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倒很是特殊。”蛇王笑道,“既然這位兄弟是你的表弟,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隻要我還能喘氣,五羊城裏就絕沒有人敢動他,你可以放心。”


    看來他竟以為陸小鳳到這裏來見他,是為了替沈百終找什麽出路。


    陸小鳳立刻道,“大哥誤會了,我絕不是帶他來拜山頭的,我這位表弟看起來雖呆呆的,武功卻是一流,絕不會有人能欺負到他頭上。”


    “哦?”


    夜色中火光明滅,繡春刀已被做過一些偽裝,此時又被沈百終抱在懷裏,被同樣深黑色的衣袖遮掩住,實在看不出是什麽模樣,是以蛇王也根本沒有認出這是一把繡春刀。


    既然認不出繡春刀,也就很難認出沈百終。


    蛇王仔細打量沈百終幾眼,道,“有本事當然是好的,至於其它的,年輕人還年輕,這豈不就是最大的資本?隻要還年輕,出什麽差錯都不要緊的。”


    幾人談話間,一開始的大漢已指揮別人搬上來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平平穩穩地放在篝火前,還替蛇王又拿了一張虎皮來墊著。


    過了一會兒,又有幾人端上來許多飯菜,恭恭敬敬地擺上碗盤餐筷。


    “你一定得嚐嚐這一道鼎湖上素。”蛇王笑道,“即使是我,想吃到這一道菜也得等一個月。”


    陸小鳳笑道,“看來我的運氣和口福都很不錯。”


    江水迂回蜿蜒,江風也反複反複,好像打著轉在吹,沈百終注意到每當風吹過時,蛇王的臉色就會蒼白一點,這麽一小會兒,他的臉色已變得和紙一般。


    看來他的身體確實很不好,身體這樣病弱的人,為什麽會特意來到江邊?


    陸小鳳顯然也注意到這點,因為他已看了岸邊的貨物好幾眼。


    蛇王雖瘦得皮包骨頭,眼神卻依舊銳利,思維也絕不遲鈍,身處這樣的地位,怎麽也不會差的,既然身體差一點,那麽他的精神一定比旁人強不知多少倍。


    他幾乎是立刻看出陸小鳳的好奇心,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在做什麽?”


    陸小鳳忍不住點頭,道,“我雖然好奇,但若是大哥不想說,我也絕不會去……”


    蛇王立刻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半夜在這裏,搬的卻隻不過是些討人厭的東西罷了。”


    “是什麽?”


    “是江對岸那個老太監的東西。”蛇王淡淡道,“他最近似乎是要過壽,請來許多江湖豪傑,江湖人多,恩仇就會多,你說對不對?”


    “一點也不錯。”


    “五羊城裏沒有再比我適合做這事的人了。”蛇王道,“宴會要酒、要絲綢、要菜、要桌椅板凳,這些東西一旦過了毒,死的可不隻是一個兩個。死的人多了,整個五羊城都會亂。”


    “這麽說這裏搬的東西……”


    “自然都是王安要的東西。”


    陸小鳳歎道,“王總管倒是很謹慎。”


    “他要是不謹慎,也就不會活這麽久了。”蛇王冷冷道,似乎非常看不起王安,也不知道王安是哪裏惹到了這位地頭老大。


    沈百終悶頭吃菜。


    他這副安穩吃菜的樣子實在很引人注目,他就算沒有動,也是很有存在感的。


    蛇王始終覺得他不是什麽簡單角色,礙於陸小鳳的麵子也不好細問,深思片刻也就不再想下去,不管是什麽人,這人總不會是來殺他的。既然他是陸小鳳的朋友,那麽就也該是自己的朋友。


    更何況,蛇王實在很喜歡年輕人。


    沈百終這樣安安靜靜,卻又有活力的年輕人,他就更喜歡。


    他自己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走動,所以就喜歡看別人走動。他自己老了,就喜歡見年輕人說笑。他自己的朋友不多,就喜歡朋友很多的陸小鳳。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胸懷和氣度,這也是陸小鳳心甘情願喊他一聲大哥的原因,在陸小鳳還很年輕的時候,就已認得蛇王了。


    夜色漸深,江風呼嘯,已帶上寒意。


    蛇王低頭夾菜時,突然覺得風和緩下來,再一抬頭,就看到沈百終坐在了風口處。


    蛇王忍不住笑道,“看來我的眼光一直都很不錯。”


    他當然沒有看錯沈百終。


    陸小鳳笑笑,剛想說話,就被蛇王搶先。


    “你是不是想問問都有誰來參加他的宴會?”


    陸小鳳摸摸鼻子,道,“我似乎總是很難瞞得過你。”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能被陸小鳳誇獎,不管是誰都該高興高興的。蛇王就很高興,笑道,“我雖不知道你們要查什麽,但總不會是無名無姓之人。王安請的人雖很多,有名的卻隻有一兩個。”


    “請講。”


    “首先是萬福萬壽園。”蛇王道,“金老太太和王安關係不錯,似乎叫了她最寵愛的孫女過來賀壽。”


    陸小鳳苦笑一聲,“這位姑娘我們已經見過了。”


    “哦?那你有沒有喜歡上她?”蛇王意味深長道,“你的桃花運簡直能讓別人羨慕死。”


    陸小鳳長歎一聲道,“隻可惜她並沒有看上我。”


    “那麽這位金姑娘一定很特別。”


    沈百終本來一聲不吭,現在卻突然道,“確實非常特別。”


    蛇王很想知道她有多特別,才讓這位沉穩的沈小凰露出一副有點害怕的模樣,但他還是繼續道,“其次是一個倭人,叫做石田齋彥左衛門,刀法似乎不錯,手下有幾隻船隊,在海邊有些勢力。”


    “這位石田齋彥左衛門和王總管也認得麽?”


    蛇王搖搖頭道,“不清楚。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碼頭處就突然跑過來一個年輕人,嘰裏咕嚕地說了幾句話,連陸小鳳也沒有聽懂。


    蛇王卻道,“他剛剛說石田齋彥左衛門已經來了,半個時辰前下的船,現在已到了王安的府外。”


    —————————————


    石田齋彥左衛門是一個很矮小的老人。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身體也很瘦弱,卻還是很有精神,竟有一點像蛇王。


    不過這兩個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蛇王絕沒有他這樣雅致,也沒有他這樣奇怪的口音,而且蛇王也要比他豪爽直率得多。


    石田齋彥左衛門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穿著一身很美麗的櫻粉色和服,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跟在後麵走,簡直溫柔極了。


    但是沈百終和陸小鳳都能看出這個女孩子的武功絕對不弱。


    更何況這個女孩子還捧著一把足有五尺長的大太刀,這刀若是豎著放,一定已和她一樣高。


    “你有沒有見過這種刀?”陸小鳳問道。


    “見過。”沈百終道,“你還記不記得天楓十四郎?”


    “你是不是在說無花和南宮靈的父親?”


    “嗯。”沈百終淡淡道,“他用的就是這一種刀,隻不過比這把短一點。”


    “這樣的刀要是用得好,總是很吃香的。”陸小鳳歎道,“他要拿這刀砍你,你的輕功要是不好,一定會很吃虧。”


    吃不吃虧還沒有討論出來,石田齋彥左衛門就已經帶著那個女孩子進去了。


    無論是誰也不可能看透一扇門的,所以陸小鳳和沈百終隻有進到裏麵去。


    可是王安的宅子也不是誰都能去的。


    先不提他門外看家護院的雜役,我們總要看看木道人才對,


    這位武當長老已給自己搬了個搖椅,躺在院子中間睡著了。


    他的人雖睡著了,卻絕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能力和警惕心。


    “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勸住木道人?”陸小鳳問道。


    沈百終搖搖頭道,“沒有。”


    陸小鳳又道,“看來我們隻有強闖了。以你我的水平,瞞過木道人應該……”


    “我們不用瞞住他,也不用勸他。”沈百終突然道,“我們可以直接告訴他。”


    “直接告訴他?”


    陸小鳳本以為沈百終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沒想到沈百終隻是拉著他摸進院子,然後便站在了木道人跟前。


    他們兩個剛站到木道人跟前,木道人就睜開了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把手摸向了腰間的長劍,張嘴要喊,看清楚以後卻又閉住,握住劍柄的手也立刻僵住。


    沈百終掏出腰牌來,放在木道人眼前。


    木道人當然知道沈百終是錦衣衛指揮使,但他看起來還是一點也不明白沈百終這是什麽意思。


    沈百終道,“不要聲張。”


    木道人苦笑一聲,小聲道,“武當畢竟欠了他的人情,不管這人做了什麽,我也已答應他看好宅子,怎麽能夠言而無信?”


    “武當也欠我父親的人情。一個很大的人情。”


    木道人怔住,道,“沒錯。”


    “所以你可以在兩個人情裏選一選。”沈百終道,“王安做出的事情可能會很嚴重,如果你阻攔我們,武當就會被歸入同黨。”


    木道人立刻不選了。


    他並不是一個傻子。


    不管朝廷能不能調來足夠的武林高手,隻要他們圍住武當山,就已經足夠可怕。


    木道人立刻提起自己的薄毯,重新蓋在身上躺了下去,安靜得像個睡覺前聽故事的小寶寶,簡直恨不得再給自己塞一個奶嘴。


    “奇怪,今天晚上的蚊子實在是多,蚊子雖多,人我卻沒有見到半個。”木道人緊閉雙眼,喃喃道,“還有什麽比一覺睡到大天亮更好的事情呢?”


    陸小鳳差點笑出聲來,他知道自己的這位朋友一向不拘小節,卻不知道他竟如此好說話。


    這豈不也是一種以理服人?


    隻是這種以理服人卻好像不是誰都能用的。


    姬冰雁偷看雄娘子的那一種方法陸小鳳也會,他的法子甚至比姬冰雁要高明上不少,因為這法子就是司空摘星教給他的。


    江湖上提起小偷大盜來,人們總會說起兩個人,一個是司空摘星,另一個就是楚留香。


    隻是很少有人知道,楚留香偷的東西要比司空摘星少得多,司空摘星見到喜歡的東西就想要,不管這東西貴不貴,有沒有用,他總要想法子拿到手。


    他是一個真正的小偷,偷王之王,楚留香總是用輕功來戲耍別人,尤其喜歡偷東西之前留下幾張名貼,司空摘星就絕不會做那樣的事,他更喜歡用偷術。


    這樣的偷術到了陸小鳳手裏也用得很好,最起碼屋子裏的幾個人完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


    “在下石田齋彥左衛門。”老人緩緩道,“我身後這位姑娘是櫻子,以後諸位有什麽吩咐都可以讓她轉達。”


    王安大笑道,“石田齋先生能來,已讓我這裏蓬蓽生輝,我還能有什麽吩咐?”


    沈百終和陸小鳳對視一眼,已確定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若是賀壽,又何來什麽吩咐?


    下方幾人繼續交談。


    “王先生特地把我叫來,可是你謀劃的事情已有了進展?”


    “沒錯。”王安撫掌而笑,道,“我們要做的事已經準備了好久,最近總算是準備好了。不管是人,還是財,我們已都有了很多。”


    “嗯。”老人點點頭,“我即使是個外邦人,也知道中原這裏有一位武功很是高強的錦衣衛,在我們那裏學會了絕頂功法的李琦,也不是他一合之敵,這個人你們打算怎麽對付呢?”


    王安微笑道,“這個人我們當然是有辦法對付的。”


    “願聞其詳。”


    “世子在去年已給自己找好了一位師父。”王安道,“石田齋先生對中原武林如此了解,想必已經知道他是誰。”


    “是不是南海白雲城的城主葉孤城?”


    “正是此人。”王安道,“他已被我們說服,決定出一份力,下個月十五,他就會約西門吹雪在紫金之巔決鬥。”


    石田齋彥左衛門皺眉道,“這樣的決鬥又有什麽用呢?”


    “這當然隻是緩兵之計。”王安緩緩道,“我們真正想要他去的地方是紫禁之巔。兩大劍客決鬥的消息一旦放出去,不管朝廷怎麽禁止,江湖人也一定會蜂擁而至,全部跑到京城去。”


    石田齋彥左衛門點點頭。


    “如果皇帝有這個氣量,同意他們的事情,當然很好。就算他沒有,我們也會安排葉孤城進到皇宮裏去,拖住沈百終。”


    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很好的法子。


    但石田齋彥左衛門還是覺得不夠好。


    他認為這樣有風險的計劃並不能一定成功。他很討厭賭,尤其是這樣賭上前程和未來的賭局。


    王安卻不著急,道,“石田齋先生一定還覺得不滿意,但隻要我們成功了,你的生意就可以做到江南去,絕不會有什麽海禁。”


    石田齋彥左衛門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一下。


    王安趁熱打鐵,又道,“其實我們的計劃非常嚴密,而我們也並不打算讓沈百終去死。”


    “哦?”


    王安笑了,他已看出石田齋彥左衛門非常心動。


    “世子殿下請出來吧。”


    陸小鳳正看得津津有味,他覺得他這一年以來和沈百終所有的冒險都比不上這一次來得有趣。


    王安已幾乎把自己所有的計劃都和盤托出,這計劃裏的人他們也已知道了七七八八,這根本就是一次必定失敗的造反。


    還能有什麽變故不成?


    南王世子已走了出來。


    這確實是一個年輕人。


    看來他就是要小太監送菜的那個人。


    陸小鳳正準備再看幾眼什麽世子會膽子這麽大,就覺察到身邊的沈百終突然動了。


    他竟然在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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