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的指尖輕顫一下,仍舊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反握住了她的手,蓮步輕移,緩緩地帶著她往相府的馬車裏走。


    她的身量看著高挑,但步子卻極慢,短短一段距離,走得兩人手心都有些微微發汗。


    “你是不是很少出門?”棠音以為她是緊張,便一道踏著小木凳往上走,一道小聲安慰她:“你以後多遞點帖子來相府,我帶你去盛京城四處走走,你就沒那麽害怕了。”


    她說完,剛在車內坐穩,美人卻已經身姿輕盈地上了車輦。


    ——沒踏腳凳。


    棠音愣了一愣,旋即錦緞簾子垂落,馬車內的光線昏暗了下來。


    而美人緊挨著她身旁坐下,兩人裙擺相疊,近得棠音甚至可以聞見她身上清淡的雪鬆香氣。


    疏淡清冷,沒有半分尋常女子脂粉香的纏綿。


    還有一些似曾相識。


    不知為何,棠音覺得麵上起了幾分燙意,為了不讓美人看見,她忙低下頭去,將視線垂落在她手裏拿著的白玉簪上,伸手輕輕接了過來,小聲道:“要不我替你戴上吧?”


    她說著,試探著慢慢伸出手去,打算拂開她的幕離。


    指尖剛碰到最外麵一重布料,美人卻微側了側身,輕輕躲了過去。旋即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一抬,自袖袋裏取出兩樣東西交給他。


    這是……美人的回禮?


    棠音眸光輕亮,下意識地將東西接了過來,垂首一看。


    東西並不多,也就兩本古籍,一小遝宣紙。


    古籍是她爹爹的古籍,宣紙上,密密麻麻落著的,也是她的字跡。


    棠音麵上帶笑的神情倏然一凝,連指尖都僵住了。好半晌,才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看向她。


    美人也遲疑了一下,慢慢伸手將幕離摘下,露出了一張姿容昳麗的臉。


    墨發梳成雲鬢,以一支赤金銜珠步搖鬆鬆挽住,冷玉似的肌膚上未施脂粉,但那雙眉眼生得太好,唇色又紅如點朱,即便是一張素麵,也已是風姿冶麗,盡態極妍。


    棠音愣了一愣,難得地有些遲疑,看了她半晌,又低頭去看自己手裏的古籍和宣紙,一直重複了數次,一雙杏眼愈睜愈大,長睫顫抖個不停。


    倒是美人先抬起羽睫來,一雙淺棕色的眸子裏盛滿了擔憂:“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聲線低醇,如海浪拂過岸邊細細的沙。


    “李容徽?”


    棠音這才認定了是他,指尖一顫,險些將手裏的簪子甩落,還是李容徽替她接住了,放在桌上。他有些別扭地輕扯了一扯自己身上的月華裙,點頭低聲應了:“是我。”


    “你——”棠音的目光從他的雲鬢上一路往下滑落,一直滑到那條精致的蘇繡鎖銀邊月華裙上,複又慢慢移回他的麵上,愣了好半晌,腦海中才走馬燈一般轉過方才的一係列情形。


    棠音一張瓷白的小臉霎時紅透了,連著方才被他反握過的手指也滾燙起來。


    一時間,又羞又急又氣,那雙長睫輕輕一顫,杏眼裏便盈上一層水光,哽咽道:“你,你怎麽能裝美人騙我?”


    “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李容徽有些慌亂地在袖袋裏尋了一下,卻隻尋出一張繡著雙鯉戲水的帕子來,像是買衣裙的時候,店家附贈的。他猶豫一下,還是給棠音遞了過去,小聲道:“你別哭,我真不是有意的。”


    棠音一把接了過去,拿帕子捂著燙紅的臉,悶聲道:“如果不是有意的,那你方才在府門口的時候為什麽不說?”


    “我方才若是開口了,在場下人都能聽出端倪,又怎麽會放出你來?”李容徽輕聲解釋。


    棠音聽著他的嗓音沉默了好半晌,才咬唇道:“那你,那你方才也不能——”雙鯉魚戲水的帕子後,她的麵色愈紅,怎麽都不肯重複當時的情形。好半晌才勉強開口說出一句:“你要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麽能,怎麽能——”


    李容徽眸光輕輕一晃,旋即也澀聲道:“我不是有意騙你的,實在是沒有辦法。”


    “你上回說過,讓我遞拜帖走正門。我便記住了。”


    “可我遞了好幾回拜帖,也沒得到回複。問下去,小廝們卻說興許是半途上丟了,沒能交到沈相手上。我一連遞了數日,皆是如此。我怕手中這兩本古籍不能及時歸還給你,讓沈相發現了罰你。一時間,走投無路,才想出了這個辦法。”


    他說著,攥著月華裙的手指收緊了,淺棕色的眸子也蒙上一層霧氣:“都是我不對,我應該再想想法子的。”


    棠音不知何時已止住了淚意,將一張仍有些微紅的小臉自繡帕後抬起來,小聲道:“我是讓你不要逾牆,可也沒讓你這樣。”她頓了一頓,似乎也能理解他是真的沒了辦法,好半晌,才低聲道:“那至少,方才——”


    “方才……”李容徽冷玉似的麵上染了一點緋色,輕聲道:“不是你先過來握著我的手的嗎?”


    他說著輕輕拿過放在桌上的白玉簪子,小聲道“你還送了我簪子。”


    “還說喜歡我。”


    棠音被他這樣一說,頓時連一雙耳珠也紅透了,慌忙道:“可,可那時候我以為你是……”


    話還未說完,李容徽卻已經先開了口,語聲低啞,說不出的哀頹難過:“原來你都是騙我的。”


    說完,他抬起一雙淺色的眼睛,定定望住棠音,輕聲道:“我還以為是真的。”


    “畢竟,你說什麽,我都會信的。”


    看著眼前這一張含煙籠霧的美人麵,棠音心裏的負疚感油然而生。


    不知為何,她倏然間覺得自己就像是話本子裏遊曆花叢的紈絝子弟,沾了人家的清白身子,卻又不對人負責,可惡至極。


    她沒來由地一陣心虛,竟不由自主道:“我,我也沒都騙你。”


    “白玉簪,是送給你的。”


    “往後有機會,我也會常帶你去盛京城裏走走。”


    李容徽見小姑娘不再落淚了,眉眼微舒,但旋即,陰暗的情緒卻又翻上了眼底。


    ——那就是說,方才說喜歡他,果然是騙他的。


    隔了長久的一世,她心裏放的,還是李行衍。


    李行衍有什麽好,讓她如此念念不忘。


    要是自己毀了他那張清雋的皮相,將他拉下太子之位,讓他在人前醜態畢露,棠音還會這般惦記他嗎?


    會嗎?


    正垂眼冷冷想著,一線天光自右側斜斜打進車來,照亮了他的眉眼。


    李容徽下意識地側目看去,卻見是棠音輕輕將車簾挑起一角,往外看了一陣,旋即輕聲道:“我看見天香樓了。裏麵的玫瑰酥尤其好吃。”


    她頓了一頓,嗓音又輕又軟,帶著一點羞赧:“我請你吃茶點,你,你能將方才的事都忘了嗎?”


    李容徽將視線輕落在她身上,見小姑娘不自覺地絞著帕子,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心下柔軟,便也輕輕點了點頭:“我盡量。”


    其他的都可以忘,唯獨棠音方才牽著他的手說喜歡他這一點,得牢牢記著。


    最好,回去以後再拿一張花箋寫下來,也藏在檀木盒子裏,常常回味才好。


    棠音以為他是答應了,眸光輕亮,小聲道:“那我可要掀簾子了。”


    李容徽輕頷首,將桌上的白玉簪子收入了袖袋裏,又拿過幕離重新戴上。


    棠音這才輕掀起錦緞簾子,對駕車的榮滿吩咐道:“在天香樓前停下。”


    榮滿應了一聲,調轉過馬頭,很快便將車輦停在天香樓旁側。


    棠音踏著腳凳下來,剛站穩了身子,便見李容徽也挑簾下來,正立在她身旁不遠處。


    之前不知道是他的時候,棠音倒也是不覺得什麽,如今知道了,怎麽看,都怎麽覺得他的身量實在是太高了些,有些惹眼。


    萬一榮滿和檀香看出來了——


    她不敢想下去,忙自袖袋裏取了些銀子給檀香,輕聲道:“這些銀子給你們,你們將車停在一旁的驛站那,自己去買點喜歡的小玩意吧。大抵大半個時辰左右光景來接我們便好,也不必跟著了。”


    兩人雖有些遲疑,但看棠音樣子堅決,加之又是去天香樓這樣的地方,便也答應了,接過銀子,調轉馬頭碌碌而去。


    棠音這才鬆了一口,帶著李容徽往天香樓的門口走。


    還沒進門,便迎麵撞見自裏頭走出來一列紈絝公子哥。


    皆是油頭粉麵,身上一股子不知昨夜從哪個花樓裏沾染來的,濃烈而刺鼻的脂粉香氣。


    棠音的嗅覺較旁人敏銳一些,當即便輕蹙了眉,不由自主地讓遠了一些。


    可她的身子剛往旁一讓,其中一名公子哥的視線卻無意間轉了過來,一雙因酒色過度而有些渾濁的眼睛,霎時便亮了起來。


    立時自腰間掏出一柄折扇,當先一橫,攔住了兩人的去路:“二位姑娘這是要去哪?”


    他見棠音皺眉不答,一張獐子似瘦而奸猾的臉上旋即堆起笑來,自說自話道:“可是要去天香樓裏用膳?”


    他說著又走近了一步:“你們兩個姑娘家,自己吃多沒意思。要不要,和哥哥們結伴?”


    他這句話一落下,便引起旁側幾名同行的紈絝子弟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


    棠音自小嬌養在相府,出入在宮廷,從未見過這樣的市井無賴,一時間,便氣紅了臉。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卻見眼前光線一暗,李容徽不知何時已擋在了她的身前。


    “別怕。”他微俯下身來,湊近她的耳畔輕聲道:“天香樓是官辦的酒樓。進了天香樓,他們便不敢造次。你先進去定一個雅間,我很快便回來。”


    回來?


    棠音一愣,還未明白過來他的回來是什麽意思,卻見李容徽已經伸手將自己的幕離摘下。


    一時間,四麵皆靜。


    那堆紈絝子弟一個個竟看直了眼,張口結舌,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許久,才紛紛回過味來,露出一臉淫邪的笑。


    “妹妹這般迫不及待,主動掀了幕離,是不是想和哥哥——”


    他話音未落,卻見李容徽已抬步,一聲不吭地往僻靜處走。


    幾人對視一眼,眸中幾乎要泛出綠光來,皆是餓狼見兔子一般,一臉淫/笑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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