


    看著薑明和徐長安疑惑的眼神,陳平解釋道:“這個世道,掌握各種消息便能更好的掌握局勢,但凡是有點權勢的人,都會養些打聽消息的護衛,不過差別就是出名的或者不出名的而已。”


    “例如當初鎮蠻府組建的天鷹衛,便是如此,他們幾乎憑借自己的力量,多次讓鎮蠻府對北蠻作戰的時候取得了上風,這是比較出名的情報刺探組織;更加出名的還有聖皇的護龍衛,不過護龍衛可不單隻刺探情報那麽簡單,他們刺探情報能力首屈一指,可若真有戰爭爆發,護龍衛也不容小覷,即便是鐵浮屠,也遜色三分。”


    徐長安一愣,沒想到那個白袍將軍的手下掌握著如此厲害的隊伍。


    “這暗影衛和天鷹衛差不多,個人實力都不強,可他們的偽裝刺探情報的能力卻是一流,而且都是女孩子,更容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徐長安想了想問道:“這暗影衛難道還能比天鷹厲害?”在他的心中,錢老三等人實力雖然不怎麽樣,可徐長安始終認為,他們就是最厲害的,最強的。


    看著神色有些黯然的徐長安,陳平說道:“我聖朝的好兒郎不弱於任何人,不過這些女子以前可是做了一件大事。”


    “自打韓家棄暗投明之後,前朝的各大王爺,和各王公貴族都被身邊的侍女或者枕邊之人刺殺過。雖然她們也隻是殺了六七人,可她們的修為最高不過匯溪而已!”


    “甚至刺傷了好幾位宗師,可以這麽說,那幾位宗師算是間接的死在這群暗影衛手中。”


    徐長安鄭重的點了點頭問道:“她們都是女孩子嗎?”


    看到陳平的肯定,他笑了笑。


    “那我肯定沒事。”


    薑明愣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麽。


    “對了,陳叔,你怎麽就能篤定柳承郎會讓土匪扮演難民來安穩人心?”


    陳平神秘一笑,沒有說話。


    ……


    這幾日,南鳳城裏不再湧入難民,韓家正在開倉放糧,對於柳承郎來說,數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很多百姓看到,那行了。


    南鳳城裏的局勢比以前好了很多,雖然很多人還是怨恨韓家,可韓家開倉放糧這一行動,也博得了不少的好感。


    柳承郎睡得也比往日安穩一些。


    陳平也逗留了多日,準備離去。


    薑明和徐長安親自送他出城,陳平正欲離去,突然轉身對著徐長安說道:“你以後可別帶壞我兒子啊!”


    徐長安一愣,看著陳平。


    “小童啊!他跟著你和柴新桐我也放心了。”說著這位中年人揮揮衣袖,帶領一幹護衛,大步離去。


    陳平並沒有直接回到長安,轉了一個圈,帶著幾人,喬裝打扮,找了就近的一個小鎮,歇息了下來。


    他在等人,也在等消息。


    可他去約定的那個小破酒館裏待了好幾日,都沒有人前來。


    過了幾天,那個熟悉的老乞丐紅著眼睛拿著破碗走到了正在喝酒的陳平身旁。


    他用破碗敲了敲三下,陳平正想丟出些銀子的時候,第四下響聲隨即傳來。


    四諧音死,這個老乞丐送了那麽多年的消息,第一次敲了四次碗。陳平一愣,心一顫,手微微顫抖,銀兩掉到了破碗之中,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隨後,老乞丐佝僂著腰,滿眼通紅的走了出去。


    這幾日,南鳳城死了一個人,不過並沒翻起什麽波浪。


    柳承郎接手南鳳後,原南鳳太守成了虛職,雖然他經常拜訪柳承郎,可後者並未給他什麽好眼色,不過出於一些考慮,做一些決策的時候他也在場。


    死的是南鳳太守的幕僚,傳聞這位幕僚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之上。


    這個消息頗為平常,可奇怪的是,從此以後,柳承郎卻下了一條奇怪的命令,南鳳太守不得入議事大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嘉圖李的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嘉圖李的貓並收藏一劍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