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眼睜睜瞅著一顆牛肉丸滾進湖裏,不免十分惋惜。


    比他更惋惜的是沈百終,因為打翻的那幾道菜裏就有胡蘿卜,沈百終很喜歡吃胡蘿卜,皇帝就曾調笑他像個兔子。


    因為沈百終喜著黑衣的習慣,當時說的是像黑兔子。


    小太監看起來很著急,連道歉的話也沒有說一句,連盤子也沒有收拾一下,更不在乎自己滿身的湯汁,一扭頭就順著原來的路跑了回去,看樣子是想再端一份菜過來。


    老板苦笑一聲,摘下頭頂的菜葉子,道,“我卻不知道自己今天竟會這樣倒黴的。”


    陸小鳳和沈百終見他態度豁達,沒有生氣,也沒有報複那小太監,還是文質彬彬的樣子,不由對他高看幾分,覺得這人可以深交。


    “不知這位是?”老板問道。


    “你可以叫他沈小凰!”陸小鳳搶著道,“他是我的遠方表弟,不怎麽愛說話,人也總是害羞,所以那天才沒有和我一起進你的店去。”


    這幾句話說得很巧妙,陸小鳳雖是借機報仇,臭了沈百終一下,卻也暗中告訴他要隱藏身份,不僅透露了眼前這人是誰,還叫沈百終要警惕這個突然出現在王府的老板。


    老板點點頭,道,“哦。”


    陸小鳳笑道,“老板你明明是做小孩子生意的,怎麽會突然跑到這裏來?莫非王總管生了個小孩不成?”


    看來陸小鳳是真的不喜歡王安,要不然也不會這麽說。太監怎麽有孩子?太監若是有了孩子,不是抱養的,就是後娶的老婆送了他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老板也笑,道,“陸大俠說話很是風趣,我來這裏自然不是為了送什麽撥浪鼓和口水帕,我來這裏隻是因為是王總管請我來的。”


    “他請你?”


    “沒錯。”老板道,“想必陸大俠已知道這裏要舉辦一場宴會。”


    “我知道。”


    “舉辦宴會自然要請很多廚子。”老板指指自己的鼻子,道,“在下就是一個廚子,陸大俠那日見到的擀麵杖,本不是在下妻子的。”


    “你是來做飯的?”陸小鳳瞪大眼睛,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溫吞和善、身體瘦弱的年輕人會是一個廚子,你說他是個教書匠倒是要合適很多。


    “是。”


    雖說他不太像一個廚子,但誰能規定大家必須做什麽呢?世上的工作有那麽多,張飛可以繡花,皇叔可以買草鞋,陸小鳳自己也可以早上去放羊,晚上去殺豬。


    就算是王公貴爵,人家願意白天掏糞,晚上糊牆,你也是管不著的。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人,生活才會有趣很多。


    所以陸小鳳隻有道,“我們那一天卻是要來的,一定會好好嚐一嚐你的手藝。”


    老板認真道,“在下一定努力。陸大俠和這位沈兄若是看到哪盤菜上放了好幾瓣沒用的大蒜,那麽這道菜就一定是在下做的。”


    這法子實在有趣,大蒜這種東西該如何放到菜上麵?若是輪到他做的那道菜正好是什麽山楂糕,難道也要放幾瓣蒜嗎?如果是一道清水白菜又該怎麽辦?


    陸小鳳很喜歡有趣的人,所以他幾乎又立刻喜歡了老板一點。


    老板還要去後廚,與陸小鳳寒暄一番後就走了。


    湖邊又隻剩下他們兩個。


    正當陸小鳳和沈百終也準備走的時候,突聽一陣腳步聲傳來,又是那個急急忙忙的小太監跑了過來,一眨眼就穿過幾株竹子,繞過幾座假山,跑到了剛剛他與老板撞著的地方。


    他的手裏已又提著一個好大的食盒,比剛剛還要重,沉甸甸得像是要把人壓垮,也不知裏麵究竟放了多少東西。


    小太監這次學會看路,跑得雖快,卻很沉穩,要看就要跑過湖邊。


    可他注定要與這湖過不去了。


    陸小鳳隻伸手一撈,就把這食盒搶了去,小太監眼前一花,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覺得手上一空,隻得抬起頭來,茫然地四處尋找。


    在小太監手上重得像石頭的食盒,到了陸小鳳手裏卻輕得好像一片羽毛,怕這小太監和他搶東西,陸小鳳甚至還把手舉高了不少。


    小太監急得眼睛都紅了,大喊道,“你是誰!你知不知道這東西要送給誰?”


    “我知道。”


    “你知道?”小太監叫道,“你知道個屁!耽誤了那位爺吃飯,你有八百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陸小鳳笑道,“我這人的腦袋倒也不多,卻正好有八百零一個,你說怎麽辦?”


    小太監見他不吃這一套,隻得求道,“這位爺,你又何必為難我呢?你有什麽要求,直說就是了。”


    陸小鳳道,“我隻有一個問題,隻要你告訴我答案,就算你等會兒要把這菜扣在我頭上也沒問題。”


    “您快問!”


    “你要把這些菜送去給誰?”


    小太監怔住,支支吾吾道,“給,給王總管!”


    “王總管年紀已大了,又沒有練武,怎麽會吃得下這些東西?”


    “我記錯了,是金姑娘!”


    “金姑娘是個女孩子,她能吃得了這麽多麽?”


    小太監急得跺腳,“我的爺爺呀!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吃的,行不行?王總管就喜歡叫很多菜放在旁邊看著,不管自己吃不吃得了,行不行?”


    陸小鳳盯住他,緩緩道,“行,自然是行的。”


    話音剛落,他已把食盒送到了小太監手中。


    食盒丟的時候,小太監看不清是怎麽丟的,回來時,他卻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來的。


    可是什麽還能有小命重要呢?


    小太監連想也沒有想,就繼續往前跑。


    “你有沒有看出什麽?”陸小鳳問道。


    沈百終淡淡道,“自然有。我已看出這地方有一個身份尊貴、練武、行事魯莽的年輕人。”


    陸小鳳笑道,“沒錯,我們一定得把這個人糾出來。”


    小太監如此害怕,說明這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食盒既然很重,飯菜酒肉一定不會少,除了練武的人,很少會有人可以吃那麽多。王安千瞞萬瞞,不肯讓陸小鳳和沈百終知道這人,現在卻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飯菜暴露了秘密,就又說明這人行事必定魯莽。


    這些線索若還不夠,也可以這麽想。


    王安此時必定心煩意亂,吃不下飯去,金靈芝此時必定滿腦子沈百終,也一樣吃不下飯去。這食盒當然不是他們倆的。


    這道理是不是很簡單?


    不過這線索雖簡單,卻實在有點餓人。


    陸小鳳隻拿了一小會兒的食盒,就嗅到了竹葉青的味道,烤雞的味道還有肉粥的香氣。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朋友!”陸小鳳道,“你一定會喜歡他的,他是一個很講義氣、很豪爽的江湖人。”


    ————————————


    江水滾滾,江風自長街吹過。


    江邊停著幾艘漁船,幾艘貨船,還有幾艘渡船。


    兩個人請了船家過來,坐船駛到江心時,岸邊的燈火已經點起,星星點點懸在夜色中,城中燈火亮起時,寺廟的鍾聲也已響起,悠長明朗,穿過大街小巷一直響到船上去。


    船家蓄著長長的白胡子,一邊捋著胡子,一邊噠噠地抽旱煙,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槳,似乎一點也不想賺他們兩個人的銀子。


    幸好陸小鳳和沈百終也不急,陸小鳳說的那一位朋友一年到頭也不會出幾次門,就算船家搖上好幾天的槳,他們也半點不急。


    出來玩最重要的就是要悠閑,你若是悠閑,就總沒有什麽能讓你著急的,對不對?


    “船家,我們要在那個碼頭下船。”


    船家應了一聲,還是含含糊糊地吞雲吐霧,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哪裏?”


    “就是那裏。”


    旱煙咕咚一聲掉進江水裏,船家也不捋胡子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小鳳,道,“你要去哪個碼頭?你知不知道那個碼頭裏住的是誰?”


    陸小鳳笑道,“我當然知道,要不然我為什麽要到那裏去?”


    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拉了兩個不得了的客人,船家把船劃得飛快,一到岸邊就把他們兩個丟下,迫不及待地劃了回去,好像身後有土匪在追。


    碼頭上有許多赤著胳膊的大漢,搬東西搬得麵紅耳赤、汗如雨下,他們搬東西的時候,碼頭後麵已燃起一堆篝火,篝火後麵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一群人,密密麻麻圍在一起,簇擁著一個人坐下。


    陸小鳳和沈百終剛一上岸,那些大漢就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來把他們圍住,道,“你們是誰?知不知道這裏的老大是誰?”


    “知道。”陸小鳳微笑道,“我就是來找他的,他不是正在那一堆火後麵坐著麽?”


    領頭的大漢皮膚黝黑,手裏還拿著一把大刀,陸小鳳隻要有一個字說錯,誰也不會懷疑這刀會不會砍過來。


    聽到這麽一句話,他就把手裏的刀放下了,道,“不知這位兄弟,你是……”


    陸小鳳道,“他的朋友本就不多的,你一講,他就知道了。”


    大漢猶豫道,“那就請你等一等。”


    等一等確實是等一等,火堆離得並不遠,大漢去的也很快,幾乎是立刻就有人過來請他們過去。


    陸小鳳道,“你瞧見火堆後麵那個人沒有?”


    沈百終道,“看到了。”


    “他就是我的朋友。”


    “嗯。”沈百終好奇道,“現在正是盛夏,他為什麽要給自己點一堆火?”


    “因為他有傷。”陸小鳳道,“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頂級暗器,這種暗器一旦得手,造成的效果非比尋常,誰也救不了的。”


    “我聽說過最厲害的暗器就是小李飛刀。”


    陸小鳳摸摸胡子,道,“確實如此,當今江湖上最厲害的暗器自然就是小李飛刀。我聽說李探花已出走塞外十幾年了。”


    沈百終淡淡道,“他是個傻子。”


    陸小鳳哭笑不得,道,“一門三探花,怎麽會是傻子呢?他這個探花,還是你的皇帝點給他的呢。”


    “但凡他聰明一點,就該把那個龍嘯雲切了喂狗。”沈百終提起這件事就生氣,“他這個探花,我都懷疑是花錢買來的,是皇上覺得他好看,隨手點的。”


    陸小鳳咳嗽一聲,歎道,“不過我這位朋友中的卻不是小李飛刀,而是叫做生死符的一種暗器,這暗器很是厲害,即使是夏天,也會叫人渾身冰涼,渾身劇痛。”


    沈百終皺眉道,“生死符早已失傳,怎麽會……”


    “他那仇人隻會一點罷了,也許是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殘篇,但即使是殘篇,也不是別人可解的。”陸小鳳歎道,“他當時年輕氣盛,手實在是太快,還沒有要出解法,就一劍把人殺了,隻有日日受此折磨。”


    沈百終點點頭。


    江湖是什麽?


    江湖雖有快意,但更多的是恩仇,恩仇下的江湖,痛苦不知有多少。


    蛇王一瞧見陸小鳳,就立刻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還有誰會來看我這個生不如死的廢人呢?”


    陸小鳳緊緊握住蛇王骨瘦如柴的手,道,“我怎麽會忘了大哥你呢?”


    “好,好。”蛇王歎道,“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大哥,我已經很知足,不知你身後這位兄弟是誰?”


    陸小鳳還沒說話,沈百終就搶先說了。


    沈百終從陰影中站出來,抱著刀一副酷到沒朋友的樣子,淡淡道,“在下沈小凰,是陸小鳳陸大俠的遠方表弟。”


    蛇王詫異地看著陸小鳳,他還從沒有聽說過陸小鳳有親戚。


    陸小鳳隻有苦笑道,“對,對。這是我的表弟,你看他的名字豈不是和我的是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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