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猛地看向容珺,滿臉驚恐,慢了一拍才誇張慘叫出聲:“哎喲!”


    她握著手腕跌坐在地,整張老臉都皺成一團,看起來就一副痛得快要斷氣的模樣。


    雲嬈錯愕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完全沒料到他會動手。


    容珺一向對長公主恭敬,就連對親生父親榮國公都未如此。


    他或許會忤逆榮國公,卻從來不會在長公主麵前有任何的逾矩或不敬,行事談吐完美得挑不出錯處。


    京城百姓無人不知國公府大公子才學高,品性好,更將長公主這位繼母當成親生母親一樣的敬愛。


    就連當年剛回國公府不久,榮國公就不顧眾人及長公主反對,執意越過他這個長子為次子請封世子之位時,也未曾有過一絲怨言。


    當時的容珺不過十三、四歲,胸襟與氣度,為人處世的方式,卻已非常人可比擬,無人不大讚容珺寬容大度,孝順有加,就連當今聖上也為此讚揚其品性之良善,非常人所能及,風骨高雅,堪為表率。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對長公主身邊的老媽媽動手?


    長公主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容珺,不由得愣怔一瞬,眼底浮現濃濃的錯愕之色,有一剎那說不出話來,但很快就掩飾過去,恢複成平時的模樣。


    “珺哥兒!張媽媽是我的陪嫁媽媽,你豈可動手!”


    容珺麵露歉意:“是兒子失態,請母親責罰。”


    依舊巋然不動,將人護在身後。


    永寧眼底掠過一抹異色,不過她對容珺本就有意縱容,見他動手,也隻是怨怪的看了他一眼,並無多加責罰,就連那張姣好的麵容上,也隻有苦惱與無奈的神情:“珺哥兒行事向來極為穩重,怎麽此次回來不過數日,便屢犯錯事。”


    說話的同時,不著痕跡的掃了張媽媽一眼。


    張媽媽回到長公主身旁,淚流滿麵的附和:“殿下,奴婢早說了,像嬈丫頭這種男人見了就走不動的妖精,放在大公子院裏遲早出事,這不,大公子才剛回京沒幾日,這妖精就一逮到機會就攀上了公子。”


    永寧長公主聞言,心有所感的點了點頭,看著容珺的眼裏全是不讚同。


    她拍了拍張媽媽未受傷的另一隻手,安慰道:“這些本宮都知道,傷得如何?此事不急,且讓人先去喚大夫來。”


    張媽媽搖頭,跪地泣聲道:“就算今日殿下和大公子要怪罪老奴不敬,為了您和國公府,有些實話,老奴也不得不說。”


    長公主頷首,示意張媽媽繼續說。


    “一個從乞丐堆裏撿回來的孤女,還差一點就被牙婆帶回去當瘦馬,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留在公子身邊伺候,讓她當丫鬟本都算高攀,如今居然還妄想當通房侍妾,這都算了,居然還將大公子迷得神魂顛倒,蠱惑他對您不敬。”


    雲嬈垂著眼不說話。


    這些話前世她都聽過,也見識過長公主的厲害,任何無用辯駁,多一句就多一個板子。


    至於何謂無用,長公主不想聽、不愛聽的,便叫無用。


    此時她若開口做任何辯駁,即便容珺有意替她開脫也再難。


    “殿下早就不許容氏嫡係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這蹄子卻為了攀高枝明知故犯,根本是在挑戰殿下的權威!殿下,此次您絕不能姑息啊!”


    張媽媽似是說了上癮,竟越說越來勁,越哭越大聲,仿佛容珺已經為雲嬈犯下何等十惡不赦,令人發指的罪行。


    “哦?那張媽媽覺得該如何處置她才好?”


    “自然是拖下去重打幾十大板,再找個人牙子來將她發賣!”


    張媽媽說完才意識到眼前的長公主並未開口,方才那句“如何處置”是從她身後傳來的。


    容珺用指節輕輕敲擊手中的鐵笛,表情閑適:“處置奴仆如此得心應手,想來現在國公府是由張媽媽做主了。”


    張媽媽本就跪著,聽見這話,嚇得一顆心都要跳出喉嚨,險些摔個五體投地。


    她連忙跪伏在長公主腳下,磕頭道:“老奴不敢,請殿下明鑒,大公子這是要冤死老奴啊!”


    長公主微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容珺一眼,自顧飲茶,似乎沒打算喝止。


    “不敢?”容珺微微笑起來,“母親向來最是疼我,從不插足我院裏的事,父親更是從來不會過問,唯獨張媽媽惦記著我院裏的人,還早就為我做好決斷,想好如何發落處置我的人,在我與母親麵前直言不諱,這不是淩駕於家主主母之上?”


    容珺此人,看似溫和好溝通,骨子裏卻有著與生俱來的矜傲,天生帶著一股壓迫感,再加上他常年於戰場發號施令,即便刻意收斂氣勢,依舊透著旁人不容置喙的威嚴。


    如此顛倒黑白的話,張媽媽可說聽得瞠目結舌,冷汗直流,想張嘴說什麽,卻被他的氣勢逼迫得不敢動彈,一時間竟也忘了要哭。


    “方才,更是不顧我的貼身小廝阻攔,未得我的應允就擅闖我的寢間,這不是淩駕於我這個嫡長子之上?既如此,這偌大的國公府,張媽媽又有何事做不了主,我又何處冤了你。”


    張媽媽見長公主始終沒有開口,腕子似乎也不疼了,誠惶誠恐地朝長公主求救,不停磕頭道:“殿下明鑒、殿下明鑒,奴婢就算有一百二十個膽子也不敢……”


    容珺氣質溫潤謙和,待人亦是十分和氣,在長公主麵前更是恭順乖巧,就連當年世子之位被逼得拱手讓人時,也不曾如此咄咄逼人。


    不止張媽媽難以置信,就連長公主聽見他這一番話,亦不由得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終是正眼看向被容珺護在身後的小丫鬟。


    容珺回京之後,待人處事一切如故,未因立了大功就目無下塵,以致她以為容珺還是跟六年前那個,無論發生何事皆一聲不吭、逆來順受性子,不承想,今日他不止跳出來袒護這個丫鬟,還態度強勢,一副定要將人護下的模樣。


    長公主眼底掠過一抹複雜。


    想來也是,容珺在外行軍打仗多年,若是沒有一點脾氣要如何禦下,到底是跟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那個可隨意任由拿捏的軟柿子。


    此事,她怕是幫不了太子了。


    長公主低眸看了張媽媽一眼,淡聲道:“的確是張媽媽胡塗了,多年前本宮就曾答應過珺哥兒,飛羽苑一切由他做主,飛羽苑的奴仆更由他全權處置,張媽媽方才所言的確不妥,早上本宮也隻是命你送醒酒湯,並未讓你強闖。”


    張媽媽麵色煞白,有一瞬的茫然,但她到底是長公主身邊的人,極有眼色,很快就會意過來應是計劃有變,立刻磕頭道:“請殿下恕罪,大公子一離京就是六年,老奴實在是年紀大了,才會一時胡塗忘了此事。”


    這是當年榮國公想要越過容珺這個長子,為他同父異母的容子揚請封世子之位時,容珺所提出來的條件。


    世子之位他可以讓,但相對的,往後他身邊的人,院裏的奴仆,他的所作所為,榮國公夫婦都無權過問。是以,凡在飛羽苑負責伺候他的奴仆,賣身契皆在他手裏。


    當時他雖年幼,卻想著若要封官加爵,完全可以靠自己的雙手爭取,但他痛恨護不住身邊之人的那種感覺,自六歲那年,他被送離國公府起就暗自發誓,絕不會再讓當年的夢魘重演,他身邊所有的一切人事物,都得在他的掌控之中才行。


    長公主看著容珺沉吟片刻,道:“飛羽苑一切雖由珺哥兒做主,但這件事終歸犯了家規,不單是你受罰就可了事。”


    她略微提高聲音,語氣強硬:“珺哥兒若執意將人留在身邊,就帶著她離開國公府,將她安置在外頭便是。”


    雲嬈聞言,立馬驚恐跪伏於地。


    安置在外頭,那不就是養外室?長公主到底在說什麽?!


    前世容珺尋過來時,她已被打得奄奄一息,聽到他的聲音便整個人昏死過去,再之後,她就一直被容珺護在飛羽苑裏,平時她也不會與長公主有所接觸,沒想到他與永寧長公主之間竟是這般。


    長公主立下的規矩裏,隻說不許嫡係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卻沒說不許養外室。


    的確,隻要將人養在外頭,容珺就不算犯了家規,但普天之下,再如何寵孩子也不會這般,哪裏有母親幫著孩子鑽家規漏洞,還攛掇著他養外室的,這豈非本末倒置?


    容珺要了自己的貼身丫鬟當通房,雖是犯了家規,可此事在旁人眼裏根本不算什麽,一點也不如長公主所言那般嚴重,但他若是養了個外室,那又不一樣了,不止為人詬病,還會影響國公府與他的名聲,甚至影響仕途。


    雲嬈眼底流露錯愕,連她一個下人都明白的事,她不相信長公主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就算長公主真分不清,容珺也絕不可能聽不出來,可他聽完長公主看似寵溺縱容,實則是非不分的話之後卻毫無反應,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雲嬈覺得荒謬至極,忍不住悄悄抬頭,偷看了眼站在身前不遠處的男人。


    隻見容珺手執鐵笛,負手而立,看著長公主許久不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麽。


    雲嬈心中緩緩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不久,外邊傳來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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