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大意了。


    沒有及時關掉麥克風,聽到了那句“建議”。


    “千萬不要猶豫,不管發生什麽,都一定要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


    什麽計劃?


    露比知道他的計劃嗎?


    要是什麽都沒有聽到就好了,現在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無法逃脫的陷阱,無論按不按計劃都好像在對方的意料之中。


    這個怪物。


    怎麽會用這種詭計。


    可是歸根到底,能用這種詭計的隻有露比特羅西。隻有他才能靠一句話就讓人陷入自我懷疑、患得患失的狀態。


    即使明知自己心中的計劃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也不可能有人隻通過簡短的幾句聊天就看破他的動機和目的,但露比還是給了他一下沉重的打擊,仿佛在自以為安全的黑暗中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內心深處哪怕是極其微小的一點懷疑,他也知道自己動搖了,覺得露比真的能窺知他的想法,順藤摸瓜,找出他的破綻。


    怎麽辦?


    到底哪裏出了錯,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是故弄玄虛的心理戰術,還是有把握的挑釁行為?


    遲疑幾秒之後,露比的聲音再次傳到他耳中。


    “你有沒有吃過早餐?”


    他知道現在是早晨?房間裏沒有窗戶,也沒有任何可以顯示時間的東西,更何況他還昏迷過一陣,不該對時間掌握得那麽精準。


    所以一定是巧合,或者是試探。


    “昨晚你沒有睡覺,過得快樂嗎?”


    ……


    他決心不再讓自己陷入這種無止盡的智力遊戲,關掉麥克風,隻留下默劇一樣無聲的畫麵。


    露比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答。不過沉默本身也是一種回答,如果他的提問沒有擊中要點,交談就不會這麽果斷地中斷。對手如此冷靜、謹慎,必定有個周詳的計劃在心,而且在實施的間隙不斷完善,讓它更為天衣無縫、毫無破綻。


    露比遇到過很多願意和他聊天的對手,雖然其中大多都已經不在了,但至少當時他們既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也不介意吐露一些真假難辨的情報。和往日的對手們相比,這個躲在攝像機後方,反複斟酌才敢用電子合成語音說幾句話的人,顯得少了幾分自信。


    但是這樣的對手才可怕。


    露比望著那個一動不動的攝像機,他是擾亂人心的高手,雖然並非真的手眼通天無所不能,但是被關在這裏也不妨礙他鑽研和琢磨對方的行為。


    這個特別的對手,暫時稱他為s吧。


    s出去過。


    雖然攝像機一直靜止不動的那段時間,他也可以去睡覺,可露比認為這種可能性很低。s不是普通的綁匪,動機也不隻是為了拿人質換贖金這麽簡單。不管他有什麽目的,在綁架的第一天,消息還沒有傳開的時候是實施計劃的最佳時機,隨著時間推移,更多人得到消息,阻礙也會越來越大。


    s一定會把握這個時機。他出去過,回來後立刻查看地下室的監視器。可當他發現一切正常後卻沒有安心離開休息,反而再次開始了對話。


    他的計劃應該進行得很順利、很成功。


    也許是殺了人,才會有一整夜不知疲倦的興奮狀態,以至於讓他在上一次不慎“開口”對話之後,明明心懷悔意,卻還是忍不住想傳遞這種不能對人言說的心情。


    問題是他到底殺了誰?


    露比心想,應該已經有人撿到了自己留下的線索。在荊棘街,每天能不厭其煩低頭找東西的人隻有隆尼,而且他也會按照規矩把寶石交給“匕首”,匕首再把消息帶去內麗小姐槍店。


    怎麽樣?


    不隻是s先生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特羅西先生也沒有落後。


    朱蒂知道了,那兩個整日沉溺於玩樂的家夥也會知道。


    艾倫多半是幸災樂禍,隻能指望麥克理智思考了。


    第一個問題是:傑米卡爾是誰。


    很簡單對不對?


    比起毫無頭緒地盲目尋找,對照題目解答就方便多了。


    他們會以為這是他留下的線索——去找傑米卡爾。


    可是,這件事真的和委托有關嗎?


    他自己也還沒有定論。


    紙條是為了不讓寶石太過顯眼地掉在地上,以免被真正的路人看到撿走。這個名字雖然有可能讓人走上彎路,至少也把自己被綁架的消息傳回去了。退一步講,殺手們一邊尋找他的下落一邊又完成了委托,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隻要他們去打聽,不管找誰,不管多隱秘,消息一定會傳播出去。


    這樣就好。


    露比往後靠在椅背上,很習慣地想搖搖椅子,但是這張椅子被鎖在地板上,因此隻是輕輕挪動,發出咯吱一聲。


    他不滿地撅了下嘴,伸直雙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點,然後思緒飄到了別的地方。


    一個人不吃東西能活幾天?多久不喝水會死?


    和饑餓相比,對水的渴望一定會來得更緊迫,一個星期可能是極限,也是最終時間。


    他不會絞盡腦汁想辦法逃脫,純粹是白費功夫。說實話,就算那個家夥主動打開門,露比也覺得沒有可能一對一打贏對方。


    對啊,他一直就是這麽柔弱,不知道是怎麽在暗街裏存活下來長大成人的。


    這其中當然有來自父輩的庇護,就算他不承認也沒辦法,勢力有時就是這麽無形地在起作用。但勢力也是相對的,有懼怕的一方,就一定有憎恨的另一方,有願意保護他的人,自然也有想傷害他的人。總的來說,想傷害他的人更多一點。


    他又看了一眼攝像機的鏡頭,覺得對方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對話了,於是閉起眼睛,伸了個懶腰。


    讓人捉摸不透是件好事。


    就像現在,監視器後方那雙眼睛的主人會以為他在這個出不去的房間裏終日苦思冥想著逃跑計劃。可除了剛醒來時思索了一下眼前的處境之外,他隻是偶爾想一些和自己切身有關的問題,比如水,比如食物,比如排泄等等。剩下的時間他都讓自己盡量放鬆,要不就睡覺,要不就閉目養神。隻有盡可能少地活動才能維持更久的生命。


    當然,他也不介意在交談的過程中略施小計打亂對方的計劃,看到別人露出破綻或是信心動搖,總會帶來小小的愉悅和快感。


    s為他設計的這個遊戲很有趣,所以他也很配合地盡量保持神秘感,從不問到底是為什麽。他覺得這既是較量,也是挑戰,既能感受到樂趣,也無法排除麵臨死亡的恐懼。


    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很久以前就不再有了。


    幾分鍾後,頭頂的燈忽然熄滅,四周又變成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也許是對方麵對處於燈光下的自己也倍感壓力吧,露比笑了。


    牢籠之外的屏幕前,s深深吸了口氣,終於讓一夜奔波難以平複的激動心情安靜下來。


    讓他冷靜的既不是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也不是那一杯慢慢冷掉的咖啡,而是他發現露比真有可以憑借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來控製他情緒的能力。


    關掉麥克風後,他又開始為黑暗中那看似沒有意義的輕輕一笑反複思考。


    難道真的隻有完全關閉監視器才能停止去追尋這些令人費解的舉動背後的真意嗎?


    不,如果那就是露比的目的,他又怎麽能如此輕易就上了圈套。


    走到這一步是他早就預料到的結果,他要麵對的不隻是露比特羅西這樣無所不知的情報專家,隨著計劃不斷推進,將來還要麵對更強大難纏的對手。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忽然間,他心如止水。


    既然無論如何都有可能犯錯,那麽與其改變計劃不如一切照舊。


    他打定主意,之後不管再怎麽陷入不安與猶疑,也要堅定地按照最初的計劃把剩下的事做完。因為那個計劃才是他經曆了深思熟慮、反複修改,在沒有任何情緒幹擾的情況下製訂出來的。


    不可能再有更好。


    他甚至覺得有些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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