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冬雪覆蓋了殿宇飛簷,凰安宮正殿內燒著火龍。


    因是十五,月圓之期,皇帝勢必會來。


    顧言薇晌午就讓人去備了膳,自己則沐浴焚香,早早坐在明間的窗下,等待帝王陛臨。


    果不其然,廊下剛上了燈,宮人便來通報陛下至。


    顧言薇起身迎了出去,但見皇帝金冠黑氅,踏雪而來。


    “臣妾拜見陛下。顧言薇特地走到庭中行了禮,宗朔伸手扶了她一把,兩人相攜入了正殿。


    經過了之前幾次齟齬,宗朔對顧言薇的態度比之從前冷淡了不少。顧言薇有所察覺,卻不敢點明,隻盼著能與他徐徐修複,重回舊好。


    尹賢妃掌宮以來,顧言薇確實把身體養得好了不少。從前繁雜的事務都交給了另一個女人去操心,顧言薇不敢從賢妃手裏爭權,便唯有將心思放在了保養之上。她永遠都記得自己初嫁時,曾與宗朔有過很親密的階段。那時宗朔還為她畫過一次眉,顧言薇想,即便她不能回到年輕時的風姿,稍加妝容,起碼會比病懨懨的時候能更令宗朔回心轉意吧?


    她小心溫柔地侍奉著宗朔更衣、淨手,不論何時宗朔掃過一眼,顧言薇都立刻奉以溫和的笑容。皇帝曾在立後詔書中稱她貞嫻淑靜,這四個字,一定是宗朔登基前對她最深的印象。


    顧言薇每每看到尹賢妃,便忍不住自我反思,覺得自己掌宮太久,定是不知覺中表現得強勢或霸道了,女人強硬,自然不討男人喜歡。她把姿態放得低一些、軟和一些,時間久了,皇帝漸漸就會對她態度改觀,兩人也能恢複到原先的和睦。


    一晚上的謙卑謹慎,果然換得宗朔的和顏悅色。


    兩人用過膳,顧言薇奉著宗朔到了裏間用茶消遣,順便找了一樁宮裏事來說:“賢妃昨日邀了臣妾去園子裏轉了轉,垂絛湖今年的冰凍得好結實,賢妃便與臣妾商量著,想在年前辦一回冰嬉賽,不知陛下是否願意賞光?”


    “冰嬉賽?“宗朔抬起頭。


    顧言薇從旁坐下,溫聲回稟:“是,臣妾記得崇元四年的時候,因淑妃貪玩,咱們不是就辦過一回?尹賢妃同臣妾提起來,都是頗為懷念。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宮裏姐妹人雖多了,卻失了從前的親密。臣妾就想著,要過年了,不如叫大家一道來樂一樂。”


    皇後一說冰嬉,宗朔想到的卻不是崇元四年楊淑妃的風頭,而是曾與謝小盈玩過的那幾回。別說淑妃,謝小盈何嚐不是個貪玩的性子?去年她剛生育完,正是怕受寒,今年倒可以叫她放開了玩幾次。


    思及此,宗朔頷首道:“這主意不錯,那你們定個日子辦吧。隻是孩子們都小,別叫他們來湊熱鬧。日子定好了叫人報給常路,朕若沒有政事,便同你們一道鬆快鬆快。“


    顧言薇沒想到皇帝答應得這麽痛快,頗有些驚喜。


    這主意原是尹賢妃出的,皇後初聞時還有些提防。然而賢妃說了一番話,令顧言薇當即有所心動——“謝修媛如今專寵,臣妾必要想些法子,叫六宮姐妹都能在陛下麵前露露臉才好。等閑宮宴上,陛下如何能注意得到旁人?還是要這樣的嬉戲,底下的妹妹們方有機會博一個彩。”


    隻是冰嬉要在垂絛湖的冰麵上,為著安全,皇後仍有幾分忌憚。


    尹賢妃便道:“左不過是臣妾管事,若有嬪禦落水,皇後殿下隻消拿臣妾問罪就是了。”


    ……


    皇後與尹賢妃要辦冰嬉賽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六宮。


    日子定在了臘月廿三日,是小年的那一天。


    謝小盈許久沒滑冰,得到消息果然十分興奮,宗朔來的時候便見她在準備衣服與冰靴,還有防風裹暖的輕便鬥篷。


    宗朔見她這樣期待,立刻決定當天要放下手中一應事務,好去給謝小盈捧場。


    小年那日,過了正午,後宮諸人零零散散地便往垂絛湖去。


    尹賢妃照理說自矜身份,可以遲一點到。然而冰嬉的事是由她主辦,尹賢妃還是最先去了,她讓人再次清理冰麵,檢查湖冰的強度,以防萬一。


    宮人早就按照尹賢妃的吩咐,將迎著萬壽鬆濤方向的湖冰用彩布圈圍起來,營造出了十分吉祥歡騰的氣氛。湖畔還有內教坊的樂姬歌姬候在一旁,準備為嬪禦們的冰嬉表演奏樂以伴。萬壽鬆濤的長廊內更是布置好了暖爐、茶果等物,以供皇帝與皇後可以臨湖而坐,欣賞眾嬪禦的風姿。


    何念先始終隔著半步侍奉在尹賢妃的左右,見尹賢妃好不容易忙碌完,他立刻奉上熱茶,壓低聲勸道:“夫人快喝一口水,歇一歇吧。夫人這般辛勞,最後出風頭的人也是謝修媛,念先實在心疼夫人。”


    尹賢妃坐下來歇了歇,唇角倒是罕見地噙著笑,“本宮就是盼著她來出風頭,這樣一台戲,她不來做主角那才是白費本宮心思。”


    幾個月前,她便想謀劃這樣一場盛宴,給謝氏一個徹底嶄露鋒芒的機會。


    皇後養了半年的身體,竟當真養得氣色好起來。皇帝雖仍專寵謝氏,但漸漸也往凰安宮恢複起了走動。


    皇後與謝修媛因不再逢麵,居然微妙地保持了某種和平,這有些出乎尹賢妃的意料。


    尹賢妃讓何念先多番打聽,才從內侍省套出了一些舊事,得知昔日謝小盈謀寵,是憑著一次冰嬉驚豔了皇帝。


    於是尹賢妃辛辛苦苦謀劃來了今日之機,隻為讓謝小盈能當眾出彩,好刺一回皇後的心。


    付出這樣多,尹賢妃所期盼的,便是謝小盈當真有些冰嬉的本事,可別當場叫旁人比下去,令她枉做功夫。


    是日,謝小盈來得雖有點遲,但尹賢妃一看她的裝扮眼睛就亮了。


    她披著一身梅紅灑金的鬥篷,內裏則是濃綠襦裙。初入宮闈時還顯得姿色平平的女人,在帝王這麽久的滋養下,竟然頗有豔色。


    尹賢妃嘴角止不住的笑,不等謝小盈向她行禮,便攔下了人,直白地讚美道:“妹妹今日好生奪目。”


    謝小盈被尹賢妃前所未有的熱情搞得有點茫然和警惕,她遲疑地假笑,“不敢當姐姐稱讚。”


    尹賢妃知道謝小盈待自己不親絡,倒不硬湊,隻說:“陛下與皇後殿下尚未過來,妹妹先坐著喝點熱茶,暖一暖身子。等稍後陛下來了,咱們就開始今日的冰嬉賽。”


    謝小盈點點頭,隨後入了席。


    胡充儀與杜婕妤同她坐在一處,兩人先起身行了禮,寒暄了幾句,謝小盈才坐了下來。


    她手裏抱著暖爐,本猶豫要不要先換了冰靴,下場去做做準備活動,正四處張望,謝小盈便聽杜婕妤問:“修媛今日也要下場冰嬉嗎?”


    謝小盈來之前,杜婕妤其實就已經問過一圈了。


    既然說得是要辦冰嬉賽,那自然是要女人們相互出來表演比試的。


    胡充儀與杜婕妤都是延京城裏長大的,均會冰嬉,因此今日各自準備了節目,想抓住這個機會在皇帝麵前表現。


    金婕妤是新羅人,極擅冰嬉,同樣有備而來。另外躍躍欲試的,還有陳才人和王禦女。


    謝小盈聽杜婕妤如數家珍地報上來,有些詫異地挑眉,“大家居然都會啊。”


    杜婕妤笑道:“臣妾等人是北方人,自然打小就在家裏冰嬉玩呢。反倒是修媛,臣妾問過一圈兒了,竟隻有您一個南方人會冰嬉,實在厲害。”


    胡充儀與謝小盈關係雖微妙,這個時候也還是給麵子地奉承了一句,“是啊,謝修媛有膽魄,令人刮目相看。”


    謝小盈這才發現她想得簡單了。


    她本以為今日所謂的冰嬉賽,不過就是借著“賽”的名義,讓大家一起滑冰取樂,所以謝小盈腦海裏想的都是從前在滑冰場裏的場麵,大家各自玩各自的,不論最後怎麽爭這個輸贏,就是個集體娛樂項目。


    但她觀察眼下的架勢,卻是一場正兒八經的“花滑表演賽”。


    縱使謝小盈並不知道旁人水平如何,她也意識到,這是一個讓妃嬪們各自表演才藝,爭奪皇帝眼球的場合。


    不管她是贏是輸,單是要下場,就已經進入了一場“爭”局。


    謝小盈頓時失了興趣。


    她沉吟片刻,轉而改了口,“哎呀,恐怕要讓兩位姐姐笑話我了。我以為的冰嬉,就是大家隨便上去滑一滑,玩個樂子,沒想到延京的冰嬉這麽有講究……那我今日還是不上場了,免得到時候貽笑大方。”


    杜婕妤一怔,與胡充儀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幾分意外。她二人見謝小盈今日盛裝,本以為她是拿定了主意要大出風頭,沒想到這樣三言兩語說下來,謝修媛立刻就打退堂鼓了?


    謝小盈倒是沒覺得有什麽,笑得十分灑脫,“隻是兩位姐姐千萬替我保密,別同旁人說起我的自不量力來。我在姐姐們麵前丟人就罷了,可不想後宮人人嘲我愚笨。”


    以謝小盈如今盛寵,誰人敢笑她?胡充儀與杜婕妤便連忙說不會,兩人也都鬆口氣。


    最得寵的謝小盈今日不上場,那皇帝的注意力勢必不會落在她身上,而是要分給內宮諸人了。


    胡充儀與杜婕妤心口都有些難以遏製的激動,她們在宮裏被冷遇了這樣久,總算得到機會,能再為自己爭上一爭了!


    不多時,林修儀、楊淑妃、皇後先後抵達。


    楊淑妃原本也是極擅冰嬉的,但她今日一身素裝,提醒了諸人她尚有母孝在身,定然是不會下場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終於乘禦輦而來。


    眾妃嬪起身拜見,每個人的語氣中都透著無法壓抑的興奮與期許。


    “都起來吧。”宗朔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滑過,最後卻隻定在了謝小盈的臉上,“今日你們大可盡興冰嬉,朕要好好欣賞。能奪魁首者,朕必重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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