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時之後,遲遇的私人飛機抵達了v海域。


    即便是一望無際無甚區別的海麵,冉禁對這裏也很熟悉。


    她來過無數次,可沒有一次能夠找到明鵬生物的基地,和她的媽媽。


    無數個夢裏,她都因為尋找不到蘇月珍的蹤影而心急如焚。


    每一次下潛,扛著難受的深海反應焦急地尋找,卻一無所獲。


    她已經習慣失望,習慣了失望之後的習以為常,如今她再一次來到v海域,終於要前往蘇月珍消失之地,還是遲遇帶著她前往,讓她前所未有地緊張。


    此時的鄒清已經恢複了意識,但體力已經所剩無幾。


    遲遇掌握著隨時能夠殺死她的神經毒素,已經不用將她銬著了。


    將鄒清的手銬摘了,遲遇問她:“這個基地常年有人?”


    鄒清已經從麵色蒼白變得焦黃,嗓子也沙啞不堪:“當然……”


    “不過我相信你可以暢通無阻。”遲遇將手裏的手機輕輕晃了晃。


    鄒清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可她隻能乖乖聽遲遇的話,為遲遇辦事。


    這是一個建在海上的工作站,不算龐大,但那黃色的建築也不至於渺小到無法發現。


    冉禁在遊艇在看見三角形的建築時更是不解。


    命運竟如此弄人,她辛辛苦苦找了這麽久,自以為將v海域一寸寸地尋過了,居然一直都沒能找到。


    如今被帶著,輕而易舉地出現在她千辛萬苦尋找的入口處。


    鄒清帶著遲遇、冉禁和三個安保來到工作站的時候,負責值守的兩個男人很快出來迎接。


    他們自然認識鄒清,鄒清時常會自己來基地,有時候也會帶一些重要的客人前來。他們和鄒清眼神交匯,鄒清強打精神示意他們開門。


    進入工作站後,鄒清用虹膜解鎖了一扇門,帶她們進入一部電梯。


    電梯緩緩下沉,顯示還有九十米的深度。


    遲遇想起之前在船艙裏和鄒清的對話。


    “何溢本人從來沒有到海底基地去過,不想留下罪證是一,另外一個原因麽,雖然明鵬生物是在他手裏發展壯大,但他本人極度惡心克隆人,更不想見到這基地裏發生的事,所以一直都不願意來。所以啊,這男人其實挺脆弱。基地不也是他父親一手打造出來的嗎?是他經營了這麽多年的生意,他居然都不敢過來看一眼。”


    遲遇當時回應她說:“這不正好,他不來,海底基地就是你的天下。你應該沒少表現得忠誠可靠,讓他放鬆戒備吧。你背著何溢留下的證據,也都是在海底基地裏?”


    當時鄒清隻是笑,說等你到了海底基地就知道了。


    .


    電梯終於到了,門緩緩打開,鄒清走在最前麵,帶著她們穿過走道。


    這條狹長的走道色調冰冷棱角堅硬,燈光強烈得讓人眼前發白。


    遲遇踏入這裏的第一感覺便是冷。


    這整個基地散發著科技的冷酷感。


    走道兩邊是一間間相同大小的房間,像是被整齊切割的豆腐塊。


    一切都規矩且壓抑,安靜到令人不適,讓人沒有任何的遐想空間。


    每扇房門上有一扇高得離譜的小窗戶。


    與其說是窗戶,不如說是一條可以往裏窺視的小縫。


    要不是遲遇個高,普通人雙眼恐怕都無法輕易夠到那道縫。


    遲遇隨意選了一扇窗往裏看,看見房間裏有三個人,其中一男一女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色工作服,連呆板又死氣沉沉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坐在他們對麵的是個小女孩,看上去十歲出頭,正低著頭看什麽。


    女人毫無感情地問:“父親的生日?”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沉默了一會兒,答不上來,男人毫不容情地將手裏的電擊棒刺到小女孩的手臂上,小女孩慘叫的聲音大部分被隔音效果極好門窗牆體吸收了,但還是有一小部分傳入了遲遇的耳朵裏。


    小女孩的叫聲引起女人的反感,她將手裏的資料用力向小女孩的腦袋擲去,毫無感情地命令:“不許叫。”


    小女孩瑟縮著單薄的身子,被砸中的額頭立即紅腫了一塊,沒敢再吭聲。


    遲遇頓時停下了腳步,拽住鄒清。


    她看見那個小女孩被欺辱,仿佛看見了年幼無助的冉禁是如何被這幫禽獸虐待。


    鄒清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再看遲遇憤怒的眼神,是真的被她打怕了,便打開門口的對話係統,說:“今天1895的課程暫時先到這裏,帶她回去吧。”


    屋裏的男女聽完之後無甚反應,一前一後帶著小女孩出來。


    鄒清怕遲遇要直接帶走小女孩,立即低聲跟她說:“小遲總,先別打草驚蛇,這基地可不止我一個人。何溢雖然不來,但他還是有很多心腹在這兒,到處都是他的眼睛。咱們得低調一點。你想要解救他們也不急於這一時,等到時機成熟,你要怎麽連根拔起隨便你。”


    遲遇回頭看冉禁,冉禁眼波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地向她點點頭,她便放那小女孩暫時離開了。


    “你們要的東西在裏麵。”鄒清帶著她們穿過長廊,繼續往前走。


    遲遇初看時覺得這兒有點像老式的教學樓,如今在看,與其說是教學樓,不如說是監獄。


    往裏走的路上,會遇見一些工作人員。


    他們都和房間裏的一男一女一樣,穿著統一又死板的製服,不見血色的臉上是倦怠意懶的麻木。


    可想而知,他們在這個秘密基地裏工作,收入不說,為了保守秘密應該不許他們外出,也不許他們跟外界有聯係。日複一日枯燥的工作讓他們活得越來越像機器,所以更容易將煩躁的情緒向無辜的克隆人發泄。


    冉禁走在基地裏,腳步有些淩亂。


    她知道周宇和汪欣儀他們都是從基地裏出來的,無數克隆人都是在這個封閉又壓抑的環境裏,被洗腦、被虐待著開始了他們的人生。


    冉禁應該是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的,這兒是在北川醫院之後建成的。


    此處的一切對她而言卻不陌生,她已經在腦海裏想象了無數次。


    但親眼看見時,依舊讓她心跳加速,惡心的感覺在胸口不斷往上翻湧。


    冉禁跟在遲遇和鄒清身後,思緒有點兒飄。


    遲遇察覺到冉禁越走越慢,便停下腳步,再次拉住她的手。


    麵上沒有透露任何情緒的冉禁,被她牽住的一瞬間,洶湧的情緒一下被穩住了。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玻璃隧道。


    無數的魚群從頭頂遊過,遠處還有鯊魚。


    鄒清帶著她們穿過隧道,走到監控室,用自己的權限和複雜的密碼打開了一組視頻。


    視頻裏出現了何溢的臉。


    他穿著基地的工作服,進進出出。


    遲遇皺著眉,思索著鄒清說過的話,何溢不是從來都不來基地的嗎?


    心裏閃電般閃過一個答案。


    “這是你的手筆?”遲遇問鄒清,“他是何溢的克隆人?你利用何溢的克隆人留下何溢的犯罪證據?”


    冉禁在一旁冷靜地查看所有數據,立即拷貝到手機。


    她看了一會兒之後,用冰冷的眼眸看著鄒清,說:“你不僅錄下了‘何溢’出現在此的影像證據,還故意給何溢的克隆人開放最高權限,讓他用麵部解鎖功能刷遍整個基地。這麽一來,警方在調查的時候必定會鎖定何溢本人,何溢在劫難逃。”


    冉禁半生都在調查明鵬生物,對於他們這群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已經見怪不怪。


    鄒清利用克隆人,用這麽卑鄙的手段反戈一擊,冉禁絲毫不驚訝。


    因為害怕泄密,這件事鄒清一直都沒對任何人說過,終於有人能夠欣賞她的“傑作”,鄒清一掃之前的頹靡,顫著肩膀癡癡地笑:


    “怎麽樣,這個方法是不是很厲害?他創造了那麽多的克隆人,謹小慎微地走到今天,沒想到最後會栽在他一向鄙夷的克隆人手裏吧。這裏雖然有很多何溢的眼線,但他們始終都沒有發現我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動作。何溢要是知道了,估計能氣到咯血吧。”


    遲遇問她:“何溢自己從事這項生意,必定明白其中的風險,不可能輕易被你取走dna。你是怎麽做到的?”


    隻要有冉禁在場的時候,遲遇都會下意識地避免直接提到“克隆人”這三個字。


    “何溢的確很謹慎,謹慎到連全身的毛發都去除幹淨的地步,即便單純使用毛發是很難細胞建係的,他也都如履薄冰,非常小心。你們能想象嗎?他一直戴的是假發。”說到這裏,鄒清笑得更猖狂,“可是作為情人,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取到他的dna。如果小遲總想聽的話,這點兒私事我也不介意讓你知道。”


    遲遇和冉禁立即就明白了。


    恐怕鄒清是以自己為容器,偷偷存下了何溢的jingye,以此來製造他的克隆人。


    冉禁有點反胃地皺眉,將她所要的數據全部都拷好了。


    “那他現在在哪裏?”遲遇問的是何溢的克隆人的下落。


    “你們繼續跟我來。”鄒清很樂意帶路。


    遲遇發現了,鄒清亢奮得有些異常,從之前的被動變成現在的主動。


    遲遇怕她有什麽小動作,便讓冉禁走在自己身後,更加謹慎。


    “就是這裏了。”


    走了一段路,鄒清的腳步一停,用虹膜掃描,前方的一麵白牆正在慢慢升起,裏麵是一麵連接著天花板和地麵的巨型玻璃牆。


    鄒清一直在強撐的疲倦情緒,矗立在這麵牆的這一刻,似乎吸入了讓她振奮的藥劑,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側身對著遲遇和冉禁的方向,展現自己的傑作:


    “看,這便是明鵬生物,這便是何溢最大的野心。”


    站在遲遇身後,身高矮了一點的冉禁剛要錯身往前看,遲遇突然轉過身一把捂住她的雙眼,迅速將她調轉了方向。


    冉禁什麽也沒看到,卻從遲遇輕顫的手掌和紊亂的呼吸,感受到了異樣的恐怖。


    “你,別看。”


    遲遇一向膽大心細,很少有什麽事能夠讓她聲音幹澀,帶著能夠察覺出的慌亂。


    冉禁讀懂了遲遇的情緒,大概猜到了。


    遲遇緩緩地回頭,已經做好了準備,確定不會被剛才乍現在眼前的場景驚嚇。


    即便做好了準備,再次看到的那一刻,心依舊不受控製地狂跳。


    鄒清所在的玻璃牆後,是一副地獄般的景象。


    有無數扭曲著的,依稀能看出是個“人”模樣的生物,在玻璃牆內或癡呆地坐著,或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甚至還有相互的啃咬的。


    他們身上長滿了各種可怕的瘢痕,闊嘴、多指、連體……


    這些人各有各的奇異,卻有一雙相同的、空洞的眼睛。


    不過很明顯,他們也能感知痛苦。


    他們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處,拖著笨重又畸形的軀體,在滿地惡臭的屋子裏蹣跚逡巡。


    緊緊抱著冉禁的遲遇,呼吸越來越沉重,眼角漸漸血紅。


    鄒清倒像是見怪不怪,語氣輕鬆,就像是在介紹某個產品一般,看著牆內道:


    “沒錯,他們都是克隆人。有些是之前研發克隆技術時留下的,有些是客戶訂購之後不要的。就像冉小姐一樣。不過冉小姐比較幸運,出生的時間比較早,當時去的是北川醫院,要是現在的話,也是來這兒了。


    “這些克隆人沒有父母沒有家,沒有人愛更沒人在乎,拿來當實驗品正合適。何溢在他們身上做基因實驗,失敗了就讓人丟到這兒,記錄著變化。要是死了,就從垃圾通道丟出去。垃圾通道所連接的就是海底隧道上方的海洋,你們剛才路過的時候也看見了,那些魚群經常會過來,飽餐一頓。”


    說到這裏,鄒清看向依舊被遲遇抱在懷裏的冉禁:“你的養母蘇月珍也……”


    “閉嘴。”遲遇已經知道答案,她不想鄒清直接說出來。


    蘇月珍早就葬身魚腹,屍骨無存。


    遲遇能察覺到冉禁的呼吸漸漸加重,捂著她眼睛的掌心一片潮濕。


    冉禁咬著唇,在盡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她不擅長在別人麵前展露情緒,更不想在鄒清麵前失控。


    鄒清繼續道:“這是何溢的野心,他的確花了不少精力在研製抗癌藥上,有造福所有人類的雄心壯誌,同時也對克隆人的性命絲毫不在意,對他而言,克隆人就和普通試驗用的小白鼠沒有區別,想怎麽虐殺就怎麽虐殺。


    “何溢覺得在克隆技術方麵自己已經登峰造極了,所以目光也放在比克隆技術更厲害的基因改造技術上。在他看來,基因改造可比克隆技術厲害多了。


    “克隆技術不過是複製,頂多在克隆人誕生之前敲除一些劣質基因。而基因改造卻完全不同,所有優質的基因都可以移植到人類的身體裏,甚至是非人的基因都可以試一試。它可以讓人類變得更加強壯、長壽,所向披靡。總之,就是變得不像人類。”


    鄒清說到這兒,哈哈大笑:“他以為自己是誰?征服世界的科學怪才?笑死人。他根本就沒有他父親和他兄弟的才智,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父親和兄弟的遺產!他隻不過是一個失敗的繼承者,一個一事無成、平庸的商人罷了!”


    遲遇見有個下顎已經潰爛的男人慢慢往鄒清這走過來。


    這男人臉上的肌膚幾乎沒有完整的地方,可以稱得上麵目全非。


    他的步伐極其緩慢,全程嘴都張著,唾沫殘留在潰爛的唇邊,嘴裏發出含糊的,類似野獸的聲音。


    要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與他相遇,遲遇恐怕會覺得自己遇見了鬼或者喪屍,難以將他當成人來看待。


    但遲遇卻覺得他很眼熟。


    鄒清很滿意遲遇的表情,敲了敲玻璃,向她介紹:“喏,向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後手,幫了咱們大忙的何溢的克隆人。和其他何溢的實驗品不一樣,他是我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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