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繆爾。”


    有人在走廊上叫住他。


    奧斯卡轉頭看了一眼,背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麵容英俊的男人,似乎原本正要敲響他辦公室的門,卻剛好在走廊上巧遇。


    “潘克,你上班了嗎?”


    “休假結束了,總不能老是閑著。”


    “除了得了狂躁症的諾曼,你是我見過最熱愛工作的工作狂。”


    “聽說你有了新搭檔。”克雷爾潘克警官向奧斯卡身後的希爾德看了看。


    希爾德也在看他。


    半年牢獄生涯不算久,在與外界斷絕聯係之前,希爾德也多少聽說過一些關於這位警界之星的傳聞。他確實“漂亮”,不是指外表,而是他經手的每一個案子都完成得很漂亮,不但受害者滿意,媒體也無從挑剔。像他這樣的警察,民眾歡迎他代表的正義和公理,理應應酬不斷,可是除了必要的案情報告,克雷爾潘克本人卻很少參加公開演講和采訪。


    奧斯卡第一次在招聘海報上看到他時以為他隻是警方的花瓶,然而和他共事過一兩次後發現,這位潘克警官的愛好完全在探案上。他不耐煩參加社交活動,隻是有些實在無法推脫,比方說,那個給他惹來麻煩的頭版報道。


    從那天開始,除了讚揚和支持的信件,潘克警官收到不少威脅恐嚇。


    “這是卡洛斯希爾德。”奧斯卡向他介紹,“現在擔任我的罪案顧問。”


    “你好希爾德。”克雷爾友好地伸手,希爾德抱著文件,騰出手來和他握了握。


    “你好,潘克警官。”


    “你要看好他。塞繆爾是牛仔,喜歡橫衝直撞,可千萬不要讓他亂來。”


    “我們的交情還沒有好到可以互相揭短吧?”奧斯卡不滿地說。


    演戲還好,真的變成現實生活,希爾德並不習慣這樣親切友善的同事關係,況且他也不認為自己已經重回警界,成了一個正當的執法者。說起來,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贖罪罷了。施樂會的前任殺手教會他殺人技巧,也讓他領會人心的秘密。人類的潔癖不隻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的,厭惡和恐懼本來就是趨吉避凶的本能。所以警局裏的人不會當麵給他難堪,也不會有太多信任。


    他不可能再成為誰的搭檔,隻是想起早晨離開時,莉莉在他臉頰上那突然又自然的一吻,發自內心的自我厭惡似乎又減輕了一些。


    奧斯卡在問:“找我有事嗎?”


    “有個槍殺案的檔案轉交給你。”


    “什麽案子?”


    “昨晚發生的事,一個街頭藥販深夜在24小時咖啡店門口被槍殺了。”


    “哦,街頭生意的競爭很激烈。”


    “先提醒你,雖然是深夜,可畢竟在街邊,又是那麽直截了當的槍擊,不小心傳到哪個記者耳朵裏就會很引人注意。”


    “明白了。”奧斯卡收下檔案,“我們正要去之前那幾個連環殺人案的現場,你要一起來嗎?”


    “剃刀殺手?”


    “對,我有了新搭檔,想再去看看現場有什麽疑點。”


    “抱歉,因為我個人的緣故不得不把案子轉交給你。”


    “別這麽說,我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再說你也有其他案件要查。”


    “如果遇到困難,記得來找我。”


    “好的。”


    克雷爾向他道別,轉身往樓下走去。


    奧斯卡問:“你認識他嗎?”


    希爾德回答:“我聽說過他的名字。”


    “覺得他人怎麽樣?”


    “我不知道。”希爾德說,“我不了解他,無法評判他的為人。”


    “我和他一起辦過案,他經驗豐富,工作的時候又很投入。”奧斯卡說,“沒想到吧,他自己是那種可以徹夜待在辦公室裏查案的警察,卻不苛求別人和他一樣賣力。不像諾曼那家夥,總是把整個組都拖下水,誰要是不願意就立刻破口大罵。”


    “他應該很受歡迎。”


    “確實是。”奧斯卡說,“可是這個世界很奇怪,有些人就是喜歡與眾不同和人相反,所以討厭他的人也不少。”


    “你說的曾經負責這個案子並且找出死者都曾為警方提供過線索的警探就是他嗎?”


    “是的。”


    “他出了什麽事?”


    這句話問出口時,希爾德有過些許後悔,他覺得不該過多打聽別人的私事,但是出於某種敏銳的直覺,又無法控製地不得不問。


    “有人為了報複他,趁他在警局工作的深夜時分闖進他家裏,殺害了他的妻子。”


    “凶手呢?”


    “逃跑了。因為有一整夜可以善後,凶手殺人之後從容地清理了現場,除了滿地的血和慘不忍睹的屍體什麽都沒有留下。”


    “路邊的難道沒有監控嗎?”


    奧斯卡若有所思地說:“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是不是很奇怪,東西到要用的時候就發現已經壞了,每次遇到嚴重的案件,也總會遇到幾個失靈的監控器。事後調查時,那條路上最有用的監控攝像機被破壞了。凶手雖然凶狠殘忍,卻不是完全沒有腦子,從作案方法來看,應該早有預謀,絕不是一時衝動的行為。”


    “潘克警官看起來並不悲傷。”希爾德說。


    雖然他知道悲傷有時隻存在於內心無法觸及的地方,但是藏得再深的悲傷也不會隨著時間消解,隻會變成一個灼痛的烙印。希爾德體驗過任由心底的惡魔自由生長的過程,惡意和仇恨堅韌不拔,善良卻脆弱易死。這位優秀的明星警官真的走出悲痛了嗎?


    “潘克警官不能調查自己的案子,現在這個案子誰在查?”


    “凶殺組的諾曼阿爾伯特,他們正全力搜尋線索查找凶手,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進展。”


    “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嗎?隻要凶手活動過,一定會留下痕跡。”


    奧斯卡找到自己的車,打開車門後問道:“你對這個案子有興趣?”


    希爾德轉頭看了一眼警局大門說:“我隻是在想,身為警察卻無法找到殺害妻子的凶手,接下去該怎麽辦?”


    最可怕的是,這還不是終點,遠遠不是。黑暗的路一直就在眼前,看起來又近又平坦,可隻要踏出一步就永無回頭的可能了。


    “希爾德。”


    奧斯卡在喊他。


    希爾德一下又回過神來,奧斯卡說:“上車。”


    “好。”


    “腳環難受嗎?”


    “沒有。”


    “那就好,科技讓身邊的東西都越變越輕巧了。”


    希爾德不太想和他閑聊一些日常話題,於是隨手翻開剛才潘克警官給的案件檔案。


    昨晚發生的事,死者名叫帕布羅費吉爾,是個流浪漢加藥販,認識他的人都叫他釘子費吉。


    又是街頭混混。


    希爾德無論當殺手還是當警察的時候都很少和街頭混混接觸,雖然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擔任著一部分蜂人和渡鳥的工作,但和真正幹情報這一行的人相比,由於個人品行參差不齊而多了幾分不可控的變數。


    一個賣藥的混混深夜為什麽不在酒吧找生意,卻跑去沒什麽客人的咖啡店?難道還有人提出想在安靜一點的地方交易嗎?


    希爾德看到檔案頁上夾著幾張現場照片。


    死者的死狀相當淒慘,頭部中了一槍,正在額頭的位置,因此造成的衝擊和爆裂使得他的臉看起來扭曲而詭異,傷口像一隻巨大的眼睛,無情地凝視著生前的世界。


    希爾德按照順序看不同角度拍攝的照片,最後一張看起來和前麵的完全不同。


    這張照片相當模糊,應該是在匆忙之間拍攝的,拍攝者因為緊張和事發突然,隻從一個目擊者的角度拍下照片,隨後提供給警方。照片中除了死者之外,還有幾個圍觀者,有玻璃門後捂著嘴的咖啡店店員,有原本坐在臨街位置大驚失色的客人,還有生怕槍手沒有走遠而半蹲在桌子後麵的模糊人影。


    可以說,這是一張非常生動的照片,雖然不夠清晰,卻捕捉到了案件發生時的真實場景。


    希爾德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人影上。


    這個人影比其他人更模糊,正在離開畫麵,因此隻留下了近乎於殘影的黑色。


    他覺得自己不會看錯,如果是熟悉的人也不會看錯。


    希爾德聽到奧斯卡在問:“新案子是怎麽一回事?”


    他把這張照片抽出來,放在文件最底下,然後又悄悄塞進自己的口袋。


    “應該是仇殺吧。”他說,“酒吧街附近發生這種事很常見。”


    “當街殺人的目標還是太大了一點,有目擊者嗎?”


    希爾德不想撒謊,但也沒有準確地回答這個問題。他用了一個小伎倆,對奧斯卡說:“沒有人看到凶手的樣子。”


    “喔。”奧斯卡隨口應了一聲,忽然又說,“既然妓女有可能是蜂人,街頭混混也有可能是,對吧?他們傳遞消息更方便。”


    “越方便越危險,越方便也越不可靠。”希爾德說,“但是可以反過來想,不一定要讓他們知道真正的情報,有時也需要有人散布傳播一些假消息,這時候他們就很好用。”


    “原來如此。”奧斯卡點了點頭說,“找你幫忙真是太好了。”


    “是嗎?”希爾德有些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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