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袖浮動,縷縷清風在袖間縈繞,宛若於碧海中暢遊的蛟龍。


    師叔祖沒有佩劍,他記得當年陳朗月下山的時候,他把那柄劍給了陳朗月,那柄漆黑的大鐵劍。


    從此之後,他便不在用劍,他自己就是最鋒利的劍。


    聖主的黑金麵具上看不出表情,甚至早先顧步崖提到“陳朗月”三個字他也毫無反應。


    那張麵具似乎是一堵冰冷的牆,隔絕了他的情感,在他的眼裏隻有利益和冷酷。


    “何必呢?為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要和我鬥個死去活來。你若跟了我,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冰冷的聲音就像鐵錘敲在鐵板上一般,讓人很不舒服。


    他看著有幾分頹萎的顧步崖道:“別說你沒了鬥誌,即便你全盛時期,沒有了蜀山氣運的加持,你對我又有何勝算?”


    看到顧步崖沉默不語的樣子,他接著說道。


    “真把自己當蜀山長輩了麽?你問問這麽弟子,他們如今可是打心底承認你是師叔祖。還有,你看看,這蜀山的弟子,哪一個不是你師兄的徒子徒孫?你這種人,最是可憐。”


    “馬上就要成功了,你居然念舊情,想著別人的徒子徒孫。”


    “你這一輩子就是笑話,你喜歡的女人成了別人的妻子;你看重的徒孫們,也是別人的徒孫。”


    “白活了一把年紀,哪一樣東西是你的。”


    顧步崖沒有說話,仍然保持那個姿勢。


    右手捏著劍訣,左手已經微微顫抖。那些話就像一把把尖釘一樣釘入他的心裏,把以往的傷疤掀開。


    所有人聽到這話都屏住了呼吸,特別是況洪淵。


    本來局勢便不利,如果是他,此刻一定會安撫顧步崖。沒想到聖主直接以言語為利劍,狠狠的刺向顧步崖的心。


    況洪淵悄悄的把手放進了懷裏,懷裏放的是天淵湖的天淵珠。


    他的手心微微出汗,生怕這位成名已久的老人突然出手。


    師叔祖沉默不語,可眾人都看得到這位老人的臉色不好。


    “這又是何必呢?”傅太師雖然看不慣以前的顧步崖,可現在的顧步崖卻讓他有一絲同情。


    他也悄悄的把手升進懷裏,裏麵有一張山河社稷圖和一個明皇璽。就連之前“喝醉了”的寧致遠也握住了青蓮劍的劍柄。


    “對啊,我本來就沒什麽,那還顧忌些什麽?”


    “可這蜀山,是我師父的蜀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一輩子的心血。”


    “人老了,什麽黑白正邪我分得不太清楚,我隻想守一下這蜀山,守一下我在乎的人。”他的背影突然間有些佝僂,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一陣風,帶來了一片落葉。


    他俯下身去,顫巍巍的撿起了那片葉子。


    “當年我是漁民


    的孩子,記憶裏隻有海風,漁船和曬得很幹的海魚。閑暇的時候,父親不知道從哪裏拿出葉子來吹曲,曲子悠揚,很好聽,我和母親總會坐著聽父親吹完。”沒人打斷這位老人,隻是聖主皺了皺眉。


    “海邊葉子很難得啊,要走上幾十裏才能扯到。後來,家被犀渠給毀了,我來到了蜀山。我看到了好多葉子,各式各樣的,可卻吹不出父親吹的那種感覺了。”


    “那裏的一切都沒了,包括我對它的眷戀。”


    “蜀山成了我的第二個家,這裏有師父的回憶,他的心血還有師兄的愛護和師姐的笑。”


    “那天,陳朗月扶著師姐的棺槨來到我麵前,告訴我師姐希望死也得在蜀山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在這蜀山,我眷戀的不止止是溫柔的師姐,還有的是這座山,師父,師兄還有這些徒子徒孫。”


    “我負了師父和師兄一次,這一次險些鑄成大錯,可這蜀山終歸是要守的吧。”


    他把那片葉子送到了唇邊,葉子有些幹枯,聲音也不清脆,可那曲而伴隨著夕陽,卻感染著每一個人。


    他長歎了一口氣。“我終於明白了。”


    聖主搖了搖頭:“迂腐,憑你攔不住我的。”


    顧步崖沒有說話,輕輕放開那枚葉子,被風一吹,到了小溪裏,打著璿兒向遠方飄去。


    “我知道你已經半步淩道,算得上半個大宗師了。”此話一出,就連聖主都微微訝異,更別說其它人了。


    傅子淩眉頭皺了起來,凡是扯上一個大字都難以招架,雖然隻是半步大宗師。


    陳桂之眼中滿是凝重,寧致遠再扔了一壺酒過去。


    “喝酒!大不了一條命!”


    看得如此灑脫的後輩,陳桂之也接過酒壺,咕嚕咕嚕灌了起來。


    “你作為聖主,可知道當年我師父為什麽突然也成為了半步大宗師,而之後修為卻慢慢下降?”


    聖主眼睛直轉,似乎想到了什麽,雙眼裏滿是警惕。


    “蜀山有那門秘法,你們魔道追尋了幾千年的秘法。”顧步崖笑道。


    老人深吸了一口氣。


    “呔!”周身布滿劍氣,氣勢也在層層拔高。


    “你此番來蜀山,實則是為了這門秘法吧,你這麽想入淩道,我就讓你感受一下。”


    風輕輕吹動懸浮於半空師叔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的鬢角,他伸出手攏了攏。


    “希望到了下麵,師父他老人家莫怪罪!”


    他緩緩舉起右手。


    “接我一劍!”中食二指合並,一道劍氣迸發。


    聖主身前急忙撐起一個光罩,發出了摩擦般刺耳的聲音。


    “破!”師叔祖輕喝一聲。


    那道劍氣穿過了屏障,頓時間狂風大作,整座承劍峰都似乎快要經受不住。


    飛沙走


    石,所有人都看不清那一劍是怎麽出來的,也根本無法預估那一劍的威力,隻是感到大地晃了兩晃。


    沙石散去,顧步崖背後的斷崖多了一條巨大的裂縫,麵前的魔道眾人都嘴角溢血。


    況洪淵看看手中天淵珠的裂縫,再看看那位懸於半空中的老人。


    身前的聖主麵具破裂,發髻也被打散,披頭散發遮住了臉。


    顧步崖看著麵前的坡頭散發的聖主,先是一陣驚愕,然後便大笑道:“你不是他,他的眼神比你清澈多了。你不也可憐麽,活在了別人的陰影下,甚至不敢露臉。”


    那麵具再也支撐不住,“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聖主低著頭,咬牙切齒道:“你還不死?”


    顧步崖突然看向了徐長安,徐長安看到了他的嘴型,似乎是三個字。


    “對不起”。


    顧步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如同一幅破碎的沙畫,整個身體慢慢的破碎。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握住什麽,或許是再想看一眼念了一輩子的師姐和待了一輩子的蜀山,可最終還是化為了碎片。


    山間眾人沉默。


    “弟子李義山恭送師叔。”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徒孫趙良恭送師叔祖。”


    “徒孫王五……”


    “徒孫孫浩……”


    山間稀稀疏疏的響起了聲音。


    遠處的夜千樹拿起了君子劍,一招一式的比劃了起來。他師父被迫閉關之後便是師叔祖一直在教他,他一劍刺過去,空氣嗡嗡作響,遊野境。


    前一天晚上,斷崖邊。


    “樹兒,你要記住,明早肯定會有人搗亂,你要想辦法逼那幾個長老出手。”


    “師叔祖,您不是要救師姑祖她老人家麽?怎麽會?”夜千樹的話還沒說完。


    顧步崖像撫摸孩子的頭一般,摸了摸他的頭:“她是我最愛的人,可蜀山是我最愛的家啊。”


    說著掏出了一個瓷瓶,丟了過去。


    “我知道你為你師父他們偷過不少次的解藥,可那些都是假的。記住,若我有不測,去給你眾位師叔師姑還有你師父吃了吧。”


    夜千樹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顧步崖看著層林盡染的蜀山,看著金黃的夕陽,歎了一口氣。


    “真美啊!”


    夜千樹再度刺出一劍,腰間佩戴這一枚翠綠色的玉符上掛著一個鈴鐺,叮鈴作響,玉符上刻著幾條龍尾,欲卷天地。


    他在狠狠的往前一刺,似乎聽到了什麽破碎的聲音,把劍往地上一丟。用手抹了抹眼有些濕潤的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徒孫夜千樹恭送師叔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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