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徽專尋那偏僻的胡同走,七彎八繞地走了一陣,身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下來。隻後頭那幾個像是聞到了肉味的野狗一般,一直緊跟著不放,旁邊的行人愈少,麵上的神情便愈見淫邪,令人作嘔。


    大抵一盞茶的功夫,就在那群紈絝子弟就要摁那不住的時候,李容徽終於在一座舊橋上站定。


    橋下是冬日裏冰冷的河水,水麵上結了薄薄一層冰淩,其下是肮髒的墨綠色,一眼望不見底。


    四麵已沒了人聲,那群紈絝子弟也早已摁那不住心底的邪火,其中一位最沉不住氣的,已一臉淫/笑著湊上前來,伸手就去摸李容徽的臉。


    指尖還未觸到他的肌膚,便覺得手腕上劇烈一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身子分了家,‘噗通’一聲掉進橋下的汙水中,濺起一圈水花。


    慘嚎聲陡然響起,卻又迅速湮滅。


    他頸上不知何時生出一道鮮紅的縱線,正迅速往旁側擴散,咕嘟嘟往外冒出血沫。


    姿容昳麗的美人手中握著一把黑刃的匕首,鋒利的刃尖懸停在他兩眼之間,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冷如寒潭:“方才你是用哪隻眼睛看的她?”


    “是左眼?”


    “還是右眼?”


    “還是兩隻眼睛都看了?”


    他問一聲,刀鋒劃過血肉那令人牙酸的聲音與細微的破裂聲便響一聲,直令人恍惚置身在阿鼻地獄。


    最後,是人體落水那沉悶的一聲響。


    李容徽轉過身來,冰冷的眸光一一掃過被嚇得兩腿發軟,在原地連逃都忘記了的幾個紈絝,語聲輕而森涼,像是貼著骨縫刮過的霜刀。


    “方才,你們也都看了吧?”


    ……


    又是一盞茶的功夫,墨綠色的水麵歸於平靜。


    姿容昳麗的美人立在橋麵上,靜靜望著水麵,直至最後一縷殷紅無聲消散。


    他甩幹了匕麵上的血跡,立在橋頭風口,讓朔風陸續帶走他身上濃鬱的血腥氣。


    寒風中,他緊蹙著眉,有些煩躁地想著——為什麽總是有人覬覦他的棠音呢?


    還用那樣肮髒的視線。


    害得他弄了這一身的血腥氣,棠音又要聞見了。


    他立了片刻,發覺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是無論也瞞不過了,索性抬手,取下了發上那支赤金步搖。


    隨著他的動作,綰好的雲鬢散開,墨發散落滿肩。


    李容徽並不在意,隻是簪尖抵在自己的腕上,微微往下一壓,縱向劃開。


    鮮血溢出,順著他霜白的手腕滑落。


    他冷冷看了一眼,並不理會,隻重新將幕離帶上,又隨手將赤金步搖一並拋入湖中,轉身疾步離開。


    *


    天香樓雅間中,棠音已等得十分心焦。正打算回相府尋了人去救他的時候,槅扇輕輕一響,卻是李容徽自外進來。


    與之同時,血腥氣撲麵而來。


    棠音纖細的身子微微一顫,忙自椅上站起身來,緊步走上前去:“你身上怎麽會有這麽重的血腥氣,是不是傷到哪了?”


    幕離垂落,看不清李容徽的神情,隻見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繼而有些心虛似地將右手往後藏:“沒有。”


    棠音秀眉緊蹙,愈發認定了什麽,急聲堅持:“是不是傷到手上了?快讓我看看。”


    李容徽遲疑半晌,似乎見是瞞不住了,隻能慢慢將右手伸了出去,掌心向上,放在她眼前。


    他的手指修長,掌心冷白如霜雪,看著沒有半點傷痕。


    棠音輕蹙了蹙眉,旋即想到了什麽,顫抖著探出指尖,小心地將覆住他手腕上的寬袖掀起。


    一時間,血腥味愈發濃鬱。


    眼前的場景也讓棠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隻見那腕上一層一層裹滿了細麻布,透著金瘡藥與血腥氣混合的古怪氣味,而最外層的麻布更是被凝固的鮮血浸透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深紅。


    棠音捧著他的手腕,連語聲都是發顫的:“方才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是怎麽一回事?”


    李容徽沉默了須臾,卻隻是輕聲道:“你別擔心。我已經讓大夫包紮過了。”


    他說著,輕輕收回了手,坐在臨窗那張椅子上,低聲安撫:“你不是說這裏的玫瑰酥好吃嗎,怎麽沒點?”


    “你出去半晌沒回來,我怎麽還能有心思點東西?”棠音看出他似乎刻意回避著剛才的情形,而自己也不是個為了一時好奇非要強人所難的,便隻是又將視線落在了他掩在寬袖下的手腕上,輕聲勸道:“你還是快回宮去吧。讓禦醫看看。”


    李容徽卻有些為難似地,隻輕輕搖頭:“前日裏刺殺的風波還未平息,若再禦醫來長亭宮診治,宮中不知又要傳出什麽捕風捉影的消息。”


    “前日刺殺之事,宮中皆言是皇兄秉性凶戾,意圖屠戮手足。若是今日我再去讓禦醫診治,傳了出去——”


    他低下頭,啞聲道:“我不想看到皇兄再度因我陷入流言。”


    他說著,又像是怕棠音開口堅持讓他回去一般,立時便起身往外走,輕聲道:“我去讓小二上來。”


    “等——”棠音未來得及開口阻止,便聽腳步聲漸遠,李容徽已步下了二樓的台階。


    不多時,他與提著茶壺的小二一道上來。


    那小二見是姑娘家,便給兩人各斟了一壺花茶,笑道:“二位要用點什麽?”


    李容徽兀自於一旁風口上坐下,沒有開口。


    棠音知道他是怕人聽出嗓音不對,便也沒有推辭,隨口點了一些招牌點心,與自己平日裏愛吃的那些。


    ——自然沒有落下她提到過的玫瑰酥。


    天香樓是盛京城中最負盛名的酒樓,點心上得也十分之快。幾乎是手中的茶水還未擱到溫熱,一大桌的精致點心便已上齊了。


    棠音掩上了槅扇,又輕聲勸了他幾句,見他執意不肯,也是無法。隻能輕輕歎了一口氣,將眼前的那碟子玫瑰酥遞了過去:“嚐嚐這道玫瑰酥吧,是以新鮮玫瑰搗碎製成的,很是清甜可口。”


    她說著,一抬眼,見李容徽還帶著幕離,有些訝異道:“小二都已經下去了,你怎麽還戴著?”


    戴著幕離雖也是可以吃東西的,但終究是不方便。


    她略想一想,記起他手腕上還有傷,怕是不太方便,便自個兒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我替你摘了吧?”


    李容徽似乎遲疑了一下,但卻沒有閃躲,隻是任由她解開了幕離下的係扣,將幕離摘下,放在一邊。


    隨著幕離落下,棠音的視線也落在他一頭披散的墨發上,訝然道:“你的金簪呢?怎麽出去一趟,頭發都散了?”


    她本隻是隨口一問,卻不曾想,這一開口,將眼前少年一雙眼眶都逼得通紅。


    他微低著頭,羽睫輕顫,嗓音也帶著幾分啞意:“方才他們將我當成了女子,見色起意,想——”


    他說著,眼尾愈紅:“那時旁側無人,我隻好扯下了自己發上的金簪,以尖利處逼迫他們離開。可他們執意不肯,我們便起了爭執。手腕上那道傷,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青/天/白/日的,竟然,竟然如此囂張?”棠音聽了又氣又急,輕輕扯著李容徽的袖口道:“我們去報官,若是官府不管,我就將此事告之爹爹,不能讓這些人逍遙法外。”


    李容徽卻不起身,隻低聲道:“若是去報官,那我……那我如此出宮之事,豈不是會鬧得人盡皆知?日後,便再也無顏見人了。”


    棠音垂目看著他受傷的手腕,心中忍不住為他不平難過:“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你手腕上的傷——”


    李容徽聞言,輕抬起眼來,一雙淺棕色的眸中笑意繾綣,隻低聲答道:“一點小傷罷了,沒什麽的。”


    “隻要你沒事,我怎樣都好。”


    棠音輕輕一怔,卻聽李容徽又低聲說了下去。


    “我會想法子,差人悄悄查下去的。”


    “看他們的做派,應當也不是第一回 了。總能抓住把柄的。”


    “也隻能這樣了。”棠音回過神來,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抬起目光落在他的發上:“總這樣散著頭發也不是辦法。我送你的那支白玉簪子可還在嗎?若是在的話,還是先用它將頭發綰起來吧。”


    李容徽輕輕點頭,自袖間取出完好的白玉簪來:“你送我的簪子,我一直好好收著。”


    他說罷,便伸手去綰發。可那修長的手指剛將長發抬起,便猛地顫抖了一下,一頭墨發立時如緞子一般自他指上墜落,流瀉滿肩。


    “這是怎麽了?”棠音擔憂道。


    “疼。”


    眼前姿容昳麗的少年麵色蒼白,嗓音微顫:“似乎是牽到了手腕上的傷口。”


    他輕輕抬目望她一眼,旋即又慌亂垂落,重新抬起手來,輕聲道:“我忍一忍就好了。隻是綰個發罷了,不會將傷口撕裂的。”


    棠音遲疑了一下,在男女大防與心底的不安之間掙紮了一陣,最終還是後者占了上風。


    畢竟他是為了護著自己,才受的傷。若是放著他不管,終究是良心難安。


    棠音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伸手接過了他手上的簪子。


    “還是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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