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尺厚的朱紅大門被緩緩推開,趙澤幀回首,見年輕的太子攙扶著手染鮮血的趙皇後慢步走出,他眸色一緊,疾步上前,“嫻兒你怎麽受傷了?”


    趙皇後神色呆滯,雙手止不住的發顫,雪花順著淩亂的發絲飄下。


    “母後受了一些驚嚇,朕這就送母後回仁明殿,舅舅不如去殿內歇息。”


    這一聲“朕”聽的趙澤幀眉頭舒展,他笑著拱手道:“恭喜外甥賀喜外甥,孟鴻曦終於傳位於你了,啊不,現在應該尊稱為陛下了……”


    說著趙澤幀就要下跪,孟棠嬴扶住他淡淡道:“舅舅進去一看便知。”


    說罷,他扶著趙皇後漸漸走遠。


    屋外天寒地凍,趙澤幀命人嚴加把守後,孤身進去,見地上滿是斑駁血跡,不由得心頭一緊。


    逼宮之前,太子同他再三要求不弑君,他還不悅來著。


    怎得如今他卻急不可耐的動了手?


    疾步進內殿,見書案處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個趙家私兵,除了一灘鮮紅的血跡,趙澤幀並未看見孟鴻曦的屍身。


    “這……?”趙澤幀滿臉疑惑,正納悶太子讓他看的是什麽時,忽然頸間一涼。


    秦恒著一身夜行衣,與另一暗衛若神兵天降,驟然出現在他身旁。


    說時遲那時快,秦恒趕在他叫喊出聲前,刀鋒一立。


    他唇齒微動,冷聲道:“趙大人,別出聲,要不然,就是永遠出不了聲。”


    另一頭,孟棠嬴親自送母後回宮,便匆匆往回趕。他憂心忡忡,方才父皇被刺死的那一幕在心頭徘徊不散。


    雖然他謀劃的最後一步,是弑君奪權,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真的走到那一步。


    即便他知道,父皇從頭到尾,隻狠心把他當做一枚棄子來培養。


    孟棠嬴走出回廊,亂入的雪絨輕墜在臉頰上,冷冰冰的。


    天壓的很低,像是死死迫在他心頭,一路上,他有些喘不過氣。


    心底一直仰望的人,還有那條看似寬大明亮的帝王之路,實則布滿荊棘,刺的他遍體鱗傷。


    從知曉孟西洲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了。


    這些年的謀劃與部署,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如今母後不惜背負弑夫罵名也要將他推上皇權,他更不會放棄。


    孟棠嬴停下步腳,走進花園,立在雪地裏清醒良久,見天角泛起瑩瑩青光,心中才穩下。


    一會兒他便會主持早朝,正思量如何做好皇權更迭之事時,張內官突然從遠處回廊一路小跑趕來。


    “殿下……殿下……”他喘著粗氣,邊喚邊道。


    “張內官,咱們可該改口稱呼聖上了。”


    張內官並未理會溜須拍馬的小內官,他擦了擦汗,緩了兩口氣,才道:“殿下,您快同老奴走,當下孟西洲與秦太尉率近州幾部精兵已經衝進朝陽殿,趙大人同他所帶私兵了皆已伏誅。”


    張奇方想到方才那處的血雨腥風,便害怕的發起抖來。


    孟西洲衝在最前麵,手起刀落,狠辣異常。


    “什麽?!他孟子思怎麽可能會領兵?他不是咳血臥床不起了麽?”


    張內官眉頭一壓,急切道:“殿下,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老奴已經給您準備好了後路,您快隨老奴來吧……”


    “不可,母後還在仁明殿中。”孟棠嬴說著,扭身要走,袖口卻被張內官輕扯住。


    “老奴已經讓旁人去請了,人多不好一起出宮,殿下還是先速速隨老奴來吧。”


    說著,周圍幾人一起簇擁著把孟棠嬴往外帶去。


    *


    這場雪下的有些古怪,近州精兵衝進皇宮時,天邊像是突然被人掀開一角,第一道光順著縫隙撒向南璃大地,瞬間映在黃瓦之上,金燦燦的。


    候在待漏院的文武百官見秦太尉帥兵衝進來的一刹那,都懵在原地。


    秦太尉一聲令下,在場所有內官都被押解起來。


    “秦太尉,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秦太尉麵色嚴肅,冷眼掃向瑟瑟發抖的內官,厲聲高喝道:“太子孟棠嬴,今晨同武安侯趙澤幀逼宮朝陽殿,妄圖弑君。在場的這些宦官便是共犯,他們拖著諸位大人們不讓出去,正是等著新主子宣早朝入殿呢!”


    這一場悄無聲息的逼宮政變,必然離不開皇帝身邊貼身內官的叛變。


    一時間,四周的呼吸聲都好像凝固住了。


    下一瞬,殿內亂了套。


    眾人湊上前問,“那聖上如何了?可還安好?”


    “太子逼宮又是怎麽回事,是何時發生的?怎麽會這樣……”


    秦太尉沒有多言解釋,安派人清點過在場人數後,嚴肅道:“各位大人還請稍安勿躁,如今我同孟大人已攜州兵將叛賊盡數剿清,聖上目前尚未脫險,不過有太醫院的太醫們照料聖上。咱們做臣子的,還是在此為聖上祈福吧。”


    “孟大人?”眾人疑惑,腦子裏雖然冒出個名字,卻不敢確認。


    秦太尉似乎看出眾人疑惑,頷首道:“孟大人正是顯國公世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西北大將軍孟西洲,若不是孟大人早有察覺狼子野心,同我暗中部署,這南璃怕是要易主趙家了。”


    *


    汴京這場政變,起的悄然無聲,滅的也無聲無息。


    這場暴風雪,終是在元月初七消停下來了。


    連著三日全城宵禁,地毯式的搜索捉拿叛軍,嚴加審訊,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


    顯國公府內,雜役忙著清理院內積雪。


    正院裏,魏氏捏著帕子守在廳裏,心中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一想到今早老爺同自己講出的那番話,魏氏心裏便酸楚不已,可細細想來,自己嫁了半生的男人,真真是個有擔當,有血性的漢子。


    想起當初,一紙太後懿旨,她以續弦的身份嫁進了顯國公府。


    早在沒入府時,她便聽說那逝去的洛氏是個絕世美人,勾走了多少汴京權貴爺們兒們的心。


    當時的汴京貴女圈中,無人不嘲笑她命慘,好好一個純臣清流家的嫡女,被指給了個沒了身份的皇室宗親。


    她因此哭過,也忐忑過,待大婚當晚,第一次見孟文禹時,他帶著才剛會走路的子思立在門口,溫和的看著自己,對她第一句話,她永遠記得。


    他一身喜服,耀眼奪目,他眉眼柔和,言之切切道:“文君,委屈你了。”


    她從未見過這般溫柔如水的男子,那一瞬,慌亂不安的心頓時軟下,他起身走到他同孩子的身邊,將步腳搖晃的子思抱了起來。


    她回以柔柔一笑,低聲道:“爺,妾身心甘情願,不委屈的。”


    婚後孟文禹沒有待她半分不好,甚至在府內,她從未聽下人或夫君再提起過洛家人。


    這些年,她隻當夫君將洛瑜深埋於心底,自己也悄悄吃過些悶醋。


    但夫君潔身自持,從未有過旁人,漸漸的,她也沒了這些妒忌的心思。


    但今日聽了孟文禹講明趙家,孟家,洛家恩怨後,魏氏才知曉,原是她男人為了守住忠臣之後,才舍掉皇室身份與富貴榮華。


    又將子思小心嗬護,撫養成人。


    屋外香菱輕聲叩門稟報,將魏氏的思緒拉了回來,聽香菱說,老爺同子思一齊回來了,她趕忙起身相迎。


    幾日不見,子思身著淺藍色直裰,麵色憔悴,緊步跟在老國公爺身後。


    走在前麵的孟文禹麵色肅冷,明顯在不痛快。


    魏氏深知她男人脾性,趕忙遣了香菱去叫些溫水和小食。


    她起身走上前,迎著二人進了屋。


    老國公爺一聲不吭的坐下,孟西洲躬身行禮,“兒子給母親請安,這兩日讓母親受驚了。”


    “皇宮內的事可是都處理妥當了?我聽你父親說,這兩日是你代為處理朝政,群臣可有微詞?一切可還吃得消?聖上龍體又如何了?”


    “回母親話,政務有太師同中樞幾位重臣輔佐,並不吃力,聖上此刻能下床小走幾圈,已在康複中了。”


    魏氏點頭,“聖上天龍護體,幸得聖上心口偏了二指,否則不堪設想……”


    話音未落,聽坐在一旁的老國公爺譏諷道:“聖上?”


    他沒好氣的瞥向孟西洲,“你不是認了那個皇帝爹了麽,怎麽不改口叫父皇?”


    “老爺!”魏氏眉頭一蹙,拉著孟西洲走到一旁,溫聲道:“子思勿要放在心上,你父親他就是這般孩子脾氣……”


    “母親放心,兒子知曉。”


    “那就好。”


    孟西洲垂首,沉聲道:“子思心裏明白,父親母親是如何期許兒子的,如今朝堂動蕩,百姓不安,孟棠嬴及其叛軍餘孽尚未清剿幹淨,兒子實在無法袖手旁觀。若無父親母親敦敦教誨與溫柔相待,兒子不會有今日這番成就。”


    魏氏擦了擦淚,為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皺,低聲道:“我們啊,就是舍不得你……都這麽大了,如今又這樣有出息,母親歡喜都來不及,隻盼著你日後平安順遂。”


    “今日搬去東宮,諸事小心,可不要再跟往日一般莽莽撞撞,不珍惜身子,讓我們再擔心,到時候……咱們見一麵可就不麽容易了……”


    魏氏眼淚止不住的落,她側過身子,小聲低泣。


    “是,母親,兒子謹記。”孟西洲眼眶一潤,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又扭向老國公爺那一側,再次磕了三個頭。


    老國公爺閉著眼,鐵了心不打算看他,誰知手背一痛,魏氏悄悄掐了他一下。


    “陛下已經讓子思認祖歸宗,立為太子,又為洛氏一族的冤屈平反,這是好事,老爺黑著張臉這是給誰瞧,若是不滿,老爺進宮去見聖上……”


    孟文禹心煩意亂地長歎口氣 ,“這太子之位哪裏有這麽好做?弄個大理寺少卿這樣震懾旁人的官職還不夠,現在又成了東宮太子,這是什麽位置,那可是所有人都盯著的位置呐,你看看孟棠嬴可有善終?稍有不慎,日後便免不了被人病詬。”


    魏氏擦幹淚花,扯了扯老國公爺的衣袖,溫聲道:“說到底,還是老爺你不放心子思,既是不放心,就好好對兒子說嘛,你看看這脾氣……”


    這時,香菱端著一盤子茶水點心叩門進來,一家人雖有不和,還是坐在一處,有說有笑的用了茶水點心。


    夕陽西下,見李炎將他院子裏最後一批私人物品送上馬車後,孟西洲沒有回東宮,而是去了一趟小宅。


    此時園裏紅梅初綻,他一個人走到樹下,就那般席地而坐在雪地上。


    梅瓣簌簌下落,散在他手中展開的那一幅小圖之上。


    畫裏的人偎依在一處,滿是幸福與甜蜜。


    他閉上眼,幻想著畫中那一幕。


    可怎麽,都看不清她的麵容。


    明明他同父皇謀劃出的一切皆以成為現實。


    卻再也高興不起來。


    孟西洲無力的笑笑,隨手合上畫卷,小心放進袖籠,隨後就那樣靠在枝幹上,睡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是夜,他冰著身子一路回了東宮,室內的一切皆以換新,絲毫沒了前主子孟棠嬴的痕跡。


    少時,李炎同內官搬來不少畫卷,正打算問他要如何處理時,孟西洲忽而冷聲道:“扔了這些,他的東西,不要留。”


    李炎眉頭一緊,低聲回:“殿下,這……都是世子妃親自作下的畫卷,您也要扔麽?”


    話音剛落,孟西洲已從椅子上起身,疾步上前,將麵前的畫作一一打開。


    最終,視線停留在王婉兒的那張小像上。


    李炎神思一怔,恍然道:“原來在曲林給王延勝王婉兒偷偷報信的是孟棠嬴……”


    想到當時沈娘子被困知州府,爺孤身赴會命懸一線,李炎的拳頭就忍不住捏緊。


    孟西洲捏緊畫卷,冷聲吩咐,“擴大搜索範圍,抓到孟棠嬴後,務必活著帶回來,我要讓他同趙澤幀、趙明嫻一樣,接受審判。”


    “是,屬下明白。”


    *


    沈青青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但隻是夢境的旁觀者。


    像是在電影院,看電影似的,自己的過往變成了走馬燈,在她眼前一一飄過。


    那段穿書後的經曆。


    她都想起來了。


    父皇,母親,兄長們……


    她穿書後頂替的身份,金元的家。


    她的鳳陽宮。


    真的太過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她隨著意識進到了一間純白色的現代房間,發現自己成了一個“魂兒”。


    這裏幹淨,沒有溫度。


    時間久了,沈青青開始自我分析。


    她當下的狀態有些神奇,沒有肉.身,隻有意識,被困在這間現代化的房間中,無法離開。


    時間對她來說,似乎成了無限。


    她將之前的事,拆開反複分析,漸漸的,思路清晰起來。


    曾經看過的穿書規則突然出現在腦海中。


    【角色一旦死亡,洪荒係統004代便會將宿主送回家】


    下麵還有一句不起眼的話。


    【脫離劇情後,本條規則失效】


    沈青青忍不住罵了句,但也不後悔。


    若是落在孟棠嬴手中,任他擺布,她寧願死。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突然,一個冰冷的電子音響起。


    “宿主您好,我是洪荒係統004代管理員菲特,由於之前您角色失效,導致時空數據完全錯亂,原本劇情發生重大改變,所以目前係統暫時無法將您傳送回原本世界。”


    沈青青沒有抱怨,平靜地反問道:“所以照你這麽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此刻,另一頭的操控員菲特沒有等到女孩兒的哭泣或抱怨,稍稍一怔,繼續說:“抱歉宿主,是您在知曉劇情的情況下,擅自對劇情進行了更改,所以一切後果,需要您自行承擔,故而這次穿書,您的傭金不會被正常發放……”


    沈青青輕嗤一聲,“若我沒記錯,穿書者保護法中有寫,角色失效也會被強製回傳,壓根不會跟我一樣被困在書裏,這難道不是你們的係統出問題了麽?”


    菲特沉默,沒想到這小丫頭這麽難糊弄,竟發現了他們的漏洞


    “您稍等,請容我查看數據。”


    “別查看了,從一開始,我的穿書就有問題。”


    菲特慌了。


    “我原本選擇的角色,應該死在郭興手下,可我當時一穿書,角色就死了,這你怎麽解釋?”


    怎麽解釋?


    菲特撓撓頭,她總不能說,沈知意穿書的錯誤,其實是被其他穿書者一頓神經操作給搞亂了吧。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他們會麵臨異時空管理局多大的罰單,可想而知。


    所以他不能承認,暫時以安撫為主。


    拿錢解決,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沈小姐,我們會按照約定支付傭金,並且支付您加班費……”


    “加班費?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在乎傭金麽,不如我給你個選擇,要麽現在把我送回原本時空,我去異時空管理局上報此事,要麽就把我還送回那個時空,讓我去收拾了那個逼死我的混蛋,再說別的賠償什麽的。”


    菲特:“……”


    “不說話麽,那就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吧,咱們法庭見。”


    “……沈小姐,咱們好說好商量。”


    “是好商量,我這不是把要求都說出來了麽。”沈青青若是有身體,她現在一定是笑臉。


    “這次我要爽文,至於什麽時候結束,我說了算。”


    話音剛落,身體一沉,倏地進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自己又能重新掌控了身體。


    睫毛微顫,她努力的撐開眼,明媚溫暖的光順著窗欞斜斜灑下。


    未等反應過來這是在哪兒時,耳邊忽然爆發出一陣嘰嘰喳喳。


    “公主殿下醒了!公主殿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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