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是在哪個暗賭坊賭了,教人抓了罷。”孟沅正用了兩口飯,甚覺掃興,不禁說道。


    孟妱未說話,隻瞧著荷香,等著她的回應。


    隻見荷香先是默了一瞬,良久才支支吾吾道:“不……不是,說是,世子殺了人。”


    “你、你說什麽!”孟宏延當即站起身來,指著荷香連說了幾句,便暈了過去。


    孟妱聞言連忙往外跑去,荷香隻得快步跟著。


    “在何處被抓的?他傷了何人?”孟妱一麵提著裙子走著,一麵問道。


    “在玉泉街上的一座破落宅院裏,死的人是陳將軍府的公子。”荷香忙不迭的回道。


    孟妱稍頓了頓,瞧了一眼前方的路,轉對荷香道:“你回府去罷,若父親醒了,你再據實回他。”說罷,她便轉了個身,朝一條窄巷子走去了。


    從玉泉街往京兆府,還有一條捷徑可走。


    孟妱從路口走出時,果見孟珒身上已套了繩索,衛辭在馬上拉著他。瞧見孟妱來了,他卻一個勁兒的朝她擠眼。


    “哥哥,這是出了什麽事!”孟妱還是撲了過去,將他拉住問著。


    “快回去!我行得端、坐得正,即便去了京兆府,我也不怕的!妹妹,你快回去,這裏沒你的事!”孟珒一麵高聲說著,一麵連連推開孟妱。


    “郡主……您還是讓開些罷,莫要讓衛辭為難。”衛辭見勢隻得勒住了韁繩,朝她頷首道。


    孟妱擔憂的瞧了一眼哥哥,還是讓開了路。


    她心知今日以她一人之力,決計攔不住這些人。但哥哥若真無半點疑跡,京兆府不會這般迅速就將人抓了去,她心內陡然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或許……她該進宮一趟。


    衛辭將孟珒壓回京兆府時,沈謙之方從京兆府偏廳內走出來。衛辭行了禮,忙將方才在玉泉街的破院裏瞧見的形景皆對沈謙之說了一遍。


    “屬下已將所有歸交給京兆府的東西,都備了一份。”


    沈謙之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向外走著。


    “……方才來京兆府的路上,碰見懷儀郡主了。”衛辭思忖良久,還是將遇見孟妱的事說了一遍,他知大人定是對這位郡主舊情沒忘的,否則也不會攔了京兆府的令,命他前去押孟珒。


    沈謙之頓了一瞬,沉抿著唇,臉色倒未有什麽變色,他知道,這事是瞞不住的,她早晚會知道。


    “若她來找我,你便教她在淩霄酒樓放一個信兒。”


    死的人是昭武將軍陳幸唯一的兒子,沈謙之知此事非同一般,恰好還發生在了京城內動亂剛剛平息的當口上,晁嗣的頭顱昨日才被人從宮門卸下來。


    這個時候,他不該見孟妱,也不能見,但到底是硬不下心來。


    她現下……該是害怕的吧。


    *


    孟妱在家中等了一日,還是傳來了哥哥被扣在了京兆府衙的消息。聽荷香昨日說,那院子裏隻去了陳軒明與哥哥兩人,有人說他們二人之前便有不和,是哥哥曾帶人教訓過陳軒明一次。


    又在萬隆酒樓內揚言要去打斷陳軒明的腿,是以將他約出來殺害,亦不足為奇。更有甚者,聲稱自己眼見著敦肅王府世子孟珒刺殺了陳軒明。


    “玉翠,替我更衣罷。”


    按外麵人的說法,哥哥如今是逃不了嫌疑,她現下即便去求太後,也決計不可能將哥哥暫釋出來,但若能得太後的令,進京兆府瞧一瞧哥哥也是好的。


    玉翠方替她梳洗打扮後,院裏的婢女便進來回道:“王爺讓郡主往春澤堂去一趟。”


    孟妱坐在妝奩前遲疑了片刻,還是帶著玉翠一同去了春澤堂。


    方一入春澤堂的門,便見孟沅跪在書房門前,哭的淚人一般,甄岢則守在她身側。見孟妱進來,她驀然抬起頭,滿眼憤恨的瞧著孟妱。


    孟妱微微蹙了蹙眉,回眸朝玉翠瞧了一眼,後者亦是一臉茫然。


    孟妱稍提了裙角,緩步跨進了書房,孟宏延正在房內來回踱步,他派人打聽了一日的消息,現下也深知孟珒在京兆府一時半刻是出不來了。


    他隻有這一個兒子,縱使從小嬌慣了些,但孟珒至多也就賭一賭和人鬧一鬧,殺人放火這等事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他雖不知其中到底出現了什麽誤會,但堂堂三品昭武將軍的兒子死在京城中,又是在聖上剛警示了眾人之後。


    此事既觸犯了龍威又牽連著陳幸那個老匹夫,且不說這混賬事兒到底是不是孟珒幹的,即便不是,此一番去了京兆府,若不掉層皮,是出不來的。


    見孟妱來了,他雙眸泛著光一般,連忙上前:“妱兒,坐、快坐。”


    孟妱抬眸瞧了一眼父親,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隻等著他說什麽。


    “前日是為父太縱著些你長姐了,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詆毀長輩的份兒,是該讓她長些教訓。”孟宏延跟著坐在了孟妱對麵,似是在同她解釋一般。


    孟妱仍然未說話,直覺告訴她,爹爹的話還未說完。


    “但……但珒兒是個好孩子,想必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平日,他又最是疼你。”


    見孟妱仍是沉默,孟宏延隻好一口氣繼續說下去,“發生了這等事,爹該是要避嫌的,可若是我們都見不著你哥哥,即便要替他伸冤,也得有個頭緒才是。妱兒……你能不能進宮去求一求太後娘娘?”


    孟宏延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才緩緩抬首望向孟妱。


    孟妱眼睫漸漸垂了下來,不知怎的,她覺著,這最後一句話,才是父親真正要說。


    她原本就是要去的,自然答應了下來。但直至走出書房,她內心仍是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是爹爹的孩子,孟珒又是他的親哥哥,她怎的會坐視不理?


    若說從前她隻覺爹爹是偏愛長姐與哥哥,對她雖麵麵俱到,卻總覺不那般親近。但今日她似乎真切的感覺出了,那是疏離。


    一種不似親人間該有的疏離之感。


    玉翠給她掀了綿簾,出了書房侯,見孟沅仍跪在院中,滿是一副可憐憔悴的模樣,靠在甄岢懷中不住的啜泣著。


    孟妱知她懷著身孕,也聽嬤嬤說過,頭幾個月最是緊要,出不得差池。


    經過孟沅時,她原想讓她起身。


    可頓了頓,還是大步走過了孟沅身前。唇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爹爹竟為了讓她進宮替哥哥說情,還在她麵前作這樣一出戲嗎?


    既是作戲,孟沅當不會跪多久罷。


    *


    奉天殿。


    太後剛打發了進來回稟的侍女,便見皇帝倚在軟塌上輕揉著眉心。


    太後微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那丫頭八成是進宮來給她那哥哥求情的。”


    昭武將軍陳幸是曾與皇帝一齊在戰場上作戰的人,他雖為太子,但能登上皇位當年陳幸亦是功不可沒的。如今朝局是安穩了些,可若是與這位將軍鬧的不和了,卻指不定要出什麽亂子。


    她雖知皇帝並非昏聵之人,可遇著了那孩子的事,卻不好說了。她隻怕他心內對那孩子的愧疚與憐愛,讓他昏了頭了。


    “況那孟珒,也是她的孩子。你自己掂量著罷。”


    皇帝緩緩放下手,撐著將身子坐直了些,聲音中帶著肅穆道:“若他真敢殺了陳幸的兒子,即便她還在世,也當不會饒了他。”


    瞧著皇帝放了如此話,太後不免心內鬆下來了許多,不禁說道:“要哀家說,那孟宏延也實在將兒子教的太不像了些。混鬧也便罷了,人即便不是他殺的,怎又是他牽扯進去了,定也不是個幹淨的。”


    聞言,皇帝臉上即刻透出了不耐的神情,將案幾上的茶輕抿了一口,淡淡道:“這好端端的,母後又提他作什麽。”


    太後臉上不禁閃過一抹笑意,男人總是不論多大,不經意間卻還會透露著一股孩子氣。那人都去了多少年了,提及自己昔日的情敵,還要擺出這副臉色。


    見討了沒趣,太後轉言道:“近日溫貴妃往壽康宮來甚是勤快,又屢屢暗示平陽侯世子溫承奕到了娶親的年紀。哀家原以為她是想讓哀家與你說說,給溫家世子賜一門婚事,天子賜婚,到底體麵些。誰知,前兩日才發現,她竟是瞧上那丫頭了。”


    她心內都覺著納罕,從前也不見溫貴妃多喜歡懷儀這丫頭,溫貴妃一向又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即便讓溫承奕尚公主都不足為奇,現下竟會瞧上一個嫁過人的異性郡主。


    “她竟打上懷儀的主意了?”皇帝倏然皺起了眉,又問了一句。


    太後不知皇帝為何突然如此警覺,隻怔怔的點了點頭。


    良久,見皇帝默不作聲,她瞅了瞅時辰,知孟妱還在等著,便道:“那孩子還在壽康宮中候著呢,哀家先去了。”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下榻起身道:“兒子恭送母後聖安。”


    *


    寒風料峭,壽康宮的宮人雖已讓孟妱去偏殿候著,她卻堅持在宮門前等著太後。


    是以太後的儀仗方近壽康宮,便瞧見了站在風口等著的孟妱。


    太後低聲下了一聲令,抬轎的宮人便忙落了轎子。


    她在侍女的攙扶下走至孟妱跟前,瞧見孟妱身側站著的幾名宮女,便嗬斥道:“怎的不將郡主安置在偏殿暖閣裏!”


    宮人們聞言忙齊齊跪了下去,孟妱亦跟著跪下請罪道:“是懷儀定要在此候著太後娘娘的。”


    見孟妱跪了下去,太後身旁的秦姑姑忙上前將她扶起:“如此冷的天兒,郡主便莫要再動輒跪下了。”


    “你這孩子,這股子勁兒也不知是像了誰了!”太後說著瞅了她一眼。


    一旁的秦姑姑卻忍不住掩麵笑了笑,太後娘娘剛在那邊應對了那個大的,如今又回來應對這個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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