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雙美麗的眼睛。


    說起來,其實他和她之間有過一些曖昧的情感,隻是他認為這種情感依然是純潔的。


    他回想了一下她留在他記憶中的印象,美麗、性感、高傲,還有與外貌不太匹配的智慧。他怎麽會這麽想呢?大概,他覺得一個人的容貌太過出眾就會剝奪一部分努力的動力,因為美麗外表而得到的優待實在太誘人,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享受唾手可得的好處。


    不過後來,有一個人打破了這個觀點。


    這個人此刻正在他設計的牢籠中,即使他自認為萬無一失,每次離開也會產生極大的不安。露比特羅西把美麗和聰明毫無抵觸地融合在一起,反而產生了令人畏懼的效果。


    那麽,“翡翠女王”伊迪絲怎麽樣?


    她是美麗的脫衣舞女郎,又是光彩照人的人間尤物,結交了無數拜倒在她美貌之下的各路人物之後又展現出情報方麵無與倫比的才能。


    她從不刻意打聽消息,總是若無其事地與人聊天,在聆聽別人話語時的表現無可挑剔,輕而易舉就讓人產生傾訴的欲望。她傳遞情報的方式也很獨特,不會明確地把某人信口說起的秘密直截了當地告訴另一個人,反而像深諳人心的心理醫師一樣暗示、啟發,讓對方自己找到探聽情報的竅門。


    所以,理論上來說,她並不是一個情報販子,隻是一個令人心動的完美女人。


    想到她有可能會死,他的心中有一種刀割般的疼痛。


    最近,這種內心的疼痛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是因為露比對他講述的那些故事讓他產生了自我懷疑嗎?毫無疑問,露比特羅西不但是個出色的情報販子,更是個故事高手,他用那種冷淡的、置身事外的語調講起自己的經曆時,仿佛令人置身於那段血腥曆史,產生時光倒流、身臨其境的錯覺。露比不惜挖開傷口讓人一窺究竟,絕不隻是臨死前的傾訴,而是為了動搖他的意誌。一旦他動搖,就會被這條美麗的毒蛇咬中要害。


    斯特雷奇大街近在眼前。


    他遠遠地望著那棟熟悉的公寓。


    她喜歡睡懶覺,喜歡熬夜,喜歡在下午醒來時站在臨街的窗邊往下俯視空無一人的街道。有時,他們會互相看到對方。


    她知道他來了,就像她知道任何一個來找她幽會的人一樣,一點也不稀奇。她的客人有政客、富豪、律師、演員、作家,也有黑道頭目和高級警探,那個大毒梟胡安弗森來的時候,她也一樣站在窗邊。


    所以,他肯定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他要去見她最後一麵。


    麥克往車窗外望去,看到有個白衣女人站在三樓的窗邊。雖然隻是遠遠一瞥,麥克也看出她與眾不同引人入勝的特質。


    “那就是翡翠女王?”


    艾倫向他眺望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她。我見過她,那時她在閃金俱樂部舞場很出名。”


    “你去看過她表演?”


    “都是為了委托任務。”艾倫平靜地說,“太好了,她還活著,街上也沒有人。我已經被那個神出鬼沒的剃刀殺手搞得有些緊張了。你要留在下麵嗎?萬一那個凶手在附近,我們可以來個圍追堵截。”


    “我想了想。還是你留下比較好,奧斯卡說要和潘克警官一起來。你們見過麵,最好不要讓潘克想起傷心的多德馬爾科姆先生。”


    “好吧,我在這裏看著,有什麽情況立刻告訴你。”


    “就這樣。”麥克和他吻別,把微型通訊器塞進耳朵,推開車門往公寓走去。


    白衣女人看見了他,但在他走進公寓前仍然一直站在窗邊眺望。


    “她還在嗎?”麥克問。


    “還在。”


    “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你能看見房間裏還有什麽人嗎?”


    “一點也看不到。”


    麥克快步跨進公寓大門,裏麵一片寂靜。他跑上二樓,接著到了三樓。


    艾倫在通訊器中說:“她走開了。”


    麥克站在三樓的走廊上,房間已經被改造過,但是仍然保留了原來的房門。他在敲門和破門而入之間猶豫了一秒,最終還是抬起腳,連續兩下把門踢開了。


    麥克說不清到底是什麽預感,但他們在和剃刀殺手的較量中失敗了太多次,每一次失敗都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是的,地下世界的很多人都遊走在犯罪邊緣,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罪不至死。


    踢開門的一瞬間,迎麵而來的是敞開的窗戶以及一陣花朵般的清香。麥克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就是那個女人身上的香味,但是房間裏沒有人,他往另一頭望去,一扇通向其他房間的門虛掩著。


    “麥克,我看到塞繆爾警官的車了,他來得真快。”


    奧斯卡把車停在公寓樓下,克雷爾先下車,抬頭仰望三樓的窗戶。


    他每次來都會先和她打招呼,以免和她的其他客人碰個正著。今天他和奧斯卡來得很突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做好待客的準備。無論如何,他都設想過有這樣一天,他和她的秘密終究會公開在他人麵前,他可以說她是線人,也可以說是與眾不同的異性朋友。想到這裏,他又有一絲負疚和罪惡感。盡管對死去的妻子來說,他從沒有過逾越婚姻之外的行為,但在他的內心深處難道從來沒有過絲毫動搖嗎?哪怕隻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一片窗邊的衣角,一些花香的氣味,甚至隻是翡翠這個詞的象征意義,他都不能坦然地麵對自己。


    他對妻子是毫無保留的愛和責任,對這個女人卻是如畫一般的欣賞和保護。


    克雷爾仰望那個窗戶時心頭湧起的萬千思緒被一聲破門而入的巨響驅散了,他愣了一下,立刻衝向公寓大門。


    “潘克!”奧斯卡在身後叫他,來不及鎖車門就把鑰匙丟給希爾德,跟著闖了進去。


    克雷爾飛奔上樓,目光掃向走廊上的房門,在盡頭處的一個房間看到了晃動的人影。


    “伊迪絲。”他大聲叫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回應他。雖然她很少大驚小怪,但遇到危險時人的反應多少會與平常有些不同,可是,什麽聲音都沒有,隻有跪在地上的人影回頭無奈的一瞥。


    克雷爾猛撲過去,來到對方麵前時,看到的卻是伊迪絲滿身是血、目光渙散的樣子。


    麥克沒有躲避克雷爾揮來的的一拳,雙手仍然按在伊迪絲被割破的喉嚨上。奧斯卡從背後抱住克雷爾的肩膀,在他耳邊大聲要求他冷靜下來。


    “潘克,他不是凶手。”


    希爾德越過兩人,趕到麥克身旁。他緊皺著眉,忍受住陣陣血腥味,撥打急救電話挽救這個女人的生命。


    太晚了,血流得這麽快,即使最猛烈的噴濺已經過去之後也依然把麵前施救的人染得渾身濕透。克雷爾忽然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奧斯卡輕輕放開他,他開始往前爬,抓起伊迪絲因為痛苦而攥緊的右手,粘稠的血把他的雙手也染紅了。


    一種巨大的悲傷占據了他的腦海,他以為自己會流淚的,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畢竟他看到妻子的屍體時也沒有眼淚。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真正的悲傷會被麻木替換,讓人不知所措,無法發聲,在沉默中撕心裂肺地忍受悲痛。


    接著,他吐了。


    希爾德感同身受地退到一邊,他也無法忍受這種場麵,四個人就這樣沉默著,生命徹底消失不過是幾十秒之間的事。


    “凶手呢?”


    奧斯卡終於打破了這難耐的沉默。


    窗戶是開著的,麥克並不認為凶手有可能從窗口逃跑,因為在他發現被鮮血浸染的伊迪絲時,立刻用通訊器告訴了艾倫。艾倫的回答是,沒有人從公寓離開。


    凶手真的是個隱形人嗎?


    麥克往連通著另一個房間的門望去。


    奧斯卡說:“希爾德,通知警方包圍這棟公寓。潘克,你跟我來。”


    他沒有給克雷爾更多平複情緒的時間,這次不能抓住凶手,就隻能用慘敗來形容警方的處境。他和潘克從走廊的方向搜查樓上和樓下,麥克和希爾德分頭搜索三層的每個角落。


    公寓裏還有其他住客,奧斯卡用警徽和手槍告訴他們公寓裏藏著危險的殺人犯,要求他們配合行動。


    艾倫始終在樓下觀察公寓周圍的情況,沒有人從門口和窗戶出來,但是他無法判斷這棟公寓是否也像緹雅的地下室那樣設置了秘密出口。於是他開著車在街區附近轉了一圈,直到警車把公寓團團圍住,沒有任何異常。


    警笛響徹街區,天空陰沉灰暗,宛如死神的喪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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