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呢?”邵瑜問道。


    也許是如今邵瑜好說話,邵嘉善也敢於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讀書太累了。”


    “習武呢?”


    “習武太苦。”邵嘉善也曾經動過習武的念頭,隻是看著旁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立馬就放棄了。


    邵瑜又問道:“做生意呢?”


    邵嘉善搖了搖頭,說道:“我哪有那個頭腦。”


    邵瑜問道:“那你日後打算怎麽辦?”


    邵嘉善微微詫異,說道:“什麽怎麽辦?就跟如今這般,不好嗎?”


    邵瑜輕笑一聲,說道:“好自然是好。”


    邵嘉善立馬高興起來,說道:“若是以後日日都能跟現在一樣,我覺得人生也值得了。”


    邵瑜也點頭,說道:“這樣的人生,我也想過。”


    邵嘉善倒是做出一副說教的模樣,道:“父親,您就該這樣過日子,成天看您那樣忙,我都覺得累得慌。”


    邵瑜聞言,依舊心平氣和,說道:“你看這裏,誰最受人輕視?”


    邵嘉善左右看了看後,指了指不遠處的錢不斷,說道:“那個,大家都不愛搭理他。”


    “為什麽不愛搭理?”邵瑜問道。


    “自是因為他出身商人之家。”邵嘉善理所當然的說道,眼神中也帶著些許輕視。


    “商人之家又如何?”邵瑜追問。


    邵嘉善說道:“士農工商,商人最末,他這人沒啥本事,且所有人都覺得,他跟著我們,就是為了從我們身上套好處。”


    “套好處?你覺得你身上有什麽好處值得他套?”邵瑜語調依舊平淡,此時也並非質問,而是實實在在的詢問。


    “爹您是大理寺卿,若是漏出一點有用的消息,就足夠他家裏牟利,且若是他家裏犯了什麽事,您要是願意抬抬手,說不得事情就這麽過去了。”邵嘉善說道。


    “看來你心裏其實也很明白。”邵瑜說道。


    邵嘉善一楞。


    “你對他確實沒什麽用處,對他有用處的是我。”邵瑜說道。


    “你如今能有這樣的好日子,能和這些勳貴子弟們一起蹴鞠,也是因為有我。”


    邵嘉善遲緩的點點頭。


    邵瑜接著說道:“你嫌苦嫌累,我也嫌苦嫌累,但是我身上背著一大家子,所以不得不苦,不得不累。”


    邵瑜看著兒子滿臉沉思,歎息一聲,說道:“善兒,我跟你說這些,也不是希望你體諒我的辛苦,而是我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等到我真的走了,你該怎麽辦?”


    “如果我能長長久久的活著,我也想一直護著你們,讓我的孩子們不用操心別的事,隻需要享受錦衣玉食即可,但是嘉善,我甚至可能都活不到你娶妻生子,我就是去了下麵,也不安心呀。”


    邵瑜說得悲涼,邵嘉善心下也忍不住難過起來,趕忙說道:“父親不會的,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我每天都陪著您走動,一定能將您的身體養得好好的。”


    邵瑜搖了搖頭,說道:“長命百歲,哪有那麽容易。”


    邵嘉善忍不住哭了起來。


    邵瑜接著說道:“若我這幾年去了,你到時候再來蹴鞠,隻怕到時候比錢不斷都要不如,畢竟他家中雖無實權,但到底還有錢。”


    “而你到時候,既無權勢,也無錢財,那可如何是好。”


    邵嘉善卻比邵瑜想得開,說道:“我反正也不如喜歡蹴鞠,到時候不踢了便是。”


    “你放棄蹴鞠,那別的事情呢?看戲、逛園子、享受美食,這哪一樣不需要花錢?”邵瑜問道。


    邵嘉善剛想說自己還有朋友,但邵瑜就說道:“不要指望你的朋友,不是同一個階層,就算玩在一起,也不會長久。”


    邵嘉善卻道:“我相信他們。”


    “上個月,張大人被貶官奪職,他的家眷還在京中,但我今日在這裏為何沒有見到張家的小少爺?”邵瑜問道。


    邵嘉善聞言一愣,自從張雲生的父親出事之後,他便不太愛出門,似乎是被不懂事的朋友說了幾句風涼話後,他就再沒有參加過團體活動了。


    邵嘉善還曾經打算上門喊他,但被其他朋友全住了,當時他們怎麽說來著。


    “叫他幹什麽?說了兩句就挎著一張臉,晦氣。”


    邵嘉善當時也默認了這件事,此時如果帶入到自己身上,他忽然覺得很難受。


    邵瑜繼續說道:“我從前對你恨鐵不成鋼,總是對你喋喋不休,不是我想跟你說這麽多。”


    “而是我怕你沒人看顧,還不知道要將自己的日子過成什麽樣。”


    “如今你要用錢家裏給,要用人家裏出,等我走了,你和你弟弟定然要分家,你擔得起一個家嗎?”邵瑜問道。


    邵嘉善立馬說道:“我擔得起,父親你相信我。”


    邵瑜拉過他,說道:“你跟我來。”


    邵嘉善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決定跟著邵瑜先走,隻是提出要和朋友們打聲招呼。


    邵瑜並未阻攔,隻是等邵嘉善折返回來時,就見到錢不斷也跟在邵瑜身邊,他見到這人,當即就忍不住皺眉。


    錢不斷似是已經知道了邵瑜的身份,此時麵對他難免有些局促。


    邵瑜帶著兩人往城區走,到了一條街上時停了下來。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邵瑜指了指一家鋪子。


    邵嘉善點點頭,說道:“那是咱家的鋪子。”


    邵瑜說道:“那是你親娘的陪嫁,以後就是你的鋪子。”


    邵嘉善雖然知道他母親當年有一筆豐厚的陪嫁,但卻不知道具體是些什麽,當初邵瑜再娶的時候,因為續弦是原配的親妹妹,小韓氏進門之後,大韓氏的嫁妝就直接交給她打理。


    隻是這麽多年,打理的結果卻十分感人。


    僅僅是在外麵看著,就能看到這家鋪子裏麵人員往來如織,生意怎麽看都不像是很差的樣子。


    邵瑜帶著兒子進去,掌櫃的愣了幾秒鍾才認出他來,立馬口中喊著“老爺”,邵瑜朝他擺了擺手,便去了裏間。


    “老爺這是帶著大少爺和……”掌櫃的還認識邵嘉善,但看到錢不斷的時候,卻有些迷糊了。


    “這是大少爺的朋友,你喊錢少爺就可以了。”邵瑜說道。


    錢不斷朝掌櫃的靦腆一笑。


    掌櫃的隻當這是京城哪家大人的公子,並未多想。


    邵瑜說道:“你將賬本拿出來,給大少爺看看。”


    掌櫃聽了這話,心下一頓,但很快又想著,邵嘉善素來不學無術,就算真的給他了,他估計也看不明白。


    而事實也果真如此,邵嘉善拿到賬本之後,隻是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痛。


    “父親,您給我看這個幹什麽?”邵嘉善問道,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邵瑜的用意。


    邵瑜問道:“字都認識嗎?”


    邵嘉善翻了翻,說道:“都認識。”


    邵瑜從他手裏拿過賬本,翻了翻後,指著一個筆畫很多的字,問道:“這是什麽字?”


    邵嘉善立馬傻了眼,嘴巴張了張,試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讀。


    邵瑜又看向一旁的錢不斷,錢不斷立馬說道:“這是瀣字,沆瀣一氣的瀣。”


    邵嘉善沒想到自己居然連一向瞧不起的錢不斷都不如。


    “我隻有這個字不認識,其他的都認識,我都看得懂。”邵嘉善逞強道。


    邵瑜笑了笑,隨便又翻開一頁。


    邵嘉善伸長脖子偷看,一眼掃過去,隻覺得每個字都認識,頓時十分安心。


    但邵瑜卻問道:“這一頁賬記了什麽?”


    邵瑜不按常理出牌的模樣,讓邵嘉善憋屈得夠嗆:“父親怎麽不問我有沒有不認識的字?”


    邵瑜說道:“我是帶你來看賬的,又不是來給你掃盲。”


    邵嘉善:……


    邵嘉善拿過賬本,明明每個字都認識,但放在一起,他就是覺得什麽都不明白。


    “這……”邵嘉善的眼睛,就差被這一頁紙繞成蚊香眼,最終他也放棄了掙紮,說道:“這個我看不懂,但那又怎麽樣,管家理賬這些事,日後我娶妻之後自會有人來打理,我不必懂。”


    “那這就更難了。”邵瑜說道。


    邵嘉善滿眼疑惑。


    “你自己不想學,就想推給未來的媳婦嗎?一個能夠管家理事的姑娘,她會想要嫁給什麽樣的人?”邵瑜問道。


    “若是我在你成親之前就去了,你還不知道能不能成親。”


    邵嘉善一楞,他如今在邵瑜的幫助下,倒是成功認識到了自己,他一個整日享受的紈絝子弟,去掉了父輩的光環,似乎什麽都不剩下了。


    “善兒,我不求你變得多麽厲害,隻盼著你能了解一些最簡單的東西,這樣才不會被別人糊弄。”邵瑜說道。


    邵嘉善有些疑惑的說道:“可孫掌櫃是母親的陪嫁,他不會糊弄我……”


    孫掌櫃也在一旁說道:“老爺放心,我絕不幹糊弄大少爺。”


    邵瑜看了這人一眼,緊接著又轉頭看向一旁的錢不斷。


    錢不斷自然知道這是到了自己出場的時候,他還有事要求邵瑜,此時自然會竭力幫忙。


    “孫掌櫃,你這店裏外麵生意興隆,為何利潤卻如此微薄?”錢不斷笑著問道。


    孫掌櫃聞言,卻像是抓到了什麽機會一樣,開始跟邵瑜和邵嘉善道起委屈來。


    “老爺,大少爺,錢少爺,你們有所不知,這商行雖然來往客人眾多,但夫人心善,從不許我定高了價格,因而商行隻能走薄利多銷的路子。”


    “商行裏有些東西多年前賣兩文錢,如今還是賣兩文錢,但外麵的鋪子早就漲到了四文錢,仔細算起來,我們這個價格,連成本都很難收回來。”


    邵嘉善聽了,立馬問道:“既然沒有賺頭,為何不提價?”


    “大少爺,價格一旦定下,就很難更改,正是因為我們鋪子裏多年來都是統一的價格,因而才會有這麽多客人上門。”


    邵嘉善聽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似乎按照孫掌櫃的說法,價格低就有客人,而價格高就沒客人,那實在是兩難處境。


    眼見邵嘉善就這般隨意被唬住,邵瑜看了一旁的錢不斷一眼。


    錢不斷立馬說道:“若是真的按照掌櫃的說法,那別家的鋪子到底怎麽活下來的?”


    孫掌櫃眼珠子轉了轉,立馬說道:“別家鋪子如何活,掙的是何等黑心錢,我管不著,可這個鋪子,兩位夫人都是善心人,不願意從窮人身上掙錢,所以如今也不過勉強保本罷了。”


    “您這樣說,倒也在理。”錢不斷點頭。


    孫掌櫃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錢不斷接著說道:“一斤雞蛋進價十文錢,掌櫃的,您這進價,比旁的鋪子賣的價格都貴呀。”


    孫掌櫃眼珠子轉了轉,立馬說道:“這能是一樣的雞蛋嗎?我進的這批雞蛋,都是養在深山老林裏,吃的是專人給它們抓的蟲子,飲的是山間老泉,如此用心喂養,進價雖然貴,但口感也要強上百倍。”


    邵嘉善聽到這話,立馬點頭,說道:“若真是如此喂養的雞蛋,便是再賣貴十倍,都值得。”


    孫掌櫃說道:“大少爺,您忘了兩位夫人定下的規矩嗎?不能掙窮人的錢。”


    錢不斷聽到這話隻是笑了笑,接著又問道:“按照掌櫃您的說法,這個商行隻做窮人的生意?”


    孫掌櫃點頭,說道:“此處離城南近,來往多是窮苦百姓。”


    錢不斷又問道:“既然是坐窮人的生意,那為何要進這麽貴的雞蛋?”


    孫掌櫃聞言一愣。


    錢不斷接著問道:“如這雪緞,也不是窮人能穿得起的。”


    孫掌櫃見邵瑜此時神色中也似是有懷疑之意,在短時間內,他便想到了辯解的理由。


    “窮人也有難得奢侈的時候,咱們商行既然在這個地方,貨物自該齊全。”


    錢不斷聽了還在笑,又指了指賬本上的幾處,說道:“燕窩魚翅,窮人們每個月還能買這麽多?”


    這些昂貴商品的價格依舊相對教低,但成交量卻很高。


    孫掌櫃說道:“咱家商行價格低,有些大戶人家的采辦也會來這裏購買。”


    大戶人家的采辦來這裏低價購買,為的便是從中吃回扣,這話卻不好明麵上說出來。


    錢不斷繼續點頭,道:“說得通。”


    孫掌櫃隻覺得自己已經糊弄過去了。


    但很快,錢不斷就將賬本翻得嘩啦啦作響,指著其中數處。


    “孫掌櫃的想法很好,進價提上些許,售價又壓上些許,隻是這想法再好,也扛不住要捅的窟窿太大,因而到現在,很多賬都沒有做平。”


    孫掌櫃看著錢不斷指著的那幾處,頓時麵如死灰。


    “孫掌櫃每個月要將一大筆錢,送到哪裏去?”錢不斷翻了翻,又說道:“瞧,上個月賬上就莫名其妙少了一百兩呢。”


    孫掌櫃忍不住摸了摸額頭上不存在的汗,說道:“錢少爺,您一定算錯了沒有哪裏不平呀?”


    錢不斷看著他,說道:“我從三歲,還沒學會認字,就開始打算盤,我不會算錯的。”


    邵瑜也跟著翻了翻,也明白大概情況與錢不多所說一致。


    隻有邵嘉善,拿著賬本算了半天,說道:“沒有哪裏不平呀。”


    錢不斷指了指幾個詭異的地方。


    邵嘉善卻仍舊一頭霧水,甚至拿求助的眼神看向邵瑜。


    邵瑜朝錢不斷點點頭。


    錢不斷立馬細心的跟邵嘉善解釋起來,一共解釋了三遍,錢不斷隻覺得自己的嘴巴都要說幹了,邵嘉善終於點頭表示明白了。


    錢不斷又將賬本嘩啦啦翻了一遍後,說道:“不算那些估計被你做掉的賬,這裏麵有一千三百兩被你硬生生抹掉了,孫掌櫃,錢究竟去了哪裏?”


    孫掌櫃此時心下有些委屈,錢不斷指出來的這筆錢,他其實並沒有動,全都被小韓氏拿去了。


    若不是因為小韓氏要查賬,孫掌櫃也不至於要做得這麽明顯。


    小韓氏自己貪財,連姐姐的嫁妝鋪子都要貪墨,但對於底下人貪墨之事,她卻防備得十分厲害。


    孫掌櫃賬做的有漏洞,但這漏洞正好和小韓氏拿到手的錢財對應,如此這般,小韓氏才不會疑心手下人貪墨。


    孫掌櫃在出賣與不出賣之間掙紮了許久,最終見到邵瑜的神色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後,才哭喪著一張臉,說道:“老爺,我也不知這賬本居然是如此,說不得就是賬房先生從中牟利。”


    不到萬不得已,孫掌櫃還是不打算出賣小韓氏。


    邵瑜卻連賬房先生都沒有傳過來,隻說道:“偷盜主家的財物,輕則流放,重則絞刑。”


    邵瑜說話時,左手忍不住摩挲右手手腕,這模樣,活像是他要親自行刑一般。


    “世叔您任大理寺卿,對於此等事情最是了解。”錢不斷在一旁不輕不重的捧了邵瑜一句。


    孫掌櫃此時卻越發心驚膽戰。


    錢不斷接著說道:“一個賬房先生,他沒有膽子做這樣的事,且他隻管賬,如何能碰到銀子。”


    孫掌櫃低下頭,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說。


    而錢不斷此時也有些為難,孫掌櫃嘴巴緊,他一時也想不出逼人張嘴的好辦法。


    邵瑜卻沒有那麽好的耐心,直接說道:“賬本上既然有問題,不管他現在招不招,都先送往京兆府尹處,到了牢裏,他遲早會說出來的。”


    原本還嘴巴很硬的孫掌櫃,聽到這話立馬半邊身子都軟了。


    他因為那樣的原因進了牢裏,到時候哪裏還能有好果子吃。


    “老爺,大少爺,我說,我什麽都說,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在兩人的注視下,孫掌櫃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的原因全都推到了小韓氏身上。


    在孫掌櫃的話裏,他並不想做這樣的事,但因為當家主母的逼迫,他不得不每個月從賬麵上支出一大筆錢前去孝敬,孫掌櫃自己幹幹淨淨,一切都是小韓氏貪心作祟。


    邵瑜沒有第一時間表態,而是詢問道:“夫人是如何威脅你的?”


    孫掌櫃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道:“老爺,夫人威脅,若我不照做,她就要將我趕出鋪子,我要是離了鋪子,還能有什麽好去處,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我也是沒有辦法……”


    “況且,我到底是先夫人的陪嫁,若是換了旁人來,隻怕鋪子都被吃得不剩半點骨頭,有我在,好歹還能幫大少爺保住根基。”


    邵嘉善說道:“你胡說,母親是什麽人,她怎麽會貪這麽一點蠅頭小利。”


    孫掌櫃卻沒想到小韓氏在大少爺眼裏居然有這麽高的分量。


    此時為了自保,孫掌櫃不得不將小韓氏描述成一個貪得無厭之人。


    邵嘉善卻覺得如同理想破滅一般。


    早膳時他就發現小韓氏對他和弟弟區別對待,但弟弟到底是小韓氏親生的孩子,因而小韓氏的偏心,邵嘉善可以理解。


    但如今孫掌櫃口中,小韓氏就是一個從繼子口袋裏偷錢的賊人,這樣的形象,實在與他心中的賢妻良母相去甚遠,邵嘉善如何能接受。


    “不可能,你在胡言亂語,夫人陪嫁豐厚,她怎麽會覬覦我娘的嫁妝。”邵嘉善說道。


    孫掌櫃是大韓氏的陪嫁,他也是出身韓家,如今還有親戚留在韓家,因而對於韓家的情況比較了解。


    “大少爺,您有所不知,先夫人陪嫁豐厚,是因為您嫡親的外祖母出身大族,老太太隻有先夫人這一個女兒,因而在她死後,先夫人繼承了她所有的嫁妝。”


    “但如今的夫人,雖然和先夫人是親姐妹,但畢竟不同母,且夫人兄弟姊妹眾多,因而她的陪嫁,便隻是麵上光。”


    孫掌櫃心裏很清楚,韓家人不善經營,因而實際並沒有太多資財,所以給出嫁女的陪嫁,大多是表麵風光,內裏卻完全不頂事。


    邵嘉善卻還是不敢相信,他一向與小韓氏親近,是實在不想在這一天之內,不斷推翻對繼母的想法。


    邵瑜說道:“夫人或許會瞧得上這筆錢。”


    “父親?”邵嘉善沒想到這事直接就被邵瑜蓋棺定論了。


    邵瑜笑著說道:“這賬是故意做成這樣的,為的就是給你母親看。”


    “你母親或許不懂這些物件的價格,但她絕對能打的轉算盤,而她每月查賬,卻從來沒有處理此事,便是因為其中內裏,她心知肚明。”


    邵嘉善聽著邵瑜話語之中,似乎賬裏的漏洞,就是故意給小韓氏看的。


    邵瑜接著看向邵嘉善,說道:“你覺得這鋪子裏,出問題的隻有你母親嗎?”


    孫掌櫃心下一跳,若說小韓氏貪的是小頭,那他貪的就是大頭,隻是他雖然貪得多,但做的隱秘,加上一整個鋪子,都被他掌控著,因而這才一直沒被小韓氏發現。


    邵瑜接著說道:“有道是上行下效,你母親雖然威脅了孫掌櫃,但他其實大可以向你我說明情況,我們自會組織你母親,但是他沒有這麽做,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邵嘉善還沒回答,孫掌櫃就已經哭天抹地的說道:“老爺成日忙於公務,我哪裏敢打擾,大少爺年紀小,我也不想他卷入這些事情裏,因而才會將苦果獨自咽下。”


    “苦果?”邵瑜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偷的是嘉善的錢,苦果也都是嘉善在吃,這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孫掌櫃立馬啞口無言,在邵瑜麵前,他似乎總是找不到特別好的理由辯解。


    “你要真還記得自己是先夫人的陪嫁,真的要幫嘉善守住鋪子,你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你會這般,不過是因為有利可圖。”邵瑜說道。


    錢不斷在一旁,心下卻有些忐忑,畢竟他雖然是邵瑜請來看賬本的,但如今卻牽扯越來越深,甚至扯出了一位當家主母。


    錢不斷隻想要安安穩穩的得到自己的那份好處,並不想摻和進邵瑜的家事裏,但邵瑜此時沒有半點要他離開的意思,隻讓他越發忐忑。


    “老爺冤枉,我從來沒有中飽私囊……”孫掌櫃說道。


    邵瑜說道:“你這一年來,就進了四匹雪緞,但我剛剛在外麵看見的,就有五匹。”邵瑜說道。


    孫掌櫃立馬說道:“還有兩匹雪緞是去年的積壓。”


    但邵瑜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般,道:“去年的雪緞還沒賣完,你就這麽急著進新貨,甚至還是一模一樣的貨物?”


    孫掌櫃辯解不得,隻能說道:“是我愚鈍,做了這樣虧本的生意,請老爺責罰。”


    事到如今,孫掌櫃依舊不肯認下這事,還在努力將自己的問題推到智商上。


    “趙忠,去請玉稠布莊的人來。”邵瑜說道。


    孫掌櫃聞言立馬大驚失色。


    京城所有的雪緞,都是出自玉稠布莊,孫掌櫃可以改自家的賬,卻改不了別家的賬。


    雪緞是玉稠布莊的招牌,每一匹布的去向,他們全都記錄在冊,因而不愁查出來孫掌櫃到底進了多少貨。


    孫掌櫃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邵瑜說道:“若是有一匹布的漏賬,立刻將人送往京兆府。”


    孫掌櫃趕忙哀求道:“老爺,我就做錯了這麽一件事,我再也不敢了。”


    “念在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邵瑜看向邵嘉善。


    孫掌櫃立馬轉頭朝著邵嘉善哀求道:“大少爺,我是先夫人的陪嫁,你不看僧麵看佛麵,多想想先夫人,要是先夫人知道您這麽處置我,會怎麽想?”


    雖然這麽多年,小韓氏待邵嘉善很好,邵嘉善也很親近小韓氏,但這也不意味著,他不記得為了生自己而死的親娘。


    聽到這話,邵嘉善臉上神色有一瞬間鬆動。


    孫掌櫃見有希望,立馬再接再厲,一邊不斷提起先夫人,一邊又說起自己的種種難處。


    邵嘉善忍不住以祈求的眼神看著邵瑜。


    而邵瑜本可以快刀斬亂麻的處理了孫掌櫃,但卻留著人在這裏反複詢問,邵瑜都是為了邵嘉善。


    邵瑜的本意從來不是追回鋪子裏的損失的錢,而是讓邵嘉善看得更清楚。


    邵瑜早就看出來,邵嘉善雖然是個紈絝,成日在外麵鬼混,但卻真的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反而心腸是不可思議的柔軟,甚至因為他吃軟不吃硬的原因,才會不斷被小韓氏壓榨,又不斷和外麵的半大小子們發生衝突。


    邵家從前又有一個對長子沒有半分耐心的原身,如此一來,邵嘉善便陷入惡性循環,永遠會在繼母麵前吃虧,也永遠會被父親責怪。


    “嘉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句話,你覺得正確嗎?”邵瑜問道。


    邵嘉善有些詫異,但還是說道:“孫掌櫃他也是家裏老人了,您也給他留幾分顏麵。”


    “既然是老人,就該知道,沒有功勞就是一種錯,都已經錯成這樣了,還好意思提及自己的辛苦嗎?哪裏辛苦?是貪墨辛苦,還是做假賬辛苦?”邵瑜問道。


    邵嘉善聞言,一時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你不需要記得他的功勞或者苦勞,他這麽多年,並不是在給你打白工,他是這麽一家大鋪子的掌櫃,每個月付給他的工錢,足夠買他的這份辛苦。”


    “可他畢竟是母親的陪嫁……”邵嘉善沒有見過親娘,因而對於親娘的陪嫁也多了幾分親切。


    “你隻需要記得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會因為他是什麽人而有所不同,他是你母親的陪嫁也好,她是你如今的母親也罷,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邵瑜說道。


    邵嘉善還是有些接受不能。


    邵瑜繼續說道:“你親娘當初定下低價,是為了讓利於民,如今你且問問,他定的還是低價嗎?”


    邵瑜讓身邊跟著的另一個長隨王喜出去,從外麵的鋪子裏喊了兩個夥計進來問話。


    這些夥計原本還想要替孫掌櫃遮掩,但在邵瑜一番威嚇之下,兩人再也不敢隱瞞,立時將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鋪子裏還有幾樣物品定低價吸引客源,但還有很大一部分物品,全都暗搓搓的定了個高價。


    至於如雪緞那般,明明進貨五匹,記賬卻是三匹的情況,也是數不勝數。


    這個鋪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窟窿,似乎誰來了都能撈一筆。


    邵嘉善聽得目瞪口呆,但一旁的錢不斷,嘴巴卻在不停的念叨著。


    等到夥計終於說完了,錢不斷才湊到邵嘉善麵前,說道:“大少爺,我這聽了一耳朵,您就算是了起碼三千兩呀。”


    邵嘉善不說話。


    邵瑜又那兩個夥計:“你們一開始,為何要替他隱瞞?”


    一個夥計不敢說,但另一個夥計卻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說道:“老爺,孫掌櫃在這個鋪子裏一手遮天,若是敢得罪他,他就會扣我們這個月的工錢,甚至還會遷怒我們的家人。”


    在邵家父子眼裏,孫掌櫃就是個陪嫁的奴仆,但在這些外聘的夥計們眼中,孫掌櫃卻是個權勢滔天的人物。


    曾經有個夥計想要去邵家告發孫掌櫃貪墨,但他還沒到邵府,就已經被衙門裏的人以偷竊東家財物為由抓進牢裏,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而這個夥計的妻子妹妹,甚至都被孫掌櫃霸占。


    孫掌櫃一個陪嫁的奴仆,就已經能夠叫得動衙門裏的差役,這如何不讓夥計們恐懼,便也隻能按照他的意思行事。


    邵瑜朝著邵嘉善道:“你眼裏可憐兮兮的,跟過你親娘的老奴,背地裏卻是對著旁人作威作福。”


    “你娘如此善心,她若還活著,會想看到這樣的情形嗎?”


    邵嘉善雖然沒有見過大韓氏,但作為兒子,自然對親生母親充滿美好的幻想,在他的幻想中,親娘是世間最善良的存在。


    聽著孫掌櫃的這一樁樁罪行,邵嘉善隻覺得脊背發寒,他也想不明白,孫掌櫃為何會做出這麽多惡事。


    “她不會。”邵嘉善輕聲說道。


    “大少爺,我是先夫人的陪嫁,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孫掌櫃苦苦哀求邵嘉善。


    邵嘉善卻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一般,說道:“父親,送他見官吧。”


    邵瑜朝著王喜點點頭,王喜立馬壓著孫掌櫃出了門。


    “這個賬本你拿著,多看看。”邵瑜說道。


    邵嘉善接過。


    “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多問問錢公子。”邵瑜說道。


    邵嘉善點頭。


    吃透這個賬本,似乎成了邵瑜給兒子布置的作業一般。


    “父親,您打算……打算如何處置夫人?”邵嘉善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我心中自有打算。”


    見邵瑜不願意說,邵嘉善便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鬧騰了一下午,天逐漸黑了下來,邵瑜已經讓人回府接了邵嘉良出來。


    邵嘉良被小韓氏念叨了一整天,因而出門的時候,竟是連荷包都被小韓氏拿了下來,她不是怕損失錢,而是怕兒子下場賭博。


    邵嘉良本以為會直奔賭坊,卻沒想到,他被帶到了巷子口裏的一家小麵館。


    麵館的主人是一對父子,父親處理雜事,兒子專心做麵,麵館裏坐得滿滿當當,顯然他們的手藝很受認可。


    邵嘉良手裏還提著一盒子吃食,此時在等麵出鍋的空檔,他將吃食放在桌子上。


    “出門前母親生怕外麵的東西不幹淨,因而給我準備了這麽多吃食。”邵嘉良望著一盒子滿滿當當的東西,眼中滿是無奈。


    邵嘉善聽了這話,卻是神情一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佬他當爹了(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從南而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從南而生並收藏大佬他當爹了(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