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水蓮的外表與普通蓮花沒什麽區別,不過就是通體純白,香氣濃鬱得幾乎異常而已。


    山洞盡頭的小水潭裏,也僅僅生長著這一朵。


    采摘下來後竹取澈隨手把水蓮扔進背後的鐵簍,正好砸在太宰治的頭上。


    “喂。”


    老板很不滿,將蓮花從腦袋上拿下來欣賞,毛茸茸的企鵝幼崽軟糖從他胸前的狩衣口袋裏探出頭來猛吸蓮花,然後露出了貓薄荷服用過量的暈乎乎表情。


    “阿澈你是不是忘了我還在這兒坐著?”


    “是的呢老板。”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飛快地從原路返回了。沿路經過地底的白蛇神社時,依舊受到了那些牆壁上的“半身人”的熱烈歡迎,竹取澈照例將他們徹底無視了。


    隻是在離開葦名之底這個化糞池範圍,越是接近營地,竹取澈就越覺得不對勁。


    雖然先前這片森林也是這幅毫無生氣、死氣沉沉的模樣,但是因為自家老祖宗的存在而多了幾分生機。


    竹取澈帶著太宰治小心翼翼地摸到營地附近,他們發現宮本航大此人已經消失無蹤,但物資啊、其他雜物什麽的都還在,甚至連篝火都沒有來得及熄滅,就好像遇見什麽猛獸直接跑路。


    太宰也察覺到異樣,伸出手指在她肩膀上寫字。


    【怎麽回事?】


    竹取澈也用手語給他回複:【第一次,見麵,地方】


    在臨別前,老教授確實說過,如果回來時他不在原地,那就多半是去了供奉棲宿之石的那個山洞(也就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太宰治這邊明白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竹取澈隻覺得強大又恐怖的危機瞬間降臨,那非人的殺氣刺激得她渾身汗毛都炸立,她本想下意識地使出【鴿子行為】來瞬移逃走的……但是不行!因為如果她突然消失,老板不就留在原地麵對危險了嗎?


    因此在千鈞一發之際,來不及過多思考,混血少女隻是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動作——那就是甩掉背上的鐵簍。


    肩膀還未輕鬆下來,少女就感覺自己的天靈蓋一涼,劇痛傳來的同時有什麽東西重重地壓在了她的後背處!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


    沒有想到向來注重保命的部下竟然會選擇在最後的時刻推開自己,太宰治來不及震驚,隻見他毫不猶豫地爬出鐵簍,猛地拔出懷裏的槍,轉身扣動扳機,對著來人連開數槍!


    “鐺!鐺!鐺!”


    來人揮舞著血紅的太刀,將近距離的手.槍子彈竟然精準無比地一一彈飛了。


    直到這時,太宰才看清楚那邊是什麽情況。


    竹取澈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氣息斷絕,鮮血與腦漿從她頭頂的那道傷口流出來,那致命的傷勢與先前在蛇神頭上看到的近乎相似……


    太宰的臉色本就因為四處奔波而不太好,這回看起來更加蒼白無血色了。


    外人看來可能是他已經嚇得呆住了,但隻有熟悉他的人才明白,他此刻有多痛心。


    事實上,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在這一刻都感受到了難得的迷茫和頭腦空白。


    他到底是因為失去了一個好用的下屬而惋惜,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至於凶手,則是非人的生物。


    或者說,它原本是個人類,縱使多年過去,麵部皮膚也依舊維持著青年的模樣,唯獨眼中血光森森,身高足有兩米。一頭凜冽桀驁的白色長發如同野狼的皮毛那樣披散在身後,右手握著一把血紅色的太刀,腰後則綁著另外一把長度更長的黑色野太刀。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它的左手……那完全是骨骼製作的義肢,上麵仿佛長年累月地燃燒著血紅色的不詳火焰。


    “異……鄉人呐……”


    怪物張開了嘴,生疏怪異的聲音被淹沒在火焰的燃燒與惡意之中。


    “你是……”太宰治此時也終於意識到了這是個什麽玩意兒,來到葦名國後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這家夥,他哪裏還會認錯,因此他喊了出來,“修羅之狼!!”


    與此同時,他的大腦瘋狂運轉著解決措施。


    ——子彈沒有用,對方會彈開。


    ——【人間失格】呢?也不行,狼本身也沒有受致命傷,就算暫時封印對方的龍胤之力也無法對其進行進一步的傷害。


    此時此刻,縱然是人前總是胸有成竹的太宰治,在這一刻也不禁感到了棘手。


    無法正常的交流、無法用言語進行欺騙、無法擁有人類的情感的怪物,一心沉浸在殺戮的快感之中的敵人,要用什麽方法才能打敗?


    修羅之狼朝他大步奔來,手中的紅色不死斬高高舉起,眼看就要一刀刺穿這個仰躺在地上的人類胸膛。


    “砰!”


    一個人影從狼的背後跳起來,撞得他整個人都晃悠了一下。那個襲擊者幾乎是整個人跳到狼的背上,手中的黑色日輪刀直接貫穿了修羅的脖頸,鮮血迸射,場麵恐怖得讓人當場做噩夢。


    但是太宰治並未做噩夢,他欣喜萬分地喊出了那個趴在修羅背後去阻擋他的人:“阿澈!你沒死?”


    顧不上回答這個問題,竹取澈眼裏的血絲愈發明顯,她咬著牙,一手摟住狼的脖頸,一手在使勁。然而修羅之狼反應極快,用不死斬格擋住日輪刀的進一步斬擊,同時整個人就往地上一滾,顯然是要在翻滾中掙脫竹取澈的束縛。


    “快跑!”混血少女不顧自己依舊滿臉是血的模樣,“老板你快跑!去找那家夥!”


    “我明白了!”太宰點點頭,他們都很清楚,在沒有獲得“龍淚”這個關鍵道具之前,是無法徹底殺死修羅之狼的。


    既然如此,他留下來也隻會給竹取澈拖後腿,還不如快點帶著馨香水蓮去和平田九郎匯合,點燃“源之香”,一同逃往源之宮。


    想必營地裏的平田九郎也是察覺到原本在主城裏的修羅之狼趕來了,才會躲到水生村盡頭去吧。


    眼看黑發青年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密道裏,狼從地上爬起來,左手義肢裏的忍術機關翻轉,朝著太宰治的方向猛然甩出幾枚苦無!


    竹取澈立刻使出【鴿子行為】瞬移至二者位置的中間,直接撐起【血光十字盾】把那些有可能傷害到自己同伴的苦無都擋住了。


    血色的光學盾牌浮現出一陣劇烈的波動,但是終究是擋住了。


    “你本應該……死了……”狼陰森森地看著她,“異鄉人……有那個人的……氣息……龍胤……”


    他說的沒有錯,在剛剛的一瞬間,竹取澈確實是墜入了無邊的黑暗與冰冷之中。


    其實她並不對死亡感到陌生。


    因為早在她四歲那年,她就感受過這樣冰冷又孤獨的事物了。


    但奇怪的是,這一次的死亡過程中,她並未有太多後悔的情緒產生。


    當推開身後之人的時候,少女腦海中唯一的念頭竟然是——我對得起你付我的錢了。


    隱約中,似乎還有別的、微弱的細碎的歎息被深深地掩蓋在了心底。


    奇怪,那個時候,她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到底是什麽?


    總感覺如果因為錢財而死的話,真就成了愛錢不要命的鬣狗了……竹取澈費力地思考著卻感覺大腦如同凍結了一樣……不,根本是腦袋已經被人切開成兩半,以至於空氣灌進來,令她無法思考這件事背後的真正核心原因。


    ……啊。


    勉強想明白了。


    大概是——我是為了什麽人而犧牲的吧。


    無論那個人到底是親人還是友人,亦或者陌生人。這樣的死法是不是就會稍微有價值一點呢?


    就像我父母當年為了保護我而犧牲的那樣,倘若我今天真的為了保護太宰治而死去,是不是就能把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傳承給他了?


    但是……我這樣隻會打打殺殺的暴徒,又有什麽有價值的事物?假設真的有,又為什麽要傳遞給別人,在這個世界留下自己微不足道的腳印?


    不不不,沒有那麽複雜。


    我之所以想保護那個人,不是因為錢啊還是傳承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而是……而是因為……我想要被什麽人記住。


    如果我是為了保護什麽人而死去,不是死在殘害他人的道路上,那麽我的死亡就是有價值的——因為活下來的人會記住我。在那一刻,我就不會真正的死去,並且將以另外一種形式“活”在這個世界上。


    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了起來。


    我的內心深處竟然……是這樣害怕孤獨啊。以至於連對於死亡的恐懼都無法戰勝它。


    正在此時,竹取澈本以為自己要就此沉入那黑暗的海底裏,冥冥之中卻聽見了宮本航大的聲音。


    【“孩子,龍胤盡管是不詳的力量。但是……隻要活著,就會有希望。請和我的血,一起活下去吧。”】


    體內蟄伏的鮮血沸騰起來,無形的力量貫穿了她的靈魂和軀殼。


    於是,混血少女掙脫出那深重的死亡深淵,從黃泉返回人間,在熟悉的密林中重新睜開了眼,從未有過的龍胤之力在她體內飽滿的鼓動,像是為血液灌入了新的能量。


    竹取澈感覺自己從未那麽狀態完好過。不過她很清楚,這不過是驟然獲得新力量時身體產生的錯覺罷了。


    然而少女一睜眼就看見了修羅之狼要砍自己那柔弱又淒苦的無助老板,這怎麽能忍呢?她都沒有砍過,外人要砍也得排隊在外邊等著。


    因此竹取澈毫不猶豫地上前阻攔。


    不過如今狼的這番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他竟然……將這份力量……也分給你了嗎……”


    “嗬。”


    話音未落,這個“嗬”字從修羅的口中如鐵釘般砸落,他本人也狂奔著襲來,手中的紅色不死斬拖拽出超乎尋常的能量風暴。


    對於這種大範圍的劍氣斬擊,竹取澈選擇瘋狂閃避,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延時間,方便老板跑得更遠,因此此時也隻能硬撐著……等等?這種事可以叫幫手來嘛。


    漆黑的戰馬燃燒著藍色鬼焰從地獄裏奔出,出來正想裝個逼,就看見渾身修羅之氣暴漲的狼以及他的武器。泡芙老師頓時瞪大了無辜的圓眼睛,看向竹取澈這個契約者。


    “唏律律?!”


    【你怎麽一天天都招惹這種難搞的家夥?】


    “沒辦法啊泡芙老師。”竹取澈賠笑著臉,“我自己都死過一回了,你幫忙多多擔待呀。”


    地獄的鬼焰戰馬真的很不想幫忙,但無奈狼已經朝他們發動新一輪的進攻了,左手義肢這次變成了一杆長.槍,揮舞得虎虎生風,逼得泡芙老師不得不撅起蹄子跳起了岩漿踢踏舞。


    竹取澈跟自己的坐騎一起配合,拖延了一陣後,泡芙老師不幸跪了——狼用不死斬發動蓄力攻擊,泡芙老師替她挨了一刀,結果被直直地斬斷頭顱。


    於是戰馬隻能回地獄裏去複活了。


    下次召喚的技能冷卻時間需要五分鍾。


    竹取澈見狀不妙,眼看修羅之狼的戰意越來越高,發揮也越來越好,什麽噴火筒、燃燒斧、鐵傘、苦無被他耍得出神入化,他甚至還把一大串正在爆炸的鞭炮甩在混血少女那極具異域風情的漂亮臉蛋上!簡直是令人發指!


    結果就是連竹取澈自己在複活後都不幸受傷多處,瘋狂滲出的鮮血徹底染紅了白襯衣。


    那還等什麽?跑啊!


    竹取澈轉頭就瞬移逃進密道裏。


    修羅之狼見狀一愣,也立刻跟上,但他的速度沒有【鴿子行為】那麽快,該怎麽辦呢?


    於是他掏出一包毒.藥自行服用下去。


    下一秒,滿臉毒發之色的他也能化作無數燃燒著修羅之火的烏鴉羽毛,從原地瞬移而來了!


    靠!


    原本的這場伏擊戰就這樣硬生生變成了追擊戰。


    竹取澈在前麵瘋狂逃跑,修羅之狼在後麵拚命追,沿路的水生村生靈有的不怕死前來嚐試擋路,都被他們兩個給徹底揍爆了。


    混血少女跑得頭暈眼花,原本狹長的密道被她直接撞開或者斬斷出一個大口,而口袋裏的【失控人生】一書則告訴她,新的炮灰……哦不是,泡芙老師複活啦!


    這一回,被召喚出來的泡芙老師滿臉怒火,大聲嘶鳴。


    【我要十頓冰淇淋火鍋!】


    頭也不回逃跑的竹取澈很爽快,邊逃邊吼:“二十頓火鍋!幫我攔住他!”


    三十秒後,泡芙老師被火力全開的修羅給打爆,又滾回地獄裏去泡岩漿等待複活了。


    而就在不遠處,水生村的盡頭已經近在咫尺,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山洞裏飄出來。


    竹取澈拔腿衝進山洞,發現那個巨大稻草轎子前,太宰治手上捧著一個造型古老的赤紅香爐,表情肅穆。自家老祖宗則是用一把漆黑的小刀子割開了自己的掌心,任由粘稠的血液跌落在香爐裏的三件事物中。


    一瞬間,赤紅火焰自動燃燒了起來,那充斥著龍胤之血的火焰將香爐點燃,三人身上都很快沾染了這股奇特的香味。


    “快快快!”宮本航大朝她招手,“進轎子!”


    正要邁步的竹取澈恰好聽見外麵傳來修羅之狼的腳步聲,一猶豫,發現泡芙老師還沒有複活,隻好召喚出小強出去吸引對方注意力——果然又拖延了五秒鍾。


    當狼衝進山洞裏來時,三個人都鑽進了那巨大如同卡車的稻草轎子,破破爛爛的垂簾擋住了雙方的視線,而山洞頂端的光芒也被某個巨大的陰影所暫時遮蔽了。


    隻見一隻純粹由金黃色稻草所組成的巨人之手伸了進來,似乎要完全用“手掌”握住轎子。這一幕讓原本持刀的狼被震撼得站在原地,轎子裏的三個人也沒有料到會來這麽一出,各個都麵色僵硬、不敢動彈。


    此時巨人帶起的風吹拂起了破損遮簾的一角,露出底下宮本航大那因為失血過多而麵色慘白的滄桑老朽容貌。


    他的目光,與外麵的修羅之狼對上。


    隔絕四百年後,昔日的主臣二人終於有機會見上一麵。


    宮本航大遠遠地看見了狼張了張口,似乎想說點什麽,但是下一秒,巨人的手掌就完全包裹住轎子本身,隔絕了二人的對視。


    轎子震動,離地飛起,被稻草巨人握著遠離了葦名國的最底層森林,前往那佇立在山頂的源之宮。


    眼看暫時安全了,轎子坐起來也跟直升飛機的感覺差不多,竹取澈這才放鬆下來,好奇地問老祖宗,“剛才修羅之狼是想對您說什麽嗎?”


    宮本航大沉默不已,成功前往源之宮這件事似乎並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好,反而變得更加消沉失落,沒有吱聲。


    “我幫他說吧。”太宰治饒有興趣地摸著下巴,“我也是多少會一點唇語的。當時的修羅之狼對我們宮本教授說的是……‘九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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